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 猫蛊手记[出书版]

分卷阅读12

    猫蛊手记[出书版] 作者:微笑的猫

    眼睛远眺:“冲积河岸。”

    “豹子,我们继续前进。”他将夏明若摁在身前,一手拉缰绳,一手掐着那人的后脖子。夏明若说:“你可不许挠我啊。”

    楚海洋催促着胯下骆驼前进,哼哼冷笑说:“挠不死你。”

    豹子问:“那牲口还在前面?”

    “嗯,”楚海洋说,“骆驼是有灵性的东西,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前方必定有比刚才更丰富的水源。”

    大约走了一公里,沟壑愈加密集,地面蜿蜒崎岖,甚至出现了干涸的小水湾。三人纵鞭急行,掠过碎礁、盐块和大片的芦苇,看见了月光下晶莹剔透的冰湖。

    那只叫肉孜的老骆驼正站在湖边,烦躁地喷着鼻息。

    楚海洋猛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勒紧缰绳:“豹子!下骆驼!”

    豹子正疾驰得高兴:“什么――?你说什么――?”

    楚海洋拉着夏明若滚下地,两人都摔得不轻,却立刻跳起来奋力喊道:“下骆驼!”

    豹子问:“到底说啥?”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豹子突然一个倒栽葱砸在了冰面上,头顶心着地,差点儿就见了阎王。摔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身下的那头骆驼。

    另外两人飞奔而来,夏明若拉起豹子,发觉鼻子里就剩一丝凉气了,着实吓得不轻。楚海洋想也不想,抡起巴掌劈头盖脸打下去,豹子一个激灵,醒了。

    “我为什么脸疼?”他趴在地上问。

    楚海洋咳嗽一声就去牵骆驼。

    豹子问:“我摔啦?”

    夏明若说:“刚才让你下来你不听。骆驼渴了快半个月了,见到水还不跟疯了似的,它往前一冲一跪,不摔死你就算好的了。”

    “可这水也喝不成啊。”

    “芦苇上有冰碴子,你当它不会舔?”夏明若笑道,“行了起来吧,我们回营地去,明天带人来凿冰。”

    豹子晃晃悠悠站起来:“哎哟……跟了你们真是十条命都不够送!喏喏喏!”他指着冰湖对岸的远方,“夏少爷,您别告诉我那土墩是一个城啊。”

    夏明若看都不看:“我说它是城它就是城。”

    豹子气呼呼举拳吓唬他:“你小子!”

    夏明若嘻嘻笑着躲闪,打闹之间真看见了那只土墩,立刻隐去了笑容:“豹子,你刚才说那是什么?”

    豹子仍在玩笑中:“不是我,是你说的,你说那是一座城。”

    夏明若静静地站着,楚海洋喊他:“别信!走了!”

    他点头爬上骆驼,一路若有所思,连豹子胡乱吹牛都不理。到了营地,别人都睡下了,他却抱着一本古代地域地图集拼命地翻,楚海洋催他关灯三次都未果。

    最后一次,楚海洋生气了,夏明若却神神秘秘地说:“不得了了,海洋,我可能看见赤奢城了。”

    ※※※

    就像一把散落的珍珠,西域大漠中藏有不同年代的数量惊人的古城,有的已经被发现,有的仍在无垠沙海间沉睡。夏明若说他看见了赤奢城,他钻进大帐篷,将地图摊开给钱胡子看。

    “这一幅是宋代绘制的西域全图,依照的是《汉书?西域志》,”他取来一支铅笔,用笔尖指着,“这一片是蒲昌海,就是罗布泊,当时还是好大一片水面;这里是塔里木河,河往西南,经过流沙和白龙堆,就是危须,危须向西南是山国,山国向西南是鄯善,也就是楼兰。”

    钱大胡子举高煤油灯,靠得很近,烟气腾起很是熏眼睛。

    “这图比例尺完全不对,位置也很含糊,”夏明若说,“如今水域消失了,塔里木河也早改了道,唯有白龙堆――就是雅丹――还在,总之,我们就在这一片不会有错吧?”

    钱大胡子点头:“不会有错,继续。”

    夏明若说:“说完了。”

    “啥?”

    夏明若强调:“我可能看见赤奢城了。”

    “等等等等,让我理一下思绪,”钱大胡子敲着脑瓜子,“也就是说,刚刚那条红柳沟有可能就是……”

    “曾经的赤奢水,”楚海洋接口,“如今早已干涸成几个小水潭了。”

    “有证据吗?”

    “双塔,”夏明若竖起两根手指,“非常清晰。”

    大胡子死死盯着他的脸,夏明若郑重地点点头。大胡子深吸一口气,突然平地里一蹦三尺高,嗷嗷嗷冲出帐篷在沙地里滚了两圈,跑回来拉着夏明若,两只眼睛锃亮发着绿光:“现在!现在就去看!”

    夏明若抬抬眼皮说:“您就歇着吧,您不歇我还要歇呢,我可是从早上七八点一刻不停忙到现在了。”

    钱大胡子说:“咦咦咦!你这个小家伙!难不成我还比你闲啦?”

    夏明若拍拍楚海洋:“走,回去睡觉。”

    楚海洋跟着他,扭头要笑不笑地对大胡子做关切状:“早点儿歇啊。”

    大胡子吼叫着用废纸团砸人:“臭小子!”楚海洋笑嘻嘻地闪开。

    大叔被闹醒了,迷迷瞪瞪从睡袋里探出头来,一副过来人口吻:“唉,孩子大啦,不由人啦。”

    大胡子点头说就是就是,熄了灯问:“你怎么又跑这边帐篷里来啦?上回不是嫌我和豹子呼噜声跟响雷似的吗?”

    大叔翻个身,嘟囔:“我才不回那边呢……那边有只猫,掉毛,还老往人怀里钻……”

    天还没亮,钱大胡子就钻出帐篷,一手夹着皮帽,一手夹着大衣,风风火火地掀帐篷帘子挨个儿叫队员们起床:“懒虫们,打屁股啦!都睡了六个小时了还不起来!”他蓬头乱发,褐中带黄的虬毛胡子爬了满脸。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爬到沙地上打哈欠,好在天气不错,风速大概相当于平原上的七级,就是冷些。吃早饭时,通报了今天的行程,知识分子们内部全票通过。

    大叔拍着大腿呼天抢地:“你们这些人哪!走走又停停啊――!见了岔道就要拐啊!啥年月才能到楼兰哪――!走了夜路还要走白路啊!!”

    队员们用盐卤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如今至少都能看出是个人来了;吃饱喝足的骆驼也精神奕奕地扬着头,热心善良的维吾尔族小伙古力姆把炊具挂在肉孜骆驼身上,一边高兴地哼歌,一边用拐了八道弯的普通话安慰大叔。

    大叔说:“说维语,听得懂。”

    古力姆如蒙大赦,连忙好一通叽里呱啦,意思是没办法啦,自己也跟过wen人$huwЦ好多科考队了,每批都是一个样,见了新鲜东西就不要命!

    大叔指着自己鼻子也说:“那我老人家可是要命的呀!”

    “蒜啦,蒜啦(算啦)!”古力姆推着他上骆驼。

    夏明若的骆驼一马当先,老黄在它脑袋上正襟危坐,二者迎风招展,彼此心有灵犀。钱大胡子紧随他们,又拍鞍子又踢镫子:“快快快!走呀!同志们走呀!”

    大叔叹口大气:“瞧把你们急的。”

    北风卷起了细沙,在红柳尖上飞舞,楚海洋骑在骆驼上,对着地图研究来研究去,大叔问:“怎么?还看出花来啦?”

    “……嗯,”楚海洋咬着铅笔头,“如果猜测没错的话,那真是大发现了。我就怕别信看错了,可得替他兜着点儿。”

    “你们胡子不是同意了吗?”

    “悖 背海洋笑着摆摆手,“那两人一脉相承,说穿了就是人来疯。”

    豹子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斜着身子看楚海洋手上的地图:“咱们要去的地方图上没有啊。”

    楚海洋说:“这是我们科学院1960年绘制的地图,当然没有。”

    “哦,”豹子问,“那城叫……”

    楚海洋说:“赤奢。”

    豹子问:“啥叫赤奢?”

    楚海洋仰头想了想说:“其实就是红城的意思。大沙漠中有很多古城以颜色命名,比如赫连夏的都城叫白城,西夏的都城叫黑城――这两个不是一家,前后差了一千多年――再比如青城。现在青城还在,就是呼和浩特。”

    “哦,红城。”豹子貌似明白了。

    “三十年代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赤奢水边的城池,因为古籍上无法查到,所以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它的来历,于是干脆以水为名。但由于国事危急,始终都没能组织考古队实地考察,结果就耽搁了。”

    “一直耽搁到今天?”大叔问。

    “嗯,”楚海洋说,“据说建国初新疆所还专门找了一次,结果没找着。”

    “为什么?”

    “因为它会移动。”楚海洋说。

    豹子瞪大眼:“还长着腿哪?!”

    “哪儿呀,”楚海洋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图,“后来才想明白了,这个城四面流沙,不知道当初建城的时候是不是这样。总之会动的是沙丘,而不是城。当然还有河流。都以为城在水边,但沙漠河流往往改道频繁,有时候又凭空消失。当初偶尔发现没留记号,茫茫戈壁广袤无边,从何找起啊。”

    “的确,”大叔感慨,“咱们运气不错,撞上了。”

    “夏别信撞上的,从小他撞鬼的概率就比平常人高,”楚海洋伸长脖子张望,“咦?他人呢?”

    大叔说:“还用你问?早冲锋去啦。”

    行进途中经过芦苇滩和冰湖,周围宁静极了,湖面在阳光下像镜子一般反着光。冰层很厚,众人放心大胆地让骆驼踩上去。

    赤奢城就在冰湖对面,离水面只有五六百米,此时望去,能看见土墙以及各自占据东西两角的高塔。钱大胡子举着望远镜,“东边的那个是佛塔,”他扭头,又着急,“看啥?有啥好看的?没见过水啊?快快快快快!”

    大叔笑着说:“行啦您老,那城又不会跑。大块头过来砸冰吧!还是顺路带去的好啊,否则来来回回运冰化水,消耗的还是骆驼。”

    大胡子马上服帖了,乖乖跑去抡镐。抡了一会儿实在心焦,便招呼不劳动的闲人说:“快过来!快过来!”

    夏明若问:“干吗?”

    大胡子说:“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夏明若一溜小跑到他身边。

    大胡子正色说:“阿米尔!我现在以司令员的身份命令你担任第一突击纵队队长!你将率领你的部下……”他指指其余的闲人,“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占领高地!”

    夏明若说:“阿米尔明白!”

    胡子说:“事成后颁发你共和国勋章!去吧!赤奢城是我们的!”

    夏明若说:“对,没错,是我们的!”他两脚后跟一磕,装模作样敬了个军礼,刚走几步又转回来:“我有条件。”

    胡子问:“什么?”

    夏明若说:“我中午要吃饺子。”

    钱胡子扬起巨灵掌,夏明若抱头鼠窜。

    “还不给快我冲!”胡子吼道,“波兰是我们的!北非也是我们的!”

    夏明若跑去跟楚海洋说,楚海洋满头的汗,问:“谁陪你去?”

    “没谁,”夏明若说,“就我和老黄,还有厨子古力姆。要不让舅舅也跟着?”

    “得了吧。”有前车之鉴,楚海洋知道大叔也靠不住。他转念一想,觉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厨子先去了,今天准能提前吃饭。

    “记得帮古力姆干活,”他吩咐,“我们不久就来。”

    “知道啦。”夏明若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招呼古力姆出发。谁知古力姆的老骆驼肉孜却不肯离开水,两人是又拽又拉,豹子也过来帮忙,最后干脆三人一同往赤奢城去了。

    半小时后,第二纵队进城,大胡子刚跑过东门,就中了绊马索,扑通扑通摔出去老远。其余人吓了一跳,愣神之际只听一声呼哨,城墙头上竟然冒出了许多人,个个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众人慌了,拉扯缰绳要往回逃,城墙上不知是谁便朝天开了一枪,把他们全吓趴下了,只能乖乖地被牵走骆驼,夺走行李,随身的两把猎枪也没敢留着。这还没完,最后在武器的威逼下大家进了城,抱着脑袋,在灰白色、被流沙掩埋了大半的城垣下蹲成一排。

    蹲下来才发现老黄和肉孜骆驼原来就在旁边发呆。它们背后两人高的粗木架上,绑着第一纵队的三名成员,底下是古力姆和豹子,木梢上拴着的是夏明若。三人都被剥得只剩一件衬衣,也摘了帽子,脱了鞋,嘴里塞着破布,在冷风中冻得脸色青白。

    城墙上的人陆续下来,举着枪站在科考队面前。

    他们似乎也在戈壁中生活了很久,脸色糙黑,嘴唇起皮,眉毛胡子上沾满了沙粒。他们打量着科考队,其中有个戴狐狸皮帽子的开口:“谁是头?”

    钱大胡子刚要说话,被大叔眼神制止,大叔说:“我。”

    狐皮帽子问:“你是谁?”

    “好汉,”大叔说,“我们是北京来的考古队,主要考察的是罗布泊巨大的水文地理变化。大胡子,给他们看证件。”

    “屁话!”狐皮帽子叉着腿,“老子当然知道你们是考古队!老子就想问问你他妈是谁,哪儿来的!闯了爷爷的地盘还他妈理直气壮的!”

    楚海洋嘟囔:“我们这是穿越到哪个朝代了……”

    “不许说话!”有人喝止。

    大叔眼皮子一吊说:“我就是北京来的考古队的头,够明白了吧?”

    这么不客气,狐皮帽子火了:“你他妈……吃屎长大的啊?!”

    一点儿道上的规矩都不讲。

    大叔斜着脑袋,咧咧嘴:“谁他妈的裤裆破了把你漏了出来?你他妈全身上下就光长卵子了吧?”

    绑在桩子上的夏明若咕咕笑起来,狐皮帽子用鞭子指着他吼道:“那个瘦眉窄骨儿的!冻不死你啊!你笑个屁啊!”

    夏明若含着破布肩膀直抖,照笑不误。

    狐皮帽子算是真被惹毛了,他高举着骆驼鞭,似乎思考着哪一个更欠抽,最后他朝夏明若走去。

    楚海洋站起来:“你敢。”

    狐皮帽子回头盯着他。

    楚海洋摘下帽子甩在地下,脱了大衣扔给大叔,往前走几步对他勾勾手:“有种我俩练练。”

    狐皮帽子怒吼一声提枪。

    这当口,大叔突然毫无征兆地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就听到有人喊:“卧倒!”枪声立刻噼哩啪啦地炸响起来。好一阵后众人抬头,发觉谁都毫发无伤,只是从古城门残垣中飞速跑进来一支队伍,足有四五十人,步伐整齐,手里端着冲锋枪。

    钱大胡子说:“乖乖!拍电影哪!”

    狐皮帽子们的气焰瞬间没了,那支队伍跑到他们跟前,有条不紊地缴械、上铐,命令他们列队,蹲到墙垣底下去。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他们便与科考队完全颠倒了处境。

    科考队还愣着,楚海洋冲出去解夏明若的绳子,其余人才活动起来,一哄而上松开豹子和古力姆。

    夏明若哆嗦着吐了好几口唾沫:“呸!呸!什么破布就往我嘴里塞!一股尿骚味!”

    老黄也凑过来,喵喵地叫着。

    楚海洋迅速地替夏明若裹上大衣:“冷不冷?”

    “冷得不行,”夏明若牙齿直打战,“老黄!先帮我把鞋找来!他妈的冻死我了!”

    老黄喵呜喵呜几声叫,钻进他的棉大衣,捂在他的心口。猫身上毕竟热乎,夏明若终于缓过来了。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吧?”

    夏明若回头,身后站着林少湖。

    林少湖头戴皮帽,身穿翻毛皮袄,不像杨子荣,倒像座山雕。

    “医生来了,”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笑意,“冻伤了要赶快治。”

    ※※※

    夏明若挂着清水鼻涕,裹着毛毯,搂着老黄躺在火堆前,林少湖不停指导他:“先烤前胸,再烤后背……对,翻过来,要烤均匀。”

    夏明若就颠过来倒过去前后耸动,老黄喵呜喵呜叫,最后林少湖说:“停!”

    “出汗没有?”他问。

    夏明若气喘吁吁把老黄送出去:“少湖叔,请用膳,猫终于熟了。”

    林少湖“啪”一声打飞老黄,掏出针管,面无表情地对夏明若勾手指。

    夏明若问:“干吗?”

    “扎针。”

    夏明若眼神一闪,林少湖越过火堆猛扑向前,一招擒拿将人放倒,针起针落,夏明若惨号一声,不动了。

    “想逃?”林少湖慢条斯理收拾好凶器,不知道从哪儿又翻出两条毯子,便把一条扔到夏明若头上,另一条则轻轻替楚海洋盖好。

    楚海洋就在火堆旁酣睡。

    夏明若挪动到他身边,偏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然后在他左脸上画了个王八。

    “别吵海洋,”林少湖做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累了。”

    夏明若点头,又在他右脸上画了个对称的小鸡,说道:“龟鹤延年。”

    林少湖盘弄着医药箱,突然问:“明若你得过心肌炎吧?”

    “啊,得过,”夏明若问,“你怎么知道?我早好了。”

    林少湖说:“不错,还挺耐摔打。”

    豹子步履蹒跚地掀开帘子跌进帐篷,叉腰扭胯哎哟惨叫。林少湖问他:“怎样?走了一圈有没有好点儿?”

    “哎哟别提了!”豹子龇牙咧嘴,“我可是生生挨了一枪托!那帮狗日的!老子日后非往死里收拾他们不可!”

    “别自己吓自己,你再挨十枪托也不会有事,”林少湖说,“不过多亏你,勇敢地保护了自己的同伴。”

    老黄一听,立刻仰望豹子,圆溜溜的眼睛露出了纯真的喜悦。

    夏明若摸摸它的脑袋:“黄啊,太假了啊。”

    老黄瞬间恢复了正常表情。

    豹子受了表扬有些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在火堆旁坐下来,问林少湖:“林同志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和咱们一起去云南山里的吗?”

    “云南?”夏明若敏感地问,“你们又去那儿干什么?挖什么?”

    “咳……”豹子说,“我们……”

    “我去找程静钧。”林少湖把话题岔开。

    “对,去找那个牛医了!”豹子拍着大腿笃定地说。

    “他现在怎样?”夏明若问。

    “暂住我家,准备明年考大学。”林少湖长舒了口气,“中间很费了些周折,他的户口丢失,国内举目无亲,父母亲的老朋友则基本上都没能熬过‘文革’。洋房倒还在淮海路,没有拆,但里面竟然住了十几户人家。物是人非啊,二十年前上海还是他家的天下,二十年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只能跟着我回北京。”

    “回你家北京老宅?就是和我家只隔了一条胡同的?”夏明若说,“那户口怎么办?”

    “就是,户口真麻烦,还牵扯到粮油供应,”林少湖笑了笑,“我还想到了走后门,结果派出所那办户口的女同志,听我说缘由,听着听着就哭了,拉着程静钧的手掉了半天眼泪,竟然立刻就给办上了,我们连来回跑腿的工夫都没费。”

    “呃?”夏明若愣了愣,“办户口的女同志?多大年纪?”

    “四十来岁。”

    “是不是白白胖胖,上下一般粗的?”

    “对,就是她,”林少湖思考片刻说,“大姐胖是胖了点儿……但眉毛弯弯还挺和蔼可亲。”

    夏明若容光焕发,跳起来与林少湖握手:“谢谢亲人,谢谢敬爱的少湖叔叔,谢谢您给我娘留了面子,我携老父携老黄永远爱戴您!”

    林少湖说:“啊?”

    夏明若说:“我妈是片儿警,管户口。我爹常说我妈是真正的好汉,您见识到了吧?”

    豹子挺感兴趣:“好汉?啥样?”

    “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夏明若盘起腿,凑近了他俩,“我爷爷1957年不是出了事嘛,我爹也被拉去交代情况。我爹很像我早逝的奶奶,只耐看,不耐打。再说那帮人也缺德,我爹现在一到下雨天就膝盖疼,都是当年他们做的好事,逼着我爹往北海冻得实实的冰面上跪,还逼着他捞鱼,名曰卧冰求鲤。

    “当时我爹才十七岁,基本上只会吹笛子,但也不能白白受罪呀。后来一有风吹草动,我爹就在家里喊:‘玉环――玉环――’”

    “啊,玉环就是我妈。”夏明若解释。

    “我妈家就住在隔壁,只要一听到声音,不管她在做什么,立刻抄家伙,带着我的大舅金环、二舅银环和三舅铜环,冲过来保卫我爹。想想看,我爷爷和我爹都已经是打入另册的人物了,但我妈统统不管,认准了就坚持,你说她是不是好汉?”

    “是好汉!”豹子竖起大拇指。

    “是好汉,”林少湖充满敬意,“改天我和程静钧登门拜谢。”

    “谢就不用了,”夏明若说,“我娘还有个外号叫‘杨大喷’,这么多天了,你们的伟大友谊故事也该传到祖国边疆了吧。再过两天,我妈可能会领着一拨一拨的大姑娘给牛医处对象。”

    “……”

    “不管怎样,”夏明若抱着老黄微笑,“苦尽甘来,大家都要好好过日子不是?”

    林少湖埋头乐了一会儿又仰头大笑:“杨大喷的儿子!哈哈哈!好了,我也该走了,今天必须押解他们上路。”

    他探出帐篷问外面站岗的人:“小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那个叫小陈的跑步过来:“一刻钟后!”

    “这就走了?”楚海洋坐起来,在夏明若头上敲一下,“吵死人了。”

    “赖皮了啊!”夏明若捂头,“偷听!”

    楚海洋边裹摊子边问林少湖:“话说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主动要求来的,”林少湖开始整理衣服,把手枪重新别回腰上,“抓人。”

    “那些人是谁?”

    林少湖想了想说:“这件事涉密了,我不太能说。总之这些人当中有逃犯,为了抓捕他们,公安和武警的同志们已经在大漠里埋伏了三天。其实你们今天砸冰,包括昨天追骆驼,都已经进入我们的警戒圈了,但我们没有接到命令,不能暴露,后来行动是迫不得已。”

    “就像一场战争。”楚海洋说。

    林少湖说:“工作不好做,敌方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我们的策反和武力威慑。不过,我们的战士也不是吃素的,对不对,小陈?”

    “对!”小陈啪地敬了个军礼,“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

    林少湖说:“我们走了。”

    他把狐皮帽子扣在夏明若头上:“缴获物资,给你留个纪念,过两天回了北京,请你们全家吃饭。”

    夏明若追出帐篷:“少湖叔!当心点儿!”

    “放心!我是谁呀?”林少湖跨上骆驼,挺直着高大的脊背微笑,“我是林少湖啊!”

    他是有胆量,有担当,军人的儿子林少湖。

    这也许是最奇怪的事了,程静钧后来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娶了个同样腼腆、在上海弄堂里长大的姑娘,生了两个温柔和善的好孩子,甚至回了南方开始教书育人,几十年培养了无数学生,户口却始终挂在北京南城的一间小院子里。

    户主的名字叫做林少湖。

    ※※※

    赤奢城曾用惊心动魄的方式来欢迎科考队,接着,又给了他们一个不眠之夜。

    先说赤奢城东西两角有高塔,东面那个的是敌楼,相当于了望哨,表明此地不太平,屡有战争。队里便有人断定说附近有烽火台,夏明若问他为什么,他说:“你问向导,保证有。”

    结果跑去一问,果真不错,就在赤奢水对岸数里,还剩一米来高的土墩。

    西塔的稍矮一些,是佛塔。佛教进入西域的时间很早,大漠古城中或多或少都有佛教痕迹。赤奢城中佛塔高十米,原先肯定要更高些,但还没塌就是个奇迹,大概是因为它是由夯土建成,几乎是实心的,土坯中又夹杂着芦苇、胡杨、红柳等草木纤维。还有个重要原因是此城废弃已久,避免了人为破坏。比如吐鲁番附近的一些古迹,壁画人物的眼睛早年间就被抠掉了,因为当地居民相信异教徒的眼睛会带来灾难。

    佛塔外方内圆,四周还看得见原先回廊的墙基,莲花底,覆j顶,属典型的火袄教与佛教建筑结合体;塔上部有小门可以进入,但进去后空间局促,只能一个人蹲着。塔内四壁的彩绘大部分都已经剥落,就剩下角落一小块,细看带着点儿犍陀罗风格,人物眼睛画得有些像猫,瞪得很大,看起来精神奕奕;正中央设有神龛,有彩塑释迦摩尼像一尊,小佛十余尊,风化不太严重。

    右手边还有一尊半人高的小神像,楚海洋提着煤油灯看了半晌,探出头来说是毗沙门天。

    众人围在塔下,齐刷刷地仰着脑袋:“确定吗?”

    “确定,”楚海洋说,“他脚底下踏着恶鬼呢。总体来说,这尊神像保存得最好,是石像。”

    豹子悄悄问:“毗沙门天是谁?”

    夏明若摆个造型说:“佛教的北方护法神,在咱们那边就是托塔李天王。”

    “明若别乱动,掌好灯,”钱大胡子正在绘制塔内简图,便喊,“毗沙门天什么样?描述一下!”

    楚海洋便回答:“还是印度神模样,穿及膝铠甲,脖颈手臂有饰物。”

    “脑袋呢?”钱大胡子问。

    楚海洋便把神像脑袋举出来,扬了扬。

    “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它脑袋与身体间的断裂口还很新鲜,然后,”他又伸另一只手,“我在地上捡到了这枚弹壳。”

    钱大胡子愣住,楚海洋满脸苦笑地爬下塔,把弹壳放在他手上。钱大胡子立刻扔了笔,抱头号叫起来。

    楚海洋叹气:“人生真是充满了冲突与巧合。”

    夏明若接口:“就像那个郁热逼人的雷雨天。”

    楚海洋看看他:“四凤。”

    夏明若说:“萍。”

    楚海洋问:“我们怎么办?”

    夏明若捅捅大叔:“朴园,我们怎么办?”

    大叔说:“还能咋办,回去睡觉!”

    众人欢呼雀跃,一哄而散。大胡子踉跄几步,仆街。楚海洋和夏明若只能回转,架起师尊,曳地而走。

    队员们搭起四面透风简易棚,点燃枯柴垛,架起大锅烧洗澡水,一时间火光熊熊,群魔乱舞。大胡子缩在阴暗处呜呜嗷嗷地哭,楚海洋安慰他:“没事儿,坏了再粘嘛,咱们不就是干这行的嘛!”

    大胡子说:“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就记在武警边防部队身上,此仇不报,我非――”

    “要报您去报,和我没关系。”夏明若说。

    大胡子说他:“破孩子!一点儿正义感都没有!”

    “行啦,明天再说,”楚海洋把胡子扔进帐篷,推着夏明若狂跑,“洗澡去!”

    两人冲到临时澡堂前问:“轮到谁了?”

    大叔热气腾腾,心满意足地歪在帐篷里抽烟:“没轮到谁,冰块数量有限,所以基本靠抢。”

    楚海洋闻言赶忙脱了大衣:“那就算赤了膊也要抢到啊!别信!一起上!”

    夏明若欢叫,紧跑几步一脚蹬飞了古力姆。

    大叔抽烟,摇头,与老黄闲聊:“啧,他这到底是什么妖怪变的?下午还差点儿冻死呢。”

    老黄思索一番,喵喵数声。

    大叔说:“哦,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

    ※※※

    这里与北京有近两小时的时差,生活也应该晚两小时开始。但取冰的队员天不亮就冒着严寒与满天星星出发了:昨晚得意忘形,冰块告罄,为了生存只能再去一次湖边。

    夏明若也醒得很早,笑容满面地走在最后一个,紧跟着豹子。豹子对他和老黄充满戒心:“你想做什么?”

    夏明若说:“想去看看烽火台。”

    豹子问:“海洋呢?”

    “还在睡,”夏明若说,“不带他。”

    豹子一惊,拔腿便跑,夏明若问:“干吗?”

    豹子说:“我害怕!见不到海洋我心慌气短,得让向导大爷救救我!”

    真正的向导大爷买买提?买哈提是土生土长的维吾尔族人,身体硬朗,年龄七十有二,白发苍苍胡子老长,但十分与国际接轨,能说维、汉、俄、法、英、德等多种语言,原因很简单:他几乎从十岁起就开始为各国探险队和冒险家服务了。

    老头儿健谈,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他亲昵地大声吆喝骆驼:“嘿――嘿嘿嘿――快一点儿,亲兄弟!”

    夏明若溜过去与他闲扯:“天亮之前我能从烽火台回来吗?”

    老头儿说:“不能,会迷路,除非我带你去。”

    夏明若说:“那您带我去呗。”

    “那可不行,”老头儿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如果知道冰块用完了,你们的大胡子会发怒的。”

    夏明若满脸失望。

    “噢,”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