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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墨道不销魂 作者:李陶风

    第9节

    曹恩凡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不可理喻,摇摇头笑了。

    “其实,”严天佐接着说,“我发出去后又有点后悔。我凭什么让你等我,自己什么境地都还不清楚。又觉得,虽然我不喜欢童飞那个人,但也是因为嫉妒你们从小就认识,并不是童飞不好,他对你算很好了。要是我再也不能见你,你跟他在一起,我也能放心。”严天佐说完叹气。

    曹恩凡翻过身凝视他,见他表情有些沉重,该是确确实实想过这些事儿的。

    “别瞎想了,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我们不会见不着的。”

    “嗯。”严天佐宽心地笑笑,把曹恩凡揽在怀里。

    曹恩凡又说了章晋平母亲生病去世的事情,电报是怎么才看见的,自己又是如何辗转到上海进了乐班主的戏班。

    “我就想,说不定能在哪个戏院看到你,就跟着他们跑龙套。”

    “他们倒是押着我去看戏。可我没心情看,满脑子都是你,后来哪也不去了,就在家给你写信,就算寄不出去,心里也好受点。”

    “嗯,幸好赶上了这场堂会,不然我就回北平了。”

    严天佐一下把身子撑了起来:“回北平做什么?日本人都打进来了。”

    “就是因为日本人打进来了,才想回去看看亲戚朋友,看看自己的家。”

    严天佐能懂,他听到日本人打进北平的时候第一个想法也是回去,当时他以为曹恩凡在北平,满心挂念他的安危,要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我当时也这么想,知道北平开战了反而更想去,幸好你来上海了。不过,最近太危险,也没有能去北平的车,等过段时间日本人消停了我陪你回去。先想想怎么跟虎子他们联系上,问问城内的情况。”

    曹恩凡点头。

    俩人依偎着,被窝里热乎乎的,上海正是潮热的季节,身上湿湿黏黏,却让人无比安宁。

    二人聊着聊着竟然又睡着了,直到天色大亮,有人来敲房门。

    “二哥,吃早饭吗?”小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严天佐揉揉眼睛起身,曹恩凡也跟着醒了。严天佐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提高声音对门外说:“吃,马上出来。”回头看曹恩凡面有难色,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一起出去,别担心。”

    他们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小淞正从厨房端着馄饨出来,听到楼梯的脚步声抬头想喊声“二哥”,谁知竟然看到了两个人,手里的馄饨没拿住,咚地一声砸在桌子上,洒出来半碗。

    “你怎么回事!”严天佑严厉地吼了一声。他此时正坐在厨房外的餐桌旁,这个位置在楼梯的背后,跟小淞的视野完全相反。

    小淞目瞪口呆地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严天佑这才回头,登时也愣住了。

    曹恩凡有点担心,下楼的脚步顿了顿,严天佐回手拉住的曹恩凡的手,紧握了一下,让他安心,便牵着人走了下来。

    “他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严天佑指着天佐身后的曹恩凡不可置信地问道。

    “哥,先吃饭。”严天佐反而不慌不忙了,几乎忽略了愣在当场的严天佑,拉着曹恩凡往餐桌走过去。走了一半,严天佑才回过神,拦住了他:“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进来的?”

    “边吃边说吧,反正我们俩的事儿你都知道,还着什么急。”转头对小淞说,“搬把椅子,加副碗筷。”看到早饭是馄饨,又问,“馄饨煮的够吗?”

    “够够。”小淞答应着就去搬椅子拿碗筷了。

    严天佑在旁边气得说不出话,想让小淞别理他们,却又因种种原因没说。最后,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对着四碗馄饨,谁都没动。

    桌子是圆桌,小淞被夹在曹恩凡和严天佑中间,动都不敢动,不小心跟曹恩凡对视一眼,发现这人长得真挺好看的,说不出来是哪里漂亮,但看着舒服安静,尤其那双眼睛,看了就让人醉醺醺的,也难怪二哥喜欢他。曹恩凡发现小淞再看他,微微冲他点点头,小淞回以尴尬地笑容,才发觉自己失礼了,赶紧把头扭了回去。

    其实最尴尬的是曹恩凡,他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低着头也没直视过严天佑。

    严天佑和严天佐坐在四人的两端,几乎是面对面。

    “恩凡昨天跟着咱们的车找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他来了?”

    “翻窗户。”严天佐第一个动了筷子,吃了一个馄饨,“他看见门口有人守着,只能翻窗户。”

    严天佑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半夜翻别人窗户上别人床,轻车熟路。”

    “哥。”严天佐截住了他哥的话继续说,“我不会再跟恩凡分开了,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们俩一起杀过人,一起坐过牢,我想去北平找他,他就来上海找到了我。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所以呢,你现在就是告诉我而已。”

    “对。跟你说别的也没用,我已经决定了,你又肯定看我们不顺眼。”

    曹恩凡谨慎地观察着严天佑的反应,怕他会跟天佐和自己动手。

    严天佑阴着脸不说话,严天佐自己吃起馄饨来,还把筷子递到曹恩凡手里:“快吃,别等凉了。”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桌上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碗摇摇晃晃,汤汤水水都漾了出来。严天佑猛然起身撞到了桌子,接着饭也不吃就出门了。

    小淞追在后面:“大哥,你去哪?”

    “码头!”

    严天佑“砰”地把门一甩,小淞也没再往外追,垂头丧气地走回餐桌旁坐了下来。

    严天佐又拿了干净筷子放在桌上,示意他们俩吃饭。小淞拿起筷子百无聊赖地吃起馄饨。曹恩凡想问问严天佐,他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问出口,严天佐就看出来了,说:“他会同意让你留在这儿的。外面有人看着,你现在出去被人发现了他不好跟八爷交代,又不敢跟别人说咱们的关系,再说北平的事情他一直觉得欠我的,让他生气去吧,从码头回来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能听我的。”严天佐说着夹起一个馄饨送到曹恩凡嘴边儿,曹恩凡顺势张嘴吃了。严天佐接着说:“只是,估计一时半会儿咱们都出不去,八爷那边不知道什么动静。如果杜先生全力主张支持抗战,八爷不会好过,到时候没空顾得上咱们,咱们就想法回北平。”

    “嗯。听你的。”

    说话间,严天佐又喂了曹恩凡两个馄饨,自然而然,俩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别扭。一旁的小淞用余光瞥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过半个身子。

    小淞想了想,自己在家里呆着恐怕不方便,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二哥和他的这个情人,与其这样,不如去码头看看严天佑。刚换上鞋,严天佑推门急匆匆地就进来了。进门谁都没看,直奔收音机,打开,调台。

    尖细的女声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播放了一条令人骇然的消息:夜里,日本人轰炸了虹桥机场。同时遭到空袭的还有南京、南昌等地。而就在刚刚,中国空军轰炸了日本海军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日本的十六艘军舰也即将向淞沪出海口急速驶来。

    ☆、臣伴君好一似那羊伴虎

    对上海来说,那是一个转折点,停战协议再也成不了保护,这里将迎来五年后的又一场恶战。当局首脑在电台发声,鼓舞民族士气,俨然是五年前的重现。一天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杜先生终于也在电台开口,表示同当局共同发起抗敌后援会,鉴于当下之大危机大危难时刻,要倾其全力与侵略者抗争到底,呼吁各界同仁必应同仇敌忾,以家国为大各尽己力,并宣布了第一笔捐款的数额和用处,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若是只是当局的呼吁,在上海或许还有人想视而不见,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只要进租界一躲,外面就算改天换地也能等风平浪静再出来,实在躲不了,就离开中国,总归不会没有退路。而作为上海闻人的杜先生一开金口,上海从上至下各个阶层便都不得不开始动作起来,纷纷联合抗敌后援会捐款,向当局投诚。

    明面上确实如此,暗里动作却更多。八爷向抗敌后援会捐款是派吴玉秋去的,却只接触到了叶爷,一笔钱不多不少,数额得当。

    吴玉秋代表八爷去捐款的事情严天佑有所耳闻,却是从别的门下传出来的消息。至此已经再清楚不过,八爷正在使他远离自己门下的核心。何时真的开始动手把他兄弟二人清除,虽不确定也是迟早的事情。

    严天佑几乎一夜未眠,躺在床上想着这些纷杂的事情,忽然就想通了。

    正思及此,这栋昆山路上的小楼在巨大的轰炸声中开始晃动。严天佑坐起身,接着又是一下,爆炸声更近,小楼晃得更加剧烈。他翻身下床,披了衣服出门。

    小淞在一楼一脸慌张朝楼上喊:“大哥二哥!”

    此时,严天佐和曹恩凡也已经站在二楼走廊上,和严天佑对望着。

    严天佑说:“日本人来轰炸了。”说着胳膊伸进袖子,扣着纽扣跑下楼。严天佐和曹恩凡跟着跑下来,四个人穿戴整齐一起出了门。

    或许是也听到了轰炸,后半夜来守着严家的人并没有出现。四人不约而同的朝着爆炸的方向跑去。天空中隆隆滚过飞机的巨大轰鸣。目之所及一片灰暗,远处爆炸声随着硝烟直冲天际,直掩住了尽头的曙光。

    已经有人开始往租界这边涌来。

    “是哪里?他们炸了哪里?”小淞扯着严天佐的胳膊问。

    严天佐往南便望去,正在想会是哪里,便听严天佑说:“火车站,他们炸了南站。”

    严天佐说:“那里都是老百姓!畜生!”

    北边的火车站正处于交火的中心,上海可以用的只有南站了,这时候再对南站进行轰炸,目的就是要让上海变成一座孤岛。然而此时,南站必定挤满了想要进入中腹地区逃离战乱的百姓,日本人的炮火,直指的就是这些平民。

    轰炸声的间隙中,传来令人发指的尖叫和嘶喊,听得人不寒而栗。四人站在路中间,不停有人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向一块河滩中的石头,在人流中不动。

    “大哥,我们怎么办?”说话的是小淞,他半躲在严天佐身后,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严天佑。

    “躲起来,快回去!”话音未落,又是接连的爆炸声,此时,声音传来的方向比之前更开阔,“他们开始扩大轰炸了,回去,都回去!”严天佑推着几个人往回跑,严天佐死死攥着曹恩凡的手。所有人都在朝租界涌来,甚至已经见到身上有伤的人了,而日本人轰炸的势头一点都没有减弱。

    “拉住我,不要被冲散了!”严天佐看曹恩凡,眼神里有些愧疚,似乎这场混乱是他的错,是他害曹恩凡经历了这些。

    曹恩凡看穿了他的表情,握紧他的手说:“别乱想了,我一直拉着你!”

    严天佐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幸亏他们没跑出来太远,很快顺着人流回了家,轰炸也终于变成断断续续。本以为这丧心病狂的屠戮就这么停止了,却在稍作喘息后,再次袭来,直到下午才彻底熄火。

    机场、闹市、火车站,日本人悉数进行了轰炸,现在唯独只剩租界是安全的。可是租界就这么大,对接受难民并不慷慨,如今也是人满为患。电台里的女声时断时续,甜美娇柔的声音中也终于多出了几分强硬,然而却不足以让身处战火中的人看到任何希望。

    曹恩凡听了轰炸的情况,想要出门看看,严天佐跟着要一同去。严天佑拦不住,索性带着小淞一起去了。

    目之所及一片焦黑,浓烟中可见零星的火苗,尸体或完整或残破已经面部全非,只是一个接一个黑黢黢的人形。赶来救援的军队和医生,抬着尸体,一具具扔上车,伤者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被一一抬走。有军人要赶他们走,忽然有孩子的哭声,小淞飞快跑过去,在废墟中抱出了一个孩子,他哭的嗓子已经压了,双眼通红却没有眼泪。小淞跪在地上,抱着孩子眼泪像下雨一样流个不停。

    一个军医从他手里接过小孩,小淞跪在地上喊:“你们好好对他,好好对他!”

    几个当兵的把小淞拖了出来,连带把严天佐几个也往外赶。正在这时,后面来了一队人,跟一个军官交涉后开始和军队一起行动。严天佑看到是杜先生手下的叶八爷,便喊了一声。

    叶培峰回头,似乎认出了严天佑,走过来问他来干什么。

    严天佑如实答了。叶培峰点点头,又去跟军官说了几句,才放开四人。叶培峰说:“跟着我,别给军爷们找麻烦。”

    没有人说一句话,他们仿佛置身人间炼狱,呼吸一次都是烈火焚烧般疼痛。直到夜里,叶培峰要带人回去,才又跟严天佑说上了话。

    “是八爷叫你们来的?”

    严天佑想说不是,是他们自己想来的。但这样一来,便让叶培峰明白了八爷消极抗敌的意思。叶培峰是小八股党的老八,杜先生心腹,在他面前这么说,无异于是揭露八爷的面目。可是自己在八爷眼中也早成了外人。这个嫌隙是什么时候产生的,真追溯起来恐怕很早就有了,但真正发作却是他让天佐私下刺杀陈午阳未遂开始的。如今这种情况也实在没必要替八爷扛什么。

    于是严天佑没说话。

    叶培峰能在杜先生手下如鱼得水,必然是聪明人,见他不说话便明白了,于是说:“难得你们这么忠心于国家。我回去会跟杜先生说的。”

    严天佑微微鞠了个躬,表示感谢,叶培峰没再多说带着人走了。

    四人也回了家,离开那个人间炼狱,躺在床上,四个人三间屋子谁都没有睡意。

    严天佐和曹恩凡并排躺着,手在被子下交缠在一起。没人说话,安静的令人窒息。两个人却知道彼此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这个国这个家都似乎看不到以后了,不是自己一己之力能够守卫的,但,身边这个人,不能有闪失。二人同一时间用力,双手握得更紧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小淞跑去开门,不出意外是八爷派来的人。打头的说八爷叫严大爷去一趟。

    严天佑跟着他们去了八爷那里,发现租界进出要经过许多道盘查,这是开始防备难民大批涌入了。

    八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穿着倒是比往常朴素了。严天佑上前问好,没想到八爷直接省了历来的寒暄,直接让他坐了。严天佑觉得有异,果然还没坐稳,就听到八爷的问话。

    “昨天跟着救援了?”

    严天佑八成已经猜到是和这事情有关,回答:“是,我弟弟那个脾气坐不住,非要去帮忙。我拉着说别去,他不听,只好跟他一块儿去了。”

    “听说杜先生组织抗敌后援会的也去了。”

    “是,看到叶培峰了。带着几十个人。”

    八爷放下手里的盖碗儿,有下人走过来收了下去,过一会儿又重新端上来一杯茶。

    严天佑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握着拳头,手心儿里都是汗。

    八爷没动那杯新上来的茶,先叹了口气,说:“如今国将不国啊。可惜,你也明白,在帮里我是靠着辈分才有些地位,实际上没什么人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国家有难,杜先生的抗敌后援会,我也想尽力支援,但是论实力我是比不上其他各门的。可人力该出也还是要出,昨天是我疏忽大意了。近来日本人在上海东炸西炸,我想出力,却也不认识什么当局首脑,只能乱着急,竟然把手下这些人给忘了。”八爷端起杯,吸了一口茶,抬头对屋里所有的人说:“你们也应该提醒我,这样就免了天佑天佐像昨天似的冒冒失失去救援,咱们也可以跟抗敌救援会一起去的。”

    这话是说给严天佑听的,严天佑听着。

    八爷放下盖碗儿,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态,用袖子掸掸长袍,随口道:“你家里来了朋友?”

    严天佑没想到八爷话锋一转,转到了曹恩凡身上。昨天是曹恩凡来他们家后第一次出门,没想到这么乱还是被八爷的人看到了。

    “是。”

    “这时候来上海投奔你们,是很熟的朋友了?”

    严天佑勉强笑笑:“我们兄弟两个有什么朋友八爷您还不知道吗。并不熟,老家的亲戚。真是好朋友这时候也就不来麻烦我们了。”

    严天佑说完不敢抬头看八爷神情,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肯定不信自己这套说辞的。

    果然,八爷嗯了一声,说:“青帮身份敏感,当局和日本人都想拉拢咱们。我在帮里几斤几两重我自己,还有你们都清楚。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给我丢人不说,要是议论起来,帮里都跟着不好看。”

    严天佑不知道八爷说这话的意思,到底是确切了解了什么,还是仅仅是借机敲打他实则对情况并不太清楚,但这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点头的好。

    “所以,”八爷忽然扬起了声调,“有些事儿,你不好办,我就替你办了。”

    严天佑正糊涂着,吴玉秋进来了,走到八爷面前说:“人带来了。”

    八爷点点头。

    只听门口响动,严天佑回头,看到严天佐和曹恩凡被八爷的人绑了来,摁着跪在了厅口。

    ☆、两廊下摆枪刀威严极壮

    八爷的人前脚带走了严天佑,后脚就冲进来一帮人。当时严天佐和曹恩凡正和小淞一起猜测着八爷叫严天佑去的目的,门就被撞开了。七八个人把小淞打到一边,目的明确就是要抓严天佐和曹恩凡的。三个人措手不及。会功夫的只有两个人,不仅是双拳难敌四手,还因为两人已经意识到来人必定是八爷的手下,现在即使逃了后面的事依旧难办,何况严天佑现在还在八爷手上。严天佐拦在曹恩凡身前,说:“你们到底要抓谁?”

    来人把严曹二人围住,说道:“二爷,得罪了。”说完便掏出绳子。

    严天佐微微回头,低声对身后的曹恩凡说:“你能跑出去,跑吧。”

    曹恩凡抓着他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说了不分开了,我不跑。”

    说着,几个人已经围上来把二人绑了,直接扭到了门外的车上。小淞被丢下,捂着脸上的伤追了出来,汽车早就绝尘而去。

    看见自己亲弟弟被绑着,严天佑慌了,从椅子上下来也跪在八爷面前,心里发着抖想,这天迟早要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一瞬间无限悔恨壅塞在他心头。他不该昨天一冲动跟着去救援,不该让弟弟留下曹恩凡,不该让天佐去北平,不该有这么多非分之想,甚至是不是根本不该进青帮……

    “八爷,不知我们兄弟犯了什么错,让八爷这么大动干戈。您告诉我们兄弟俩,我们也好悔改。”严天佑声音都在抖。他一路在青帮也算是顺风顺水,在年轻一辈里,颇有些声望,算是个后起之秀。如今得罪了自己师父,还闹得这样严重,无数最坏的结果全都想了起来。

    严天佐和曹恩凡跪在厅口。严天佐知道这时候最好什么话都别说。他哥哥生来比他机灵,游走在利益关系中八面玲珑,不然他俩也活不到今天。此时,人落在别人手里,最坏是个死,最好也就是保命。可惜他对八爷现在多记恨他们兄弟俩没有底,他只是不想因为他的关系连累了恩凡。他不是帮里人,轮不到八爷来管,可眼下这么个情况,真是说不准八爷会干些什么。

    “你们兄弟俩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向来最放心的就是你们。大事上,你们必然是不会跟我有二心。哎!”八爷说到一半,做作地叹口气说,“怪我太宠着你们俩了,私底下胡闹也没管过。”八爷起身,路过严天佑朝厅口走过去,严天佑看着他长袍的下摆从身边掠过,攥紧了撑在地上的手。

    “这些天日本人一直在轰炸,虽然没炸到我这里,但是我也整天悬着心,都没好好照顾天佐。”八爷走到严天佐身边,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现在你们家里进了外人,我都不知道。”

    曹恩凡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做公差的,可是到了他这一辈早就没落了,从小到大最多走走亲戚,从来没在什么成体系的组织里待过。听这个八爷兜圈子讲了那么一大堆,他仍然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一门的师父有多大权力,会如何处置手下的人,他虽在严天佐口中有所耳闻,可现在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八爷朝他走了过来,他抬头直直看着他。那个所谓“外人”指的就是自己吧。

    “天佐,知道我为什么绑你吗?”八爷弯腰,问跪在地上的严天佐。

    严天佐本想忍着不出声,可听了八爷的意思,是已经盯上恩凡了。于是他挺了挺腰,没有看八爷,直直跪着说:“八爷,我向来都笨,实在不知道。不过,就是因为我笨总是闯祸,您要打要罚我都认了。但您绑的这个人,不是什么外人,是我的朋友。他不是帮里的人,刚来上海也没给您找过麻烦,要是没他什么事儿,还请您把他放了。我闯祸了还是惹事儿了,您罚我就是。”

    “天佐!”严天佑压低声音恼怒地提醒他。

    严天佐住了口,不甘地把头别了过去。

    “朋友?”八爷哼笑了一声,缓缓踱步往回走,坐回椅子上,“怕不只是朋友吧。杜先生做寿那天,你就是去看他了吧。你们以为现在天下大乱,就能在我眼皮子下面搞鬼,以为我空不出手查你们?弟弟养了个男人。兄弟俩又去抱高门的大腿。我这个师父,在你们眼里还算什么吗?”

    “八爷,我们没有那些心思,是一心一意跟着八爷的。日本人把上海炸成现在这样子,我们也是中国人,不过是想帮帮同胞。”

    “天佑,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抗战是抗战,生意是生意。杜先生家底殷实,我们没办法跟他们比。日本人打进来,杜先生随时能走。可是你我不同,咱们的活路可没他宽,没有那几个小码头,你先想想你们兄弟俩吃什么喝什么。”

    “八爷。”严天佐插话进来,“去跟抗敌后援会一起救援是我的主意,你口里说的什么养男人的也是我。我哥跟您这么多年,小心翼翼,想投奔别人门下的心起都不敢起,更别说去做了。再就是我朋友,既然您查出来了,我多说也没用了。只是他不是青帮的人,您不能随便动他。所以,都冲我来吧。”

    八爷先是没说话,继而笑了:“行啊天佐,平时在我身边连句话都不说,这时候反而长骨气。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玉秋,帮规伺候。”

    “是。”

    严天佑已经吓白了脸,犯了帮规要受酷刑,用梳成倒刺的鞭子蘸了盐水抽打。一鞭鞭下去皮开肉绽,当时死不了人,却疼到钻心,几十鞭子下去,不疼死也会不省人事。伤势如果太重,过不了几天伤口发炎溃烂,最后也是要人命的。

    严天佑跪在地上,头顶着地,惊慌到只能不停重复地喊着“八爷”。曹恩凡一听八爷要用刑,也已经慌了神,挣扎到严天佐身边:“天佐,他们要干什么?帮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胡说!”

    “恩凡。”严天佐笑了笑,往前贴到曹恩凡耳边,“你不是青帮的,他们不会动你。事情过去了就会放你走。”

    曹恩凡摇头:“我们一起跑出去!”

    “我跑不了,还有我哥在这儿呢。”

    吴玉秋带人端来了一大桶盐水,鞭子就浸泡在里面。

    八爷坐在椅子里不动,也没吩咐人动刑,悠闲地喝了两口茶,随后才慢慢说:“天佐把错都担下了,你这个做哥哥的看来也没有好好管束。今天给你个好好管束他的机会。”说完朝严天佑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看身后的木桶和鞭子。“按着帮规,你来亲手罚你弟弟。错了一分一毫,重头来。”

    “八爷,我……”

    “嗯?不愿意?那也行,我换个人来,说不定天佐记得更牢。”

    按着帮规,是要在用刑的时候,每打一鞭子,受刑的人就要背出一条帮规。未犯之规一鞭即过,若是背到自己所犯的帮规,就要连受十鞭。每鞭下去必要见血见肉才行。八爷所谓错了一分一毫便要重头来,是要眼看着严天佑把自己弟弟往死里大,要看他们兄弟手足相残。可要是换了个人只会下手更狠,说不定就直接把天佐打死在当场。

    “不,我,我来。”严天佑撑着地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个木桶。严天佐跪在地上看着他,明知道接下来就是一场手足相残的戏,却忽然觉得滑稽。似乎他哥哥每迈一步,就是他们从小到大的一个决定,就这样走到了今天,走到了哥哥要举着鞭子抽打弟弟的这一天。

    严天佐被人推搡着解开了绳子,扒下了上衣,露出了一身精干的肌肉。严天佑已经很久没见过弟弟光着上身的样子了。他想起来小时候,两个人经常一两个月洗不上一次澡,头一次进汤馆,两个小泥猴还被伙计狠狠嫌弃了一顿。那时候他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如今不仅个头儿跟自己一样,还是个结实漂亮的小伙子。

    吴玉秋给严天佑递上了鞭子,说:“严大爷,八爷可还等着呢。”

    严天佑握着吴玉秋手上湿淋淋的鞭子,指节咔咔作响。忽然啪地一声,鞭子抖开打在地上。

    严天佐回头,看着他哥哥逆光而立的身影,微微笑了笑,然后回过头,微微弓起脊背。

    “十大帮规,一!”严天佑忽然高声。

    “不准欺师灭祖!”

    “可犯帮规?”

    “没有!”

    一道鞭痕过后,便渗出了血,接着皮肉崩裂。那伤口触目惊心,严天佑心口一疼,差点昏了过去。

    “十大帮规,二!”

    “不准藐视前人!”

    “可犯帮规?”

    “没有!”

    “十大帮规,三!”

    “不准提闸放水!”

    “可犯帮规?”

    “没有!”

    严天佑的右臂已经麻了,他看到严天佐的肩膀开始发抖,躲开目光,抽了下去。

    “十大帮规,四!”

    “不准引水代纤!”

    “可犯帮规?”

    “没有!”

    四道鞭痕交错在严天佐的背上,严天佑向一旁望去,看到了木然跪着,眼泪纵横的曹恩凡。

    “十大帮规,五!”

    “不准江湖乱道!”

    “可犯帮规?”

    许久未动的八爷忽然抬起了左腿,架到了右腿上,颇有兴味地看着他兄弟俩。

    严天佐抓着膝盖两条胳膊都在打颤。

    “有。”

    严天佑抬头,分明看到了八爷满意的神情。握着鞭子的右手掌心生疼。十鞭。十鞭之后,严天佐已经撑不住了,屡次险些倒在地上,却都强撑起来。

    “天佐!”曹恩凡被六七双手摁着。

    严天佐想说话,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跪着都已是勉强。他看着曹恩凡微微摇头,嘴唇翕动,说:我没事。紧接着一桶冷水泼了下来,严天佐一阵猛咳。

    吴玉秋在一旁问:“严二爷,能说话,就继续。”

    严天佐努力扯动嘴角,对着吴玉秋笑了笑。

    “十大帮规,六。”

    “不准扰乱帮规。”

    “可犯帮规?”

    “没有。”

    “十大帮规,七。”

    “不准,不准扒灰盗拢。”

    “可犯帮规?”

    “没有。”

    “十大帮规,八。”

    “不准奸盗邪淫。”

    “可犯帮规?”

    “没有。”

    严天佑又一鞭子下去,自己已经是眼前阵阵发黑,却忽然听到八爷出了声音。

    “哦?天佐,这一条不再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没有。”

    “天佑呢。”

    “我……”

    严天佑愣着无法搭话。

    “八爷说的如果是我跟恩凡,那我说没有。”

    “看来养男人在你眼里已经不算触犯帮规了。这邪淫二字是我不懂了?天佑,你再问他。”

    “十大帮规,八。”

    “不准奸盗邪淫。”

    “可犯帮规?”

    “没有!”

    “打。”

    每答一次“没有”都要挨一鞭。

    “再问。”

    “没有!”

    “再打。”

    严天佐死扛着,挨了不止十鞭。

    严天佑打不下去了,跪在旁边说:“八爷,他认了也不过十鞭子,这一条就过了吧。”

    “认了挨打,是悔改。死不悔改的,就要打下去。”

    “我不会认的,什么邪淫?只不过是你们这群人眼里脏。我喜欢他,只喜欢他一个。你们强抢民女,嫖|娼宿妓不算淫邪,更别想把这两个字安在我头上!”

    “天佐!”

    严天佐回头,对曹恩凡说:“他们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认这条。”

    曹恩凡听到打死两个字立刻朝八爷说:“我替天佐,打我!”

    “恩凡!”

    “天佐,要死一起死,你自己逞什么英雄!”

    八爷看的津津有味,放下手里茶碗对严天佑说:“本来他不是帮里人,咱们没理动他。可是他把你弟弟引上这条路,你做哥哥的倒是能打。是打他还是接着打你那个顽固不化的弟弟,天佑,这回听你的。”

    严天佑跪在地上,看着手里的鞭子,拳头要攥出血来。

    ☆、但愿得八贤王从中周旋

    没有人说话,都在等着严天佑的回答。地板上的水迹带着血红色洇湿了严天佑的裤子,一点一点渗透,弄得他膝盖小腿一片阴冷。

    门外骤起嘈杂之声。所有人都忽然回过神一般看向门外。

    “有什么重要事情,连我都不能知道?”一个浑厚的男声冲进厅内,紧接着就听到有人接连说:“叶八爷留步,现在真的不方便。”

    叶培峰刚一跨进门槛,就惊呼般说了声:“哟!谁犯了帮规,动这么大刑?”这一句颇有气势,声如洪钟,还未说什么,已经叫厅内所有的人低下了头。叶培峰这才抬头看八爷,绕过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几个人走了过去。

    “八爷,十几年没人吃过鞭子了,您门下有人乱了帮规,我们竟然不知道啊。”

    八爷此时也起身迎了过来,显然没想到叶培峰会突然出现,脚步动作都乱了。叶培峰并不客气,转身坐到了客位,接过下人递来的茶便喝了起来。之后咂咂嘴,似乎茶还不错,放下盖碗朝下面看了看。

    八爷等了半天没见他说话,只得老实坐着。又过半晌,叶培峰终于开口:“刚才拦着我不让我进来就是因为你要正帮规?”

    八爷虽然心有忌惮,但毕竟辈分在,也不会对叶培峰殷勤奉承,正色道:“给自己门下的人立规矩是因为他们犯了错,我脸上无光,自然是不想太多人知道。”

    “明白。既然我来的巧,冒昧问八爷,跪着的这年轻人,犯了哪条帮规。我看身上的伤,可不止一条。”

    “确实不止一条,但有一条他死活不认,才要打到他认为止。”

    叶培峰俯身作细看的样子,随后直起身子道:“八爷,这不是常年跟在您身边的姓严的兄弟俩吗?”

    “是他们俩。”

    叶培峰摇摇头,叹口气,对着严氏兄弟说:“八爷对你们俩这么好,怎么还能做出违犯帮规的事。让八爷如此动怒。你这顿鞭子吃的活该!”转而对八爷说:“您先说说这孩子犯了哪条帮规,若是重罪,只是在门内正帮规可不行,这点八爷您应该知道。”

    八爷不明叶培峰来意,但也多少明白对方和自己立场相反,来者不善,必然是要给自己找些不痛快的。“你也看见了,除了这兄弟俩,还跪着一个,是严天佐养的男人,这等荒淫之事,还不算犯了帮规?”

    叶培峰听了点点头,口中念道:“不准奸盗邪淫。”又高声对跪着的兄弟俩说,“为什么不认?”

    严天佐已被打的神志不清,刚才抵死不认的时候倒是强打着精神,这鞭子一停整个都撑不住了,头已经歪在地上,身子倒了下去。严天佑四肢僵硬冰冷,只知道跪着,等待八爷最后裁定。只有曹恩凡在听到叶培峰声音的时候发现了转机,因为这人进门时轻轻扫了他们一眼,这似有若无的一眼,让曹恩凡确定,这人是来救他们的。此刻,他盯着叶培峰的一举一动,等待生机。

    “因为没有。”曹恩凡奋力挣开了压着他肩膀的手。

    叶培峰恍然大悟般地看着曹恩凡,忽道:“你不是乐班主戏班子里的吗?”

    曹恩凡一愣,说:“是。”

    “演杨六郎那个?”

    “是。”

    叶培峰忽然笑了:“前两天我们五姨太还提过你,说是从来没见过扮相这么俊的杨六郎,只可惜不是从小学戏,不然早就红了。后来再问乐班主,说你不在戏班子里干了,我们五姨太还叹了好几口气,说可惜了。”叶培峰笑个不住,对八爷说:“这人是戏子,养戏子要是都算奸盗邪淫,那我们杜先生不是要第一个吃鞭子吗?”

    叶培峰这一句嬉笑着说出来,却像一记耳光打在八爷的脸上。八爷刚要开口解释,被叶培峰截断:“戏子分什么男女,人漂亮唱得好,养在身边是为了怡情,倒应该是雅趣。你说你为了这事,让左膀右臂吃一顿鞭子,真真是……”说着又笑了起来。

    八爷讪讪不语,两手捧着一杯凉透了的茶。

    叶培峰停住笑声,忽然正色说:“另外,八爷,这兄弟俩跟着我们抗敌后援会救援死难同胞,想必也是你授意的。昨天是冲锋陷阵的英雄,今天就被你扒了衣服在厅下毒打,这事说出去恐怕也不好看。幸亏是我撞见了,要是换了别人,不知道怎么想你,怎么想我们青帮。有这力气不如花在对付日本人身上,八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八爷脸色难看至极,手里的盖碗莫名碰出声响,许久才说:“是我一时怒火攻心糊涂了,你是明白的。”

    “那这几个小子?”

    “玉秋,放了他们。”

    曹恩凡果然赌对了,松了绑之后便扑到天佐身边。反倒是严天佑呆住了,看着遍体鳞伤的弟弟不知如何是好。

    “八爷,我今天来还确实就是为了这兄弟俩。他们昨天给我们抗敌后援会帮了不少忙,我们现在也缺人手,想叫这兄弟俩跟我们一起,所以找您来借人了。”

    八爷万万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强加的罪名竟然成真,杜先生这是要从他手底下直接抢人了。可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点头道:“蒙杜先生看得起他们俩了。”

    “八爷教的好。”叶培峰离了座,朝外招呼了一声,他自己的人这才进来,把严天佐抬走,送几个人回家了。

    直到又回到昆山路的小楼,严天佑才如梦方醒,噗通跪在地上,朝车里的叶培峰磕头。

    叶培峰下了车,亲自把严天佑扶起来,说:“今天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明白了。你们参与救援的事情我跟杜先生说了,看中你们的是杜先生。跟在你们师父门下早晚走上歪路,好在你跟你弟弟,还有你弟弟的朋友都是有骨气的。好好给你弟弟养伤,伤好了去给杜先生请安。”

    “谢叶爷。”

    叶培峰点点头,回头看到了搀着严天佐的曹恩凡:“跟你们乐班主报个平安。”

    曹恩凡此时方才明白大恩不言谢这句话的意思,把你从虎口里救出来的人,即使是赔给他条命都不足惜。千恩万谢竟是不知从何说起,许久只回了声“是”。

    叶培峰回到车里,两辆汽车便开走了。

    进了家门见到小淞才知道,八爷的人抓走了严天佐和曹恩凡之后,小淞已经吓傻了,情急之中直奔了杜先生的公馆,不敢冒然往里闯,正焦头烂额的时候看到了叶培峰。叶培峰听小淞讲了大概之后当即去请了杜先生示下,这才赶去救回了三人。

    小淞和曹恩凡搀扶着几乎昏迷的严天佐上楼。小淞哭着说:“二哥怎么伤成这样个样子?八爷也太狠了。”一旁的曹恩凡看了眼在楼下失神坐着的严天佑,没有说话。

    “我打的。”严天佑的声音疲惫至极,人坐在沙发上,也不成形了,脸色灰暗,目光空洞。“我打的。”他回声般地重复了一遍。

    小淞抹了把眼泪,站在楼梯上,激动地想朝严天佑问些什么,曹恩凡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慢慢摇摇头,小声说:“先把天佐送回屋里。”小淞点点头,这才继续上楼。

    他们把严天佐背朝上放在床上。曹恩凡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脊背,真想挨打的是自己。

    “恩凡哥,为什么大哥要打二哥,还下这么狠的手?”

    “八爷逼得,如果他不打,天佐说不定就被别人打死了。小淞,快去叫个大夫来吧。”

    “哦!”小淞答应着转身跑了。

    曹恩凡蹲在严天佐身旁,握着他的手。严天佐侧着头,身子颤了颤,眼睛挣扎着睁开一条缝隙,抽搐着勾起嘴角。扭曲的笑容是严天佐现在能给曹恩凡的唯一安慰,他也是真的想笑,因为恩凡没有受伤,真好。曹恩凡的手紧了紧,摸着他冰冷的脸颊,“你歇着,别乱想,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严天佐眨眨眼,然后闭上眼睛,他的表情平静了很多,像是太累睡下了。

    来的是个西医,先是给严天佐打了针,又缝合包扎了伤口。严天佑问医生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之前有人死在过鞭伤上。医生说目前看来不会有生命危险,一旦发烧要及时送医院。

    送走了医生,严天佑便跟曹恩凡一起守在严天佐身边。曹恩凡不知道要跟严天佑说什么,对方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严天佐。直到后半夜,严天佑才说了第一句话:“你真的喜欢天佐?”

    曹恩凡本以为这一夜严天佑都不打算跟他说话了,毕竟害天佐受伤自己也是主要原因,实在没想到严天佑会问这么一句。

    “我能看出来这小子是真的喜欢你,你千里迢迢找来上海,应该也是真喜欢他吧。”

    “是,真喜欢。”

    “我不太能明白,你们彼此喜欢就能过一辈子吗?你不用娶老婆生孩子?”

    曹恩凡知道,严天佑无法懂得他跟天佐之间的感情,娶妻生子才是他眼中正常的生活和感情。可是曹恩凡自己明白,他爱上了严天佐,就不可能再违背内心去跟别人在一起。“我不会,但如果哪一天天佐想要娶老婆生孩子,我绝对放手让他去。”

    严天佑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想他高兴,如果他不喜欢我了,我缠着他也没意思。”

    严天佑摇摇头,笑了:“他长这么大都没碰过女人,大概是真不喜欢。平时虽然嬉皮笑脸,但喜欢什么却从来没变过。糕点和糖只吃杏仁味的,唯一的爱好就是看戏,现在喜欢你以后也会一直喜欢。我是他亲哥哥,我最知道他。”

    “大哥。”曹恩凡头一次喊严天佑大哥,之前想喊却根本不敢喊。

    严天佑侧头看他,脸上已经动容。

    “我想跟天佐在一起,我会好好对他的。”

    严天佑没说话,把目光又放回弟弟身上,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曹恩凡却看到了严天佑眼里有点点的光。

    ☆、回面望江南叫人好心酸

    占了年轻力壮的便宜,严天佐的伤好的算快,十几天伤口便愈合,不到一个月已经好了。伤口完全脱了痂才能碰水,将近一个月没痛快地泡个澡的严天佐急不可耐地跳进浴缸里,舒服地呼了一声。

    背上难免留下了道道伤疤,伤口上长出的新肉是淡粉色的,一碰热水就会愈发红了起来。曹恩凡拿着毛巾要帮他擦,看着伤口心里就酸涩,特别心疼。

    “怎么不擦了?”严天佐背对着他坐在浴缸里,侧着头问他。

    “怕你疼。”

    严天佐笑笑,“疼倒是不疼了,你这样要擦又不擦,倒弄得我很痒。”

    曹恩凡用力在他背上搓了几下,严天佐叫了起来:“轻点!搓掉皮了!”

    “还痒不痒?”

    “不痒了不痒了,快停!”

    浴室里水气弥漫,白蒙蒙的。严天佐在水里转了半圈,坦荡荡地对着曹恩凡,抓着他的手傻笑。

    “笑什么?”

    “那几道疤是不是特别难看?”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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