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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节

    反骨之人 作者:阳关大盗

    第35节

    “是。”

    映在帘中的人影隐去了,背后的温暖离开了古骜,古骜回过头,见虞君樊正坐在床边理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就理好了,挽成一个髻,虞君樊又弯腰去拿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在日光的照耀下,古骜打量着面前的人,这才发现,虞君樊的容色似乎不似从前那般温润,有些少了血色,显得苍白。

    古骜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虞君樊的侧颜,问道:“……昨夜夜里我没注意,怎么面色这么差……”

    虞君樊颦了眉,道:“……之前流了些血。”见古骜一直关切地盯着自己,虞君樊又拉起手臂袖口,露出一段细小却狰狞的伤痕,道:“叔父在箭头上喂了毒,当时剜下来一块肉,又放了血。”

    古骜伸手轻轻摸了摸:“……还疼么?”

    虞君樊摇了摇头:“疼我都能忍,不算什么,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只是当时中毒的时候,我昏过去一次,醒来我想,我若是就此死了,此生怕是在也见不到你了。”

    古骜愣了一下,随即感到一股酸胀却又带些甜蜜的感觉倏地全涌到了胸口,蔓延开来。虞君樊落下了袖子,再一次遮住了伤口:“然后我又想……若是我死了,那从前那些筹谋,那些隐忍,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古骜为虞君樊披上外衣,虞君樊低着头道:“我从前瞻前顾后,总是不愿把事做绝。可是我昏过去又醒来之后,就一直很想见你。”

    古骜抱住了虞君樊,轻声道:“……我在这里。”

    “……可是我回来了,你却不愿见我。”

    “……是我错了。”古骜道。

    虞君樊咬住了嘴唇:“你还与怀公子那么亲近……”说着虞君樊也伸手回抱住了古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又不愿见我,我想找个由头见你,就去寻了刘之山,你说过你想要戎马,又说让刘之山打探戎都的消息,我想,为了这件事,你总会见我了罢。可我回来,听说你下午问过我去哪儿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就忍不住走到你这边来了。”

    古骜亲了亲虞君樊,摩擦着他的脸颊,似乎发现了他眼角的湿润,古骜不由得伸手轻拭了上去,轻声道:“……然后,你就翻窗户呀?”

    虞君樊“噗嗤”地笑了一声出来。

    “不与你说了,怀公子还等着呢。”

    古骜和虞君樊一起走出门的时候,怀歆起身愣了一愣,随即马上低下了头道:“……我不知虞太守在此。”

    古骜笑了笑,和虞君樊一道入了座,侍者上了茶,古骜端茶饮了一口,道:“坐罢,是什么事?”

    怀歆依言又坐了下来,目光望向别处:“……是为典小女的事。她在义军中牺牲,虽并未编入军中,但我想安葬她时,也该有个武将官职。我母亲故去那会,封讨北大将军,一品诰命夫人。现今典小女虽并无赫赫战功,但也救过我这个铁浮屠之帅。”

    古骜颔首道:“是我疏忽,该有封谥,那依怀兄之意?”

    怀歆道:“按照义军中功赏,本应有校尉之职。”

    古骜道:“再晋一晋,封五品禁龙卫罢。”

    怀歆行礼道:“谢汉王,倒是还有一件事。我准备带典小男回一趟上郡,将典小女葬在怀家宗族坟冢中。”

    古骜点了点头:“好,你去罢,大约要多少时日?”

    “如今战事未消,一切从简,八、九日便可。”说着怀歆顿了一顿,又道:“……至于要说的第三件事,也不知是不是该告诉典将军,请汉王定夺。”

    古骜问道:“……是何事?”

    怀歆道:“我想将典小男收为义弟,典小男也愿意。”

    古骜想了想,道:“你收便是,这件事我去和典不识说。”

    怀歆起身道:“谢汉王,那我不日就启程了。”

    古骜道:“你去罢。”

    “告辞。”怀歆又向虞君樊行礼,虞君樊起身还礼。

    怀歆离去,脚步声渐远,虞君樊这才靠住了古骜肩膀,古骜伸手轻拍了拍他:“怎么了?”

    虞君樊道:“……没什么。”

    古骜轻轻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我与怀公子没什么。”

    说话间,刚才侍候在旁的侍者悄悄退了出去,阖上了门。虞君樊的目光落在怀歆饮过的那杯茶上,它还冒出一丝丝的热气。虞君樊缓缓地开口:“……回来以后,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我从前不会这样,可是那天,我看见你和怀公子相拥在一起,不知为何,我更想见你。我想,你与怀公子就算有什么,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怎么及得上我与你在一起长久……”

    古骜道:“……你又编排我了,哪有这样的事。”

    虞君樊道:“……那也是你不对。”

    古骜看了虞君樊一眼,笑着打趣道:“……要不是这样,你昨晚会爬窗户?”

    虞君樊没有说话,沉默了下来。古骜见他不言,反而心中有些惴惴,过了一会儿,却听虞君樊忽然轻声道:“……好像没有退路了。”

    古骜怔了一下,伸手抱住了他:“怎么会没有退路呢?不就是朝廷里那帮人说了几句闲话么,现在谁还在乎上京说什么,雍驰那个摄政王都视圣旨为无物。”

    虞君樊伸手按住了古骜的嘴巴:“……大逆不道的话你就这么乱说。”

    古骜搂紧虞君樊:“放心,没事的。”说着古骜亲了亲虞君樊,凝视着他:“没事,有我在呢。”

    ☆、第153章 (改错字)

    启程回上郡时,典小男因受伤尚未痊愈,有些受不得颠簸,怀歆便在车中铺了厚厚的褥子,典小男正体虚有些畏寒,整个人被包在棉被中,好似一颗粽子一般。

    刚上了车不久,典小男就倒头睡着了,还打出了咕噜咕噜的鼾声。怀歆坐在车里,看着典小男睡着的模样,不经意地发现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面容上许多和典不识相似的棱角。

    窗外是北地寂寥的大地,虽然春/色给原本的苍莽处披了一层绿衣,可是这样原本该生机勃勃的感觉,自己却怎么也感受不到。

    ……再一次被落下的孤单让怀歆胸口都空虚了起来,当年父母故去时的悲戚之意再一次被唤醒,怀歆伤怀地想:典小女要是没有死就好了。这样自己就能和她好好的在一起,等以后天下安定了,典小女也长大了,他们就能在上郡成家立业,就像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一样。

    可这个遥远且并未付诸实施的预想,在自己尚未放下一些事情的时候,却已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拦腰截断。典小女走了,留下了自己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在书院的时候就无人能近身,后来去了汉中的时候也是,如今还是。

    心痛的感觉已经麻木了,胸口只剩下寥落。

    那日忽然伸手抱上古骜不过是太难过,希望得到安慰,就像之前一样。心中还没有考虑清楚,便习惯性地依赖了上去。古骜有些尴尬的模样,仿佛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道,“你畏热之症……”

    怀歆也察觉了古骜仿佛为难,便放开了他,然后两人便说起这症结来。见古骜似乎闪避,目光并不像之前那般对视,而是透过了自己,望向远处。

    怀歆也悔自己突兀,便不自觉牵扯出云公子来,又说了些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古骜的目光却严肃起来:“何至于此呢?死志易得,为生者谋划,方是难得。”

    怀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直直地看着地面,等古骜叫他去歇息,他这才回过神来。

    回去的路上,怀歆忽然意识到,古骜又怎么可能真正地陪在自己身边?——即便是作为朋友。

    古骜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安慰自己呢?

    古骜从小就是一个心里只有王图大业的人,不是么?

    古骜每次劝自己,难道不都是劝的功名么?

    不过是同学一场,不过是救过自己,怎么自己就盼着他改了性子呢?

    云公子当年之事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许多因缘,今日全都纠缠到了一起。

    怀歆感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他回去倒头就睡了,今日五更才起。早上他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才支起身子,一侧头却看见典小男正趴在床边,像一只小狗一般望着自己。怀歆吓了一跳,典小男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睁着大眼睛,歪着脑袋眨了眨:“……怀公子你醒啦?”

    怀歆伸手揉了揉额头:“……你不好好在房里养伤,怎么跑这里来了?”

    典小男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姐姐,睡不着。”说着典小男指了指身后的门边:“我就在你隔壁,所以就过来看你。”

    见怀歆不说话,典小男有些委屈地道:“……姐姐以前来找你,你都不会怪她。”

    怀歆伸手摸了摸典小男毛绒绒、乱糟糟的脑袋:“我也不怪你。”

    典小男仿佛高兴起来,蹭了蹭怀歆的掌心,抬起脸对怀歆道:“怀公子,我之前听阿兄说过,你家世代抗戎,十分了得……那你能教我兵法么?”

    怀歆怔了一下,随即道:“这有什么不能?”

    典小男闻言一下子蹦了起来,道:“真的?”

    怀歆笑道:“真的。不过我家兵法有个说法,只传本家弟子,你若是想学,得拜我为义兄方可。”

    典小男大力点头,大言不惭地说:“好呀,反正你也是我姐夫。”

    ‘姐夫’两个字让怀歆怔忡了一下,是呀……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呢。看着典小男望着自己的单纯样子,怀歆想:也许……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呢。

    可是失去的感觉太难过,怀歆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早已习惯了孤独,怀歆有些为难地看着自然而然与自己亲近的典小男。

    与典小男两人简单吃了早膳,怀歆便起身去寻了古骜。

    仿佛等了许久许久,才看见古骜与虞君樊一道,从门内一同出来。

    怀歆感到自己被阳光晃了眼,忙低下了头:“我不知虞太守在此。”

    出门的时候,怀歆在门廊处停了一下,有些眩晕,等眩晕的感觉消失后,怀歆这才继续往前走了。

    昨日的神伤仿佛印证了一般,怀歆觉得胸口缺了一块越来越大的空洞。

    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房间,叫上典小男:“收拾东西,出门了。”

    典小男一见怀歆,便一溜烟地小跑了过来,在典小男心中,阿兄不在,陈大哥不在,古骜太忙,陈伯也不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便是怀歆了。

    典小男拉起怀歆的袖子,仰头道:“……怀公子,你若做了我义兄,除了兵法,你还能教我武功么?以前武功都是阿兄教的,但是阿兄现在不在,我要为姐姐报仇,所以要学更厉害的武功。”

    “……你能吃苦么?”

    典小男皱了眉头,锤了锤自己的胸膛:“我怎么不能吃苦?你看,我可壮了!”说着典小男就要把衣服解开给怀歆看。

    怀歆忙止道:“别着凉了,等伤好了再说。”

    典小男还解自己的衣服:“我不怕着凉。”

    怀歆道:“这个我看了不算,我给你找武师父看了才算。”

    典小男这才罢手。怀歆让人收拾了东西,又让人把典小男的伤药拿来换了一次。换完了药,典小男说:“怀公子,我又饿了,能吃点东西再走么?”

    ……怀歆看着典小男喝粥都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渐渐升起了一个想法……自己的确不能再这样伤春悲秋下去了,要为日后开始筹谋。

    ……如今戎地形势,古骜有胜算,只要古骜能拿下戎地,日后挥师南下亦无不可,就算与世家五王南北分治,古骜也是一方诸侯了。

    在这个可以预见到的、即将形成的北方小朝廷里,自己又有什么样的位置呢?论兵马,曾经属于仇牧的北军都比自己的多;论纵横,因为从前体寒,自己与南边各世家都疏于走动;自己所能立足者,不过是对北地的了解与计谋。可是……军旅中,虞君樊树大根深,典不识也颇有威望,而自己之势却太过单薄,如今铁浮屠伤亡尤甚,锐气大挫……日后要真的复兴怀家,没有威势可不行呢。

    看着典小男懵懵懂懂的模样,怀歆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展望。

    察觉到自己在筹谋什么的时候,怀歆笑了一下,不过是昨日对古骜失望,便好似解了蛊般,胸中丘壑立即便显现了出来。

    这个整日盘划算计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罢。

    在山云书院的时候,暗中观察他人,忖度一切事,不过是为了乐趣。

    后来去了汉中以后,又一心为抗戎。

    如今抗戎渐渐有望,接下来该做的事……是什么呢……

    他已早不是那个在书院中无欲无求的少年了,如今家中既然满门忠烈,他亦需要这个世界给他相应的回报……

    典小男抬起头,见怀歆正微笑着摸自己的脑袋,典小男嘿嘿地笑着咧开了嘴,摇头晃脑地蹭了蹭怀歆的掌心。

    典小男其实一直很奇怪,从第一次见到怀歆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这个公子这么纤弱又穿着黑衣?那清秀的模样,就好似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假人一样。也难怪姐姐会喜欢他。

    怀歆看着典小男。

    他是典不识的弟弟,又是自己的义弟,如果好好的培养他,今后又会怎么样呢?

    典小男见怀歆如此可亲,不由得把从前与姐姐玩闹的态度拿了出来,嘻嘻哈哈地也去摸怀歆的头发,怀歆一时间未及反应,典小男已经跳起来与怀歆打闹起来了。

    典小男的嘴上的粥末与口水混合着,不小心蹭上了怀歆的衣衫。怀歆有些无奈地看着典小男,拿出帕子来一点一点地擦了,“你好好吃饭!”

    典小男听了,只在旁边憨憨地乐着。

    胸口寂寥的感觉并没有消散,怀歆看着典小男,可当他吵闹的时候,仿佛自己不再那么痛苦了。

    也许筵席终将散去,人世间没有完满。

    怀歆带着典小男上了马车,等典小男睡去的时候,寥落再一次将自己侵蚀。

    听着典小男的呼噜声,怀歆闭上了眼睛,任凭北风从车窗漏入,撩动了自己鬓角的发。

    ☆、第154章

    北地暂且安宁的时候,居于上京之中的雍驰却有些焦头烂额。这日下了朝,雍驰带着几位心腹虎贲将领至家中夜宴,楚氏心知丈夫心情不佳,却也只能更妥帖地料理内宅中一切事,多温柔劝解而已,并无法与雍驰消愁分毫。

    宴至酣时,虎贲诸人心中怨气,借着酒意渐渐流露。其中,抨击朝中奸佞者有、骂五王者有、甚至有人隐隐怨起雍相来。

    雍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只抬起袖子喝酒,并不开口,任由人说。

    宴会一开始还严肃,后来随着气氛勃发,便开始吵吵闹闹,雍驰也有些醉了,他一个人坐在上首,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兼又想到朝廷里那些唇枪舌战,心中越发恨闷起来。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喝酒呢?

    他本该站在渔阳城上,手中提着古骜血淋淋的头了!结果被人从战场上生生地叫了回来,跟一群酸腐臭儒争口舌之利……

    就这么几日的时间,汉中的粮道修复了,粮食又源源不断地从汉中运出支持北地。一次绝好的机会就这么被错过。

    本打算杀了古骜,以仇牧之名,威逼利诱地整合北军,便可外御戎人,内安社稷。

    可既然要成事,就该有大手笔,敢作为,京畿中许多世家也是支持自己的。毕竟若是‘五王与汉王共分天下’,第一个受损的便是他们。

    可没想到廖勇那个老儿,居然在江衢就遥遥发声,甚至令山云书院院首简璞,致信四海书院学子,说什么自己‘外结戎人,内辱幼帝。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丧权辱国,专做那亲痛仇快之事。’然后又翻出了自己与小皇帝从前的许多龃龉,说:“可怜圣上独居幽宫,侧伺虎狼之臣,不敢语朝廷之事。”

    这也便罢了,五王所部兵甲闻风而动,立即虎视京城,那个坐在龙椅上没用的,居然还以为五王为自己伸义,忙地写了圣旨急送渔阳。

    今日在大殿上看到了他,他居然还在五王朝中喉舌之辈的夸耀奉承下,仿若得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雍驰只感到胸腔中一口血闷在其中,耳边尽是虎贲与奋武两军的武将,与五王之文臣吵得不可开交的声音……

    雍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筵席中亦歪歪倒倒,少有人注意他的离开。

    出了内堂,雍驰顺着门廊走到了一间深院处,门前全是兵甲森然成列。守卫之人见是雍驰,忙退了一步,让开一条道路,雍驰往里面走去,侍者从怀中掏出钥匙,启了门锁。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里面一床旧榻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听闻了声响,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冲到雍驰身前,道:“既然朝廷已经免了我的罪,你就把我放出去罢……”

    雍驰看了有些消瘦的仇牧一眼,笑了一声,忽然抬腿一脚,便把仇牧踢了个翻。仇牧滚在地上,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

    脚步声近,仇牧抬起脸,烛光这才清晰地照耀出他面容,雍驰注意到仇牧脸上的青紫。

    好像是自己上一次打的。雍驰想。

    扯住仇牧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仿佛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暴力,仇牧缩起肩膀,瑟缩地发起抖来,然后用哀求般地声音说道:“……不、不要打我。”

    雍驰抬手就扇了仇牧一巴掌。

    雍驰一开口,仇牧便闻到了扑面的酒意。

    “你还不明白么?他们骗了你,故意让你来接粮草……要谋你的渔阳郡呢……”

    仇牧一听渔阳二字,不由得哭出声来:“……你、你胡说……你若是放我回去,他们定不会夺我渔阳。我不过是想来见你,你就这样对我?”

    雍驰伸手扯住仇牧的头发,拉近了自己,面露狰狞地道:“是呀,我这样对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雍驰恶狠狠地瞪着仇牧,仇牧见雍驰离自己如此近,连前胸都几乎贴在了一处,两人就这么对着站了半晌。仇牧这几日被关得精神有些恍惚,早就破罐子破摔,这时便鬼迷心窍地凑近前去,亲了雍驰一下。

    雍驰被亲后,一点反应也没有地仍然看着仇牧,仇牧也望着雍驰,他只感觉面前那湿润唇间残余的韵味,仿佛久久驻留在心中,怎么也无法消散。

    待仇牧再要上前再亲一次的时候,雍驰冷笑了一声:“就这么点出息。”

    话音未落,仇牧已经惨叫了一声,脑袋磕上了背后的墙。

    颈项被卡住了,就在仇牧死死地闭着眼睛等待着惩戒之时,忽然掌心一痛,有什么温热湿/滑从体内喷涌而出,仇牧睁大了眼睛:“啊——啊——啊——”他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看到了自己的右手——那只能作画的手——被雍驰随身的剑钉在了墙上。

    “啊——啊——”仇牧张着嘴,面上出现了极恐怖的表情。

    雍驰却甩了甩自己袖口沾上的血,笑道:“刚才贴着你那么近,不过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来抢我腰间的剑。若是抢了,你就能有一线回渔阳的希望,我也能顺理成章地杀了你。”说着他靠近仇牧,低声道:“不过你真让我作呕。”

    仇牧睁着眼,双目流出泪来:“……小……小驰,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雍驰看了仇牧一眼,道:“……说到这双手,你好像忘记了,你是不是画了什么不该画的东西,嗯?”

    仇牧泪流满面:“……小驰,小驰。”

    ‘小驰’二字的称呼,似乎唤起了雍驰年少时候的记忆。

    “对了……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和你交好么?”

    仇牧止不住地流泪,想用另一只手把钉在墙里的剑拔下来,却徒然无功。血越流越多,雍驰仿若陷入往事般地道:“……因为你那时对我好。那时,多数世家嫡子,都对我不好,我不过是雍家族子,你却是手握北军的仇太守的嫡长。”

    仇牧又呜呜地哭了出来:“小驰……小驰……帮我把剑拔/出来罢,求求你了。”

    雍驰不为所动地看着仇牧:“……知道么?那时,我是真看重你。”

    仇牧两手一齐用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这才把剑从墙中拔/出来一半,剑上沾的全是血。

    雍驰道:“……可是后来,雍相注意到了我,对我很好,让我也进入了你们那个圈子,我便开始越来越疏远你,你看不出来么?哪怕偶尔与你亲近,也不过是为了借你扬名。”

    “小驰……小驰……求求你,帮我、帮我。”

    “啊,对了,除了借你扬名,那时,我也看中你父亲手中的北军。”

    “……啊……啊……”仇牧一边叫着,一边用左手一寸一寸地拔剑,每拔/出来一寸,血就涌出来一分。

    雍驰道:“可后来……我又当上了虎贲统帅,北军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我问你,你对我还有什么用?恩?到了彼时,你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物罢了。我与你说话,提点你上进,是看在你这么多年追随我的份上,你该感恩戴德才是……”说着雍驰忽起一脚踢上仇牧的腹部,仇牧呜咽一声,那手上的伤口被拉扯得更大了,雍驰吼道:“……可没想到你竟然背叛我?!”

    仇牧终于一把拉出了那把剑,剑哐当一声掉落,仇牧也随即便捂住手掌滚到了地上。他像一个婴儿一般蜷缩起了身体,先是哭着,过了许久方止住了眼泪,然后抬起头,声音仍有些不稳地道:“这么说……你从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了?”

    雍驰冷笑了一声:“你到现在还说什么真假?”

    仇牧咬了咬牙,颤抖地问道:“……我从小就对你百般迁就,你难道从不曾念一点旧情?”

    “呵呵……旧情。”雍驰笑了起来:“若我念过去的情分,以前住在我娘屋子对门的,还有另几个雍家族子,到如今也没有入仕,不过是打发到庄子上管粮产罢了。我若是念过去的情分,我有今日么?人,总要向高处走啊……”

    仇牧凄然道:“……那你现在想干什么?你要往高处走,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再往高处走……可就是……可就是……”

    雍驰在仇牧身旁,半蹲下身子,忽然手起刀落,仇牧那只不断流血的手掌,竟被生生地砍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仇牧惨叫了一声,倒头昏了过去。

    雍驰一甩剑血,还剑入鞘,又抽出手帕,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看着一动不动的仇牧,雍驰轻声道:“你说得不错,那的确是我想要的。可那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便是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古骜,碎尸万段。”

    雍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的了。

    夜里风起,三更时雍驰在书房宿醉惊醒,心口凉了大半。

    然后有人禀告他说,仇牧疯了。

    ☆、第155章 (捉虫)

    原来这日楚氏见雍驰夜宴同僚,便一直在旁边的厢房等着,想若是雍驰喝多醉了,她好扶着他去休息。听人报说雍驰往仇牧院子去的时候,楚氏忙急急地跟了过去,走到门口贴着门,她就听见了仇牧的惨叫声。里面在发生了什么,楚氏心里立即明白了。

    止住了脚步,楚氏静静地站在门外等候着雍驰。

    这时跟在她身边的心腹,悄声进言道:“夫人,王爷怕是醉了,下手没个轻重,您不进去劝劝?”

    楚氏站在门边冷笑了一声:“劝?你要我劝什么?王爷率部征汉中时,本来万事都顺利,就差一点儿就能荡平天下了,要不是这个仇牧窝里反,王爷能被那群狗贼子擒去?只怕天下早就安定了,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糟心事!那个没良心的,亏得王爷每年过节都嘱咐我说:‘给牧弟的礼独一份,我与他情谊不同,要更贵重才是’。到今日这么个地步,他良心是被狗吃了,还画那什么劳什子画,捅王爷心窝子。王爷不去打他,我还想打他呢!由着王爷去!”

    那心腹见楚氏如此说,忙道:“是,是,夫人是最体贴王爷的,老奴说错了话。家里都知道王爷一心为社稷,只是怕传到外面去,那些嚼舌根的又要说王爷的坏话了。”

    楚氏拿出帕子抹泪道:“可不是么?王爷的心,只有我们知道,天下人都当王爷是专横跋扈的权臣,但我陪着王爷日日夜夜,怎么不知道王爷万事都是为世家、为社稷筹谋,再没有比王爷更尽心尽力的了,可怜众口铄金、积损销骨。”

    那心腹也叹息:“王爷心里打算的都是好的,奈何四海士人却看不出。”

    楚氏止住了泪,道:“他们知道什么是朝廷大事?就是不安好心地只管捣乱。”

    里面传来仇牧的惨叫声,那心腹听着汗毛竖了起来,抽了口气,又劝道:“夫人,您还是进去看看罢?”

    楚氏摇了摇头:“我进去像什么样子。”

    那心腹道:“那您找人进去看看罢?适才王爷进去的时候,我瞧模样,真是醉了。”

    楚氏道:“醉了就醉了。不醉的时候,他还顾忌着往日的情分,依我看,凡是窝里反的,就该教训,否则王爷手下那么多人,没有威可不行。若换做是我,早叫他身首异处了,还在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唉……夫人说得是啊。”

    过了一会儿,雍驰面无表情地推门走出来了。楚氏忙搀扶了上去,柔声道:“妾身扶爷去歇息罢。”

    雍驰没有说话,楚氏看着雍驰在月光下有些青白的面色,心中越发疼惜起来。

    “小心脚下……爷仔细着,慢些。”

    雍驰看了楚氏一眼,忽道:“……你是不是瘦了?”

    楚氏一听,被触动心事般落下泪来,哭道:“妾瘦了一点算什么,只要爷好好的,妾就是万死也甘愿。”

    扶着雍驰回屋躺下了,楚氏忙张罗着给雍驰洗脸擦身。知道雍驰自从汉中回来后,浅眠易惊醒,不愿有人伺候在侧,楚氏只好斜靠在床边,看着雍驰睡了一会子,又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为他拉好被角,这才叹了口气出了房间。

    雍驰夜里醒来,夜间种种这才一股脑地涌入了脑海。

    分不清梦境还是真实,直到外面有人报说“疯了”的时候,雍驰这才甩了甩头,清醒了过来。

    疯了……就疯了罢。

    雍驰想道。

    疯了的仇牧,也许就不会让自己那么愤怒了。

    这边送走了怀歆,古骜与虞君樊说起刘之山探戎都的事来,田榕在一边笑道:“汉王,我可闲得久了,那件事究竟是如何,你拿个主意,我便去办。”

    虞君樊道:“田先生请坐。”

    古骜道:“这件事你听虞太守慢慢与你说。”

    侍者端上茶水,三人坐定,虞君樊道:“据刘之山此行回来的人讲,五日前戎都发生了一件事。那跟着左贤王来征渔阳,被称作戎地四大将之一的那位,后来兵败逃回戎都了。正巧听说了典将军与戎公主的事,便寻典将军挑战,那日起了擂台,围观者甚众,那戎将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典将军刺了左腹,到现在还伤着呢。据说比试的时候,戎公主坐在观战台上,一直笑得前仰后合,后来还是侍女给搀回去的。”

    古骜叹道:“……这么说,典不识在那边,也是艰难。”

    虞君樊道:“不过那戎公主,倒是极宠信典将军。据说在公主府旁起了帐,戎公主夜夜都住在典将军帐中。还封典不识为左大将,把典将军带去的三千人马,也好好地养着。”

    古骜沉吟片刻,道:“右贤王那边,还是没动静?”

    虞君樊笑了笑:“据说右贤王当着众人的面,斥了十三部的几位首领,说他们出兵时机不对,做了南边中原朝廷的肉枪,被人一封信给骗耍了。气的那些首领跑去公主府,让戎公主评理呢。”

    古骜道:“既然如此,左贤王也不用留了,把他的首级送去给戎公主,再带上我的话,说若是戎公主愿在戎地称王,本王愿为之驱策。”

    田榕站起身来,道:“好,那我不日便启程,将汉王的答复送给戎公主。”

    田榕走后,虞君樊问古骜道:“汉王怎么就放心尊戎公主为王呢?”

    古骜道:“此番一句话就能让她与右贤王龃龉,何乐不为?至于她究竟能不能王戎地,那要看她手中的本事。只不过,她身为女子,戎人虽看重母族,但女子称王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未必能成。”虞君樊轻声道:“看来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汉王是忧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呢。”

    古骜叹息道:“戎公主让典不识与那戎地四将之一比武,简直如斗鸡,不过是将典不识看做玩乐之物。典不识与我有旧时情义,就算没有,难道此时他不靠着渔阳,能去靠戎公主?”

    虞君樊颔首道:“说的也是。对了,汉王之前许给刘之山的牧场……”

    古骜略一思忖,便在世家子中点了一员武将:“左贤王还有些余部未清,便带五千骑兵,护送着刘之山去罢。”

    “好。”

    ☆、第156章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叫了人领命而去,便到用膳的时候了。

    遣散了侍者,门扉闭上,古骜笑看了虞君樊一眼,问道:“君樊,想吃什么?我让人做。”

    虞君樊见古骜变了称呼,不由得也笑了一笑。面色懈疲下来,虞君樊起身坐到古骜身边,伸起手捂住嘴巴,打了一个哈欠,靠到古骜肩上,道:“……还不饿,不过想洗个澡。”

    古骜想到什么似地“哦”了一声站起身:“我让人去准备。”

    虞君樊拉住古骜的衣衫,仰头看着古骜:“……骜弟,一起洗罢。”

    古骜垂目看着虞君樊,凝视的目光落在他那段露出的颈项上,玉白隐约中透出瑰色参差,令之前夜里种种又无法控制地跳出脑海……

    明明适才还是如常的气氛,此时却倏然渲熏了一层丽绚色彩,连露出衣衫的肌肤,都显出一股迤逦的味道。

    古骜感到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攫住了。

    见虞君樊正含情地望着自己,古骜伸出手,轻轻抬起虞君樊的下巴,虞君樊顺从地随着古骜的动作扬起脸,古骜看着虞君樊:“……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入浴么?我……下午还有些事没做呢。”

    虞君樊笑出声,下巴托在古骜掌心里点了点头:“……嗯,来嘛。”

    古骜吸了一口气,一把将虞君樊拉入怀里:“那好吧。”他侧头吻了吻虞君樊的颈项,夹杂着落在上面的碎发:“真是拿你没办法。”

    ……

    ……

    ……

    一位侍者将干净的换洗衣衫叠好了,放入篮子里送进去的时候,便一直垂着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不仅仅是浴桶里有水洒出来,就连旁边放着的一片凉席上,也满是水渍……看来等会儿清洁起来又要花功夫了。

    “加些热水。”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那侍者的脊背立了一立,分辨出声音,他忙回道:“是。”

    过了一会儿,那侍者提着热水进来了,踩着矮凳单手托着小桶,将水倒入浴桶里,尽管浴室内水汽弥漫,温暖又模糊,但这次的余光已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浴中之人……

    一瞬间之片刻停留在残影中,那侍者忙匆匆地转过身,提着浴桶离开了,可那方才的画面,却不由得展现在脑海里。

    朦胧的雾气中依稀能看见那赤/裸着的上身,两人的黑发顺着背脊垂下,都沾湿了水雾,一瞥而过,分辨不出究竟谁是谁。只看见其中一个,仿佛被水汽熏红了面容,就连唇色都显得娇艳起来,湿气熏然……

    那侍者打了一个颤,不敢再想,忙摇了摇头,想把那过刺激感/官的画面从脑中驱出。

    古骜试了试水温,用毛巾抚上虞君樊的脊背,低声道:“水热些了,我给你擦背。”

    虞君樊转过身来,趴在了浴桶的边缘:“谁让你刚才……弄得水也凉了。”

    古骜道:“……难道不是你撩拨我……”

    虞君樊耸着肩膀笑起来,趴着身子,咬着唇,回过头看了古骜一眼。

    那眼梢的意蕴触得古骜身体再一次战栗起来……

    古骜把毛巾往旁边一扔:“……不擦了,你还让不让我擦了。”

    虞君樊无言地拉住古骜的手,古骜叹息了一声:“我算是明白史书里,那些昏君是怎么……”

    还未说完,虞君樊就送上了唇间暧昧的吐息。

    ……

    ……

    ……

    那侍者在外间伺候着,后来又加了两次热水,心道:“洗个澡怎么就洗了这么久。”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起,才看见汉王半托着虞太守,两人穿着薄衫,一道掀帘子出来了。那侍者忙垂了头,只听汉王低声说:“饿了吧,想吃什么?”

    虞太守半闭着眼睛,耳语般地贴在汉王颊边说了什么,汉王的目光里满是情意,道:“……行,都依你。我这就去吩咐。”

    然后两个人就对望着笑了。那侍者忙低着头进了浴室收拾,这次他可以仔仔细细地检查浴室每一个角落……他先把浴桶边席子上的水擦了个干净,又挽起裤脚,跪在地上擦地上的水。擦着擦着,他感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他狠狠地搓着手中的抹布,可却似乎怎么也散不去那不断掠过鼻尖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古骜为虞君樊用簪子把他半湿的头发挽了起来,虞君樊亦为古骜挽好了发。席间,虞君樊如往常般给古骜布菜,古骜道:“别顾着我了,你多吃点。”

    虞君樊笑了笑,没说话。

    古骜道:“你又笑什么?”

    虞君樊看了一眼古骜,道:“我本来想说,‘你不吃,我怎么吃得下’,后来想算了,不撩你,怕是你等会儿又要瞪我了。”

    古骜道:“吃饭就吃饭,又说这些。”

    虞君樊撑着额头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对古骜道:“……怎么样,难为情罢?谁叫你从前老是对我说这些话,也让你尝尝这滋味。”还没说完,虞君樊自己又笑了。

    古骜无奈地看着虞君樊,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唉。”

    虞君樊道:“你叹什么气?”

    古骜道:“我这是自作孽,叹自己呢。你说我自寻烦恼的,怎么就寻了个你这么让人不省心的。”

    虞君樊笑了一声,低下头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吃完了饭,准备一道出城去看防务,也顺道去军营中走一走。

    在路上,虞君樊忽道:“对了,如今北地大定,疆儿在汉中离着这么远,不如接他到身边来罢?”

    古骜想了想,道:“也可。”

    虞君樊笑道:“我从小跟着我父亲,可学了许多东西呢。等疆儿来了,你若没空教他,就让他住我那儿,我虽不敢自夸,但诗书易理,鞍马弓箭,为疆儿启蒙还是够的。”

    古骜握住了虞君樊的手:“……那我就把疆儿托付给你了。”

    ☆、第157章 (修bug)

    两人到了城防军中,立即有校尉出迎:“汉王!”

    古骜抬眼一看,那校尉正是招贤令下后,来投奔汉中的世家公子之一,古骜颔首为礼,道:“适才从瓮城上来的时候,我看见那边城墙东北角,破损的地方还没修好,怎么回事?”

    那校尉上前一步,跟上古骜的脚步,道:“那个缺口是铁浮屠破左贤王的时候留下的,原本是修了一半,后来又遇上十三部突袭,就没来得及都补上。这些天治伤患的治伤患,修大营的修大营,征新兵的征新兵,这补阙的事便拖了下来。”

    古骜道:“陈硕该管这个事啊,他人呢?”

    那校尉道:“郡丞把他派到城外去修大营了。主要是大营那边受伤官兵太多,主持大局的人少,大营又是渔阳屏障,甚为机要,郡丞便以大营那边为重了。”

    古骜略一思忖,道:“这事陈江倒是跟我提过。”

    沿着城上马道走去,只见军中来往诸人各司其职,面上或匆匆、或紧张。也许是新胜了十三部,又一番论功行赏,所以此次虽损失甚大,军中气氛仍肃然却不失蓬勃。

    古骜闲谈般地问身旁的校尉道:“入义军有多久了?”

    那校尉道:“禀汉王,已一年又三个月了。”

    “别那么拘束,边走边说。”说着古骜来到一方城垛旁,看着城上城下的兵甲森列,道:“听口音,你是南人罢?在北地还习惯么?”

    那校尉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道:“一开始不怎么习惯北地风物,现在都好了。”

    古骜闻言,笑道:“我听说呀,你们刚来的时候,不满意的地方可多了,廖公子还专门来劝过,可有这回事么?”

    那校尉挠了挠头,道:“……其实,当初那些事,现在看来,也甚无关紧要。打一仗就好了,自然不会乱想……什么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职位不称意,仗打完了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民生艰难。”

    古骜走到城楼上,向下看去,颔首道:“是啊,其实放眼一望即知,北地的百姓在受苦……以前我在山云书院求学,周围的富家公子,平日可谓‘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没事的时候,东风都要作诗去怨一怨。来到这北地,方知不过是赋新词,强说愁。你既入了义军,万不可再沾上这样的习气,我适才上来的时候,看你还帮着兵士一道抬马料,这就很难得。”

    那校尉谦虚道:“……这没什么的,之前古将军发过一个文书。”

    古骜问道:“喔?什么文书?”

    那校尉道:“是告全军的文书,古将军在文书中说,能自己做的最好亲自动手,万不可懒惰;看见一个地形一定要自己走一遍,万不可让斥候报来;一个做军官的,到了营地就吃肉吃酒,连周围地势天气都不看,蒙头就睡觉,这仗一定打不赢。总之就是告诫世家出身的军官不能犯懒。”

    古骜笑道:“他是个粗人,说的都是粗话。”

    那校尉道:“虽然是粗话,但是理不糙。古将军也是靠战功做将军的,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古骜感慨地道:“你这么想很好啊。若是世家子都能这么想就好了。”

    那校尉道:“……其实就算不这么想的,这几仗下来,也都服气,会这么想了。”

    古骜笑着点了点头。

    和虞君樊一道走下了城楼,穿过了城门,来到城外,两人一人跨上了一匹马,向城外大营处奔去。古骜走走停停,常在路边下马,走入军中询问情况,虞君樊一直跟着古骜。到了近夜之时,两人身上已经沾满了尘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营中。廖清辉闻讯出迎道:“汉王、虞太守,你们来了?”

    古骜把马鞭递给随行的甲士,与廖清辉一道往大营中走去,道:“这几日如何?”

    廖清辉道:“伤兵还是太多了,缺药,缺医。武器和铠甲损失也多,铁浮屠基本上不剩什么了。”

    古骜道:“汉中的栈道修好了,医与药都会很快送来。关键是练兵万不能松懈。”

    廖清辉道:“是,这些天有些新兵入伍,也在加紧训练。昨日又从城中运来了一批新铸刀剑,都分发下去了。如今战马还是少,只剩了不到三万匹了。昨日让那刘之山的人牵去,为我们放牧。其他伤马有五千匹,还都散养着,准备给士兵的餐中加些肉。”

    古骜道:“新练的兵,操练来看看。”

    廖清辉道:“如今营中正在引火造饭,是现在就让他们集合,还是……”

    虞君樊笑着对古骜道:“要不先吃饭罢?不急这么一时。”说着虞君樊又对廖清辉道:“廖将军,我和汉王都还没吃呢,不如入营,我们一道?”

    廖清辉望向古骜,古骜点了点头:“那就吃完了饭再看。”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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