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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十二月长安逢雪 作者:楚阿辞

    第2节

    “你将二公子送回沈府。”沈子叙眉目间已带疲惫。

    添财愣了愣,而后问道:“那……那大公子您呢?”

    “我想上京城去瞧瞧。”

    “大公子,您是不要小的了么?”添财闻言,立时咧开嘴便要大哭起来。

    沈子叙淡然一笑,转脸看看沈宁封,便伸手将添财扶起,“添财,你可信等我回来那日,定是风风光光的,由人抬轿而来,众人皆唤我一声沈状元?”添财茫然颔首,沈子叙禁不住笑意,伸手轻捏下添财微圆的脸。

    未了,他又回身行至沈宁封之前,向他莞尔作揖——

    “宁封,待我高中那日,便提携你一同上京当官。”

    他又怎会忘了沈子叙入宫想要见何人……

    沈宁封垂眸,但见他唇角微翘,只觉笑意甚为苦涩,而后便听他道:“我不要当官,我只要皇上赐你的那杯酒。”他不禁想起先生所说之言,若是成了皇帝,又何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忽的两厢无言。

    “子叙,我喜欢听你叫我封儿。”沈宁封凑近他半许,鼻间便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随后再禁不住自己心中所意,对着那人的唇便吻了下去。

    鹅雪飞,

    冬梅折,

    佳节至,

    逢子叙。

    “春雨绵,百花盛,平生有幸识子叙。”

    良久,唇分,有银丝未断。

    ?

    ☆、第七章

    ?  沈子叙离去已有半月有余,那夜他唤了添财为他收拾些东西之时,沈宁封便趁此时往包袱里边塞去了一平安结与一封书信。沈老爷听闻他上京城去了,倒也没说什么,不过一直无言,时而看着一物便就发愣出神。

    府中已无往日那般热闹,前些时日被风卷去的灯笼,沈老爷也无心让人安回,于是现下沈府于外人看来沈府倒是有了几分落魄模样。沈老爷已然半月未曾步出沈府大门,沈夫人虽是满脸担忧,可沈宁封甫一问起,沈夫人便温柔地拍拍沈宁封只说莫要担心。

    初春临近,薄雪渐融,前些时日尚有残雪压枝,如今早化为雪水落入土地,冬梅也未有元宵那日开得盛了,沈宁封于心下不禁一叹,只觉岁月过得极快。

    到了立春时节,身上的冬衣早是褪去,沈宁封今日换了身微薄的玄色衣裳,而后便往太平先生所居的小巷中行去,一路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那些人所说的不为夸赏之言,而是些胡言乱语——

    “那便是沈府的小公子,瞧他今日一脸春风,定是又要去风月之地快活了。”

    “沈家可不是落魄了么?他怎的还有闲心……”话未完,便是被沈宁封一道阴冷的目光吓得不敢言语。

    只待沈宁封别过脸去,那人忙是松了口气,随即匆匆离去。

    行至太平先生所居的铺子前,便嗅到一阵茶香,沈宁封莞尔,快步行进,亦不忘将门合上,而后向着太平先生便是作揖问候,太平先生又是唤了那扎着朝天发髻的小丫鬟出来,让她为沈宁封搬来张椅子。

    待小丫鬟离去,太平先生才开口道:“她是我的义女——素婉。”

    “哦。”沈宁封颔首。

    “日后你唤她师姐便是了。”

    “哦。”他显是有些不愿。

    太平先生挼须一笑,随后唤了声“素婉”,素婉依是扎着那朝天发髻,小脸微红双眼水灵,脸上亦是不施粉黛,她着一袭藕色衣裳,衣上以粉线绣着莲花纹,见了太平先生,只轻轻唤了声“义父”。

    昔日沈宁封不曾正眼看她,也未曾仔细看过她,不想原是这般水灵美人,只可惜那发髻毁了她这般气质。

    “师姐。”沈宁封起身,向着素婉作揖,他不由想起前些时日皆是素婉为自己搬椅的,他不禁心生几分歉意,只是瞧着如此美人,他又禁不住的便想使出自己的风流手段。

    “封儿你过来。”太平先生见他瞧着素婉不移眼的,便要示他过来。

    沈宁封应言,立时行至太平先生身旁,只听太平先生问道:“是沈子叙生得好看,还是素婉生得好看?”

    沈宁封闻言,不曾思索便立时答道:“子叙好看。”

    世人常道得不到的是宝,得到的是草,太平先生不过以为是他此时得不到沈子叙,才将他当作宝贝一般,太平先生挼须一笑,只暗想若果他日沈宁封身份复位,可会选一男子相伴至老?

    某日,沈宁封终是收到一封自京城而来的书信,当他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简直要喜极而泣,连双手亦不由地轻颤起来,但见他只反复看着信上所书的二字——已到。

    此时已是芒种时节。

    自从沈子叙上了京城,添财与锦絮便只去照料沈宁封一人,这些时日沈宁封亦是少去了那些风月之地,今日恍然收到沈子叙的书信,他亦是大喜,立时唤了锦絮磨墨,而后自己衣袖绾上,一笔沾了墨水,便就往纸上书去。

    锦絮于旁歪着脑袋看着,见沈宁封足足写了两张有余,她不禁诧异,只暗想二公子当真是如此多话之人么?

    “锦絮。”沈宁封唤道。

    锦絮闻言,立时回神,轻轻应了声,便见沈宁封将写好的书信放入自己手中。

    “寄信去。”沈宁封狡黠一笑,拍拍锦絮的肩,而后负手哼着小曲离去。

    又是某日,初到京城的沈子叙便收了沈宁封的回信,于灯火之下细看,看了良久,方才看完两张有余,沈子叙翻了翻,约摸写有五张,沈子叙不禁一怔,料不到自己待他而言原是这般要紧。

    他不禁将前日翻出的平安结握于掌间,他记得自己那日明明扔入池中的,可又为何回了来……

    他摇了摇脑袋,只觉这信看的头昏眼花,便也不愿再看,而后将信置于一旁,随即回信书道:方寻到落脚之处,且与爹娘说子叙现下安好,莫要担忧。

    于是又过十几日,沈宁封方收到回信,他满是欣喜地将信打开,看着信中虽是寥寥几言,却也让他兴奋至极。他也不急赶去寻沈老爷沈夫人,只忙唤锦絮备纸备笔磨墨的,只待一切备好,他随即回信,话语间依是关切之意。

    锦絮为沈宁封斟了茶水,而后探着脑袋便想偷看,怎料她一个字也不曾识的,她只撇了撇嘴,将茶水置于几上,随后便要离去。

    只是步子尚未踏出门外,便恍然听到沈宁封道:“锦絮,我教你识字。”

    “多谢二公子!”锦絮一怔,而后回神,心下禁不住的一阵欣喜,她忙行至沈宁封之前,双膝跪下忙是道谢。

    因锦絮要识字,于是沈宁封便使了添财去寄信,添财满是不愿,只喃喃不知说着什么。锦絮搬来张木椅坐于沈宁封旁,只看着沈宁封一笔一划地书着,她也不开口问沈宁封为何恍然要教自己识字,她只觉主子能教自己已是大恩。

    “这二字写的是子叙。”沈宁封将笔递与锦絮,只笑得温柔如春风。

    锦絮接过笔,望着纸上的字有些发愣,良久,回神,她便学沈宁封那般于纸上书着。书罢,便见纸上另有子叙二字,字不甚熟练,沈宁封倒也没说什么,只笑说一次不成二次定成的话来。

    练了约摸已有一个时辰,锦絮的字亦是有了长进,她只看着自己适才所写的不禁莞尔,只见纸上所写:子叙喜欢宁封。但见这几字,便知是沈宁封教的,奈何锦絮看了半日依是不懂。

    夏至那日,沈宁封便收了回信,只听沈子叙说他已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沈宁封看罢此信,锦絮便见他满脸春风的笑容,锦絮自知他要回信,便忙行去磨墨,只是尚未行出几步,便听沈宁封唤住了自己。

    “买些梅子糖回来,我若无记错,大哥很是喜爱城北一家甜食铺子的梅子糖。”沈宁封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吩咐锦絮道。

    锦絮茫然颔首。

    “名字我倒是忘了,可城北我记得惟有那家是有卖梅子糖的。”

    锦絮颔首应言,行礼而后便快步离去。

    沈宁封不禁莞尔,哼着小曲便又将沈子叙的回信看了遍,但见信上写的除已成教书先生之外,便是说:封儿,得闲时便来京城寻我。

    ?

    ☆、第八章

    ?  京城一处私塾内,有一教书先生着一袭青莲色衣裳,眉目如画,气质清雅,此时他正执一卷书册负手行着,只是时而咳嗽几声,那道英气的眉亦不由微蹙。

    堂上的弟子俱是认真地念诗,堂外亦时而传来几声鸣蝉,沈子叙行于窗前,望着堂外的景色,禁不住微微一笑,如此平静的日子,可不知日后可还如现下这般平静。沈子叙不禁摇首,而后回首看着堂上似是一副认真模样的弟子不禁莞尔。

    又过了几日,沈宁封的信方才寄来,此次竟是连同梅子糖亦寄了来。

    信上写的也不过家常,除此以外便是些混话,当看至我想你了这四字时,沈子叙并不恼,他只将此话当做不识,接着便看了下行去了。待到将这约摸四张纸的信看完,沈子叙已是万分疲惫,他揉了揉酸涩的眸子,也不打算现下便回信,于是想着沐浴后便就上榻睡觉。

    沈子叙躺下床榻,心里直被那句“我想你了”扰得不安,他垂了眸子,实也不懂沈宁封为何会对自己起了这般心思,终究是兄弟,又有何由可在一起……

    况且,他本就不爱男人。

    沈子叙阖上眸子,他想的日子,不过是娶妻生子过得平淡便好,他何曾想过会要与一个男人长相厮守,且还是自己的弟弟,这般的事他甫一想起只觉荒唐。

    日子依是过得平静,眼下已是到了七夕,夜晚之时,湖边集了许多人在此放花灯,沈子叙来此也不过为讨个热闹,他身子本就虚弱,夜晚风大又寒,他自是有些受不住,可却不舍得离,偏偏要看人将花灯放满了湖面,方才起了离开的心思。

    “公子,不若也买个花灯吧?”旁有个小丫头见沈子叙看得入神,不禁上前笑问。

    沈子叙闻言,而后转脸打量了小丫头几下,方颔首应好。

    小丫头见他应承了,不禁咧了嘴笑起来,取过一盏花灯,接过沈子叙手中的银子,便就向他递去花灯,沈子叙执着那盏花灯,行去湖边,于心下默想愿望,便就放落湖面上,不料甫一放好,他便又咳嗽起来,此次咳得比以往还要厉害。

    旁人听闻他的咳嗽声,不禁离远半丈,沈子叙举袖掩唇咳嗽,只咳得身子发颤起来,适才卖花灯的小丫头亦是瞧见了他,她当下不及多想,便上前搀着沈子叙。

    “公子怎么了?”小丫忙抚着沈子叙的背问道。

    “没……咳咳……”沈子叙终是缓下,他抬首之时,已见脸色不好,“许是受不住这风罢了,子叙多谢姑娘了。”语罢,便向着小丫头作了一揖。

    小丫头见他确实也无大事,也不由安下心,瞧着沈子叙离去的身影不禁道:“公子小心些。”语罢,便是一声叹。

    回至家中,沈子叙便面四壁,他觉终是有一丝寂寞于心头而起,只是他仍是不愿回去。望着烛火出神良久,而后回神,他眨了眨眼,随后取过于几上的梅子糖放入口中,口味依是那般微微的甜微微的酸。

    “封儿……”沈子叙忽轻叹。

    近日沈宁封所来的信上俱是说要来京城,沈子叙自然欣喜,回信上还望沈宁封带上爹娘,只是此次沈宁封却是不回,沈子叙不禁觉有几分不安,沈宁封如此之久未曾回信可是出了何事?

    这般想着,沈子叙便又寄去一封信,而后亦是一封回信不曾收到。

    只是七月十九那日,沈宁封竟是来了。

    彼时沈子叙正尝着梅子糖,恍然听闻有人在唤着自己,便忙去将门打开,却见立于门后之人竟是沈宁封,沈子叙不由一怔。

    他何曾想过沈宁封竟是会来,枉他以为沈家此时发生了何大事。

    “子叙,我想你。”沈宁封双眼泛红,而后将人抱入怀中,那淡淡的药香依是嗅入鼻中。

    沈子叙不语,不禁起了恼意。

    “唔……”忽的,那人的唇凑近自己,长舌直入,与自己的交缠,吸吮水声自是响入耳中,沈子叙双颊微红,待到想要挣扎时却已发觉全身无力。

    良久唇分,沈宁封脸上展着和善的笑容,沈子叙虽恼,可是念在兄弟之情上,他终是勉强向着沈宁封轻扯唇角微微一笑。

    “你可是只身一人来此?”沈子叙左右瞧瞧。

    “嗯,我只想见见你,别无他想。”

    沈宁封见沈子叙一言不发,不禁又问道:“你过得可好?”随后握住沈子叙的手,觉出他手微凉,双眉不禁微蹙,“子叙,我日日都在想你。”未了,下颔枕于沈子叙的肩上。

    沈子叙不敢乱动,只任着他枕在自己肩上。

    “有人想父亲死。”

    沈子叙闻言,身子轻颤了一下,他微微转脸只诧异道:“什……什么?”他为沈家长子,本该要继沈家家业,可是而今他离家上了京城,况且身子虚弱,这家业便就一直由父亲管着,如今听闻有人想父亲死,他如何亦要理清此事缘由。

    “莫要担忧,有我在。”他凑近沈子叙的脸颊亲了亲道。

    “三日后,我便回去。”语罢,将人放开,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子叙,若果我将事做好了,你可会许我一次?”

    “此事,待你做好便再提吧。”沈子叙迈步离去,只留沈宁封于房中。

    这三日,沈宁封总早早便起,买好早饭便等沈子叙起来,每逢沈子叙初醒,沈宁封便赶忙行去看他,于是每每睁眼,沈子叙总能见到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

    私塾外有一棵树木枝叶正开得茂密,沈宁封跟着沈子叙来到私塾,却被阻住不得入内,他只得于堂外无趣地等着,时而于窗前窃看沈子叙,坐于窗边的弟子自是不告诉沈子叙,因沈宁封早与坐于窗边的弟子说好,沈宁封窃看的甚欢,只道自己实在聪明。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余下的弟子还未曾被收买,恍然听到一声:“先生,您看窗外!”沈宁封一时慌忙,两脚一错,险些跌落于地。

    沈子叙瞥了眼沈宁封,也不理会他,只是沈宁封见到沈子叙转脸时耳根通红,沈宁封不由心下窃喜,只是那适才告状的弟子心有不甘,便向着沈宁封咧了咧嘴,不料一册书卷拍落脑袋,弟子吃疼,口中哎哟哎哟直叫,看得沈宁封暗笑不已。

    三日过去,沈宁封依言离去,沈子叙为他收拾细软,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这人终是要走了,这三日里被他闹得不知成什么样子了,现下堂上的弟子只喜爱望着窗外笑着,也不认真念书,沈子叙实在无法子了,幸得沈宁封三日便走。

    “保重。”沈宁封垂眸,作揖告辞后便离去,只是在转身之时,眸子却有一丝狡黠之意。

    余下的时间,沈子叙自是要接着授课,此刻无沈宁封打扰,堂上的弟子俱是不看窗外,只摆出一副认真念书的模样来。虽是如此,可坐于窗边的弟子终是禁不住便转脸望去,但见一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正坐于树木之上,弟子不禁一怔张大了嘴,只叹道:“那人好生厉害啊……”

    ?

    ☆、第九章

    ?  “哎哟!”说话的弟子脑袋挨了一记打,弟子摸摸脑袋,有些委屈地转脸,指着窗外道,“先生您瞧窗外!”沈子叙顺指看去,果真见到有一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正坐于树上。

    沈宁封见沈子叙望来,立时满脸笑容,随后便要自树上下来,沈子叙冷眼看着他跃下树木,一副得意狡黠神色,当真讨人厌恶,沈子叙冷哼一声,将门阖上,便将沈宁封阻于门外。

    沈宁封也终是回了去,沈子叙不禁松了口气,虽是对沈家家业有所忧虑,可也不知该如何问起,此事便只待沈宁封书信便好,他觉自己尚未是时候回去,他曾说过自己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寒冬悄然而至,自那日起沈宁封便再无来过书信,沈子叙亦知他事忙也不好再寄信烦扰。他身子也不知为何越发虚弱起来,怕寒至极,可房中并无火炉暖身,他也只得以被褥将自己盖的严实,虽是如此,可四肢时而于半夜发冷起来。

    十二月一去,便也快要过年,京城自是比长安更为繁华热闹,除夕那日,沈子叙也为讨个热闹去了街市,此次并未有自己所想般的冷清,他不禁想起去年,那时是与沈宁封一同外出,他还送了自己平安结,说要佑他一世长安。

    初五那日,竟是收了沈宁封的书信,信上除家常之外,便又说起要置父亲于死地之事,当看到一切安好时,他立时安下心,这么多日来的担忧终是可放下,只要沈家不亡,只要他能高中状元,沈氏一族定可名扬。

    近日听闻天子有意寻回六皇子,大概之意许也是身子不妥,百姓盛传朝廷大乱,虽无逆贼谋反,可太子迟迟未曾定下,余下皇子皆是对那皇位虎视眈眈,眼下皇帝身子不妥,余下的皇子不过草包,若将皇位继与他们,只怕这江山再无明君。

    年月又去了许多,今已是北庆十八年,他已离沈家两年有余,与沈宁封来往书信亦是得知爹娘安好,他方才可松下一口气,他这两年亦不是未曾去考过卷试,只是自己终不过是个落榜书生,昔日的自信自傲早已不知所踪,他也了然自己此生许是不可成那状元。

    某日,沈宁封又来此暂住,只是今次竟带上了添财,彼日正是夜晚又为寒冬,沈宁封与添财来时已是满身细雪,见了沈子叙便赶忙将人抱入怀中:“子叙,我想你。”沈宁封声音轻颤,竟是快要喜极而泣。

    二人良久才分,而后一番问候,便是两厢无言,添财伺候两人入睡,便也退下去了。只是半夜沈子叙忽被噩梦惊醒,醒时满身冷汗,四肢发冷,惊醒后便再无睡意,他望着窗外不禁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许久,恍然听见身后有人一声轻唤:“子叙。”未了,便有双手揽过自己腰。

    “那日你道若我将事做成,你便许我一次,此事你可还记得?”语罢,一手便要探入衣襟内去,只是沈子叙擒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于自己身上胡乱摸着,沈宁封唇角轻扯一下,似是苦笑,“你可是悔了?”

    沈子叙轻挑眉梢却是不语。

    “无妨。”沈宁封将人放开,随后轻拉他躺下床榻,为他掖好被褥,半撑身子瞧着那双如星眸子,他眸中惟有淡漠,沈宁封不禁莞尔,即使淡漠可又何惧?来日方长,此人真心他偏不信得不到。

    今次暂住时日甚长,沈子叙虽满心不喜,可脸上依是摆出笑容来,奈何沈宁封一来,便会随他去私塾,堂上的弟子亦是记得沈宁封,趁余下的时间便纷纷与沈宁封闲谈,每逢提起沈子叙,便忽的听到一声轻咳,这一听便知是沈子叙,于是弟子皆是摆出一副好学模样,只说是想让沈宁封指点。

    今日又是提起沈子叙,弟子们皆是不知他与沈子叙是兄弟,只问道:“公子,你可是先生的亲友?”

    沈宁封摇首,而后展笑,只笑得狡黠笑得得意:“你们先生是我娘子。”未了,脑袋便挨了一记打,他有些恼意地转脸望去,所见之人竟是沈子叙,他不禁一怔。

    沈子叙恰是经过罢了,他本就不想听沈宁封说话,怎料那人对着自己弟子竟是说出这番胡话来,他气恼得很只骂道:“胡说八道!”随后奋袖离去,只余下沈宁封满脸悔意地轻叹。

    弟子们恍然笑得东倒西歪,笑得最是厉害的便是那许久之前向沈子叙告状的弟子,但见他笑得泪也流出,沈宁封盯着他瞧,那弟子初时不曾得知,过了些时候,忽的发觉四周平静,他便也缓缓抬首看去,但见沈宁封正盯着自己,唇角竟是噙着笑意——

    “先生!哎哟,别打了……”

    “哈哈哈哈……”余下安好无事的弟子皆是一番幸灾乐祸。

    那扇窗棂忽被轻推开,沈子叙望着遥处沈宁封与那些弟子相处和睦,心下禁不住又生了几分妒意,那些弟子平日不曾笑得如此开心,偏偏见了沈宁封便会如此,他又如何心甘?

    又过了十几日,沈宁封便听闻沈子叙要与一女子成亲,沈宁封初时听闻本是不信,只是就连私塾中弟子也说见过那女子,说那女子待沈子叙极好,只是相貌平平非是如仙女一般好看。这十几日他也被沈子叙令在家中好好待着,他又怎会料到今日难得外出,听来的却是这番话。

    不知觉间又是到了私塾,看着堂外有一着粉色衣裳的女子正倚着树木而坐,柳眉弯弯,眼眸动人,唇角微翘似是微笑,沈宁封见了她心下便笃定她是那要与子叙成亲的女子,他不禁心生恼意,而后立时快步上前,行至女子身前。

    “公子可有何事?”女子诧异,自是看出他眼中恼意。

    沈宁封闻言,恍然一笑,笑意阴冷,他俯下身去,眸子对上女子微微瞪大的眼:“沈子叙是我的。”未了,直起身来,拂袖轻去衣上细雪,而后缓步离去。

    女子怔了怔,回过意来,她竟是有几分难以置信,子叙与适才那人莫不是……

    尚未及得多想,便听沈子叙温和唤道:“阿柳。”

    “子叙。”阿柳莞尔应道。

    “我与你之事,莫要与别人说起。”见了阿柳满是疑惑,他不由续道,“他说他喜欢我,我……”他终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阿柳大悟,适才来此的许是子叙的弟弟。

    “我又怎可应承他?我与他……皆是男子啊……”

    ?

    ☆、第十章

    ?  夜深街上甚是冷清,寥寥几人匆匆行过,恍然有一人沉寂的小巷中行出,他饮得大醉,执着一壶清酒便往嘴里送去,旁尚有一人,那便是添财。添财满脸担忧,本想夺过沈宁封手中清酒,怎知便被奋开就此离远半丈。

    “二公子,随小的回去可好?”添财急急跟上。

    “不回。”

    添财垂下脑袋,他自知主子心意自己不得左右,也只能随于他旁,护得他周全,只怕有何差池,自己也无脸面去见沈老爷。

    “得不到的是宝,得到的是草……此话当真不错啊。”沈宁封轻叹一笑,眸中一片难掩的悲伤。

    添财不语,随着沈宁封的步子缓缓行着,周边铺子所挂的灯笼随风寂寞而摇,遥处树木的落叶枯枝不知被风卷去何地,天边一轮弯月孤寂依旧,手中一壶清酒忽的便被沈宁封扔落于地,旋即成了碎片。

    “他怎的如此绝情?师父曾说他是薄幸之人,爱不得……”沈宁封摇首苦笑,续道,“师父说得不错,薄幸之人确实爱不得,我这般不过自讨苦吃。”他似是说与添财听,又似是自言自语。

    良久,便听沈宁封轻挥衣袖道:“罢了,回去吧。”

    “好,二公子小心些。”添财颔首应之,赶忙搀着人回去家中。

    此刻沈子叙正坐于案几前温习,摇曳的烛火下便是书卷笔墨,他一只胳膊支着脑袋,随意无心翻看,墨发未干发梢处缓缓滴下水珠,那扇薄门轻启,他不禁转脸看去,入目的便是沈宁封大醉的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却是两厢无言,沈子叙将书卷合上,而后去为他打来一盆凉水,添财搀着沈宁封坐于榻边,沈子叙拧干净巾为沈宁封拭着脸庞,见沈宁封薄唇轻启不知正说些什么,沈子叙低首凑近他的唇方能听清——

    “子叙。”

    沈子叙垂眸,他实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沈子叙受不住寒,忙行去将窗棂阖上,那躺于自己床榻上的人忽的起了身,他冷眼看着他凑近自己,一指轻绘着自己的五官。

    “你终不过是我的大哥,对吗?”

    “大哥,封儿求你了,求你心疼下封儿……封儿当真爱你当真喜欢你……”沈宁封禁不住清泪,他将脑袋枕于沈子叙的肩上,只听他哽咽道。

    一声大哥一声封儿,沈子叙不由生了几分思念,只想起幼时沈宁封如何待自己,记忆最为深的,只怕是自己卧病不起之时,他于自己榻边哭着守着。沈子叙伸手轻拍他的背,犹豫良久,他终是小心地亲上了沈宁封的唇。

    双舌交缠,沈宁封不经意便将酒味送去沈子叙腔中,而后沈子叙被压于榻中,墨发散乱,衣裳半敞,他本觉此事荒唐万分,可做起之时却再无他想,直至二人齐攀至云霄。

    一夜又去,隔日初醒,小雪已停,窗外冬梅有残雪压枝,沈子叙为沈宁封掖好被褥,只盯着沈宁封脸庞不移眼,待至许久,那人眼眸缓缓睁开,便与沈子叙相对,二人无言,却恍然见沈宁封唇角微翘竟是浅浅一笑。

    “大哥。”他轻唤道,双臂撑起身子,向着沈子叙的唇角轻轻一吻。

    “今日你便走吧。”

    沈宁封怔了怔,终是莞尔轻应:“好。”随后为他轻绾落至颊边的青丝,“只要你不再与别人成亲,我统统都许你。”

    “呵……”沈子叙一声冷笑,将他轻抚着自己脸庞的手拍落。

    “你……还是要与她成亲么?”

    沈子叙不答,只别脸不再与他相对。是与不是,为何要告诉他?

    不料忽听沈宁封几声大笑,随后便是连声说好,沈子叙不解,看着沈宁封神色悲伤却偏要微笑,泛红的眸中是苦涩是恨意,沈子叙藏于袖中的手不禁轻握成拳,指尖轻刺掌肉。

    “沈子叙,若果我死了,你可会心安?”沈宁封闭目,只听他口气甚是平淡。

    沈子叙闻言,而后一惊:“封儿,你此话何意?”

    “无甚之意,我不过想知,于你而言,我与她谁较为要紧?”

    “封儿,莫要胡闹!你我是兄弟。”

    沈宁封摇首苦笑,他将身上的被褥掀开,而后落下床榻,唤来了添财为自己收拾了细软,只说今日要离开,沈子叙背对沈宁封,不知他此时神色如何的哀伤如何的苦涩,沈子叙只记得昨夜那荒唐之事,只记得适才沈宁封所说的话。

    他要死……便死吧。

    沈子叙缓缓阖上眸子,恍然觉胸膛微微的疼,只引得他一阵咳嗽,随后呛出几口鲜血,他咳得厉害,一下便倒下床榻,毫无血色的薄唇忽的轻扯,越发模糊的眼前隐约见有那人的面容。

    沈子叙在快要昏去之时,只向着沈宁封轻蔑道:“封儿,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三月初春,薄雪方融,沈子叙又是孤身一人,不料今日竟是收到书信,他认得信上的字是母亲的,信上大致写了沈宁封现下身子虚弱,说那日回了府中,便待在房中五日有余,那几日里他滴米未进,不过短短几日已是形象憔悴。

    沈子叙将信阅完,便将它置于一旁,望着窗外不禁出神,良久,恍然听有人轻唤着他,他方才回神,起身行去将门打开,入目的是一容貌平平可气质儒雅的女子。

    “阿柳。”他笑唤。

    阿柳颔首,随后问道:“子叙,近日身子如何?”

    “甚好,有劳关心。”沈子叙将案几上的书卷笔墨收拾好,便去为阿柳斟了热茶。

    二人清谈一番,不知觉间已是到了黄昏,阿柳端起清茶饮了口道:“其实,你应承了他也无妨。”

    沈子叙轻挑眉梢看向阿柳。

    “我与你之事,终是掩不住的。你又怎会是我夫君呢?我夫君……早已死了。”阿柳垂眸,抚上小腹一声轻叹,“子叙,你这般做分明是迫他去死。”

    他迫沈宁封去死?此事又怎能怪他?他不过是想他放手罢了,他这般可是为了他好,又怎能说是他迫他去死呢?

    “保重。”阿柳起身,向着沈子叙告辞,而后她转脸只望着窗外那棵生出嫩芽的树木莞尔,“我想京城非是我容身之地,有生之年能遇上他实也我的福分,而今他一去,我也只想过着平淡的日子。”

    彼日阿柳与他一别,便下起了春雨,小雨淅淅,将眼前之景模糊了不少,春风带雨吹来竟是毫无暖意。

    ?

    ☆、第十一章

    ?  五月初,沈宁封方收到沈子叙的书信,信上不过寥寥几字,与以往不同,今次竟是一番问候,随时几字罢,可沈宁封亦发觉出信中的担忧。可若果自己待他而言是那般要紧,也不会隔了两月才来一封回信。

    锦絮为他备好笔墨纸砚,随后立于身旁伺候着,沈宁封将衣袖轻绾起,提笔沾墨正待落笔之时,却不知自己要回什么,他总是惧怕那个男人会有一日待自己不理不睬。他想得出神,不知笔尖墨水落于纸上,不意间绽成点点墨花,锦絮歪着脑袋看着沈宁封,只以为他是要作画。

    良久,沈宁封回神,而后一声不吭地将案上已有墨花的纸撕碎成片,锦絮诧异于他这般举动,于她记忆当中,二公子每逢收到大公子书信,总会当日回信当日寄去。

    “锦絮,你替我写。”沈宁封忽的开口。

    锦絮一怔,而后颔首:“好。”她虽心下有些不解沈宁封为何要她来写,可还是行去案前,向着沈宁封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后取过案上的笔。

    沈宁封斟酌言语半晌,方才开口道:“……近日安好,无需记挂。”语罢,瞧着锦絮略微生涩地于纸上书着,他不禁莞尔。

    他记得他的这一手字也是子叙教他的,他尚可记得,彼日他躲于房门之后悄悄窃看沈子叙书写模样,他看他看得入了神,却全然不知自己已是往里迈去一步,也是因如此,沈子叙发觉了他。沈子叙执着笔,略微呆怔的神色望着沈宁封,看沈宁封向着自己咧开嘴傻傻一笑,沈子叙摇了摇脑袋,也是微微一笑。

    而后之事,便是沈子叙愿教他书写识字,他那时尚为年幼,还未至岁数上私塾识字。因如此也自那日起,沈子叙便成了他的先生,初次书写时也似锦絮一般,生涩万分,待将字终是写好时,不料一看去,只觉字迹丑陋不甚整齐。

    思绪还来,锦絮已将书信写好,一双眸子正怯怯地看着自己,沈宁封将信执起细细看了一遍,而后便将书信递与锦絮:“你再去买些梅子糖回来,他爱吃。”

    “是。”锦絮颔首。

    锦絮执着信方步出屋外未有多久,便又折了回来,沈宁封此刻正自饮茶,瞧见锦絮回来,而后轻挑起眉梢问道:“怎的回来了?”语罢,端起清茶轻吹去热气。

    锦絮低了脑袋,细声细语地胆怯答道:“二公子,太平先生前来拜访……”未了,将人带上来后,便行了礼退下去了。

    沈宁封甫一见到太平先生,便是满脸笑意,一口一个师父师父地唤着,好不亲切模样,他赶忙将自己所坐的红木大椅让与太平先生,而后再为他斟了杯热茶,命了添财去厨房唤人做几味点心上来,随后方松了口气坐于下位。

    “封儿啊,惟有将兵法暗记于心,方可轻易取胜。”说着,太平先生轻抿一口微凉的茶水,而后便将瓷杯置于案上,起身负手行至沈宁封前,只轻叹道:“眼下朝政不稳,皇子间为夺储君之位,手段不堪下作,未曾念及兄弟手足情,封儿,你现下还能活着,可要多谢你的母妃。”

    沈宁封闻言,而后诧异地瞪大了眸子。他自然不知自己儿时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听闻自己于满月时有贼人将自己劫走,而后便是被沈家收养罢了。

    “我母妃?莫不是她命人将我劫了去?”

    太平先生拈须一笑:“确实如此。”

    这算什么事?沈宁封不禁觉好笑得很。

    “她如此做,也不过是想保你性命。”

    沈宁封撇了撇嘴,心下还有些不悦,他何曾听闻过为保孩儿性命,而命人将孩儿劫走的?此事他若是与别人说起,别人亦觉好笑。

    太平先生知他心中所思,随后又续道:“你母妃是生怕你不够机灵,生怕你于宫中被人陷害还不知。”?他顿了顿,又拈须细想,“你也确实不如我聪明。”

    “师父,原来我待你而言,是那般愚蠢小儿?”沈宁封脸色一黑,口气甚是不悦。

    “为师何时这般想过你了?”太平先生亦是不悦,抬手给了沈宁封脑袋一记轻打,“你给为师好好面壁思过!”语罢,又想予他一记轻打,沈宁封赶忙躲避,双手捂上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太平先生颔首应是。

    现下京城的百姓都议论着六王爷,有人说六王爷恐怕已然死了,有人说六王爷迟迟未曾回来,只恐怕是相貌丑陋不敢面对圣上。诸如此类传闻,沈子叙不过当成笑闻来听,若果六王爷当真如他们所说,那圣上如此的劳师动众,恐怕不过是费心劳力罢了。

    不知不觉已是立夏,他收到沈宁封回信时,细细看了遍信上的字迹,当下便看出这字分明不是沈宁封的,他记得沈宁封的字是自己教识他的,眼下信上字迹丑陋不甚整齐,又怎会是沈宁封的字?

    沈宁封又想做什么?沈子叙蹙眉。

    他将沈宁封寄来的梅子糖全数放下盘中,轻挼起一颗放入口中细尝,虽是酸涩可也微甜。

    当夜,他盯着案上的信却不知该是回抑或是不回,不回信其实他本就有此意,可若是念及兄弟之情,不回又似是不大好,沈子叙只觉一阵心烦意乱。他将烛火熄灭,上了床榻便要睡觉,可今日也不知为何,甫一闭眼,便是那夜他与沈宁封的荒唐之事。

    一夜无眠,隔日醒来便要上私塾教书,学堂里的弟子瞧见沈子叙这般,纷纷于底下笑道:“可是那公子回来了?”这话自是被沈子叙听到,他脸色本就苍白,现下动了怒气,神色更是骇人,学堂里的弟子瞧见先生生气,自然不再胡言乱语,只学的乖巧坐于位上低着脑袋似是认错。

    “他沈宁封才该是被压的那个!”沈子叙气极,“日后谁再提他,便给我罚抄三字经……咳咳……”他身子不好,而今动怒,只又引得一阵咳嗽。

    学堂里的弟子纷纷颔首,瞧见沈子叙如此,心下也是一阵不安,不料恍然见沈子叙呛出鲜血,随后跌落于地,弟子惶恐:“先生!”未了,上前将沈子叙搀起,此刻他已是双目紧闭,唇角正有血丝流下。

    ?

    ☆、第十二章

    ?  “先生……”略带几分悔意的声音。

    沈子叙隐约听见似是有人在唤着自己,缓缓张开双目,眼前一片模糊,隐约见有几道人影,似有一双手于自己身上胡乱摸去,他一惊,赶忙一手挥去,而后撑起身子,方才打量四周。脑袋还有些发昏,适才甫一撑起身子,便是眼前一花,他摇了摇脑袋,眼前缓缓清楚起来。

    自己躺下的正是案几上,堂上的弟子皆是围着他成了个圈,弟子们见他醒了,心下不由松了口气,随后将沈子叙搀起,弟子们便纷纷低着脑袋,轻声道了句:“先生,我们知错了,我们不会再如此多嘴。”此言一出,沈子叙不禁莞尔,虚弱的面容苍白依旧,只轻声答道:“无妨。”他此时也的确没了怒气。

    他的身子确实越发的不好,往日还有阿柳为他煲些汤水,而今他当真算是孤身一人了。房中案上除了笔墨纸砚便是一封封的信笺,信笺俱是沈宁封寄来,书信上稀少见有爹娘字迹,他其实早也料到,沈家惟有沈宁封牵挂着自己。

    沈子叙暗自一叹,只举袖拭去唇角的血丝。

    某日,听闻有人佯作六王爷入了宫,被天子发觉,犯了欺君之罪,因此而诛其九族,此事传遍京城,无一不叹那人当真愚蠢。沈子叙于茶馆歇脚之时,亦是听到有人在议论此事,他端起香茗,凑近了他们些许:

    “诶,你说皇上为何会发觉那人不是六王爷?”

    “我听闻六王爷手臂上有一胎记。”说话之人忽的得意一笑,“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皇上一掀那人衣袖,便知真假了。”语罢,抬首四处张望,却见近处的沈子叙正端着清茶似是思索模样,他微微蹙眉,向着同伴道:“那边儿的书生好似在听我们说话。”

    他同伴闻言,而后一笑拍拍他的肩道:“你许是多疑了。”

    沈子叙将他们二人所说的俱是统统听入耳中,他记得适才那人说六王爷手臂上有一胎记,他恍然想起儿时与沈宁封一同沐浴时,见他右臂上有块胎记,难不成……

    想到此,沈子叙却是笑自己多想,天下之大,手臂有胎记之人怎会惟有沈宁封一人。

    饮完清茶,付了银子便要离去,今日如往般无趣,他不知自己可往何处闲逛,他于京城的好友无几个,除了阿柳与之前考卷试时认识的几个书生,便当真没几个好友。

    胡乱闲逛,便见一处似是算卦的铺子,案上置着一本书卷,旁还摆着一书着占卜算卦的旗子,沈子叙见那算卦老先生生得一双贼眼,便觉他定是个神棍,沈子叙微带鄙夷的看了眼那铺子,本想离去时却听有人唤了声“公子。”

    便是这一声,沈子叙方才停步,他疑惑转脸,一脸茫然,不知那人唤的是何人。

    算卦的老先生示他过来,沈子叙左右瞧瞧,终是知他唤的人是自己,于是犹豫半晌,方才缓步行去。

    “我为你算一卦可好?”算卦的老先生一双贼眼带着笑意,却是一脸和善。

    沈子叙本见他生得贼头贼脑,便不想理会他的,可自己也确实想知此人当真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不管真假,他倒也起了好奇之心。

    于是他颔首应之,算卦老先生问他要了生辰八字,又是要他张开手掌瞧其中掌纹,过了良久,他又是翻了翻案上的书卷,而后才道:“你本是富贵命,这一世本可过得富贵无忧,也无病痛,只是……”

    沈子叙挑眉,也不追问下去。

    “只是若你没遇上一人,恐怕这一世当真是过得富贵荣华。”他捻须一笑,续道,“可此人既是你的灾星,亦是你的情劫,公子啊……”话未完,已是被沈子叙打断——

    “多谢先生。”语罢,起身欲要离去,不料方行两步,那算卦老先生又唤住他,他转脸不耐望去,只听算卦先生道:“你还未给银子呢……”

    沈子叙蹙眉,果真如他所料一般,此人不过就是个神棍罢了!什么灾星,什么情劫,亦不过是此人胡编乱造而来!可笑的是自己还傻傻的坐在此地听他胡说。

    银子始终是付了,在沈子叙转身离去之后,那算卦先生将银子收好,只盯着他身影不曾移眼。

    某日,沈子叙收到自沈家而来的书信,信上字迹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爹爹的字迹,他万分欣喜,他以为爹爹不会再理会他,怎会料到今日竟是收到爹爹的信。只是信上所说的,可让他担忧至极,如沈宁封所说,有人想父亲死。

    不知何人与皇上说,父亲愿出三十万两白银献与皇帝以作治理水灾,还说父亲五日之内便将银子送上京城。沈子叙只看得头疼,究竟是何人想将他们沈家置于死地?为何要使出这般手段?

    他将书信置于一旁,看着窗外之景出神发愣,他恍然想起前些时日那佯作六王爷入了宫中的人,因欺君之罪,而被诛其九族……

    适才看信上所说,沈宁封已不见几日,说是之前有队官兵将他带走后,便未回来过,爹娘自是着急,父亲说娘亲日日流泪,日日轻叹。沈宁封一声苦笑,只觉自己窝囊得很,自己明明是沈家长子,却连一个法子也想不到。

    不知不觉已是夜晚,他往厨房行去,只做了几味小菜,期间咳嗽不断,他想他许已是时日无多了吧……

    这五日他未曾睡好过,只噩梦连连,他形容憔悴,心下却是越发的不安,他瞧着堂上的弟子,不知为何却生了几分不舍。

    第五日的夜晚,不该来的终是来了,一队官兵将他家中那扇薄门踢开,便将正自咳嗽的沈子叙抓起,两手反于后背,一个似是太监模样的老者上前,眸中掠过一丝鄙夷,尖细的声音于房中响起——

    “你们沈家好大的胆子!”

    沈子叙垂眸不语,他此时哪敢开口言语。

    “沈家的长子,就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么?”那太监轻蔑道,“带走。”

    究竟是何人……

    为何想让他沈家死?

    沈子叙心有不甘,却无力反驳,他知自己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

    他被带进宫中,被武兵制得动弹不得,他悄然抬起头,隔着一层珠帘,瞧不清天子生得什么模样。只是那珠帘之后的人笑了几声,只命他身旁的武兵离去。

    “我不是皇帝。”那人似是压低了嗓音道。

    沈子叙闻言,而后一怔。

    “我是六王爷。”那人一笑,“沈子叙,明日你便可与你爹娘团聚了。”

    沈子叙诧异地瞪大了眸子,六王爷……是何时寻到的?

    “王爷,此事只怪草民,莫要牵连到他们……”沈子叙又惊又怕,赶忙向着那人磕了头。

    那人闻言,分明是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他只唤人将沈子叙带去天牢,他看着沈子叙因咳嗽而颤得厉害的身子,看着沈子叙被两名武兵制得动弹不得,看着沈子叙被带走远去身影。

    他缓缓闭目,指尖轻微刺入掌肉。?

    ☆、第十三章

    ?  天牢内阴暗潮湿,沈子叙缩于角落处,他时而也会咳嗽几声,连着身上锁链哗哗作响,他于此已有三日,父亲与娘亲他却未曾见过一面,他心下越发不安担忧,每逢有人将饭送来时,他便会问上几句,开始时那人闭嘴不答,可问久了,那人也嫌烦得很,便直接将饭倒下地去。

    今日已是于天牢内的第四日,沈子叙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六王爷,不料今日竟是他亲自将饭送来了,可见他蒙着面纱,瞧不见容颜,他将饭送入牢内,只轻声道:“往后本王来给你送饭,那不中用的奴才如此对你,本王只好将他杀了。”

    沈子叙将饭捧起,诧异的眸子看着他,却不知如何回答。

    “吃。”语罢,他便执起筷子,夹了菜给沈子叙。

    沈子叙不敢不听,只赶忙吃了几口饭,他悄然抬眼去看六王爷,怎料竟是与他的眸子对上,沈子叙一惊,赶忙垂眸,急急将饭咽入肚中,此时他已是味如嚼蜡。

    半晌,沈子叙将碗放下,而后一阵犹豫,方才轻轻唤道:“王爷。”未了,抬眸看去,“草民想知道,草民爹娘在哪儿?”

    “若我说了,我只怕你会恨我。”语罢,他缓缓起身,转身之时,只留下一言:“沈子叙,你可要等我。”未了,负手离去。

    沈子叙不解疑惑,他不明这六王爷为何如此古怪,等他?为何要等他?沈子叙苦涩一笑,终是仍然不知自己父亲娘亲的下落,还有沈宁封……

    又过了几日,这几日里,六王爷总是趁着夜色无人之时来的,沈子叙与他时而闲聊几句,随之便是一阵沉寂。今晨时,沈子叙不意间听闻天牢内看守囚犯的官兵闲聊到六王爷,只听他们二人道:

    “六王爷当真疯了?”

    “小声些!是啊,当真疯了。”说话之人赶忙将他嘴巴捂上,随后左右瞧瞧。

    六王爷疯了?沈子叙心下一阵诧异,他记得昨夜见他依是好好的,怎会恍然间疯了?

    夜晚之时,六王爷依是将饭菜带来,但看他双眸无半分痴傻之色,沈子叙不语,却是捧着饭吃了几口,终是禁不住道:“草民听闻,王爷疯了。”语罢,抬起眸子,满容胆怯。

    此言一出,竟是一阵沉寂,沈子叙心下万分惶恐,只暗道自己怎的胡乱说话,他缓缓放下碗筷,赶忙向着六王爷磕了头,直至将额头磕得淤青,方听到那人道——

    “够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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