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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墨道不销魂 作者:李陶风

    第8节

    “写信?现在天天让人看着,跟蹲班房一样,写信寄得出去吗?写给谁看?难道还要学古时候鸿雁传书?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说完,严天佑又想到上午在江边看到的那人,不禁心头捏把冷汗,要不要找人把他做掉,以免后顾之忧。

    严天佐还是听见了哥哥的话,握着笔的手开始发抖,渐渐眼前模糊,泪水就滴在了纸上,把字迹洇开,成了模糊的淡蓝的一团。那纸上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恩凡,你好吗,我想你。写着这句话的纸已经堆了满满一桌子。

    曹恩凡考虑了很久,才终于给童飞写了封报平安的信,自己一意孤行多少还是会伤了童飞的心,想到此处下笔也多了些愧疚,嘘寒问暖写了不少,却总也没敢说一句道歉的话。说了便是真的错了,承认他来找天佐是错,承认背着童飞来上海是错,承认他和天佐和童飞甚至他自己本身就是个错。这个错,曹恩凡不想认。

    一个月后,公历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大街小巷加急号外满天飞,中日真正开战了。前夜国军第29军奋起抗战誓守宛平,这场战争在许多人的担忧中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北平的夜幕。

    严天佐下午才起床,饿的头昏起来找吃的。严天佑一大早就出门了,小淞看见严天佐出了房间,赶快过来问他要吃什么用什么。

    “随便煮点面吧。”

    小淞跑去厨房做饭,严天佐坐在桌旁等着,看见桌子上散着几张报纸,最上面是一张加版的《申报》。醒目的大标题“时事”二字旁边,是“日本在华北的挑衅”。严天佐被吸引了注意力,接踵而至就是巨大的震惊,日本人真的炮轰了宛平,下一步必然是平津。

    恩凡怎么办?严天佐坐不住了,他虽然知道局势一直不好,日本人在北平城外从来都没安分过,各处寻衅,可是开战还是比他想的来的早了很多。一旦日本人丧心病狂涌入北平,恩凡怎么办?

    小淞端着一碗面从厨房出来,严天佐人已经不见了,“二哥?”正纳闷儿人去哪了,就见严天佐换了身便衣从二楼飞奔了下来。

    “我哥在码头?”

    “应该是在。”话音未落,严天佐已经跑了出去。“二哥,等等,你先吃点东西!”

    严天佐冲到大门,便被黑衣人拦下来。“严先生,你要去哪?”

    紧要关头严天佐不想跟他们纠缠,便直接说:“去码头,你们带我去码头,我要找我哥。”

    其中一个人示意旁边的人挡住他,自己走了,过了半个小时,开着一辆车过来,带着严天佐奔了淞江码头。

    严天佐坐在车上,盘算着见到他哥,如何让他哥答应他,想办法让他去趟北平。非去不可。

    车在码头停下,有熟人迎了过来,说好久没见严二爷了今天怎么来了。严天佐顾不上搭理旁的人,只问严天佑在哪,一路问过去,找到了正跟一个老船号说话的严天佑。

    “哥!”

    严天佑听见严天佐的声音也是一惊,回头便问:“你怎么跑来了?”

    严天佐朝四周看看,稳了稳心神两步走过去。严天佑跟老船号那个管货的说了句什么,转身走到了严天佐旁边:“出什么事了?”

    “哥,北平开战了!”

    “我知道,夜里的事儿了。早晚都要打的,你慌什么?”

    “哥,我想……”

    严天佑隐隐担心他会说出什么不好收场的话,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让他暂且住口,抬头跟远处盯着天佐的人说:“各位,我跟我弟弟说两句私事儿。”说完拉着天佐背过身去,余光瞥见那几个人微微往前挪了一点,但好歹没跟太近。

    严天佑压低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哥,我要去趟北平。你一定要帮我!”

    “胡闹!什么时候了,去北平干什么?”

    严天佐这时候早已经乱成一团,什么都顾不得了,抓着严天佑的胳膊:“哥,我得去看看他,我要把他带回来,我答应过他要带他走的,哥,你帮我想办法。”他压着声音,喉间愈发酸涩,竟是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

    “严天佐!你给我听着,你现在哪都去不了!”严天佑掐着他的手腕拉到了路边。身后黑衣人跟着,严天佑回头说:“几位,我们先回家了。”然后把严天佐摁进了自己的车。

    汽车启动,严天佐坐在哥哥身旁浑身发抖,面色苍白,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拳头。

    看着弟弟这个样子,严天佑也心有不忍,叹口气说道:“刚刚开打,昨天只是在宛平县城,什么时候能打进去还不一定。再说……”严天佑想说,再说那人说不定已经来上海了,但是话到嘴边才觉得自己大意了,这话是不能说的,愣生生停下了。

    严天佐脑子里面嗡嗡响,什么也没听见。

    进了家门,严天佐行尸走肉一般往楼上走,严天佑朝小淞挥挥手,让他跟着。小淞离他五步远,慢慢上了楼,跟到房间门口,张嘴刚要问:“二哥,你还吃不吃……”房门便在面前关上了。脚下吹来一阵风,小淞低头,看到一张信纸从门下滑了出来。他捡起来看到满篇的字,心里忽然就替二哥难过起来,认认真真把那重复的话读了一遍,悄悄塞回了门里。

    ☆、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童飞收到曹恩凡的信的当夜城外就开打了。第二天天一亮,北平城里已经见到军队封锁了一部分内城。路面上有嗡嗡的人声,像苍蝇似的,都觉得看这样子过不了多久北平就是日本人的地盘了。

    童飞安顿好自己姥爷,去了趟警察局。门口的警察见是他,随即一路放行,直接找到了廖正恺。廖正恺正在打电话,跟上级汇报北平城内情况,如何部署,如何跟国军配合。童飞能看到他一边说话一边额头冒着冷汗。

    廖正恺挂了电话,童飞才走进办公室,廖正恺看到他,眉毛瞬间舒展了一些,喊了声“童飞”。

    童飞回道:“廖局。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你来了帮大忙了。先带着两队人去看着发粮现场。让老百姓离当兵的远点,别制造恐慌。”

    “廖局,我现在不是警察了。”

    廖正恺喝了口茶,咚地一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复职!马上复职!你去换衣服,我签文件。”

    童飞知道特殊时刻只能用特殊办法,现如今日本人都打进来了,估计不少人都后悔当初怎么没多杀几个日本人,自己之前的失职到现在都不算什么事儿了。他朝廖正恺敬了礼转身走了。

    重新穿上警服出门,康爷爷拄着拐棍儿跟在后头问:“小子,你怎么又把这身黑皮穿上了,外面打仗呢,你这要干什么去!”

    “姥爷,您在家好好待着,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得去帮帮外面。”

    “多晚儿回来?”

    童飞一边系着皮带一边往外走:“没准儿呢,您别惦着了。”

    到警局,调了两队人出来,出去的路上正碰到回来的黄朗,二人打了个照面,童飞见他与自己对视时神色有些局促,并不想理,自去执行任务了。

    童飞熟练地布置了人员,自己站在一旁,看军人们把一袋袋粮食扛上车,总共装了十车,驶出了北平城。童飞宣布收队。

    对于曹恩凡的不告而别,童飞心中一直郁郁不欢,但此时,他看着驶出北平的军车,感到了安慰,幸好他提前走了,也算是有福,既然躲开了就千万不要一时糊涂又回来。

    童飞猜中了。曹恩凡在上海听到北平开战的消息后便去找了乐班主,说要回北平,不能在班子里了。

    乐班主后来细细问过他,曹恩凡虽然没把严天佐的名字说出去,但乐班主大致也知道他在戏班子里本就是为了找人,而且还是个青帮的人。其实是有心帮他,又怕惹麻烦,听说他要回北平就想劝两句。

    “兵荒马乱的就别回去了,再说你在我这儿不是也挺好的吗?以后不想上台学点手艺,跟着我在梨园行总能有口饭吃。”

    “亲戚朋友都在北平,打起来了更想回去看看。”

    “这倒是人之常情。”乐班主摆弄着手指上的扳指,想了想又说,“你要找的朋友,有眉目了吗?”

    曹恩凡摇摇头。

    乐班主抬头看了看他,神秘兮兮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曹恩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往前两步。

    乐班主笑笑说:“我跟你透个消息,杜先生下个月要做寿,往年都有咱们去唱堂会。到时候青帮的人只要是有些面子的都会到。虽说现在形势不好,我想这寿辰还是要过的。你不如再等一个月。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乐班主这是要帮他找人呢。能去给杜先生唱堂会,见识青帮的人物,这对曹恩凡来讲是绝好的机会,甚至是找到天佐最后的机会了。不容他多想,曹恩凡点头答应了,要再留一个月。

    “多谢乐班主。”

    乐班主笑笑:“乱世相逢,别见外了。”

    北平已经开战,实则上海的形势也岌岌可危。虽然有停战协议作保,但是日本人撕毁一纸协议又是何等轻松的事情,信义二字在这种时刻只是空谈。青帮在上海的势力,令它自然而然成了各个势力都要争取的一股力量。遭逢乱世,总有几个相当枭雄的,帮内立场逐渐离析,暗中早已各自为战,为不同势力效力了。

    八爷近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等着别人上门,至于在打什么算盘,严天佑大概也能判断,但直到八月的某一天,他才彻底看清了八爷的嘴脸。

    青帮的中坚,几位大佬倒是颇为坚定,大是大非上从不糊涂,均以家国为大。杜先生更是闭门谢客,但听说已经备下了不少钱款,准备随时支援前线。

    消息是这样传出来的,原本一进八月就是杜先生的寿辰,往年都是提前准备,当日唱一天堂会,各界前来祝寿的也是从三天前就络绎不绝,当天更是门庭若市。这还只是普通寿辰的排场。今年是他五十的寿辰,却久久不见动静,也没见杜先生门下的人提起此事。渐渐地便有他要勤俭节约支援前线的消息传了开来。

    可是不多时日,又有消息说杜先生的寿辰还是照办的,只是国难当头不应奢侈,各位朋友人来了便可,其余一切皆免。

    乐班主的戏班子撞了大运,成了唯一一个要去给杜先生唱堂会的班子。听乐班主说这是托了那坤生的福。

    曹恩凡不知其中委曲,只是跟众人混在一起时听人说,从前那坤生还没唱出什么名头来的时候,在北平学戏师父也不器重她,跟人搭班子唱戏从没有好班底,当时是乐班主用了自己最好的班底给她傍戏,这才跟她有了交情。

    后来她跟了杜先生,也就不太出来唱了,可要是只请一个班子,冲着往日的情面,她必然是要乐班主的。

    曹恩凡别的没听到,只知道自己有机会去找天佐了。

    八爷去给杜先生贺寿,跟往常一样叫了严天佑,嘱咐道也一定带着天佐。严天佑回家看到小淞正要往天佐房里送饭,便自己接过来送上楼去。到了门口敲了敲,里面天佐的声音很小,说:“门没关,进来吧。”

    严天佑推门进去,看到房里桌上地上零零散散满是一封封的信,严天佐背身躺在床上,身边也散落着十几封信。严天佑把饭放到桌上,看到那些信封上写的都是“曹恩凡亲启”。正想打开一封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听到身后天佐的声音:“哥?”

    严天佐躺着本来不想动,以为是小淞来送饭,每次他都是搁下就走了,这次许久还没听到关门的声音,便回头看看,没想到是严天佑。

    严天佑已经把信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愣在当场,看着他弟弟。严天佐面色蜡黄,像得了重病一般,精神漂亮的年轻人倏然变得形容枯槁,把严天佑下了一跳。

    “看吧。”

    “什么?”

    严天佐从床上下来,几封信被带的掉到地上,发出了窸窣的响声,他往前走着,指了指严天佑的手:“我说信,好奇就看吧。”说完斜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睡衣披挂在身上,带子也松散着。

    严天佑把信纸塞回信封,随手丢到了地上。“你把饭吃了,明天是杜先生寿辰,要跟着八爷去贺寿。别让他看见你这副鬼样子,不然正趁了他的心意。”

    严天佐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即使再狠心,毕竟是亲弟弟,严天佑终究是舍不得对他太狠。这几个月眼看着他把自己耗成这副模样,也心软了。况且现在帮里势力拉锯,又眼睁睁地看着战火一点点蔓延,什么时候把大上海也点着了,谁心里都没底。这时候再跟亲弟弟过不去就有些没道理了,而且不就是喜欢个男人嘛,跟打起仗来家破人亡比,根本不算个事体。

    兄弟俩相对无言,半晌,严天佑说:“等局势好些,八爷忘了你这些事,你愿意去北平找他就去吧。”

    严天佐听了这话慢悠悠地抬起头,斜着眼睛看他哥,语带嘲讽地反问:“我这些事?哥你忘了是谁让我去北平杀人的吗?”他忽然站起来,瞪着严天佑说:“是谁要出人头地?是谁要做青帮大佬?是谁想借机当英雄?你叫我去北平杀人的时候想过今天会弄得我门都出不去吗?你说,到底是我这些事,还是你这些事!”严天佐越说越激动,吼得两眼通红,抓着他哥哥的衣领不放。

    严天佑倒是不为所动,点头道:“是,是我让你做的,是我的野心。可是去招那小子是你自己的主意,你把他拉下水,如今也算是你的报应。”

    严天佐泪光闪闪,握着严天佑衣领的手开始抖动,指节白生生的,透出血管的颜色。接着,他忽就松了手,捂着脸坐回了椅子上,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那别人的报应呢?恩凡又做错了什么?我连他现在怎样都不知道。”

    严天佑蹲到弟弟的面前,拉开他捂着脸的手,把人抱进了怀里,就像小时候。年幼的兄弟俩无家可归露宿街头,他这样给天佐挡风,又像天佐做梦想起父亲被债主打死,他这样安慰他,还有流浪街头被人欺负,他也是这样护住弟弟的头脸。

    “天佐,别哭了,你的报应就快结束了,别人的报应都会来的。我的报应也会来。等这些账都算清了,你跟那个人会再见的。”

    杜先生寿辰,戏班子一早便来了,在小戏台的后台忙忙碌碌。曹恩凡答应了乐班主这是在上海的最后一场,心知不能马虎,这个场合不比戏院场面大,却是最为错不得的,几句念白反反复复的背着。

    不知是否为了应这时局的景,这天的折子戏都是抗击藩邦的戏,唯独一折颇有柔情的便是《状元媒》。

    乐班主往年都是跟别的班子搭着一起来的,今年好不容易自己的班子独自撑起杜先生的一场堂会,也是既高兴又紧张。往往就是越紧张越出事儿,《状元媒》里的杨六郎早上扳腿的时候愣是给摔了。乐班主一下慌了神,这节骨眼儿往哪里找人顶替。梁二有心毛遂自荐,可是乐班主嫌他扮相不俊,虽然杨六郎没露几次脸,但终归是个鲜衣怒马的小英雄。

    正愁着,一眼看见了在旁边练枪的曹恩凡,手中花枪红缨翻腾,教乐班主脑中直冒出几句唱词:“将门子无弱兵古语常讲,细看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但愿得杨六郎心如石坚

    “曹恩凡!”乐班主喊他,“过来!”

    曹恩凡收了枪,回身想把枪放回架子上,又听乐班主说:“拿上,过来。”曹恩凡一头雾水提着花枪走到了乐班主面前。

    “《状元媒》,熟吗?”

    这折戏是全本杨家将里最浪漫柔情的一折。曹恩凡不敢说熟,却知道是严天佐最爱的。吃饭喝酒到高兴处,严天佐就拉着他的手即兴唱两句,还让他配合,最后总是弄得驴唇不对马嘴,两人笑作一团。乐班主问这话时,曹恩凡脑中已经飞速转过许多对白身段,恍若又见到严天佐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不算……不算很熟。”

    “杨六郎的几句词现在能想出多少?”

    杨六郎和柴郡主的对白,他附和着天佐倒是说过不少遍,于是凭着记忆说了一遍。

    “可能漏了些。”

    “挺好的挺好的。”乐班主很满意,又朝另一边招手,把那原本要演六郎的小伙子叫了过来。他一条腿蹦过来,朝乐班主点点头。

    乐班主一脑门官司,想骂他已经张不开嘴了,弹了那小伙子脑袋一下。“把六郎的身段跟小曹说一遍,身段不用太多,有个两三番儿就够了,你给带着锣鼓点儿说!”

    那人摸着被弹的脑袋连连点头,乐班主又嘱咐两句,转身忙活别的了。

    “真谢谢你,要是没人替我,乐班主得宰了我。”

    “客气了,我也没想到乐班主会让我演。”

    “你功夫好,以前没学过戏,动起来却这么好看,真是难得。你要早在梨园行里,早就是角儿了!”

    曹恩凡笑着摇摇头,二人在小院子里说起戏来。幸亏受伤的是杨六郎,要是别的戏份多的角色,曹恩凡还真是应付不来了。

    上午唱了两折文戏,陆续迎客进来。八爷来的不算早,随身只带了四个随从,加上天佑天佐哥儿俩和吴玉秋。进来并没有见到杜先生,而是和其他人互相客套问好,然后便被管家引着落座。看到位子,八爷眉头便皱了起来,严天佑没说话,心里也知道不妙:这是个比较下首的位置。往常是不会把八爷安排在这里的。

    不过八爷的不悦转瞬即逝,冲管家笑了笑,便坐下了。而跟随来的天佐天佑算是八爷门下大徒弟,则被安排在八爷身后座位,其余几人更是连座位都没有,直接被请到戏楼侧面,与其他人带来的随从站在一起。

    八爷摇着扇子也不跟周围人闲言,严天佑倒是听到周围人说,杜先生直到现在还未出来见客。正说着,一折戏完了,杜先生在手下的陪同下走到了戏台下的主位前面,他身穿浅灰长衫,上身是上好绸缎绣着暗花的黑色马褂,怀表的金链子挂在胸前,面色严肃。满堂宾客全都站了起来,杜先生拱拱手回礼,又躬身跟近身两侧的贵客行礼,那都是当局政要。几人凑近说了些什么,后面的人没能听清。

    常年跟着杜先生的心腹,小八股党的叶爷在他身后高声道:“杜先生近日身体不适,咽痛失声,我代杜先生谢过各位,诸位心意杜先生不胜感激,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海涵。”

    接着又说了不少客套话,这才各自安坐。关于时局,关于帮内近日情形一句没提。坐下后,各人神色各异,也有互相使眼色的。

    严天佐坐着,喝了口茶,吃了几口小菜,嘴里没什么味道,便又放了筷子。

    吃饭时文戏武戏夹杂,没几折就到了晚上。晚上安排的都是正戏,头一场就是《满江红》。此时,杜老板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座下自然有心内骇然的。

    天佑没注意别人,只是盯着看八爷的脸色,今天的种种安排说明,八爷的心思早就不是秘密了。

    两折戏下来,也不见有什么叫好的,倒是几个政要打赏了钱送去后台。一场堂会唱的几乎压抑。直到那位坤生领衔的《坐宫》开始,才有了几分火爆。

    然而这戏不长,一段精彩的对唱和一个高腔之后,气氛又渐渐冷了下来,直至终了。

    后面一折便是《状元媒》。曹恩凡在后台准备着,口里念着台词,掭了一半的坤生走到他身边,带笑端详着他,喊了声“乐班主”。乐班主小跑着过来,笑道:“怎么了?”

    “这孩子是谁?”

    乐班主看了看扮上了的曹恩凡笑着说:“怎么样?”

    “真俊啊!”

    乐班主面上得意,说:“也是我命好,这可算是白捡来的。可惜从小没学戏,倒是学了功夫在身上,这几个月在我这儿跑龙套。今儿演杨六郎的把腿摔了,我这是现抓来的呢。”

    那坤生缓步朝前走着,一边取下髯口,视线在曹恩凡身上滞留片刻,点点头道:“看着真不错,好好演。”说完便走了。

    台上锣鼓点已经响起,番兵上场,算计埋伏宋王和郡主。紧接着便是宋王和郡主遭了埋伏,郡主不幸被番兵掳抢。

    严天佐抬眼看了看台上,茫然地看他们演完这乱中有序的过场,又低下头。

    “马来!”清亮的嗓音骤然响起,严天佐忽就一个激灵,手里的茶杯没有端稳,里面的茶水波荡荡地洒了出来。这个声音太熟了。他向台上望去,却一片光影迷蒙什么都看不清。六郎还没上台,是在上场门门帘后头一声高呼。门帘抖动,走出了一手执白马鞭一手提白缨枪,身穿白蟒,腰扎软靠的杨六郎。

    严天佐无知无觉地站了起来,眼前从模糊到清晰再从清晰到模糊。这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少年英雄,就是他的恩凡。那一瞬,所有的行头油彩都渐渐淡去,那个手提长|枪的人,仍旧站在天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将袍襟系在腰间,手中长|枪舞动,好似一条出海的蛟龙。

    “天佐!天佐!坐下!”严天佑看他站了起来,小声叫他让他坐下。

    台上杨六郎又唱了些什么,严天佐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匆匆扫视一眼,寻了条路跑了出去。

    “天佐!”严天佑一把抓了个空,不知道弟弟发了什么狂,正想去追忽见八爷回头瞪着他。严天佑低头道:“八爷,我去,去看看他。”

    八爷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别给我惹麻烦。”

    “是。”说完追了出来。

    八爷带来的几个人包括吴玉秋在内都没能进内场,全在外头守着,见严天佐先出来了,吴玉秋就使了个颜色,让两个人跟着,还没跑多远,就看到严天佑也追了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严大爷,怎么兄弟两个都跑出来了?”

    严天佑懒得跟他周旋,便道:“他不舒服,我出来看看。”

    吴玉秋朝另一边指了指:“不舒服?茅厕在那边。”

    “他不认识,你头一次来倒是都清楚。”

    一句话说的吴玉秋脸上讪讪,能登门进杜先生的公馆需要有些身份,严家哥俩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吴玉秋今天才有机会第一次来。

    严天佑看他脸快绿了,冷哼一声朝严天佐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边是后台,严天佐对杜家小戏楼非常熟悉,从前都是在这里看演员们排练、搬行头、化妆,快开戏了才回到前头去。这回一头冲过来,后面两个人竟是没有跟住,还是让严天佑抢先一步追到了天佐。

    “天佐,你干什么?!”

    后台外面有几个干杂活儿的在墙角说话嗑瓜子,看见跑过来俩人都往这边看。

    严天佐要冲进去,被严天佑拉住。他回头摁着哥哥的手说:“哥,你刚看见了吗?你看见那个杨六郎了吗?”

    “什么?谁?”严天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严天佐推开他哥,往后台里头跑,边跑边喊:“曹恩凡!曹恩凡!”

    严天佑在后头跟着,听见他弟弟这么一喊头一下子就晕了。那个人真来上海了?怎么还混进了戏班子里?看来那天自己不是眼花认错人。然而此时容不得他多想只能跟着弟弟往里跑,踉踉跄跄,险些被行头箱子兵器架子绊倒。

    演员们各自忙活着,都被吓了一跳侧着身子躲开。

    乐班主听到外面吵闹便走了出来。“谁啊?干什么的?”

    “曹恩凡!”

    “谁啊,谁找小曹?”

    严天佐抓住乐班主的手说:“叫曹恩凡出来,告诉他我来找他了。”

    乐班主只看了严天佐一眼,又看到后面跟着的直喘大气的严天佑,便知道这俩也是今天的客人,口口声声喊着曹恩凡的这人,一定就是曹恩凡来上海要找的人,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激动,直愣愣跑到这里来了。

    “二位爷,后台乱,有话慢慢说,小曹的戏还有一会儿,您二位可以在后台稍坐。”

    忽听后面又有动静,是八爷的人追来了,见他们兄弟俩已经进了后台,如果也跟进去少不了一番闹腾。他们在杜先生寿辰上不敢造次,便停在了外面。

    乐班主朝后看了看,问严天佐:“后面是一起的?”

    严天佐说:“不是。”

    乐班主走到门口跟那俩人说:“二位,咱们好像不是熟人,也想进去喝杯茶吗?”

    “您是?”

    “我是今天唱堂会戏班子的班主,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那二人看这阵势只好拱拱手,退到了更远的地方。乐班主走回来,带着严天佐和严天佑去了自己休息的地方,让他二人坐下,叫人看了茶。

    严天佐哪有心思喝茶,开口便问:“曹恩凡怎么会来你这里唱戏?”

    乐班主笑笑,心想小伙子怎么这么毛躁。“这是巧了,他本来是帮忙的,顺便在上海找人。”

    “他是来找我的!”

    “看出来了。他本来说今天唱完,找不找得着你都要回北平了。没想到你自己居然找来了。”

    听远处乐音,曹恩凡该下台了。严天佐起身小声念着:“他下来了。”

    乐班主却一把拉住了他:“小爷,我看你跟恩凡当是有什么苦衷才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你现在知道他在我这儿,应该放心了。我怕一会儿你们俩见面,他今天这戏就唱不下去了。算是我沾了杜先生面子的光,你先在这儿等会儿,等他把这出《状元媒》唱完了,我领着他来找你。”

    严天佐根本听不进去,严天佑起身把他摁在椅子上:“班主说得对,今天要是因为你弄得杜先生寿辰过不好,别说咱俩,那个曹恩凡也得跟着倒霉。”

    严天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哥哥和乐班主,点点头:“好,那我在这儿等着。”

    乐班主展颜道:“我谢谢二位了。”

    ☆、今宵勾却相思债

    乐班主自己呆的地方在演员们化妆的地方后面,角落里,一个桌子。严天佐坐着,严天佑在一旁看着他。

    他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隔着一面面镜子,几道挂着行头的架子,能听到台上文武场换曲牌,能听到曹恩凡走下台,听到别人跟他说笑,夸他沉稳有精气神,他还听到了恩凡小声答应着他们。恩凡谦虚地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严天佐似乎都看见了。

    他抬头朝看不见的后台望过去,严天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冲出去,把后台闹得一团乱。

    乐班主不一会儿就回来看看,也不走近,就在一旁望一眼。

    严天佐觉得自己在看一场戏,或者说听一场戏,靠听着判断恩凡这段时间过得还算不错,靠听着得知戏班子里的人都挺喜欢他。恩凡当然招人喜欢,他不爱说话,别人说点什么他就笑笑,安静认真,漂亮。

    可惜这场戏里没有严天佐,对于曹恩凡这段时间的生活,他仿佛能想见,却被千重万重的薄纱雾霭遮挡着,只能依稀猜测。他是来找我的,找不到我的日子他怎么过来的。

    他听到曹恩凡又上场,上场前乐班主嘱咐了几句。伴奏响起,严天佐轻声跟着唱了起来。接着恩凡,一句句地唱了下去,直到终了。

    这出戏简本不过一个多小时,严天佐这辈子最长的一个多小时。他陪着恩凡说完最后一句念白,已经满面泪痕。

    乐班主远远地跟曹恩凡说了两句什么,一阵叮当乱响,严天佐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没卸妆只掭了头的曹恩凡一身白蟒站在他面前。

    “天佐!”曹恩凡笑着冲上来抱住他。

    严天佐反而傻了一般,直到曹恩凡身上的热乎气儿笼罩了他,他才抬起手也抱住了恩凡,伏在他肩头呜呜地哭出了声儿。

    曹恩凡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天佐哭的这么委屈,先是愣了,又是心疼,最后才想起来安慰他,“别哭了,这不是见着了吗,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这不是又见着了吗。”

    严天佑沉着脸站在旁边,看着紧拥的二人束手无策。

    乐班主倒是看懂了,梨园界男的喜欢男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光绪帝还曾为一个乾旦神魂颠倒,何况曹恩凡也确实是个俊美的人。看他俩抱了一会儿上前说:“好了,这回算是找到人了,恩凡,你可得谢谢我。”

    曹恩凡转过身这就要跪,乐班主一把扶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戏台上可以跪,下了台不能。”

    “乐班主,谢谢您了。”

    “嗯,我心领了。”乐班主笑着,看了看俩人的脸,“蹭了人一身的油彩,俩人快去擦擦,有话慢慢说。”

    曹恩凡拉着严天佐去擦脸,刚要用帕子抹去脸上油彩,却被严天佐拉住手。

    “先别擦。”

    “怎么?”曹恩凡从镜子里看着他,严天佐的西装上蹭了斑斑点点的颜色和粉。

    “我说过你扮上肯定好看,让我再看看。”

    “刚才不是在台下看过了?”

    “就看了一眼,认出是你就跑过来了。乐班主怕你见了我不好好演戏,我一直忍到了你来找我。”

    严天佐细细看了许久,接过曹恩凡手上的帕子蘸了油,描画一般地先抹去了他额间的通天红,接着是揉开在眉眼间的红色。油彩染了白色的帕子,严天佐把帕子翻过来继续擦。

    曹恩凡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握住严天佐的手吻上了他的嘴唇。

    后台乱糟糟,等大轴戏唱完了戏班子就要走了,演员们都趁着这工夫收拾东西。他俩挤在角落一面镜子前,没人注意。

    也许有人注意了,会有闲话,会有指指点点,却在怀抱和亲吻的面前那么微不足道,来不及顾忌,只有彼此的温度和触感才是此刻头等大事。

    乐班主看严天佑有些焦躁,端起茶往前递了递,严天佑接过来,放到手边。

    乐班主笑了:“年纪小,看见漂亮的温柔的都喜欢。”

    严天佑抬起眼皮:“连男女都不分?”

    乐班主端起自己的盖碗,吹着气:“多大事儿么?只不过是看不惯罢了。他们两个好,又与别人无关。”

    “他是我弟弟。”

    “这就更没的说了。他要是家里一根独苗,因为这个事绝了后倒还让人可惜,可还有您这个当哥哥的,又不全指望他,是不是?”

    戏子伶牙俐齿,严天佑这次见识了,喝了口水想再说点什么。只听乐班主又说:“这位爷,我倒是问问您,您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严天佑被问愣了,看着对面似笑非笑的乐班主,这人一身长袍马褂,头发侧分一丝不乱,看打扮是个男人,却又唇红齿白,满面含春,五官精细皮肤白嫩,通身玲珑窈窕,又像是个扮男装的女人。说他是男子,他确实有一股英气;说他是女子,又确实妩媚。严天佑一下子糊涂了,眼前人雌雄莫辩,只是个好看的人。

    “人生一世平平安安过下来也不过几十载,难为自己没什么乐趣。”说罢,乐班主起身,“我去把他们叫来。”

    曹恩凡已经换上了便装,额前的头发在卸妆时沾了水,湿漉漉地垂着。乐班主把他俩叫了过去,想把之后的事情说明白。

    还未来得及开口,外面就有人跑进来,说八爷来找人。严天佐拉着曹恩凡的手不想走:“我不走,我不信他还敢在杜先生的寿辰上放肆。”

    严天佑说:“你不走,你也住在戏班子里吗?他想找个人还不容易?你别最后把别人也连累了!”

    几人正争着,唱完大轴的坤生走下来卸妆,顺便跟乐班主聊天,却见了这么个景。

    “乐班主,你这儿真热闹啊。”

    乐班主走过来陪笑道:“前面过来俩朋友,想见见今儿的六郎。”说着递了杯茶过来。

    那坤生喝了口茶道:“今儿六郎是不错。”抬眼看见曹恩凡,“就是这孩子吧,过来我看看。”

    那坤生其实比曹恩凡长不了几岁,此时穿着老生的行头只摘了髯口,一身气派,丝毫不见女人媚气。

    曹恩凡走过去,低着头。坤生看了几眼,抬头看到了严天佑严天佐哥俩。

    “这俩我见过,没记错是八爷的人吧。”

    严天佑立刻说:“是的,没想到您还认得我们俩。”

    “以前总能看见他在后台转悠,也才眼熟的。”她用下巴小幅度向天佐比划了一下,“怎么?跟乐班主认识?”

    乐班主说:“是跟这孩子认识。”

    坤生点点头,问曹恩凡:“你叫什么名字。”

    “曹恩凡。”

    又问那哥俩,严天佑报上名字,坤生道:“这就把人和名字对上了。”

    没说两句,又有人进来说八爷的人又来催了。

    “八爷着急了,走吧,替我问八爷好。”

    严天佐看着曹恩凡,想说话又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曹恩凡深深望了他一眼,用口型说:“等我。”

    “走吧。”严天佑拖着严天佐,给那坤生鞠了一躬,便走了。

    跟着八爷上车的时候,八爷问刚才去哪了,严天佑说天佐去后台看看。八爷道:“之前也总去,这次跑这么着急干什么。”

    严天佑又回道:“先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上了茅厕才又去的后台。”八爷没再问什么,严天佑也知道吴玉秋他们会跟八爷再细说,自己撒谎迟早被揭穿,可也管不了这么多,表面上先这么混过去。

    那坤生在后台没着急走,慢慢脱了行头、卸妆。乐班主朝曹恩凡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别处,自己在一旁服侍着。接过来官衣和袍带,乐班主又帮她解开水衣,随口闲话道:“这位八爷管手下倒是管的严。”

    坤生照着镜子说:“以前总看那个叫严天佐的小伙子来后台,也没见他着急找过,今儿不知怎么了。”

    “哟,不会是那小子犯了什么错,才惹八爷盯着的吧。”

    “能犯什么错?”

    乐班主玩笑道:“说不定那小子跟六郎是一对儿相好呢。”

    乐班主看着镜子,见坤生微微一笑:“八爷还管这个?傍戏子在梨园行能算什么错。”

    乐班主道:“您就当我胡说了吧。”

    夜晚,严天佐躺在床上,又是他自己,刚见到恩凡那一小会儿跟做梦一样。他伸手摸出床上散落的给恩凡写的信,一封封打开。看着上面的字,觉得自己能再见到恩凡是感动了老天。可他又想,恩凡一个人跑到上海来找他,是他对自己一片真心,跟老天实在没什么关系。要说老天做了什么,倒更像是作弄他俩。刚见一面就又分开了。

    胡思乱想间,听到有敲玻璃的声音,严天佐猛然坐起来,开了床头灯,窗外一道黑影。

    “天佐,是我!”

    “恩凡!”

    严天佐翻下床,开了窗户,曹恩凡像只猫一样跃了进来。

    曹恩凡有点喘,严天佐也在喘。

    “我是爬窗户累得喘,你喘什么?”

    “想你想得!”严天佐抱过他,二人吻在一起。严天佐拥着恩凡后退,伸手关了窗户,拉上窗帘。曹恩凡被他挤在墙边,胸口起伏更剧烈,直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严天佐一边吻着他,嘴里还在喃喃地说:“恩凡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天佐,我也想你!”曹恩凡推开他的脸,四目相对,鼻尖摩挲。此时才是真的确定,两人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又在一起了。隔了大半年,从北平到上海。

    严天佐再次吻了上来,手撕开了曹恩凡长衫的领口。两人踉踉跄跄躺倒在床上,衣衫已经褪去大半。

    “这是什么?”曹恩凡被尖锐的东西刺到,往身下一摸,摸出一封信。“信?”

    严天佐笑了笑:“给你写的。”

    “给我?”

    “嗯。”

    曹恩凡把信打开,看到上面写满了“恩凡我想你”,不禁哽咽,转头看去才发现床上地上桌上,到处都是信。

    “都是写给我的?”

    “对,都是给你的。”

    “都写得什么?”

    “你自己看。”曹恩凡起身,顾不得整理衣服,一路捡起了十几封,坐到了椅子上逐一拆看。

    “恩凡,我想你。”

    “恩凡,你好吗?我好想你。”

    ……

    同样的几句话写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我被人盯着,电报都不敢直接发给你,后来也不敢再去发电报,信写了寄不出去,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只是每天想你,每天惦记你好不好。恩凡,我想去找你,可我哪都去不了。你……没怪我吧?”严天佐半蹲半跪在椅子前,小心翼翼拉着曹恩凡的手,“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本来都是我的错。”

    “天佐,我不怪你,我来找你。”

    严天佐吻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而后把曹恩凡打横抱起。两人这几个月都消瘦了,严天佐居然一个不稳差点把人跌出去,磕磕绊绊终于躺在了床上。顿时都轻声笑了起来。

    “你想……”严天佐想做,此时却又害羞,他俩都是第一次,“你想怎么来?”

    “我也不懂,不知道能怎么来。你呢?”

    严天佐俯身吻了吻曹恩凡的眉眼,“那头一次,听我的吧。”

    “嗯。”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投进房内,清辉看遍一地相思。

    ☆、孤掌难鸣怎交兵

    天快亮时,曹恩凡醒了,其实他一夜也没睡着,倒是严天佐后来睡得很深很沉,像是好久没睡个好觉一般。他看着窗外变色的天光,想自己是不是该走了,偷偷摸摸地来,再偷偷摸摸地走。

    严天佐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压在他身上,睡相实在难看。短发在他的颈窝,蹭得痒痒的。曹恩凡想躲开,稍微一动严天佐立刻醒了。

    “你要去哪?”竟是一点也没睡迷糊,猛地睁开眼,胳膊腿使劲儿摁住了他。

    曹恩凡笑笑,摸摸他的脸亲了亲他:“我该走了。”

    “往哪走?我不会让你走的。”说罢一个翻身,把曹恩凡压倒了身子底下,彼此一碰,硬生生地顶着。曹恩凡忽就有点脸红,眼睛错开,看见严天佐的手正要往下,一把抄住:“别摸!”

    严天佐俯身吻他,渴求地说:“再来一次吧。”

    曹恩凡把他手拉上来,放到自己脸边,用脸颊蹭他手心:“我真的要走了。”

    “不走了,从今天起你就住进来。我不管我哥会说什么,也不管别人会怎么看,总之,你不能走了。我受不了和你再分开。”

    “我也是,我也不想再和你分开。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以后这就是你家,进出都从正门走,再不能让你翻窗户了!”

    想起昨夜,又笑了起来。两人紧紧抱着,身子用力贴在一起,贴多近多紧都不够似的。

    严天佐忽然想起来,问道:“你昨天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路飞檐走壁跟着你们的车追来的。门口有四个人把着,我见你们灯都灭了,从院子后面跳上来的。”

    严天佐听他说飞檐走壁觉得好笑:“你师父绝对想不到你这身功夫有一天会用来跳墙翻窗。”

    “还不是为你。”

    “看来我说的没错。”

    “什么没错?”

    严天佐翻身,跟他并排躺着,脸上挂笑:“这后半截《红娘》是续上了。”

    “那我是跳墙的张生,你是崔莺莺了?”

    严天佐豪不在意:“崔莺莺就崔莺莺。”

    “那谁是红娘?”

    严天佐想了想,他俩相识始于他哥哥让他去北平找陈午阳,便答道:“我哥。算是我哥吧。”

    曹恩凡心想,这个红娘不像个旦角儿,倒像个花脸,也从来没撮合过他们。

    说到此处,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曹恩凡便问起为什么会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严天佐把事情一一说清,曹恩凡点点头说:“难怪你要把电报寄到虎子哥家。”

    “你看到了就好。我真怕这么跟你分开,你不等我,跟别人好了。”

    “跟谁?”

    “你童大哥。”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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