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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快穿之小攻不是一条狗 作者:温家九公子

    第5节

    颜砚单手拦下他,眯眼说:“你跟李二狗是什么关系?”

    看守神色嚣张:“他是老子兄弟,你小子一脚差点断了他的子|孙|根,怎么,不服?”他甩了甩手中的名册:“你还当你是权倾天下的大将军?我呸,不过是个被朝廷遗弃的罪人。”

    颜砚深吸一口气,漠然的看着看守:“你想如何?”

    看守用脚尖点点地上的锄头:“去北边那座矿山上再挖这么多矿回来,不然你今天就别想吃饭。”说完挑衅的望着颜砚。

    颜砚半蹲下身,将地上的工具捡起。纵使满身尘土,衣衫破败,他依旧依旧形容优雅,不见半分狼狈。

    之岚恶狠狠的瞪了看守一眼,说:“大哥,我陪你去。”

    颜砚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跟秀才先去吃饭。”

    之岚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胡徹拉着了:“那我们先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对之岚竖起了三根指头。

    之岚恍然大悟,矿山食物不够,通常去晚了,就没得吃。胡徹是在提醒他,他们二人可以先去抢下三份饭,于是顿时闭口不言。

    荒山

    贫瘠的山峰后,是一望无际的蒙科尔草原。天清,地旷,游牧民族便依靠着这片蒙科尔草原生存。在蒙古人眼里,这片草原是长生天的馈赠。

    颜砚挖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擦了擦额间的汗,伫立远望。

    那年,贺之靖少年英雄,一人千骑,第一次在蒙科尔草原上与蒙古人交手。黑甲闪动着寒光,银枪舞出冽风,端的是意气风发。

    他叹了口气:对一个将领来说,最幸运的,不过是马革裹尸,最残酷的,莫过于英雄迟暮,死于无声无息的岁月长河里。

    “将军看的是兵法吗?”少年天子毫无形象的趴着他的手肘,好奇的问。

    “回陛下,臣看的是‘汉书’。”他将手中的书递到少年天子眼前。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少年天子瞥了一眼,将其中的一段话念出声。

    他含笑点头:“陛下进步很快。”

    少年天子自得的笑了一下,垂下眼想了想,说:“将军是不是觉得呆在京城里很闷?”

    他神色微愣,继而含笑不语。

    少年天子说:“朕知道将军志在边疆,等朕亲征后,就派将军驻守边疆,开拓疆土,如何?但有一点,朕不要将军马革裹尸。”

    他望着少年诚挚的眼神,轻轻点头:“好。”

    只可惜,到头来,他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澄澈的天幕上,突然越过一只飞鸟,颜砚停下手里的动作,定了下神,扬起头朝空中的黑点望去:那是,鹰!

    眼看那只鹰在半空盘旋一阵后,骤然收翼,向离这里不远的,蒙科尔草原边缘处的低空飞去。

    颜砚心底升起一丝不安,他望了望天色,丢下手中的工具,大步朝飞鹰降落的地方跑去。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只飞鹰极有可能是,被蒙古骑兵用来当‘斥候’探路的海东青。

    颜砚凭借着贺之靖自身的功夫底子,和自身训练多年的攀岩技能,硬是绕过了前面看守所在的大本营,顺着石崖爬下了荒山。

    正值冬季,草原上一片枯黄,齐膝的野草茫无边际。太阳越升越高,他跑了一个多时辰后,再度望见了飞鹰,但这次不是一只,而是三只。

    颜砚停下脚步,几乎已经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决定再往前走一段,看看能不能遇见‘意外’。

    又过了半个时辰,由于长时间的能量消耗,却没有及时补给。颜砚眼前开始一阵阵的犯晕,右腿也剧烈疼痛起来。

    就在这里,他听见了马嘶声。拨开眼前的层层枯草,赤色大马正勾着头喝小水洼里的雨水,长长的马尾胡乱甩动。

    颜砚右脚刚踏出去站稳,左脚却猛然朝身后回踢。

    “啊!”身后响起一声惨叫。

    颜砚顺势转身,看见一个满脸胡须的蒙古大汗抡着大刀朝他砍来,他抬脚侧蹬,狠狠地踹在对方的肘关节处,关节碎裂的声音听的人牙齿发酸,随后他快速近身,利用身体的冲击力,直拳打对方的鼻梁。

    脚尖抄起地上的大刀,脚跟一点刀柄,大刀斜斜的插|入刚从地上爬起的另一个大汉腹部。

    “咚!”“咚!”两个试图偷袭的蒙古士兵先后倒地。

    颜砚弯腰喘了口气,直起腰走上前,从蒙古士兵身上摸索出一根木哨,和一个令牌。铜质的令牌背面画着一只飞翔的雄鹰,正面是蒙古文中的数字‘十三’。

    他神色一凛:能用飞鹰图案的,只有蒙古皇族。看来他之前的猜错是对的了。

    想到这里,颜砚收回东西,牵过马匹飞身上马,朝回赶去。

    “独眼李呢?”颜砚随手抓住一个人。

    “在在大堂里。”那人被他的神色吓到,哆哆嗦嗦道。

    颜砚松开手,不顾众人神色各异,几步走到矿山最大的屋子前,一脚踹开大门:“要想荣华富贵,从此刻起,所有人听我调配!”

    靖平七年十一月二十日,蒙古三王子白音奉蒙古可汗之命,企图绕过蓟州、宣府、大同等几个军事重镇,翻越险峻的达伽山脉,一举攻入北方的幽州城。

    清晨的寒露沾在鼻尖,让人忍不住打喷嚏,却不得不生生忍住。

    独眼李趴在山顶的巨石后面,问一旁神色凝重的男人:“你有几分把握蒙古兵会从这里走?”

    颜砚仿佛变成了雕塑般,六七个时辰过去,连头顶的发丝都没动一下。他嘴唇微动,声音远远的飘来:“九分。”

    达伽山脉高耸险峻,人烟罕至,极其难行。只有经过矿山一带的这一条山路,因地处两道山谷的狭缝间,走出峡谷,再翻过几座小山,就是通往幽州城的官道,反倒避免了翻山越岭的困难。

    更何况,颜砚眯起眼,白音王子估计不会想到,大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吧!毕竟临近蒙科尔草原边缘的地区,多年来一直遭受蒙古人的掠夺,早已成了大雍‘可有可无’的三不管地带。

    至于最后的一分不经过的可能,则是蒙古可汗归天。白音掉马转身,急着回去抢汗位。

    正午时分,果然有大批身穿铠甲的蒙古士兵走进峡谷。

    颜砚左手拔箭,右手搭弦,弓如满月,静静地注视着那些排队前行的蒙古士兵,待一身银甲的人骑着马进入他的视线时,右手一送,箭如流星,嗖得一声划破长空。

    那银甲将领应声倒地,周围的亲兵离开乱了起来。

    “放!”独眼李瞅着时机,大吼。

    数不清的巨石齐齐从山崖滚落,轰隆声里,蒙古军队整齐的队列立马被打乱,烈马嘶鸣,一时间四处人仰马翻。

    “退!”颜砚收好弓箭,当机立断。

    二三十个犯人跟在七八个看守身后,朝矿山方向跑去。

    山崖下的蒙古士兵短暂的混乱后,在指挥者的指引下,排好队列,开始放箭回击。

    “小心!”不知谁惊呼一声,随后两个犯人被射到在地。

    颜砚大吼道:“全部趴下!”快速抽箭搭弓放箭,一气呵成,将那支射向独眼李的箭射断。反身倒转,一脚踢开又一支箭,一脚踢起一块石头,堪堪拦住射向胡徹的那支箭。

    他手上动作不断,一把抓出五支箭,搭弓,五箭齐发。

    独眼李死里逃生,狠狠地喘了一口大气,拔出腰间长刀,吼道:“兄弟们,谁今天让犯人死了,谁就是孬种!告诉老子,你们是不是孬种?”

    “不是!”原本打算用犯人当盾牌挡箭的看守停下了动作,相互看了一眼,拔出腰间长刀,吼道。

    颜砚将最后一支箭射出,回头,勾唇一笑。

    独眼李挥了挥手中的长刀,朝他嘿嘿一笑:“贺将军可别忘了兄弟们用命拼来的荣华富贵!”

    颜砚大笑:“当然不会。”长眉一挑,手指直指峡谷出口处:“援军,来了。”

    远处,马蹄声如雷,苍茫的天幕下,写着‘雍’字的旗帜,在千军万马中,迎风而立。

    ☆、第四章

    幽州城的援军,来了。

    那天颜砚跟独眼李谈判之后,找来了之岚,让他骑着从蒙古兵那里抢来的战马,快马加鞭往幽州城报信。

    幽州城守将黄怀士是贺之靖以前的旧部,在见到‘贺之靖’的亲笔书信和蒙古皇族的鹰图令牌后,一定会率军赶来援助。

    看见大雍军队出现后,蒙古兵无暇顾及山上的颜砚等人了。这里山势陡峭,道路狭窄,对以骑兵为主要兵种的蒙古军十分不利。于是白音下令边打边撤退,打算将大雍军队引到旷阔的草原上,再实行反扑。

    颜砚站在山崖上,俯视着山下的战局。

    战鼓四起,沙尘漫天。大雍军队与蒙古兵犹如两条长龙,绞杀在一起,厮杀最激烈的前面,尸体不断的堆积。怒马长鸣,喊杀声震天,一个不断企图后退,一个杀红了眼,不断前进。

    颜砚思量片刻,唤来独眼李,俯身在他耳边叮嘱了两句,拍拍他的肩膀:“你带十几个兄弟去吧,贺某在此,等你凯旋。”

    独眼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嘞!贺将军你就等瞧好了。”带着几个兄弟绕过山梁,借着山上巨石掩护,沿山间小路朝对方身后的蒙科尔草原奔去。

    “剩下的人,跟我来!”颜砚目送着独眼李走远后,下令。

    刚靠近大雍军队,颜砚几人便被雍军拦下。一群大雍士兵拿着长矛围住他们,不住大量这十几个装束,行迹诡异,突然从山腰冒出来的人。

    双方正面面相觑时,一个貌似百夫长的人骑着马走过来,一挥手:“先将这几个奸细绑起来,留待战后处置。”

    命令一下,雍兵小心翼翼的收拢包围圈,打算将十几人活捉。

    “大哥!”少年轻快的声音与身后的马蹄声一起响起,看清眼前情形后,翻身下马,剑眉一竖,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雍兵被之岚的一声大喝镇住,都拿眼神去看那位下令的百夫长。

    百夫长虽然不认识颜砚等人,却认识之岚。那日之岚拿着信物闯进幽州军营时,正好是他当值。

    百夫长说:“小兄弟你认识这些奸细?”

    之岚听见百夫长叫颜砚奸细,差点被气爆,站在马头前怒视那个百夫长:“放你娘的狗|屁!这是贺之靖贺大将军!”

    百夫长闻言一惊:“当真是那个贺之靖?”抬眼去打量站在人群中央的颜砚。

    虽然穿着破布衣衫,发鬓凌乱,满脸风霜,但那睥睨天下,于万人中来去自如的神态,不是贺之靖又是谁?

    百夫长来不及多想,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卑职江安见过贺将军。”

    随着他这一跪,周围拿着长矛的士兵也纷纷跟着下跪。当年贺之靖‘蛮夷入关谁能敌?唯我镇国大将军。”的名声,在边疆就连五岁小儿也知晓。

    颜砚走上前亲自将江安扶起,简短的道:“叙旧稍后,战事为重,带我去见黄将军。”

    有江安带路,颜砚一行很快找到被亲兵簇拥着黄怀士。

    “将军!”黄怀士吩咐完一个亲兵下去传令后,转身正对上颜砚一行人,满脸讶然。

    他策马上前,停在颜砚面前翻身下马,因为太过激动,差点被马鞍绊倒,摔下马来。

    颜砚见状,忙伸手扶着他。

    黄怀士一把攥紧颜砚的衣袖:“将军你怎么这样”狼狈。这个词,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一个铁血沙场的汉子,眼圈蓦地就红了。

    颜砚再见贺之靖的故人,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用力地拍了拍黄怀士的手背:“此事一言难尽,此时战事要紧。”

    黄怀士回过神来,狠狠地点头:“将军说得是。既然将军来了,这场仗怎么打,末将听你的。”

    与蒙古军厮杀的厉害的大雍骑兵突然后退,在蒙古军打算乘机撤退时,万千支弩箭从严密的盾牌缝隙里射出。

    第一波弩箭尚未射完,第二波弩箭已到了近前。但让蒙古兵诧异的是,这些弩箭不射人,专射马!

    一时间,蒙古军队战马嘶嚎,人仰马翻。到处都是被马蹄踩死的士兵,连同之前厮杀时死亡的尸体,也被马蹄踩的四分五裂。瞩目望去,狭长的谷道里,尸体成山,血流成河,残肢断体四处都是。

    原本打算边打边退的蒙古兵,因着这一变故,撤退的队形被打乱,后退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便在这时,雍军战鼓响起,弓弩手后退,步兵补上,五对一,将失了战马的蒙古兵乱刀砍死,一个不留,并在后退时,往地上浇了点东西。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把不算宽阔的道路堵死。尸体一层堆着一层,越叠越高。

    战鼓再响,步兵后退,弓弩手补上。这次蒙古军学聪明了,同样的盾牌在前,弓弩在后。双方隔着数不清的断肢残骸,互放弓箭。

    眼看着双方的弓箭逐渐变少,蒙古军后退的动作再次迅速起来。这时,蔚蓝的天幕飘过一阵浓烈的黑烟,蓝的纯净,黑的张扬,惨烈的哀嚎霎时从蒙古军后方传来。

    蒙科尔草原,着火了!

    后方着火消息传来,居中指挥的白音差点被气个仰倒,不能后退了,蒙古士兵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攻,企图凭借强悍的战斗力,打破雍军的队形。

    雍军又一次战鼓长鸣,所有的雍军犹如潮水般,在短短的时间里,退出峡谷。

    峡谷口

    颜砚骑在马背上,接过黄怀士递来的特制弓弩,一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枪。之岚举起火把,将上面浇了烈酒的棉布点着。

    颜砚深吸一口气,手臂上肌肉隔着薄薄的衣物微微隆起,额角青筋直冒,以长枪做箭,弓拉如满月,大喝一声,瑟瑟声里,长枪带着烈火,嗖的一声插|入堆叠起的尸体上。

    火苗接触到身体身上的衣料,再加上之前步兵洒下的烈酒,凌厉的谷风一起,火势顿起。犹如一道火幕,将峡谷彻底封死。

    靖平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蒙古与大雍于风伽谷交战,企图攻入幽州城,大雍以火术攻之,蒙古败退。史称‘风伽火战’。

    战事告捷,颜砚等人随同黄怀士一同领军赶回幽州城。

    黄怀士与颜砚并排,随后是黄怀士的副将、独眼李、之岚等人,再之后是黄怀士的亲兵,江安便在其中。

    黄怀士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可以问出口了:“将军,那日那小子来找末将,末将看见你的亲兵书信,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打赢了胜仗,颜砚心情不错,打趣道:“幸好你没眼花,不然今日我生死两说。”

    黄怀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临了,摸摸后脑勺说:“末将是个粗人,就不跟将军绕圈子了,当日一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是可以,将军就让末将弄个明白,省得日夜记挂着,忒难受!”

    这个问题,黄怀士憋在心里憋了一年多了,特别是今日又看见‘贺之靖’流放后的狼狈样子,更如同火上浇油,再不问,他觉得自己就要憋死了。

    靖平六年时,黄怀士乍一听闻贺之靖下诏狱之事,差点抡起大刀跑回京城,还是他的副将好说歹说,才将人给劝了下来。

    再后来,贺之靖以‘欺君罔上,不尊君父’的罪名被流放千里,黄怀士就再也忍不住,私自跑回京师,却在京师郊野里,被大理寺少卿符锦拦下。

    当时符锦只说了一句话:“你若因贺之靖之故擅离职守,被问罪处斩,他当如何?”

    大雍有令,驻守边疆的将领,无皇命而私离者,斩立决。

    黄怀士满腔的愤怒犹如气泡般,被符锦一针戳破,失魂落魄的返回幽州。

    颜砚默然的望着远处的残阳,半响,才对黄怀士说:“政治斗争罢了,赵廉和平南侯想要上位,就必须得有人给他们腾位置。”

    黄怀士等了半天,就等到颜砚这么一句话,瞪圆了一双虎眼:“就这?”

    颜砚失笑:“不然你以为呢?”

    黄怀士说:“末将当初还以为是那皇帝小儿哎呦,宋阳!你踹我作甚?”

    副将宋阳对黄怀士的怒目视而不见,向颜砚抱拳道:“将军一时失言,还请贺将军莫怪。”

    颜砚了然的点点头,回头扫视了身后独眼李等人一圈,被他目光扫视到的人,皆被他眼里的寒意惊到,齐齐低头不语。

    宋阳感激的笑了下,黄怀士这时也反应过来,乱议当今圣上,要是被有心人告到京师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幽州城已近在眼前,雄浑大气的古城墙在夕阳掩映下,犹如一位孤独的战士,固执的守卫着自己的城邦。

    颜砚貌似随意的笑着说:“怀士,过不了几日,今日的战事就传回京师了。朝廷的赏赐下来,你可得请跟着我的这几十个兄弟喝酒呀。”

    黄怀士知道颜砚是在刻意转换话题,外加提醒他恩威并施,呵呵一笑:“就是没有赏赐,这酒,末将也非请不可!”

    颜砚的话果然没错,腊月七日,朝廷的封赏便下来了,跟着一起来宣旨的,却是贺之靖的老熟人。

    颜砚一身布衣,跟着黄怀士、宋阳等人站在军营门口,迎接朝廷来的使者。

    宽大的官道,飞鱼服的佩刀侍卫打前锋,双马并骑的黑柚木马车随后,尘土散去,马车停在众人面前。

    先出来的,是个身穿青灰色内监服,中等身材的老人。准确的说,是熙明帝朱铭玟的亲信太监——魏公公。

    魏公公下了马车后,一眼便看见人群里鹤立鸡群的‘贺之靖’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掩下眼底复杂的神色,朝颜砚微微屈身,圆圆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大将军,近日可好?”

    颜砚的视线越过他,直直的望向从马车内伸出的,那只修长的手。心脏犹如被谁捏住了般,窒息不堪。

    ☆、第五章

    车帘被揭起,一人锦衣狐裘,面如冠玉,含笑道:“贺将军,别来无恙。”是当今圣上的叔叔,安王朱钰。

    颜砚莫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他十分清楚,这些都是贺之靖身体残留的意识。他看见魏公的同时,会下意识的想起朱铭玟。

    凡是刚才他理智大于情感,便不会认为马车里的是朱铭玟。身为一个帝王,是不能也不被允许擅自外出。更别说是边疆这种不安全的地方了。

    “安王殿下。”几人抱拳行礼。

    安王朱钰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只比当今圣上大八岁,与贺之靖同年。先帝继位后封朱钰为安侯,意为让朱钰安分守己的当个皇室侯爷。

    所幸朱钰‘不负众望’,生来便体弱多病,又一心向佛,一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泡在药罐子里,另一半的时间则呆在寺庙里。

    朱铭玟继位后,卢太后觉得朱钰好歹是先皇的亲弟弟,侯爵未免太低了,于是朱铭玟遵从太后懿旨,下旨改封朱钰为安王。

    贺之靖与这位王爷其实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安王与符锦颇为交好,符锦又与贺之靖关系匪浅,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有了点交情。

    众人把安王和魏公公迎进军营主帐,魏公公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接过装有圣旨的锦盒,当众宣读了朱铭玟的旨意。

    “赐幽州上下军饷十万白银,总兵纹银千两,蟒袍一件,副总兵纹银八百,各千户百户,逐次递减钦此!”

    魏公公将地下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双手举着圣旨道:“幽州总兵黄怀士还不上前接旨?”

    黄怀士诧异道:“这就念完了?怎么没提到贺将军他们?”

    魏公公眉毛一竖:“你想抗旨不成?”

    宋阳见状怕黄怀士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忙推了他一把,黄怀士回过神来,忙道:“末将不敢。”上前接过圣旨,问魏公公:“公公,这圣旨是不是?是不是?”

    魏公公道:“黄总兵有何异议,待咱家宣完圣上的旨意再说。”他拂开黄怀士,吩咐侍卫去帐外宣颜砚进来。

    颜砚等人没有官职在身,不能进帐听旨,只能待在外面。

    颜砚揭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圣上有令,此为口谕,贺之靖站着接旨。”魏公公此话一说,在场众人顿时神色各异,一旁陪同魏公公来宣旨犒赏的安王深深地看了颜砚一眼。

    颜砚直起身体,他本来还打算找个什么借口躲掉跪礼,这样一来倒让他省事不小。

    魏公公肃穆了神色,道:“卿之功劳,朕已尽数知晓,待卿归京之日,朕当亲自封赏。”

    朱铭玟这是在拿独眼李等人的功劳,和胡徹等人的自由,逼他进京了。

    颜砚抬头,正对上魏公公笑眯眯的神色,他思量片刻,按照贺之靖的说话习惯,慢慢道:“罪臣,领旨。”

    傍晚,颜砚一身单衣,围着军营跑圈锻炼。三三两两的士兵围拢在一起,就着篝火谈天。远处笛声幽幽,一曲哀婉的‘折杨柳’勾起士兵对远方的回忆。

    颜砚经过特使帐前时,慢下来脚步,望了一眼脖子缩在狐毛领子里,正拿着一根玉笛吹奏的朱钰。

    “贺将军。”朱钰吹完最后一段曲调,对颜砚微微点头,“能否请将军带本王参观一下军营?”

    颜砚说:“当不起王爷的一个请字,”他将手肘上卷起的衣袖慢慢放下,遮住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王爷这边请。”

    天幕渐黑,不少士兵在篝火上架起铁锅,橘黄的火光,淡淡的饭香,给这片萧瑟的土地增添了些温暖。

    边塞的气候严寒远比京师要冷的多,朱钰体弱,不过在寒风里多走了一会儿,便冻的脸色发白。

    颜砚见状停下脚步,道:“军营里大致就这些地方了,天寒,王爷还是早些安歇。”

    朱钰朝掌心哈了口气,说:“本王听说,军营后面有一处高地”

    颜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容贺某先回去披件衣服。”

    朱钰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颜砚身上只穿着单衣,歉意道:“是本王疏忽了。”

    颜砚返回营帐取了外套,又给朱钰拿了件黄怀士前几日派人送给他的斗篷:“做工鄙陋,见谅。”

    斗篷是灰黑色的,看得出是新做的,布料做工跟御制的东西何止天壤之别,朱钰将斗篷披在身上,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句:“本王总算是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朱钰没有说完,颜砚也无意探究。

    高地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来,颜砚站在山坡上,眺望下面军营里的火光,些许亮光照在他的眉宇间,给他眉眼添上了几缕难得温润之色。

    此情此景,朱钰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京师的传闻:贺之靖有门将之风,君子之姿,琢玉之色。

    颜砚收回视线,转身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安王有话不妨直说。”

    朱钰拢紧披风,抬手指着前方的军营道:“贺将军一生所愿为何?”

    颜砚说:“王爷以为呢?”

    朱钰道:“驰骋沙场,戎马倥偬,大丈夫成就一番功业,于青史上留不灭之功。”

    颜砚点头:“王爷说的,是所有军人的愿望。”

    朱钰说:“对将军来说,青史留名,至今也不过只差最后一步罢了。”

    颜砚默然,说是只差最后一步,其实也何尝不是天堑之别?贺之靖称得上少年成名,他与蒙古交手的次数不下数十次,但几乎次次都是被动防御,虽然打过两次胜仗,却都算不上真正大规模的胜利,只因时机未到。

    原本按照贺之靖在军事上的天赋,等时机来临,他绝对有实力给大雍带了一场空前的胜利,让自己青史留名,可惜

    朱钰话题一转:“今上少年登基,朝政上多亏前内阁首辅卢章,后宫有太后打理,军事上则是多亏了将军。”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太平盛世指日可待,可谓是天下之福,我朱家之福。只可惜今上终究是气量不够,德行有亏。”

    靖平二年七月,前内阁首辅,卢太后的父亲卢章因病致仕,九月,御史上奏卢家贵为皇亲国戚,却纵容下人仗势欺人,强占良田。帝下令斥责卢章,卢章自愿上缴白银一万,充入国库。

    十月,卢章之子纵马行街,踩死行人,帝大怒,判斩立决。

    十一月,卢章病逝,卢家下人密报卢章身前贪污枉法,意图谋反的罪证,铁证如山,帝下令,鞭尸。卢家八岁以上的男子判斩首示众,除卢太后外,女子充为军妓。

    十二月,贺之靖归朝,此年一月,上奏‘乞骸骨’,辞归故里。帝大怒,不准。

    靖平四年,慈宁宫大火,先帝皇三子忠王朱铭玢,连同卢太后被烧死宫中。后有人揭发,忠王当日意欲威胁太后,对今上不利。太后不从,打翻宫灯,与忠王同归于尽。

    帝哀痛不绝,绰朝三日,后追封卢太后为贞廉皇太后。

    同年五月,贺之靖以伤势反复为由,半年不曾入宫。

    靖平五年二月,四川发生民乱,贺之靖请命入蜀平乱,帝不允,另派左军都统权德率五千精兵平乱。五月,民乱平息。帝给权德下密旨:屠城。

    八月,蜀川爆发瘟疫,贺之靖请命,与时任户部右侍郎的符锦入蜀。十月,瘟疫平息,贺之靖归京。十一月,再度上奏辞官,于乾清宫外跪了三天三夜,帝准。十二月,贺之靖带领贺家老小回湖广。

    朱钰的话,让颜砚回忆起了被贺之靖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他微微皱眉,将随着回忆翻涌起复杂情绪压下,挑眉道:“今上德行有亏,那安王呢?”

    朱钰被颜砚一瞬间锐利清明的神色惊到,直觉对方已经看出了自己的用途,掩饰般的笑了下,道出今晚的来意:“素闻‘廉王’有贤明,且性情敦厚仁和。”他走近两步,靠在颜砚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颜砚眼底涌起惊涛骇浪,扭头沉声问朱钰:“此话当真?”

    朱钰慎重点头:“钰绝无虚言。”

    颜砚慢慢闭上双眼,像是在做什么十分痛苦的决定般,双手握拳,手背青筋直起,良久,睁眼道:“荣贺某回去想一想。”

    朱钰松了口气,就算手中有那样东西,他一开始也没打算让‘贺之靖’应下此事,既然对方说回去考虑,看来这事,十有是成了。

    半夜,颜砚躺在木板床上,月光从帐篷里的缝隙里射来进来,洒在地上,疑似霜雪。

    颜砚双手枕在脑后,仔细思索着安王的意思:廉王朱铭瑛是先皇的第二子,从贺之靖的记忆来看,这个人在靖平六年之前,才能并不突出,至少没有当时的忠王出众。

    就是不知道,是安王想借廉王上位,还是廉王将安王当成卒子了。颜砚侧过头,看了一眼对面床铺早已熟睡的之岚,笑了下,闭上眼。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脑海里逐步成型,只是这个计划要成功。还得去找一个人才行。

    三日后,颜砚一伙人,连同安王、魏公公启程赶往京师。日夜兼程,在十日后抵达。

    这一路上,安王与颜砚除了在离开前一日,私下里见过一面外,就没有再接触过了。魏公公是朱铭玟的亲信,两人不想节外生枝。

    颜砚从侍卫的闲谈中了解到,京师这两年变化很大,从贺之靖被贬开始,大大小小有数百位官员被撤职,赵廉作为新的内阁首辅外加吏部尚书,肆无忌惮的提拔门生。

    朱铭玟性情阴晴不定,因为一点小事被杖责的宫婢多不胜数。那些侍卫私下里笑得猥琐,说今上‘不爱娇娥爱须眉’,现任的御林军统领,常常被他留宿‘乾清宫’。这么长时间以来,朱铭玟去后宫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颜砚听见这话时,正和魏公公等人坐在驿站里吃饭。他瞅着魏公公借着吃饭的动作,偷瞄他神色的目光,心里一阵好笑:难道怕他会吃醋不成?莫说他不是真正的‘贺之靖’,就算贺之靖还活着,恐怕也不会有丝毫神色变化。

    他心里一阵喟叹:只是如果贺之靖知道他一心效忠的君王,变成了如今这副德行,不知道该如何伤心。

    ☆、第六章

    马车一路从外城驶进皇城,停在宫门口。雪花从半空瑟瑟飘落而下,落在琉璃宫瓦上,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已积了半寸多厚。一场大雪一场寒,肃穆庄严的朱色宫墙,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多了几缕清幽之色。

    侍卫掀开帘子,魏公公从里面下来,立刻有早早候在宫门口的小太监撑着伞碎步跑过来。他转身朝里面的安王行了个礼:“那老奴先行一步了。”

    安王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他眉宇间虽然布满了舟车劳顿所带来的风霜之色,神色却是极好,笑着点头说:“公公慢走,替本王向皇上问声安。”

    魏公公欠了欠身,轻轻挥了下手,七八个侍卫护着马车,在漫漫大雪里,朝安王府的方向缓缓驶去。

    颜砚翻身下马,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竹伞,擎伞站在雪地里。他还是一身简单的布衣,长发束起,站在这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城前,却没有半分突兀。这样的一个人,天生便注定不凡。

    魏公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劳烦贺将军跟老奴进宫面圣。”

    太和殿前有一片极大的空地,是文武百官上朝时等候召见的地方。此时早朝已过,空地里空无一人,在这样的一片雪色里,便显得尤为空旷寂寥。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身前的白茫茫的一片,身后留下的,是一串长长的脚印。颜砚擎着一把二十四伞骨的紫竹伞,缓缓地跟在魏公公身后。路至中途,步伐渐慢。

    只见漫天雪色里,一人身披黑色大裘,沿着漫长的石阶,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最后停在了最后一阶玉阶前。

    狂风骤起,刮起地上的落雪,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天地间,变得朦朦胧胧一片。

    魏公公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颜砚后面,颜砚握紧手中的竹伞,深吸口气,不让贺之靖身体里残留的情绪影响自己,缓步朝石阶前的青年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很稳。一如很多年前,入宫觐见的将军,在经过那个少年皇子身边时,毫无征兆的慢下脚步。

    靖平二十一年,贺之靖奉旨入宫觐见孝英宗。那日也是雪天,经过太极殿前的空地时,不经意间注意到了那个直愣愣地跪在雪地里,脸色发青的少年。

    漫不经心的询问,内侍悄声告诉他,那是皇长子,朱铭玟。

    孝英宗是个中庸的帝王,既不努力进取,也不过分昏庸。他称不上一个好皇帝,更称不上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却是个好情人。终其一生,孝英宗爱过,也只爱过一个女人,贵妃洛氏。为了这个女人,他让后宫虚设了二十多年,很多宫妃直到死,也盼不来君王的再度垂怜。

    朱铭玟的母妃,便是那些妃嫔中的一个。

    从太极殿再出来时,朱铭玟已神志不清,却还固执的跪在宫殿前,挺直的脊背犹如雪中青竹。

    望着少年倔强的眼神,贺之靖的脚步,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一刹那的时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他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不断忆起,不断痛苦的决定。

    他微微弯下腰,在少年逐渐涣散的眼神里,不顾少年微弱的抵抗,将对方从雪地里抱了起来。

    朱铭玟没打伞,飘飘扬扬的雪花落满了他的发丝、肩头。他嘴角紧抿,直直的看着向他走来的颜砚,姿态固执的一如当年的那个少年皇子。

    颜砚将伞往前倾斜了下,不算大的竹伞,堪堪遮住了两个人的头顶。

    朱铭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动作,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颜砚试探性的咳嗽了一声。

    朱铭玟恍然惊醒,下意识就伸出双手,像是想要拥抱他。

    颜砚敏捷的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对方的动作。

    “你”朱铭玟双手慢慢放下,声音干涩,“你怎么穿成这样?”

    颜砚心道:还不是拜你所赐吗?口中却说:“罪臣身负皇恩,当以此请罪。”

    朱铭玟握紧了双拳:“之靖,你心里头怨朕,是不是?”

    颜砚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废话。退后一步,微微低头:“罪臣不敢。”

    朱铭玟像是被他这句话激怒了,猛地提高了声音:“不敢,不敢,你就只会说臣不敢!”

    颜砚简直无语了,心道:你还真当我是以前那个只会一味隐忍的‘贺之靖’?他抬起头,淡淡地瞥了小皇帝一眼:“那陛下觉得,臣应该说什么?”

    朱铭玟张了张嘴,没说话。

    颜砚说:“你贬了贺之靖的官,抄了贺之靖的家,断了贺之靖的仕途,埋了贺之靖的理想,折了贺之靖的翅膀。还想让贺之靖如何?当初贺之靖的一句‘谢主隆恩’,还不够吗?”

    朱铭玟眼底满是痛苦,颤着唇道:“朕朕朕只是想”

    “想让贺之靖喜欢你,对吗?”颜砚接口。

    朱铭玟脸上闪过一丝屈辱,涨红了脸道:“朕只是想让你留下来!朕是全天下的主人,是你的君王,你贺之靖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朕?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对待朕?”

    颜砚简直想笑,小皇帝这是什么理论?事实上,他也笑出声了,看着小皇帝冷下去的神色,他慢慢道:“敢问陛下,贺之靖有哪里,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你朱家,对不起陛下你?陛下知不知道,贺之靖身上有多少条伤疤?陛下又知不知道,贺之靖曾多少次死里逃生?”

    “昌乐二十年,贺之靖第一次领兵出征,对阵时,右腿被蒙古军砍了一刀,鲜血染透了铠甲,养了六个月,才能勉强行走。至此,每逢阴雨天,贺之靖右腿的伤口犹如刀刮!”

    “靖平二年,贺之靖再度出征,追击败军时,腹部被杀红了眼的蒙古第一勇士砍了一刀。当时那刀要是再深半寸,贺之靖便横尸当场!”

    “贺之靖可有哪一点,对不起陛下你?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为了你的一句喜欢,贺之靖年过三十,却不娶妻,在朝廷上被人耻笑,也默不作声。为了你的一句喜欢,贺之靖日日承受内心的煎熬,唯恐君臣二人变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你的喜欢,就是这样的不成?这样的喜欢,贺之靖,要不起!也不敢要!”

    颜砚说完,将手中的竹伞丢掉,大步往宫门外走去。雪光里,他的身影坚定又决绝。

    朱铭玟脸上青白交加,心里又是痛又是恨,朝着颜砚的背影怒吼道:“你不要,朕偏要给你!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贺之靖凭什么不要!”

    “魏光!”

    “老奴在。”

    “拟旨!”

    “是。”

    “罪臣贺之靖,于靖平七年风伽山谷,戴罪立功,大败前来偷袭的蒙古军,特免其罪行,并敕封其一等侯。”

    “陛下!”

    “封号,留!朕倒要看看,朕究竟能不能留住你贺之靖!”

    颜砚刚刚对着‘害死’贺之靖的元凶一阵发泄,心里顿生轻快了不少。他顺着长长的宫墙,一边走,一边思索小皇帝的旨意。

    留侯留候,小皇帝一心要留下的人,早在一个多月前的清晨,悄无声息的走了。他的留侯,只能是空留一场。

    雪花渐渐小了起来,快走到宫门口时,颜砚远远望见内侍领着一个身穿一品大臣官服人朝这边走。

    擦身而过时,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颜砚微微点头,招呼道:“赵大人。”

    赵廉上下打量了颜砚一眼,抚了抚官服上并不存在的雪花,故作诧异的问身旁的内侍:“这是何人?皇宫重地怎么能让一个闲杂人等随便进入?禁卫军首领也太疏忽了!”

    内侍勾着头说:“禀大人的话,这位是前镇国辅政大将军,贺之靖贺大人?”

    赵廉满脸不可置信:“原来是‘前’兵部尚书,贺将军呀!”他刻意咬重了‘前’字的读音。

    颜砚不动神色,看着赵廉:“正是鄙人,赵大人有何指教?”

    赵廉抬手指着自己身上的官服,语气傲慢,一字一字道:“本官乃朝廷一品大员,你一个罪臣,胆敢见本官不行礼?”

    颜砚神色微冷,说:“赵大人的意思,是让贺某给你下跪磕头?”

    赵廉想起之前的积怨,再想到眼前的人马上就要给自己下跪了,心里不由得涌起阵阵快意,得寸进尺道:“本官不仅要你下跪,还要你三跪九叩!”

    颜砚的脸色瞬间凝结成冰:“只怕你赵廉当不起!”

    赵廉被他一瞬间的气势吓得身体一颤,梗着脖子,嚣张道:“你一个罪臣,本官有什么当不起的?莫非贺之靖你读得那么多年圣贤书,都拿起喂狗了不成?连礼仪尊卑都不分!”

    双方正剑拔弩张时,‘哒哒哒’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小内侍拿着把竹伞,跑了过来,行过礼后,对颜砚道:“魏公公特意让奴才给侯爷送把伞。”

    颜砚接过伞:“替我谢谢魏公公。”

    小内侍忙道:“侯爷客气了。”

    看着他二人互动,赵廉犹在状况之外,拉住小内侍问:“封的一等侯?”

    小内侍一看是内阁首辅,不敢得罪赵廉,当下忙勾下头,一五一十的道:“回赵大人的话,圣上刚下旨,敕封贺将军为一等侯,封号留。”

    颜砚心道:他倒是忘了这茬。扭过头,漫不经心道:“赵大人,可还要本侯给你下跪磕头?”

    赵廉咬牙,真是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封贺之靖为一等侯,明明之前说好了,封个有名无实的三等伯爵,将人留住也就罢了。谁知道一眨眼的功法,说好的爵位一升六级,直接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在大雍,一等伯爵相当于一品内阁大臣。而一等侯爵,则仅次于王爵,是超品的阶位。虽然没有实权,地位却高于内阁首辅。这下子,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颜砚负手而立,挑眉望向脸色变换不断的赵廉,‘好意’提醒道:“赵大人,怎么不说话?”

    赵廉忍气吞声道:“下官不敢。”

    “不敢?”颜砚戏谑道,“是不敢回本侯的话不成?”

    赵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深呼吸:“下官之前言语多有冒犯,还望王爷见谅。”

    颜砚道:“好说好说,赵大人刚才说得不错,礼仪尊卑不能废。”微微偏过头,问一旁装木桩的两个内侍:“两位公公不如给赵大人提个醒,遇见本侯时,该如何行礼。免得赵大人日后被人指责,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拿去喂狗了。”

    两个内侍双股打颤,‘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侯爷恕罪,奴才不知。”

    赵廉脸色稍霁:“本官还有要事面见圣上,先告辞了。”

    颜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问两个内侍:“你们当真不知道?”

    两个内侍身体一僵,半响,刚才给颜砚送伞的那个内侍勾着头小声说:“侯爷身为一等侯,贵为皇亲,又有圣上亲赐的封号,位比郡王,寻常场合,赵大人只需行躬身礼,重大场合,需”他说到这儿,咽了口口水,声音越发小了,“需行跪礼。”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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