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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蛊手记[出书版] 作者:微笑的猫

    楚海洋正好进帐,笑着说:“这话说得好,以后你妈生气可不许上我家躲着,你爸也不许来。”

    夏明若说:“啐!敢欺负我爹,小心我娘削你。”

    钱大胡子问:“海洋,都准备好了吧?”

    楚海洋点了点头,又摇头:“骆驼状况不太好,老师你过来看看。”

    众人便跟着他出去,还没接近驼队便觉得动物们十分反常,躁动得很。楚海洋走向一头驮冰块的骆驼,它的铁掌昨天掉了,脚底被坚硬而锋利的盐碱块割得鲜血淋漓,十分可怜。

    “作孽哟。”大胡子心疼了。

    楚海洋说:“从玉门关算起今天是第十三天,骆驼还没有喝过水,一路上也找不到草料,只喂了少量豆饼……”

    胡子埋着头不说话,大叔狠咳一声,拍拍骆驼:“听我的,这头身上的行李卸下一半来给另外几头分摊,时间不能耽搁,赶快收拾动身。”

    胡子苦着脸叹气。

    大叔说:“别给我磨蹭!楼兰古城东边有座烽火台,烽火台再向东六十步有水脉,有水脉,就有牧草,懂了吗?”

    夏明若问:“你怎么知道?”

    大叔斜着眼睛:“哼哼!”

    夏明若打个响指:“听舅舅的准没错,老师,快走。”

    这时,听到远处几个科考队员呼呼喝喝,胡子心里烦,猛踢一脚沙子,转身便骂:“又怎么了?!”

    那边喊:“钱老师,你快看天上!!”

    胡子抬头一看:“哎呀!这太阳怎么……”

    ……红糊糊的。

    就像一只巨大的红气球,高高挂在头顶上。

    众人看得傻了,好长时间谁都没说话,就在那静默的十几分钟里,红光暴涨,沙漠竟被映射得如一片无垠血海。

    夏明若扯扯大叔,大叔摇头:“我也不知道……”

    胡子连连后退:“不对劲,不对劲……”

    “是不对劲,”楚海洋把温度表给他看,“这简直是夏天。”

    而牲口们开始真正地狂躁,无论谁都拉不住辔头。它们坐立不安地踢蹬,打转儿,最后极有默契地围成一圈,匍匐着,呦呦哀鸣着,再也不愿起来。

    夏明若甩掉面纱,在自己胸口重重捶了两下,见别人看他,便解释:“我喘不过气来。”

    楚海洋也把领口解开,皱眉说:“奇怪,我就像胸口正压着块石头。”

    夏明若顺便把军大衣扒下来:“这是怎么了?”

    大叔茫然四顾,突然看见一早儿就出去寻路的两个向导翻过沙丘,跌跌爬爬,没命地向营地奔来。他怔住了,转身一把擒住夏明若的手腕。

    夏明若瞪大眼睛,发现他竟满头冷汗。

    “穿回去!不能脱!”大叔低吼。

    夏明若说:“啊?”

    大叔放开嗓子吼起来:“弟兄们!黑风暴――!黑风暴要来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立刻有人喊起来:“不可能!这是冬天!四五月份才是风季!”

    大胡子跳起来:“放你个屁的不可能!风都来了还不可能!”他急促说道,“罗布人有个传说说冬天有一种风叫‘寒鬼风’,说是五十年刮一次,刮一次地上五十年不长生灵,他妈的原来不是哄娃娃!不会就让我们碰上了吧?”

    他将骆驼身上的重要物资卸下来往帐篷里堆,又冲着傻愣愣的队员们嚷:“快呀!”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立刻分散跑去加固帐篷,一时间营地里鸡飞狗跳,你撞我我踩你,鞋都跑掉了,喧闹声不绝。

    夏明若钻进帐篷又钻出来,楚海洋吼道:“少爷!这关头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我们几个可都得去筑防风堤呢!”

    夏明若惊慌地说:“谁添乱了?我的猫不见了!”

    他急忙忙冲出帐篷,四下里喊:“老黄!老黄啊!”

    正巧乱军之中大叔也在喊:“豹子!豹子!……别信,你看见我徒弟没?”

    “没看见!”夏明若急得汗都出来了,“还有我的猫呀!我的猫哪?”

    他原地找了两圈,扣上皮帽就跑,大叔也跟着。夏明若跑太急,不小心栽了个大跟头,吃了满嘴的沙。大叔拉他起来,见其唾得正起劲便有些幸灾乐祸,关切地问:“好吃吗?”

    “呸呸呸呸!呸!”夏明若抹嘴,“香,好一股骆驼骚味。”

    大叔大笑,说:“走,咱俩加快速度,起风之前还能回来。”

    夏明若倒站住了:“咱们去哪儿?”

    “四处转转,东西丢了还能傻坐着?”大叔说,“没事,据我经验,现在离真正的黑风暴还有一阵子。”他指着最近的沙丘说:“到顶上去,昨天我告诉豹子说是个古墓,你知道的嘛,豹子向来连睁眼瞎话都信。”

    “不谋而合啊,”夏明若裹紧了军大衣紧跟他,“我也觉得老黄就在这个方向,好歹养了十年的猫了,行为模式我一清二楚。”

    ※※※

    其实行为模式这种东西很难说,比如此时的营地中,老黄正从炊事员古力姆的挎包里往外钻。

    古力姆拎着老黄的后脖子,憋足了力气在它脑袋上练弹指功:“阿……阿囊死给!猫(第二声)的么找死!我佛(说)两根胡萝卜子(这)么重?!原来都四(是)你的缘故!”

    老黄波澜不惊地忍受着,因为它是一只做大事的猫。

    至于豹子,更是哪儿也没去,只不过和睡袋一起被沙子埋了。十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团结回楚海洋周围,后者才惊觉大叔与夏明若已经不知去向。

    ※※※

    相比古荒大漠,这样的沙丘小得可怜,高度也不值得一提,可真要凭着人的脚力往上爬,又是要命般艰难。尤其是大风呼啸黄沙流动,两人几乎是一步一跌,大叔干脆解下腰间的麻绳,把两人系在一起。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坡顶,张望着近在咫尺的雅丹群。

    大叔指着百米外的峡口喊:“昨天晚上本来想在那儿扎营,但向导们坚决不同意!因为两面沙崖太陡,而且也不是必经之路!别信你是没来过沙漠,其实风沙比什么汽车坦克都要厉害,真是压死人不含糊,你看咱们脚下,刚踩的沙坑,小半米深,可眨眼就被抹平了!”

    夏明若仍然在唾沙子:“呸!……哎哟,嗓子都痛……好歹出发前我还花了半个晚上把《土壤学》和《沙漠研究》看了!”

    “啥?纸上谈兵!罗布沙漠啊,那冬天就是和塔克拉玛干不一样,和内蒙那边的也不同,风特别大,”大叔摆摆手,喊道,“行了,回去吧,看样子扑空了!”

    夏明若弯腰不停咳嗽,怀里的手电掉了。

    话说这人全身上下也就这只手电值钱,光束集中,且照程极远。原本属于学校里的俄文老师,往上可以追溯到抗战胜利后苏联红军控制东北时期。他捡起手电来无意间拧亮,峡口附近便有东西一闪而过――也就是那么零点几秒,却叫两个人都看见了。

    “反光?”夏明若不确定地问大叔。

    “拿来。”大叔接过手电,再细细一瞧,又什么都没有。

    两人各自愣了一阵,随后不约而同地往峡口方向冲,大叔边跑还边有意见:“想不到你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夏明若冤枉死了:“舅!我拴在你身上呢!”

    “哦!哦!”大叔赶忙停下,夏明若一时刹不住撞在他后背上,两人稀里哗啦一口气滚到了沙丘底。再爬起来,夏明若磕到了,灌了满鼻腔的血,他使劲儿地捂着,鲜血便沿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黄沙上,结成一个个暗色团块。

    大叔托着他的下巴让他仰头:“年纪轻轻,倒病恹恹的!你他妈豆腐做的吧?”

    夏明若最不爱听这话,瓮声瓮气地反驳,大叔用脏得结了板的衣袖替他擦血,左右开弓动作颇为粗鲁:“我说乖乖,舅舅可比不得你爹娘,忍着些。”

    夏明若被他擦得满脸生痛,嗷嗷叫着说:“行了行了,心领了。”

    大叔便空出手来解绳子:“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夏明若含糊地拒绝,表示沙漠广袤,掩藏有大量的古代人类活动遗迹,散落文物之多,相当惊人,碰见不捡,那叫瓜娃子。

    大叔说:“我还真没骂错你。”

    夏明若催促他快走,一会儿又问:“这血怎么止不了啊?”

    大叔指指鼻子说:“因为里面有沙,被沙子磨着哪有不出血的道理。”

    夏明若咕哝:“偏巧我就是鼻黏膜最脆弱,算了,不想它就得了呗,舅舅快走。”

    说也奇怪,一下沙丘,就有股横风推着他们跑,两个人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好容易才到了峡谷口,要不是穿得厚重,早就报销去半条命。一路上大叔都亮着手电,那宝贝仿佛轻易不肯露出真面目,反光点时隐时现,近到跟前,又看不见了。

    大叔将手电咬在嘴里,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朝沙里迅速地插着,夏明若也顾不得什么血了,观察得极为专心致志。大叔缓慢地向前移动,突然刀尖隐约传来“叮”一声,似乎碰见什么硬东西。

    大叔扔了匕首就往下挖,只挖了不到十厘米,无比郑重地举出了一只白酒瓶子。

    酒瓶子上标签仍在,正面:大救星二锅头,63°,北京?通县,国营大柳树乡小黄庄东方红酒厂;反面: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大叔心潮澎湃:“奇迹呀,夏别信小同志!我们竟然在罗布沙漠的腹地找到了一只白酒瓶子,还是空的!”

    夏明若也很动情:“这是来自家乡的酒啊!我仿佛听见了我爹那无比亲切的声音:‘明若啊,今天逃课吧,咱爷俩出去溜达溜达!’”

    两人激动地将酒瓶子砸得粉碎,站起来要往回走,夏明若却发现了不对劲:“舅舅,那是什么?”

    大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只见一股黄烟从瀚海般的沙丘后蓦地升起,旋入天际,夏明若说:“大漠孤烟直。”

    大叔的脸瞬间变了色:“你还有心情背诗!那是风!黑风暴――!”

    只在夏明若瞪大眼睛的一当儿,那股烟嘭地散开,如冲天巨龙卷起万吨沙石雷霆般地杀来,刹那间天昏地暗,浊涛滚滚,狂沙如幕。夏明若手足无措,大叔拉起他便跑。

    也只跑出几步,天边的黑浪便翻了过来,如一口大锅扣住了人。浪头携着尖厉的呼啸,带着寒气,夹裹着卵石沙粒以及一切它所能扫荡之物,鬼哭狼嚎,排山倒海,从夏明若和大叔头上滚过,把两人猛然推倒,压趴,将子弹般嗖嗖飞行的沙粒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身上。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大叔的脸上痛得就像鞭子在抽,他摸到夏明若的胳膊,立刻把他拽过来,打开手电一照,发现这小子倒他妈的手脚快,满脑袋蒙得严严实实。

    “别信!”大叔对着他的耳朵喊,“站起来!跑――!”

    夏明若勉强支起身子又跌倒:“往回跑?”

    “不――!”大叔喊,“顺着风跑!逆着风是要死人的!”

    大叔咬牙拉他起来,奋力迈开脚步:“跑――!”

    夏明若眼睛完全不能睁开,他觉得似乎正踩在波浪上,甚至控制不了自身,这一波一波的狂浪抛着他往上翻,推着他往前冲,然后把他扔进流沙中埋葬。

    几乎是绝望之际,大叔却喊了一声“天助我也”,夏明若被他拉着掉进了一个大坑,扑簌簌直摔到底,人都摔蒙了,吓得大叔给他掐了半天人中。

    夏明若扯掉面罩,还有些眩晕,他感觉风小了许多,便问:“这是哪儿?”

    大叔说:“我也不知道。刚才那阵风把我们吹进了雅丹群,雅丹地带沟壑纵横,跟迷宫似的,咱们现在大概在哪个深沟里吧……哎哟我也管不了了!真是谢天谢地!”

    夏明若仰头,借着手电光看见风暴仍在咆哮,与高高的沙崖贴肩而过。

    “真像是死过一回似的。”夏明若喃喃,“上回在云南娘娘墓里遇见涨水,现在想起来真是小意思。”

    大叔摆手说:“往后你就知道了,其实都是小意思。人生百年总有一死,躺在棺材里,那叫大意思。”

    夏明若说:“舅舅你思想反动了啊,不经常进行政治学习吧。”

    舅舅说:“我倒是想,就是没人肯教啊。”

    “行了,别废话,”他说,“抓紧时间休息,你也不腿软,我这把老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

    夏明若也不是什么安分人,东张西望突然又喊起来:“那是什么?”

    大叔看也不看躺下,拍去满头的沙:“风呗。”

    “不是,”夏明若拼命推他,急急说,“你快看!海市啊!”

    “啥?”

    夏明若说:“海市蜃楼!”

    大叔翻身坐起来,看了一会儿便压着夏明若的头让他匍匐在地。

    “那不叫海市,”他轻声说,“那叫过阴兵,你开眼了。”

    他喃喃道:“我还是解放前在贵州山区看见过一次,没想到又遇到了。”

    风暴像疲倦了般渐渐停止,只扬起微小的沙尘缓缓飘撒在空中,能见度虽低,但仍能看见沙尘后面有一支全副武装、影影绰绰的军队正经过悬崖的豁口,距离夏明若他们还不足三十米,甚至听得见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脚步声,以及偶尔的骆驼鼻息声。

    夏明若伏在地面上细密地喘着,突然鼓足一口气匍匐前进,大叔立刻拉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回来。夏明若说:“干吗?”

    大叔压着嗓门说:“知道你胆子大,但现在可不能靠近。”

    夏明若问:“靠近了就会消失?”

    “那倒也说不定……”大叔挠挠头,突然双手合十神神道道说,“阿弥陀佛百无禁忌紫微星君破煞急急如律令!破,破,破!”

    夏明若决定不理他。

    《xx自然科学》上曾刊登过一篇豆腐块文章,解释的就是民间所谓“过阴兵”现象,主要论点是“全息影像”。有些人迹罕至的山沟因为自身环境而形成了特殊的电磁场,在某种条件下――大多是雷暴闪电等极端天气――电磁场会记录下生物电信息并储存;一旦相同的外界条件再次出现,电磁场便会将其所记录的信息发射出去。

    这种解释大概是相当接近实情的一个,但同样经不起仔细推敲。文章传阅时,物理系表示理论上是讲得通,但撇开声音不谈,记录影像――立体捕捉再立体投射到无所凭依的空气中――是件多么复杂的事,这个由山崖上含微量硅与铁的岩石而形成的磁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到了历史系这边,更是要问个为什么。因为在他们掌握的资料中,许多“过阴兵”现象就发生在平原的农村,或是田耕上,或是小桥头,甚至是居民家旁的巷子口,并且在夏秋季节,月明星稀微风轻拂的晚上。

    所以尽管研究者一直在努力剔除这件事的迷信色彩,民间仍在传言“冤魂索命”,说什么前头开路无常鬼,后边押队夜游神,越传越玄乎。

    夏明若此时还没空想这个,他只是被好奇心所驱使,纯粹想去看看。

    大叔自然拦着:“别别,咱们好手好脚地回去。”

    夏明若都不耐烦了:“你知道的嘛,这就是全息……”

    “全息影像,”大叔说,“你给豹子科普的时候我也学了一点儿,但问题是这如果是影像,那1948年和我一起冲撞了阴兵的小伙子为什么到今天还没有回来?”

    夏明若扭头:“呃?”

    “为什么?”大叔冲他撅起小胡髭,装模作样要生气。

    夏明若转身坐了起来,想了想,又双膝跪地爬走了。大叔无可奈何再扯他回来:“你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反手利落地将夏明若“砰”一声劈倒,踩在地下,嘴里又嘀嘀咕咕:“您老人家天上有灵思想放红光照遍亚非拉……快把这姓夏的孩子给镇压了,太难带了……”

    远方立刻响起了嘶哑的呼喊:“别信――!舅舅――!哪儿哪?人哪――?”

    “夏明若!向导――!”

    “你们在哪儿啊――?”

    大叔发了一会儿呆,颇为感触:“还是主席灵啊……”

    回应他的是千奇百怪的风声,天边的巨浪又聚集涌起,仿佛一天黄黑水再次泼将而来,冲得斗大的卵石乒乒乓乓地撞击滚动。

    楚海洋终于赶在狂风前头找到了夏明若和大叔,他脏得像团泥,而且气急败坏。他揪着大叔的衣领子拼命摇晃:“舅舅!你你你你你你!”又把夏明若提起来摇晃:“别信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夏明若惨叫连连:“啊――啊――”

    【“】楚海洋连忙停手:“怎么了?”

    【“】夏明若继续惨叫:“哎呀――没啦……”

    【“】“什么没啦?”楚海洋更紧张起来。

    “阴兵没了……”大叔无力地垂下头,“你把阴兵喊没了……”

    “嗯?阴兵?什么?”楚海洋仰头想了半天,猛地一拍手,“哦!那个阴兵!那不是因为我没的,是风的缘故。”

    夏明若跪坐着抹眼泪,委屈极了:“妈勒个巴子的楚海洋,老子再也不理你了……”

    楚海洋吼道:“都说了不是我了!”

    他气鼓鼓地将面前两人架起来,夏明若破布一般耷拉着脑袋,楚海洋转头问大叔:“阴兵什么样?”

    大叔叽里呱啦上下比画,说什么骑着高头大骆驼啦,头上戴着小白帽子啦,身上哪儿挂了刀,哪儿又裹皮毛啦,楚海洋连连点头说:“哦……嗯……那是突厥的装束。”

    他对夏明若说:“少爷,我都解释给你听了,是突厥,敦煌壁画上也有,回去时候陪你看个够行不行?能消气了吗?”

    夏明若指着大叔咬牙切齿,无声地骂:“贼汉!编,给我编,哪能看得这么清楚?你帮谁呢?你在给那小子台阶下呢。”

    大叔甩着乱糟糟的头发望天:“哼!”

    楚海洋拍打着衣服上的沙粒,谁知刚拍干净,又是一阵狂风裹挟着沙子兜头浇下来,他苦笑两声:“走,回营地。”

    “那可不行,”大叔说,“回营地可是逆风,力气稍微小一点儿就顶不住。咱们向导说这风暴里还藏着黑龙,万一被它卷跑了那可就找不回来了。”

    “有龙卷风也没办法,刚才向导说了,”楚海洋蹲在他身边,仍然不甘心又徒劳地拍着自己,“这场风至少要刮四小时,四小时后天就黑了,如果不回营地就全都要被冻死在外头。这也是我为什么着急出来找你们的缘故,谁晓得你们躲在这儿看聊斋呢。”

    大叔说:“你不信阴兵哪?”

    楚海洋懒洋洋说:“信,我那儿还有一大摞资料呢,说是什么抗战时期的东北,某庄老百姓天天晚上听见关羽领军大战鬼子兵,可热闹了……别信!又去哪儿?”

    夏明若体力透支,又流了点儿血,早就不成威胁,他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强忍着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感说:“你们两个,这回一定得相信我作为科学工作者的直觉。”

    楚海洋说:“我看这阵风快过去了,别信,咱们得趁此间隙快走。”

    大叔也觉得天色比刚才亮堂许多,不由心中一喜:“好极了!快走。”

    夏明若摆手说等等,随后竟然朝着雅丹深处走去。他在刚刚阴兵经过的豁口停下张望,又走了十几米,狂风把他的军大衣吹得猎猎直响,终于他微笑着回头,张开双臂:“同志们,我立功了。”

    楚海洋跑过去想把他拉离风口,却也惊诧于眼前的景象:“这是……”

    “红柳!”紧随而来的大叔欢呼,“是红柳!这下面有水!我们的骆驼有救了!”

    稀疏的红柳丛林蔓延到视线所能及的范围之外,沙暴的无情肆虐让其倒伏,但灌木们仍然艰难而生机勃勃地活着。

    “回营地!带骆驼!”楚海洋的喜悦溢于言表,毕竟无论是对骆驼还是对人,此时的水源都弥足珍贵。

    夏明若满脸微笑,不断小人得志地强调:“我立功了,我立功了。”

    楚海洋拉起他发足狂奔,大叔紧随其后,三人刚刚跳进科考队用盐壳突击筑起的防风堤,新一阵黑风暴便卷土重来。

    缩在帐篷里的队员们差点儿把这两人掐死,钱大胡子红着眼眶对夏明若说:“你要是有事了我怎么对你爸爸交代,夏修白非把我削平了不可,他又不是没这个胆……”

    夏明若气喘未定,一手搂着老黄,一手搂着钱大胡子不停安慰,最后才想起来红柳丛这件事。另一名真正的向导茫然无知地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到那片雅丹群里去过,因为科考队正在经过雅丹群的最边缘,通常是选择绕行而不是横穿迷宫。但沙漠植物的发现还是让众人高兴不已,事实上骆驼的情况很令人担心,有一两头几乎是虚弱极了,他们丰厚的脂肪在漫长的旅途中被消耗殆尽,正变得骨瘦如柴。

    豹子提议庆祝一下,说着便喜滋滋地从包袱里拿出了一瓶大救星二锅头。夏明若和大叔几乎是同时号叫,紧接着合力将豹子扔出帐篷外,让其正面接受沙暴摧残并且不许任何人搭救。

    夏明若的鼻血终于止住了,但饱受虐待的鼻子已经毫无知觉,就像长在别人脸上似的。楚海洋违反用水规定给他拿来了漱口水,水太珍贵,夏明若没舍得吐掉,直接咽下去了,突然又吐出舌头问:“你拿的什么东西给我?”

    “大救星二锅头。”楚海洋说,“63°,高粱特酿,正好消毒。”

    “噫――”夏明若咕咚一声往后倒去,不省人事。

    楚海洋满意地抱紧了二锅头:“降妖克魔,这果然是宝物。”

    ※※※

    傍晚时分,黑风暴终于停了,沙漠显得寂静而温柔,天空飘落下几颗零星的雪珠,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摄氏度。夏明若裹着一整张狼皮簌簌发抖,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在他头上扭两下:“小狼崽子。”

    钱大胡子靠紧一匹虚弱的母骆驼,怜悯地轻拍着它嶙峋的脊背,决定冒着严寒拔营前进。

    寒冷就像锥子,但仰头就能得到安慰,因为那儿有西域的明月。考古学人,就是常常在这样的月色下,穿越了沙海、密林、雪山、戈壁……长路漫漫而步履弥坚,艰险重重而不改初衷。

    驼铃悠悠,钱大胡子骑在骆驼上左摇右晃,突然唱起吐鲁番情歌来:

    〖葡萄架下的姑娘,你不要,不要再歌唱,

    你的心儿要跳出了胸膛,你就像夜莺带走了它,

    把它拴在了你的辫梢上……〗

    他唱完问夏明若:“好听吗?”

    夏明若抽着鼻子说:“好听极了,您再来一个。”队伍里有人接茬:“胡子!来一个――!胡子!来一个!”

    钱大胡子立刻来劲了,掏出手鼓砰砰砰一阵拍:“那来个通俗点儿的!《怀念战友》”

    “噢――!”队员们欢呼着。

    手鼓响起来,钱大胡子那浑厚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回荡,一曲终了,胡子对夏明若喊:“阿米儿!冲!”

    夏明若哈哈大笑,两腿一夹骆驼肚子便冲到了队伍最前面,小手一挥豪迈地吆喝:“前头就是峡谷!同志们――!跟我来!”

    队员们紧随着起哄:“噢噢噢!指导员――!跟上跟上!”

    “小心!”大胡子一边笑一边喊,“夏明若你别摔着!小心沙崖!别把老黄举起来!危险!……别扔老黄!”

    “哎,你说那孩子,”大叔偷偷问楚海洋,“难不成真是妖怪变的?你都没见他中午时候流多了少血,嘴唇都是白的。”

    “这我也说不清,”楚海洋低声说,“我印象中他爸就带点儿妖气。”

    “别说了,”大叔打了个冷战,“我这人胆最小了,就怕这些妖啊怪啊的,看见个把僵尸还吓半天呢。”

    楚海洋说:“你见过僵尸?”

    “见过好几个,”大叔与楚海洋并排前进,“江西一个,湖北一个……可惜舅舅我胆小啊,又是黑灯瞎火的,所以摸完东西就逃了,都没敢好好儿看。”

    楚海洋边听边笑:“说吧,僵尸什么样?”

    大叔摸摸下巴上的胡楂:“李老爷子告诉我,其实我们所谓的僵尸就是你们口里的干尸,千年不烂的那种。我给你说个我看得最清楚的,哪一年来着?”他挠头:“记不清了,反正就是那几年,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你知道吧?”

    楚海洋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死了不少人啊,也冤死了不少,这个不谈了。”大叔摆手,“就谈某村斗死了一个地主。这老东西是罪有应得,曾逼死过佃户家的姑娘,姑娘才十七岁,再有两个月就嫁人了。

    “老地主死了也没办法,村里人就随便找个地方要把他埋了。但当时是夏天,怕尸体腐烂传染疾病。村民们便在葬坑里撒了好些石灰,要知道石灰是吸水的,所以没过多久,老地主便成了一具干尸。

    “但村民不知道,过了几年,阳春天气,公社开河。当时可没条件用炸弹,开河全靠人力,我流落此地也被拉进了挖土方的队伍,与我同组的社员有三个,其中有个壮汉叫老雷。

    “老雷矮墩墩,全身腱子肉,是个干活的好手。

    “有一天放工,人们各自散了,我和老雷也准备上生产队长家吃晚饭去,老雷却说要到河里洗洗脚。我说:‘行,我等你。’

    “老雷便弯腰卷裤管,顺便把手里的洋镐往地下一插,结果老地主‘腾’地就从地里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与老雷脸对着脸。

    “挺好的汉子,就这么被吓死了,可惜啦!”大叔长叹,“那洋镐正好插在了僵尸脚上。”

    楚海洋问:“后来呢?”

    大叔说:“后来不知道,后来我就走了。”

    陈年旧事让两人都静默了一会儿,眼见夏明若他们已经进入雅丹深处,连忙扬鞭追赶。

    “到了!红柳!”大伙儿争先跳下骆驼,扎好营地,然后贴着植物的根部开挖,掀开了两米多深的沙子就看见了冻土层,再往下掘,不到一米,沙土中便渗出了水。众人欢呼起来,钱大胡子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到嘴里便吐了:“呸!盐卤水似的!”

    “也就是骆驼能喝点儿,人就忍着吧。”

    “要不拿试剂中和一下?”

    正七嘴八舌地说着,楚海洋回头望了骆驼一眼,这一眼发现了蹊跷:“哎?我们有多少只骆驼?”

    炊事员古力姆说:“二斯六(二十六)啊!”

    楚海洋又细细数一遍,连比带画说:“额上有白色瘢痂的那头呢?古力姆!就是替你背炊具的、你叫它肉孜的老骆驼!去哪儿了?”

    古力姆愣头愣脑:“啊?”

    “你还‘啊’?”楚海洋好气又好笑,提高嗓音问,“肉孜是谁骑的?”

    “没人骑,那老家伙都快累死了,这几天一直拴在队伍的最后面,连器材都没给背。”有队员回答。

    轮值到照顾牲口的豹子第一个急起来,翻身就上了自己的坐骑:“我……我去找!”

    还是夏明若眼睛尖,指着地面说:“有蹄印,往这条沟的更深处去了。”

    “一起去,”楚海洋也跳上骆驼,弯腰再拉夏明若上来,“抱紧了,不许挠我痒痒。”

    夏明若把老黄交给古力姆,笑嘻嘻说:“切,谁稀罕。”

    钱大胡子颇为担忧,吩咐他们:“骆驼没了就算了,人得尽快回来啊,水带了吗?指南针呢?带支猎枪。”

    “您放心吧,两小时之内找不着我们就原路返回。”楚海洋一扯缰绳,对豹子点点头,“走!”

    骆驼一路小跑,很快就将营地甩在后头。沙面上的蹄印在月光下分外清晰,三人循迹而走,不知不觉竟出了雅丹群,开阔地并没有延展多久,另一片雅丹又出现在眼前,豹子十分泄气:“回去吗?今天是上弦,再过一阵子月亮就下去了。”

    “蹄印也不大看得见了,”楚海洋有些犹豫,转身他又呵斥夏明若:“叫你别挠你还挠,哪天剁了你的手。”

    夏明若贱笑不止,突然愣了愣,指着骆驼脚下问:“那是什么?”

    楚海洋顺着他的手指看,也愣了。“……芦苇?”他极不确认地说。

    “没错,是芦苇,枯死的芦苇。”夏明若从骆驼上滚下来,急匆匆四处张望,大喊说,“我们这几个笨蛋!这是一条河!红柳、芦苇,还有刚才看见的撑柳,我们一直在沿着干涸的河床走!海洋,你看那边!”

    楚海洋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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