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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节

    反骨之人 作者:阳关大盗

    第36节

    廖清辉笑了笑,又看了虞君樊一眼,道:“好。”

    吃饭时古骜与虞君樊、廖清辉三人,与军士同饮同食。

    食间,古骜望着不远处一个又一个的火灶,侧头问廖清辉道:“如今军心如何,你怎么看?”

    廖清辉愣了一愣,见廖清辉没有说话,古骜又道:“之前战事突起,又一举肃清了摄政王安插在义军中的好几个眼线,世家子反应如何?”

    廖清辉这才理解般地颔首,想了想,道:“……有气恼的、有愧疚的、有愤怒的,不过倒是没有不忿不平的。”

    古骜看着廖清辉的眼睛:“……就算有也不奇怪,真的没有吗?”

    廖清辉道:“有的那几个,都按通敌罪给处决了,直接上的军法。”

    古骜点了点头,那几个处斩的名单,是他亲自审阅的。

    “那就好。”

    饭后三人一道看了新兵操练,古骜道:“这种程度不够,要加紧训练才是。”

    廖清辉道:“此战很多军官都牺牲,老什长战死了,伍长顶上了什长,老百长战死了,什长顶上了百长……百长顶上了校尉,校尉顶上了军统……众人有许多从前不会的地方,现在都只能学着做,所以慢些。”

    古骜道:“以前古谦在守城军中搞了一个告军中书,把他自己为将的体会公之于众。既然众人有不懂之处,不如把军中从前战功最佳的百长、校尉、军统都喊来,一人写一写自己是如何做百长、校尉、军统的。不会写字的,让人笔录,写好以后让众僚长分发给大家诵读。”

    廖清辉道:“是,我这就去办。”

    这夜古骜与虞君樊趁着月色,离开了大营,往渔阳城回行,虞君樊骑在马上想起什么似地道:“廖公子沉静了许多呢。”

    见古骜没有说话,虞君樊又道:“他亲手杀了他引荐的那个世家子,另外几个,虽然并非他亲手所除,也是死在他手了。”

    古骜道:“清辉这是为大局伸义,做得对。人总要长大嘛。”

    虞君樊看了古骜一眼,道:“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古骜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河间郡,那时他还懵懂,什么都不知道,想让我做他的夫子。如今我与他虽然没有师生之名,可是能教他的,我都教他了。”

    虞君樊道:“……原来如此。”

    两人再没说话,马蹄后尘土飞扬而起,虞君樊看着古骜在月下的侧影,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患得患失了起来,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到底是什么变了呢?不自觉地与古骜驰近,古骜刚问了一句:“……怎么了?”虞君樊就拉住了古骜领口,侧身吻了上去。

    那个吻随着两马相近而触碰了一瞬,却又因为两马分离而松开了。

    “……君樊?”古骜望了过来。虞君樊掩饰般地笑了一笑。

    ☆、第158章 (修bug)

    古骜也笑了,目光温和:“你笑什么?”

    虞君樊摇了摇头,古骜伸出手臂,隔着两马间的距离,指尖触碰到了虞君樊的肩膀、虞君樊的发。虞君樊拉起古骜的手指,放在唇边低头吻了吻。

    古骜和虞君樊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幕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那个人正是站在城头远眺、一身戎装的古谦。古谦看到两人亲热的时候,一开始愣了一下,随即又想起田小妞来汉中见古骜的事,心中不知为何,漫上一股酸涩。

    “古将军,汉王回来了。”

    古谦摆了摆手,道:“开城门。”

    近了渔阳城,吊桥放下,城门开启,古骜和虞君樊一道入了城。古谦的目光追逐着古骜,先看着他进了渔阳,又看着他过了瓮城,又看着他进到城内。

    一股自小就十分熟悉的憋屈感,渐渐地将古谦淹没了。他本以为他做了将军、凭借战功成了许多部下信赖的人、成了人上人——这股感觉就会消失。可是他错了,为什么明明古骜没有他努力,却从小就比他得到的多呢?田小妞快到出阁的年纪了,他之前去看望干爹干娘的时候,总能看见辛夫人和他干娘一道做针线,嘴里闲谈的,无外乎是古骜与田小妞。

    可是古骜在军中,和虞太守的事,自己早就察言观色而知,辛夫人还巴巴地盼着要把女儿送来!古谦想到这里就越发生气。

    他不如古骜,这是他的命。他干爹古老头子早给他算过了。不过古老头子说,虽然他命不及古骜,但他的命也是贵的,能做人上人,能干一番事业,能有一番大成就。

    ——这话实在是太得他的心了。比起总是骂自己狗儿改不了吃/屎、又曾把自己逐出家门的亲父,他觉得古老头子说的才是真话。

    古谦确信这一点,所以刀山火海地,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里跳,从不惜身。谁不知道他这个将军,是拿着亡命的狠劲拼出来的?

    他盼望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古老头子嘴里说的‘人上人’。

    可就算如此,如今对于这命,他却矛盾起来。

    他信命,可此时他却不愿相信,自己永远得不到与古骜一样的一切。

    今日古谦心中这番滋味,倒不是无故而来。原来古骜久不回汉中,田小妞如今早已出落成一个丰腴的小美人,辛夫人心中焦急,古骜已称了汉王,她女儿若是能做小妻便是侧妃,趁着古骜还没看上哪家大世家的女儿聘为妃,她想赶紧让女儿先入王府才是。此事她拿不定主意,便和田老爷说了。田老爷也觉得是,便和古贲说了。

    古贲却说:“北地战事紧,物资匮乏,现在把小妞送过去,只怕委屈了她。不若等等,待古骜征北得胜,回了汉中,这才两得相宜……小妞现在也不大嘛,小小年纪,你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如今舍得让她一个人孤身去渔阳?”

    田老爷道:“……我们可以跟着一起去嘛。”

    古贲叹道:“兵者,国之大事,如今战事连连,前阵子栈道都毁了,据说戎人的兵马,直逼渔阳城下,城里几近粮绝,城外万物都涂炭呐……不说我们此番都一道去,拖家带口,甚为不便;就说吃饭,去了渔阳,想如在汉中一般,吃这么一盘鲜鱼,都不可得。去渔阳可不是受罪嘛……你我都是老身子骨了,等一两年又何妨?”

    田老爷想了想也是,再说田小妞还小嘛,在田老爷眼里,自己这女儿还是个小丫头呢,也舍不得这么早就送为人妇。

    田老爷回去便对辛夫人道:“小妞还小呢,不过是个毛丫头,再等等罢。”

    辛夫人见田老爷这边碰了壁,只好拉下了脸,叫长子田松写信给田榕,想让田榕在古骜面前提几句。结果田榕回信说:“兄托予弟之事,本该砺汤蹈火以赴,奈何弟如今整日在戎都为汉王办事,相隔万里,无缘面王,实在是有心无力也。”

    辛夫人没有办法,最后又找到古氏,古氏还是心软好说话,便道:“老头子也是怕委屈了咱们小妞。渔阳艰苦,吃的用的比不上汉中万一不说,还有一点,就是我那个儿子,你也从小看大的,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专心做事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读书时候就是这样……那时他站在树荫下看书,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理我哩。如今,我就是怕他一心扑在朝廷那些事上,怠慢了咱们小妞……”说着古氏拿出帕子来擦泪:“他之前那个夫人,可不是就这么……就这么……连疆儿也丢下了。所以老头子才说,等他朝廷的事儿忙完了,再回汉中好好地办。”

    辛夫人抚慰古氏道:“……我们家小妞可不是那山里的野女子,男人在外做事,顾不上家里,也是有的,别说怄气摆脸色了,她就是心里半分不愿意也不会,还能宽慰人呢。我从小就跟小妞讲,你将来,是要嫁给古家大哥哥的,她一直念在心里呢,前阵子,还亲手做了个鞋底子,说要送给她古家大哥哥呢。”

    古氏听了,又联想起田小妞那讨人喜欢的模样,也动容道:“真的呀,这孩子真有心了!”

    辛夫人道:“可不是嘛!”

    古氏叹了口气,道:“我其实也盼着,骜儿身边,能多个体己的人呢。”

    辛夫人忙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是这样的呢?依我看哪,不如我送小妞去渔阳城,哪怕是见一见汉王也好呀。”

    古氏迟疑道:“可这一路上……”

    辛夫人道:“怕什么,我让田柏陪着我们去。之前他在出龙山下的时候,汉王让他练得有些家兵的,路上能护送着走。”

    古氏道:“这事儿我还是先和老头子说一声。”

    辛夫人笑道:“这有什么的?等我与小妞到了渔阳,你再说也不迟。到时候你就只管准备聘礼就是了。”

    古氏道:“可这路上艰险……”

    辛夫人握住了古氏的手,道:“好妹妹,你难道舍得我女婿日日夜夜都没个人照料?”

    古氏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了。

    辛夫人带着田小妞走得时候,田夫人察觉了。她虽然察觉了,却并没有把此事与总去汉王府喝茶的田老爷说。田夫人心想:“人家把你闺女当个宝,说要等回了汉中再办,你倒是把你女儿当个什么了?我管你。”可又想到田小妞那可爱的小模样,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谁又让你有这么个娘!”

    辛夫人心中却自有一番算盘:“什么侧妻正妻,都是虚的。日后我女婿若真的回了汉中得了闲,王哪有不是三妻四妾的?到时候我女儿就算进了王府做了侧妃,凭她那模样儿,也未必能得宠。”辛夫人想到自己女儿那胖胖的圆脸蛋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又接着想:“侧妃正妃,都没有子嗣来得实在。如今我女婿在渔阳孤身一人,趁着他身边还没那些个狐媚子,得让小妞好好与他亲近才是正理。”

    几日车程,近了渔阳,很快就被古谦的守城士兵发现了踪迹,听说是田小妞来了渔阳的时候,古谦感到自己简直是撒着丫子奔过去的。尽管在外人面前还要摆个将军的派头,但古谦简直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

    他那时不住地想:

    ……小胖子又长胖了吗?

    ……小胖子是不是来看我的?

    ……小胖子想我了没有?

    带着无数的心思,古谦面无表情地带着人,纵马在城下摆开了仪仗,迎接了车队。可是一看见田柏的眼睛,古谦的心就凉了半截。只见田柏坐在车队最前,翘着腿,还是一如既往的神色模样,只是衣衫更华贵了些。小时候古谦与田柏还有主仆之分,不大惹他,这时古谦身心内外都被战场上的血洗了几遍了,此番瞧见田柏还是老样子,就在内心笑了一笑。

    这一笑倒是让田柏有些怵了,只感觉面前的戎装男子骑在马上,全身都是一股骁悍之气。

    田柏梗起脖子,一仰头,目光中带着些轻蔑抬了抬下巴,对古谦说:“二狗,你不认得我了?”

    ‘二狗’这两个字,代表着古谦在田家庄所有的不堪。这下听见田柏当着他下属的面叫了,古谦不禁心道:“古骜在外人面前,还叫我一声古将军。你也配支使我?罢了,看在你是小妞胞兄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随即朗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田二公子。城里面请。”

    话音一落,那车帘子动了一动,古谦知道里面一定是田小妞,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又高兴,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到了城内,田柏望了望城中各处,问道:“郡府在哪儿?我们此来是要见汉王。”

    古谦道:“汉王与虞太守出城去大营了,今夜不知道回的回不来。”

    田柏闻言,低头撩起帘子,在里面说了什么,又伸出头来:“那你安排我们住进郡府里面罢。”

    古谦道:“这个我安排不了,我只管防务。”

    田柏问:“那谁能安排了?”

    古谦道:“这个事你要找郡丞陈大人。”

    田柏道:“二狗,你去帮我找。”

    古谦道:“本将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先走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古谦纵马离开以后,还是去找到了陈江,说:“田二爷来了,还带着他妹妹,他娘,你给安排在别馆住一宿,明日他们想见汉王。”

    陈江一愣,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随即陈江小声问古谦道:“不会是……汉王和虞太守的事传到汉中了罢?”

    古谦一耸肩:“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汉王和田小娘子不是良配。”

    说完古谦就走了。

    这时候古谦在城门上正巧看见了古骜回城,胸中一阵酸楚之后,又振作起来,想着借通知古骜回城的事,去一趟别馆,看能不能瞅空看田小妞一眼。

    在卫兵守卫的别馆之外,通报了姓名,古谦等了不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说:“田小娘子请古将军进去。”

    古谦大刺刺走了进去,挑开帘子,田小妞就坐在那里——只见烛光灿灿,她穿着象牙白的裙子,把她的身形包裹得越发有股少女的风情,那胖胖的脸蛋上还扑了一层胭脂,嘟着粉嫩的小唇,正一个人发呆看着窗外。

    古谦从未见过田小妞如此模样,不由得望得痴了,回过神才问:“你娘跟你哥呢?”

    田小妞没看古谦,仍然望着窗外,道:“我哥带着我娘去郡府了。”

    古谦随手拉了一条椅子坐在对面:“去干嘛?等你亲哥哥回呀?”

    田小妞这才转过脸来,颦眉狠狠地瞪了古谦一眼。

    古谦被瞪得三迷五道的,心想:我从小就知道她可爱,那肉乎乎的模样最得我心,可我竟不知道她还有这般女子情态,怎么眼梢还带着一丝幽怨?

    可古谦随即又想到——对了,她是来见古骜的,不是来见我的。

    那情态估计也是给古骜的,不是给我的。

    愤怒和不甘混杂着,古谦故意高高地翘起腿:“喂,我也姓古,我也是你哥哥。过来,给哥哥捶捶腿。”

    田小妞咬了嘴唇:“……没好话的烂嘴,放你进来就乱说,你出去。”

    古谦道:“出去做什么?我就喜欢呆在里面。”

    田小妞看着古谦,忽然掉下泪来,伸手就打:“你还欺负我,你还欺负我,如今我都要嫁人了,你还欺负我……”

    古谦被田小妞揍在身上的拳锤的骨头都酥软了,问:“你身上涂了香呀?”

    田小妞哭着道:“……我娘给我涂的。你不许闻,出去!”

    “哎哟,哭成花猫可不好看啦。”说着古谦就拿他的大脏手去擦田小妞的眼泪。

    田小妞一巴掌打开了古谦的手:“你别碰我!”说着,田小妞座椅旁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古谦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是一个绣着龙纹的鞋底子。看着那鞋底子,古谦就感觉一股火冲上了脑门,往地上就啐了一口,道:“给他做的鞋底子是吧?从前小时候我们怎么玩的?现在连碰都不能碰你了?你就是想着你亲哥哥是不是?算我瞎了眼,白白地跑来见你!”

    说着古谦转身就走,田小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忽然一个东西砸到了他后脑勺,古谦回过头一看,只见砸到自己的也是一双鞋底子。青纹细缎,绣得好不精细。

    古谦捡起了那鞋底子,低声问道:“……给我的呀?”

    田小妞还在抽泣着:“本来就是给你的……呜呜呜……呜呜呜……我娘看见我在绣这个,以为我是给古大哥的,说给古大娘听了,说我要送古大哥鞋底子,可是这双是给你的呀……我只好又绣了一双……呜呜呜!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见你!呜呜呜!你只会欺负我,到了现在,到了现在,你还欺负我……”

    古谦感到自己全身一股说不出来什么的感觉蔓延开来,他觉得好对不起田小妞,又觉得田小妞哭的样子好可爱,然后他就木木地走近了田小妞身旁,然后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细细碎碎地吻着她的额头:“是哥不对,是哥不对,哥天天想着你呀,哥听说你来了,从城墙上面恨不得飞下来见你。”

    田小妞全身战栗着,哭得更大声了,挣扎道:“你走啊……你走……我不要你……哇呜呜呜……”

    话说这时辛夫人还等在渔阳郡府里呢,她坐在厅里心急,让田柏在门口等着。田柏只见远远地,月色朦胧中,依稀间看见古骜带着一队人马近了郡府了,他临在门前时,翻身下了马,先将马鞭递给马童,又走到另一匹马旁边,然后拉上了马上之人的手,那马上之人扶着古骜的手,也跳下了马来。

    两人都裹在披风里,身形看不真切,只见对视了片刻,古骜俯近身子,吻了一下那个人的侧颜。

    田柏刚要开口喊古骜,这时不由得张了嘴巴,那一声“汉王”终究没有喊出声。

    ☆、第159章

    倒是古骜注意到了田柏,放开了身边人,几步就走到了田柏面前:“……田二?”古骜拍了一下田柏的肩膀,田柏‘哎哟’的一声叫了出来,古骜笑问道:“你怎么来了呀?”

    田柏耸肩揉捏着痛处,道:“……我……我来看看你啊!你现在是汉王了,哎,都不记得我们这些从小与你玩大的人了……看看你也大惊小怪。”说着田柏伸头就往古骜背后望去,撇了撇下巴:“诶,那是谁啊?”

    “什么是谁,你没见过么?”

    田柏这才皱了眉头,眯起眼,趁着月色和门前的火把之光,仔细望了过去。只见那人披着白色的披风,暗夜中将身形包裹得修长,那渐渐走近的步态,又仿佛携着一股武将之风——好像不是女子啊!

    田柏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熬夜看出龙山产粮的账簿,计算运送给渔阳的粮草等等,总是在烛光下用目,眼神劲儿是大大不如从前了。远的东西看得模糊,近的才看的清晰——可眼前此人从发饰到一身戎装,怎么看还是不像女子——分明是个男子呢!

    虞君樊走近了,见田柏直愣愣地瞪着自己,微微一怔。田柏这才凑着火把的燃光,看清了这个适才与古骜牵手、亲吻之人的容貌。

    只见面前的青年面净如玉,眉目之间带着一股温润,仪表风流,田柏何曾见过这等人物,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拉着古骜就走到一边,古骜莫名其妙地看着田柏,田柏道:“你……你……你什么时候学了那些世家子之间的那些……那些……”

    田柏心中,当今世上,所谓认‘契兄弟’这样的风雅,都是世家子之间穷极无聊发生的韵事,没想到几日不见古骜……居然也染上了这股风气。

    古骜回头看了看虞君樊,对田柏道:“……你没见过虞太守啊?”

    田柏张大了嘴巴:“……他……他就是虞太守啊!”

    古骜点了点头:“是呀!你拉我过来做什么?”

    田柏忙放了古骜的袖子,走到虞君樊身前,躬身行了个礼:“在下田柏,久仰虞太守高名厚义,今日一见,果然……果然品貌非凡。”

    虞君樊笑了笑:“原来是田公子,远道而来,何必站在风口相候,夜寒风冷,进屋里去聊?”说着虞君樊亦行礼道:“——请!”

    田柏忙点了点头,与古骜和虞君樊身一道进了门,他这才想起母亲还坐在厅里等着的事,背上不禁浸了一层细汗。

    入了门里,有侍者上前,古骜理所当然地走到虞君樊身后,为他解下披风,交给侍者。古骜一边自解了披风,一边问道:“田兄,今日夜深,此来可是有要事?”

    田柏硬着头皮道:“我……我娘也来了,想你在渔阳艰苦,给你带了许多汉中当季的吃食,还有一些我娘、我妹妹缝制的衣物。我娘还带了几句你娘嘱咐你的话,等着传给你听呢……”

    田柏的话音刚一落下,古骜便不禁皱了眉头:他娘、他妹妹怎么给自己缝制衣物呢?虽然古氏总是话不离口地在自己面前夸‘田小妞’的好,自己也是见过那个小姑娘的,胖乎乎的挺可爱,听说经常喜欢逗着古疆玩儿,可怎么一下子就跨到给他做衣物这个台阶上来了?

    古骜看着田柏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缺衣物啊。”

    闻言,田柏额头上立即冒出了汗,他睁大了眼:“你、你还不知道啊?古老爷子没跟你说么?”

    “你娘在哪儿呢?”

    “在会客厅。”

    “不好让老人家久等,君樊,我去去就来。”

    古骜抬腿就往会客厅走,虞君樊却在身后道:“等等!”说着他缓缓地几步走上前,伸手到古骜胸前,理了理古骜适才解开披风时,略起褶皱的领口:“……那我回房里等你。”

    “嗯。”古骜点了点头,虞君樊转身离去,古骜走到田柏身边:“田兄,请!”说着古骜就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汉王……汉王!”田柏好不容易才摆动着胖胖的身躯,赶上了古骜,他侧头向古骜望去,见古骜面色不愉,不由得有些憋屈又有些暗含怒气地道:“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了回廊,一步跨入内堂,古骜看见一个坐在座位上的半老妇人站了起来,对自己笑着,道:“哎哟,这不是汉王嘛。”

    看着有些面善,古骜仔细一思索这才忆起,她就是当日在出龙山下,篝火给自己庆祝脱离监牢时,站在田老爷身侧的那位妇人。

    古骜笑了笑,迎上去:“恕招待不周。我听田兄说,我娘有话托您传给我?”

    辛夫人从未这么近着看见古骜,忙退了几步,上上下下地把古骜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感叹道:“我女儿得了这么一个气度不凡的俊郎君,就是做小妻也使得。”见古骜相问,忙道:“亲家母说,你一个人孤身在外……”

    话未说完,忽然有人来报道:“报!汉王,古将军求见。”

    古骜侧头道:“说我有事,让他在书房等着。”

    那报信者又道:“古将军说事出紧急!一定要立即见汉王!”

    古骜以为是军情有变,忙道:“那快请他进来。”言罢古骜对辛夫人、田柏道:“我先去见古谦,今天也晚了,明日我去别馆拜访,以为赔罪,如何?”

    辛夫人忙道:“……二狗……啊,古谦那小子,就是我家内侄子,小时候看着长大的,不妨事,老身就在这儿等着就是。”

    古骜不知古谦为何忽然半夜叩府,也来不及安抚田家母子,只点了点头。心念电转……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夜本该当值在城门守城的古谦忽然来了呢?十三部按说已经没有实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纠集人马再攻、戎公主耽于享乐……难道是右贤王突袭渔阳?

    不会呀……右贤王此来路程超过一日,不可能没有人来报……

    难道是上京?

    如果是上京的话……

    正在古骜思考的时候,只见古谦一身戎装,低着头匆匆走到古骜身前,忽然撩甲,扑通一声,直直地朝着古骜跪下了。

    古骜伸手扶他:“……你这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古谦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他咬了咬牙,抬头看着古骜。古骜只见古谦眼中有血丝,还赤红着,不禁又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你说,我不责你。”

    ☆、第160章

    古谦“咚咚”地给古骜磕了三个头,仰面道:“汉王,弟弟有件事做的对兄长不起。”

    古骜看着古谦的眼睛,问道:“……城防没事罢?”

    古谦摇摇头:“城防没事,是弟弟的私事。”

    古骜微颔首,放下心来。

    他知道,古谦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一般自称为‘末将’,这次开口就自称‘弟弟’,又称自己为‘兄长’,如此贴心亲近,倒不禁让古骜狐疑起来:“是什么事,你起来说。”

    古谦没答话,目光却越过了古骜,与站在古骜身后的田柏对上了。古谦站起身来,又走到田柏身前,也跪了下去,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口中说道:“田二哥恕罪。”

    田柏皱了眉头:“你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地往里闯,我正和汉王说正经事呢。”

    古谦回了一句:“我要说的也是正经事。”言罢古谦又走到辛夫人面前,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二夫人,我如今在抗戎义军中任将军,手下之辖在渔阳城防军中占三万。”

    辛夫人怔了一下,笑道:“你也出息了呀,我看着你如今这模样,也高兴。”

    “我立战功无数,多次受汉王嘉奖。”

    辛夫人闻言,越发觉得古谦给她长脸了,笑意更大了,道:“哎呀,好,好!”

    古谦继续道:“如今在军中,承蒙兄弟们不弃,鼎力相助,我战必胜,攻必取,日后前程……”说着,古谦又望了一眼古骜,咬牙道:“日后前程似锦!”

    按说若是往常,古谦如此吹嘘自己,古骜定早要出言斥责,令他不可狂妄自大。可是今日,古骜仿佛读懂了古谦适才目光中那份乞求之意,还有那声‘兄长’中包含的讨好。见今日古谦行为反常,古骜便一个人走到旁边看着古谦,一言未发。

    ‘前程似锦’四个字话音一落,辛夫人拿出帕子捂着嘴便笑了起来:“哎哟,哎哟,出息了,真出息了呀!”

    古谦道:“二夫人既然也觉得我出息了,不如把女儿许配给我如何?”

    古骜听到这里,暗道:“原来如此。”

    可同时,古谦话音一落,辛夫人的脸色就僵硬了,她第一个望向古骜,然后望向田柏,田柏的面容也黑成了锅底一般。

    他走上前去,抬起一脚就踹上了古谦的胸膛。古谦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又摆正了身子跪好了。田柏却抱着足尖‘哎哟’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吃痛咬着牙,田柏一咕噜地爬起胖胖的身躯,面容变得狰狞,他歪歪扭扭地走向古谦,忽然从腰带里抽出一把随身的小刀,对着古谦就刺过去:“我早该杀了你这个流氓!”

    古骜本在旁边看着,一见田柏拔刀,就知道不好,白刃闪过,古骜刚准备一脚过去把田柏的刀踢飞,却忽然见一团象牙白从眼前一晃——只见一个看上去豆蔻年华的少女,含着泪扑在了古谦身上,瞪着田柏道:“你要杀他,先杀我!”

    古骜认出来了,这不是——田小妞么?

    只见古谦立即把田小妞护在身后:“你来做什么?刚才不是让你在花园的小亭子等我的么?”

    田小妞脸上带着红晕,也不知是急忙跑的,还是抹得胭脂,还是害臊,倒有一股少女娇羞之态,她睁着一双含泪目,对古谦道:“我不放心,跟着你过来了。刚才一直躲在门外的树丛里呢。”

    田柏举着刀,脸上狰狞的面容纠结得支离破碎。辛夫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她指着田小妞的鼻子就骂道:“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

    说着辛夫人朝古骜走来,古骜感到她都要倒在地上了,只见辛夫人作势就要跪,被赶上来的田柏一把扶住了,辛夫人牙齿打颤地道:“……汉王……汉王息怒……定是二狗子这个小流氓诓骗了我闺女。”

    见古骜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母子,田柏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汉王息怒,汉王息怒,汉王息怒。”

    古骜没理那田家二人,反而一步步地走到了相拥的古谦与田小妞面前,古谦忙把田小妞护在身后,古骜居高临下地看着古谦。古谦吞了口口水,抬起眼睛,咬牙道:“汉王……兄长……你就让弟弟一回……就……就一回。”

    古骜抬脚就把古谦踢了个翻,田小妞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了一声,忙过去抱住古谦,古谦捂住胸口,啐了一口血在地上,爬到古骜脚下:“汉王……求求你,求求你。”

    古骜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古谦,沉声道:“当值守城,擅离职守,身为将军,罪加一等。本来按军法,此番该降你的职。不过念你喜事将临,降职不大体面,本王踢你一脚,便算罚过了,准你仍居原职,但要戴罪立功,知道么?”

    古谦睁大了眼睛,望着古骜,他拉住田小妞,喜极而泣地道:“末将领命,谢汉王……”说着古谦的眼泪流顺着脸颊流下:“……谢兄长,谢兄长体恤。”

    说罢古骜又走到了田家母子面前,道:“我义弟古谦军功卓著,官居显地,为人虽有骄悍之处,但也是难得情深,怎么,难道配不上你田家么?就要打要杀的。”

    田柏与辛夫人原本青灰的脸色,这时听古骜这么说,不禁对望了一眼。

    古骜看着他们,道:“父既不在北地,从权从兄。本王为古谦兄长,当为他主持。明日本王就写信回汉中,让家父家母,准备好聘礼,送到府上。田柏,你说如何呀?”

    辛夫人先回过神来,这时便捏了一下田柏:“你是小妞兄长,你替她拿个主意罢。”

    田柏望了辛夫人一眼,吃吃地道:“……这、这……母亲,我该怎么办?”

    辛夫人抹泪道:“都事到如此了……汉王还要给咱家小妞做脸,可真是……老身真是无地自容。”

    古骜微勾了唇角,道:“舍弟也是鲁莽,还请多包涵。古田两家,本就是世交,此番虽然突兀,也没逾了规矩罢?”

    田柏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是,是!正是呢,这……这古田两家的婚事,是以前就定了的,古老爷子也知道,现在行聘娶之礼后,成亲正当其时。我也写信回汉中,告知家父。”

    古骜微笑:“那不就行了嘛?快起来吧,跪着像什么话。”

    田柏把辛夫人扶着站了起来,辛夫人流着泪走到田小妞面前,田小妞此时见事已落定,反而怯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娘。”

    辛夫人摇了摇头,拿出手帕就打她:“你这孩子啊……”

    古谦忙道:“二夫人别动怒,都是我不好。”

    辛夫人看了一眼古谦,只见眼前的青年棱角分明,虽不甚端正俊朗,轮廓间却已带了男子汉的锋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要好好对小妞!否则我饶不了你!”

    “这还用说,我连心肝都能拿出来给她!”古谦道。

    辛夫人如老太太一般地塌了肩,佝偻起了背,明明她来的时候还带着荣光满面的精神气儿,这时全瘪了下去,在田柏的搀扶下,她牵起了田小妞的手,道:“……跟娘回去罢。”

    田小妞被辛夫人牵走了,她一望三回头地看着古谦;古谦也站在台阶上,直直地盯着田小妞,一动也不动。

    一边走,辛夫人一边看着脚下的小石子,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不做小就不做小,做小又有什么好呢?”

    说着她流下泪来,田小妞顾着回头看古谦了,没听见她娘这句话,田柏在一边却听见了。又念及她娘明明比田夫人能干许多,多少年来却都屈居于田夫人之下,田柏也叹了口气。

    辛夫人望着前路,忽然道:“这孩子……从小人都说她有福气,命果是比我好。”

    田柏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冷月下,辛夫人握紧了田小妞的手。

    ☆、第161章

    古骜打了一个哈欠。听到声音,古谦这才对着空空如也的小径回过神,忙从立着的台阶上转过身来,望向古骜。

    古骜伸手扫了扫自己的袖子:“为了你这么点事儿,弄得我现在都没睡,明日还得给你筹备成亲的事宜。”

    古谦忙走到旁边的案台旁,亲手给古骜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古骜面前,笑道:“真是辛苦兄长了。兄长喝口水,润润嗓子。”

    古骜接过茶,一饮而尽,将茶盏递还给古谦,古谦忙恭恭敬敬地放回了身后的小几,又站到古骜身前,古骜伸手拍了拍古谦的肩膀,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二狗啊,你这有求于人的时候,嘴可不是一般甜。”

    “哪里,哪里,兄长过奖。”

    烛光照下,古谦抬头看着古骜。古谦脸上还有适才流泪的泪痕,与薄尘混杂着,花胡胡的一片,灯影斑驳下看上去甚为可笑,可他的眼神却极为认真。

    见古谦盯着自己,古骜挑眉:“怎么?”

    古谦忽然笑了起来,咧开嘴嘿嘿地乐着。

    ……古谦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看过古骜——不带一点儿嫉妒、不带一点儿不甘、不带一点儿羡慕与怨念——因为他古谦现在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连古骜也比不上他。

    就连古骜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一股他自小就看惯的‘自以为是’,古谦今天都觉得可亲起来。从前在军中,诸人都说汉王有气度,可古谦却总是暗中想:“他小时候就是那么一股臭屁的样子,你们若见过他年纪小一身泥的时候,便知道那不是什么气度,就是天生自命不凡,喜欢高高在上、瞧不起人。”

    可是今天,古谦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古谦腆着脸道:“兄长夸我会说话,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我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

    “这是夸你么?”古骜失笑,“我去睡了,你回去守城罢,再擅离职守,仔细你的脑袋。”

    言罢古骜转身迈开了步子。

    “汉王。”古谦在背后叫道。

    “……嗯?”古骜停下了脚步。

    “兄长……”古谦又叫道。

    “你说话。”古骜沉声道。

    “今日大恩不言谢。”

    古骜摆了摆手:“今天废话怎么那么多,还不快去?”

    “那我去了。”

    “等等。”

    古谦忙回身过来,古骜道:“你今天,很不错呀。”

    古谦拍了拍胸脯:“那还用说?”

    “去罢。”

    古谦笑着走了。

    古骜一个人出了内堂,走在廊上,却见灯下有一个黑影立在那里。认出了身形,古骜几步上前:“……君樊?怎么在这儿?……这么冷。”

    古骜几步走到了面前,这才借着微弱的火光照耀,发现虞君樊已经换了屋里穿的锦衣。这时他整张脸都隐在暗影内,从笼中漏出的微亮火光勾勒着虞君樊的面容,将原本温润的线条,描画出一股冷峻。

    暗夜的光泽带着月色,从虞君樊袖口的一道一道精细的锦纹绣边的理路,透出亮泽与微光。

    古骜伸手抓住虞君樊的手腕,感到了袖口藏着的凉夜清寒。

    他仿佛像一个属于夜的神祇,一动不动地将自己融化在了夜里。

    古骜轻声道:“我们回去罢。”

    “处理完了吗?”

    古骜道:“不过是一点小事,已经完了。”

    说着古骜伸手,将虞君樊从暗影中拉了出来,只见月辉洒下,笼住了虞君樊的周身遍体,还是那个虞君樊,并非是夜的神祇,他看着古骜,脸上露出微笑:“不用我出手?”

    古骜亦笑了:“就这么点事,不想劳烦你。”

    “为何?”

    冷风灌进胸怀,古骜将虞君樊抱在了怀里:“……因为我想护着你。”

    虞君樊感到周身的暖意透过衣衫,一点一点沁入,仿佛温热了四肢百骸,他闭上了眼睛:“……是么。”

    “以前我做的不好,你小时候卧冰求鲤的时候,你后来为兄侍疾的时候,再后来你被叔父的箭射中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让我尽一份心,哪怕是一点。”

    “胡说,小时候,我们都没认识。”

    “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夜里凉,我们回去罢。”虞君樊拉住了古骜的手。在回去的路上,十指与古骜的手掌交缠。触感清晰,那双手很有力,也很坚强,虞君樊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蔓延开来,让他有一股冲动与欲/望,想要在这里就与这个人相拥入怀,想要与他交融,想要永远都呆在他的身边。

    当门在身后闭紧上的时候,先吻上来的是古骜。虞君樊感到那个吻又热烈又激动,自己被抵在门上,面前被覆住了烛光。身体被圈在两臂之间……唇舌绞缠着,喘息着,也许自己便就此陷在里面……

    虞君樊伸出手,回抱住面前坚实的脊背……“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这个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回响,明明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明知道两人的缘分要一步一步地走才走到今日,可是虞君樊却不由自主地反刍着那句话,堕入了激流之中。

    ……

    ……

    ……

    虞君樊看着床上的人的睡颜,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虞君樊想:究竟该不该告诉古骜,是自己在小亭子里找到了田小妞,劝她去内堂,又给她指了去内堂的路呢?

    对……卫兵也是自己调开的。

    虞君樊撑着脸看着古骜……

    既然他想保护自己,那就装作什么都没做,不告诉他好了。下定了决心,虞君樊也翻身躺下,侧着身,在古骜身边闭上了眼睛。

    ☆、第162章

    陈江这天早上,正哼着小曲儿处理手头的事儿,自从击退十三部以后,陈江的心情就很好。他心情的好,来源于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经过这一役,戎人和上京雍家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断了。戎人觉得雍家耍了他们,把他们作了枪——自多年前,吕谋忠出戎为使,用了雍驰之谋一事;与戎人得渔阳、上党两郡时,上京作壁上观一事——凭借此二事雍家所建立的与戎人之间特殊的信任关系,这下算是全毁了。

    戎人十三部的兵马拼了个几近全军覆没,雍驰却早早地撤军。在戎人看来,这不是背信弃义是什么?

    特别是右贤王对此事定了调子——是雍驰耍了十三部。陈江发现,自从击退十三部以后,戎人的探子和上京的探子都变得容易抓了。之前就有人飞羽传信,钉了一张密封的信笺在楼下的门椽上,里面用汉文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份上京在渔阳探子的名单。

    陈江立即让人大肆搜捕,然后这些人受刑不久,又供出了许多北戎探子在渔阳的分布。

    如此轻易就能完成之前繁重的工作,陈江怎能不高兴呢?

    第二件让陈江高兴的事,便是之前常常被廖清辉抱怨,说世家子不太服管,陈江自己掌管物资调配,也常常被世家子出身的军士官兵指摘。可是自从此战后,也许是战斗太过惨烈,让众人不分世庶,建立起了风雨同舟的同袍之宜,又也许是雍驰所为让许多世家子归心于汉王。总之,自己再也没有听见有人指摘物资调配之事了。

    一开始陈江还觉得奇怪,有一次他与廖清辉聊起此事,廖清辉却道:“这是因为汉王赏罚公平,从不偏私,又决断英明,能战胜强掳,所以众人日久自然不得不服气。”

    陈江好奇问道:“原来世家子都是这样看汉王的?”

    廖清辉笑了笑:“就拿汉王的私事来说,汉王与虞太守亲近,众所周知。可是汉王在赏罚上,可曾偏心过虞太守一丝一毫?”

    陈江道:“似乎没有。”

    廖清辉道:“那就是了,以前……以前世家厌恶吕太守,乃是因为吕太守在秦王征伐天下的时候,马上尺寸之功未立,结果却分去了汉中沃土,你说那些跟着秦王流血流汗的世家,能平常视之吗?”

    陈江道:“这么说,先帝在这件事上,也是赏罚不明。”

    廖清辉道:“岂止是赏罚不明,简直是损公肥私,寒了众世家之心,再加上吕太守为人轻慢,动辄羞辱世家,讥嘲世家,自然是什么名头脏,就往他身上安什么名头。如今汉王不仅赏罚分明,虞太守还是义军强佐,连我们每日吃的军粮,许多都是从黔中运来的呢。前阵子,虞太守又从巴蜀调了‘白羽军’参战。世家子入义军,都是希望征戎能获胜的,虞太守如此倾力相助,大家赞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说他不好?”

    陈江叹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廖清辉道:“若是汉王最亲近的,全是寒门之人,世家子心里怕是要犯嘀咕了,可如今,虞太守是世家子,怀公子是世家子,我也是世家子,虞太守又与汉王亲近,平素又最是温和好说话的,世家子在抗戎义军中,也算是把虞太守看成一颗定心丸。之前世庶兵士之间还未像如今这般融洽,多少有些龃龉,他们还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事,虞太守身为世家子,能给他们解围进言呢。”

    陈江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个道理。”

    廖清辉道:“这就看出来汉王与秦王用人,高下之别了。同是有亲信,汉王赏罚公允,以亲信定军心,秦王当年却是赏罚不平,以亲信寒人之心。”

    陈江道:“你这么一说,我真是明白了。”

    廖清辉笑道:“看来郡丞大人以前还总是把世家看成洪水猛兽,心有戒备呢,世家子又不是不讲道理。”

    陈江笑道:“不敢,不敢,以前是我见识短浅,以后再不敢了。”

    以上这两件事让陈江心情愉悦,这些天来工作都开心了许多,只是……他心中尚且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那便是……若是古骜与虞君樊的事被古父古母知道了,又会如何呢?百年来世家子之风尚从不将‘契兄弟’视为丑事,反而视为风雅,自己之前在山云书院念书,早已见识过,可古父古母也会这么想吗?

    陈江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军中众志成城,世庶协力,全凭军功说话,北地一番向上的景象。其中最重要的,也是因为汉王身边有辅佐之臣,陈江希望他们一个也不要少……

    “郡丞大人,出事了!北面打起来了!汉王召你入府议事!”

    一个传信的舍人匆匆地走进门来,陈江忙放下笔,跟着那舍人朝郡府赶去,一边走,陈江一边问:“是怎么回事?”

    那舍人道:“前阵子汉王派了五千骑兵,护送那个汉戎混血的刘之山去牧场,结果刘之山带着部族四万人,刚驻扎过去没两天,左贤王的残部就带着两千人的戎牧民过来骚扰,被义军给赶走了。”

    “那现在战况你可知道?”

    “倒不是战况不战况,是这次左贤王残部偷袭,踏坏了刘之山所部许多牧民的羊群牛群,当时那五千人正巧不在那一边,那些刘之山部族中的汉戎混血老少,就直接骑上廖将军托他们放牧的义军战马,拿起宰牛宰羊的刀,跟戎人打起来了。”

    “还有这等事?”陈江道。

    “战马伤了不到一千匹,跑了五百匹,刘之山正在郡府给汉王赔罪呢。此次他们算是彻底和戎人闹翻了,那个刘之山还说想让所辖部族参加抗戎义军呢!”

    “……难怪汉王要召我。”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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