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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墨道不销魂 作者:李陶风

    第5节

    耳畔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连曹恩凡如海啸般的心跳声都被淹没了,不过他仍能感觉到,严天佐握着自己的手心不停地冒汗。曹恩凡知道,他面上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是强装出来的,他的心一定跟自己一样发着抖,打着突。这么一想,他反而踏实下来,抽出手,小声说:“看戏吧。”

    严天佐僵着个笑脸,舒了一口气,手心在裤子上抹了抹。

    二人并排坐着,再无话说,却有件事情安安稳稳地放下,没人怀疑没人犹豫,一切停停妥妥,好像这一生不过就是台上一出戏,眨眼间就过去了,因明白彼此心意,就算只有那么一瞬都是不冤枉的。

    “严先生吗?”

    一个黑影挡住了严天佐的视线,他抬头,看不清来人面貌,问道:“谁?”

    那人把身子躬得很低,轻声说:“我们陈先生有情。”

    曹恩凡警觉地问:“天佐,谁叫你?”

    严天佐摆摆手,示意他无事,抬头去看二楼包厢,陈午阳正离席往外走。

    “陈午阳找我什么事?”

    那人略一沉吟,又说:“还是出去说吧。”

    后面有人喊:“别挡着我们啊!有事儿出去说去!”

    那人退出席外,两手身前交握,等着他出来。严天佐脸色黑沉沉地,准备起身,却被曹恩凡拉住。

    “叫你干什么?”

    “真没事儿,我马上就回来。你先看戏吧。”严天佐整整衣服,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后的枪。

    曹恩凡看着他跟那人出去,等他回头看自己一眼,却什么都没等来。

    张生抚琴,以昆腔唱了一曲凤求凰。怨怨艾艾,无限相思。“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严天佐跟着那人走出了剧院,弯弯绕绕来到了一辆车边。他俯身往里看去,车窗缓缓摇下,陈午阳倚在车里,一身白色西装,散散淡淡地抽着烟。而后似不经意一般偏了偏头,惊讶道:“哟,天佐。”

    轿车后门被身边那人打开,严天佐蹙了蹙眉,矮身钻了进去,坐到陈午阳旁边。押着他来的人进到车前的驾驶位。

    “午阳哥。”

    陈午阳打开他那面的车窗,把烟灰弹掉,冷冷笑了笑:“实话实说吧天佐。八爷叫你来干什么的?”

    严天佐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呼吸不畅,视线来回在前面那人和陈午阳之间小心逡巡,故作镇定道:“午阳哥什么意思?”

    “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跟来了。丰台也去了,通州堂口也问到了。你说我什么意思?”

    严天佐右胳膊绷紧,时刻准备着去腰后摸枪,脸上却仍然堆着笑。“来了北平当然到处看看。拜见通州堂口不过是想着借点门内庇护罢了,毕竟不是自己地界。”

    “哦?是这么说的?”

    严天佐不理陈午阳话头,话锋一转问:“午阳哥,快到戏核儿了,回去吧。有话回来说,别耽误了看戏。”严天佐伸手拉门,额前骤然冰冷,却是前面那人神速回身,冷硬枪管已经顶上了他的额头。

    陈午阳继续抽着烟,不看严天佐,漠然说道:“戏核儿留给你那相好的看吧。现在你老老实实把话说明白了。”

    唱罢了四海求凰,传过了相思信笺,且看那君子逾墙而来。曹恩凡无心看戏,越想越不对,干脆起身寻了出来。

    哈尔飞门外车水马龙,香烟凉糖叫卖声不断,他使上功夫,钻进胡同乱奔乱找,忽在一胡同儿深处,看到了一辆汽车,里面恍恍惚惚有道白色身影。他溜着墙根踅了过去。

    “八爷早就在查你了,”严天佐头顶着枪管,浑身都凉透了,“我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看看你是不是和日本人搞什么勾当。”

    “看出什么来了?”

    “知道你给日本人运送军需。”

    一声闷响,驾驶位那边车门洞开,一道黑影抓过持枪得手,旋即“砰砰”两声枪响。严天佐来不及反应,只听曹恩凡大喊:“天佐,跑!”

    严天佐推开车门头也不回没命地跑了出去。

    童飞走上哈尔飞二楼,坐到了他姥爷身边,随口问:“演到哪儿了?”

    康爷爷端着茶水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朝他外孙子哼了一声:“这没脸没皮的小子到人家偷人去了。”

    童飞笑着摇摇头,端起一杯茶喝了。

    台上一身明艳袄裙的红娘手持一副棋盘,对着那张生号令起来。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戏院外,黑洞洞地胡同儿里,严天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腿发软。

    ☆、在花园跳粉墙心惊气坏

    童飞这边屁股还没坐稳,后面就噔噔噔地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正赶上张生念白,这突兀的声响听的人一阵心慌。童飞咽下一口茶,嘴里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回头,见他手下一名小警察气喘吁吁地上来,两脚跟碰的响亮,敬了礼说:“队长,南边胡同里有枪响!”

    童飞放下杯倏地站了起来,朝前面包厢望去,没见陈午阳,只看到一个穿浅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有些焦虑地坐着,三个黑西装男人保护在一旁。“陈午阳呢?”

    手下说:“没……没见着。”

    童飞心道不好。他去哈尔飞坐了不过两分钟,还被亲姥爷损了一通,转眼又出事儿了。他跟那小警察说:“快去把石田保护起来。”小警察点头,转身要去叫人。“别,”童飞拦住他,“你在这守着,我下楼叫人上来,你们直接带石田回使馆区。石田胆小,别吓坏他。”

    “小子!你又惹什么祸了。”康爷爷举起拐杖,朝着童飞的屁股一下下拍打。

    童飞淡漠地说:“看您戏吧,这儿没您事儿。”说完,使了个眼色,小警察跑去前头包厢冲石田启一郎敬礼,童飞一径下了楼。

    戏院外刚刚布好警备,得知陈午阳今天要带日本外务省经济局的石田启一郎来看戏,童飞特意在哈尔飞周围加强了巡值警力。前两天送走去南京的是经济局局长,因为差点被暗杀,才调去了南京,此去其实也是为了加强与国民政府的往来。接替来的石田知道暗杀一事,到了北平后一直坐卧不安,但又不得不与陈午阳之流应酬。陈午阳知道这点,特意托了童飞严密警力,才好说歹说把石田请了出来。然而,就这么心神稍定的工夫就有人开枪了,陈午阳居然还甩了石田不知道跑到哪去。万一出了什么事,童飞可不想收拾这烂摊子。

    童飞握着枪越想越气,立刻分配了一部分警力去护送石田回家,自己带了五个人朝南边胡同追来,剩下的人留岗,别再被人声东击西了。

    曹恩凡并未与那持枪的人缠斗,一拧他腕子,卸了枪,用肘砸他眼眶,不等陈午阳动作,甩了车门就朝严天佐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严天佐穿着皮鞋,跑不快,声音还大,不消片刻便被曹恩凡循声追上来。

    “恩凡!”严天佐缓下步子喘着叫他,被曹恩凡扯进一个漆黑的岔口。

    “怎么回事?!”曹恩凡完全懵了,看见有人拿枪顶着严天佐,心脏差点停下不跳。“那人是谁?要杀你吗?”

    严天佐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喘,艰难地摆摆手:“说……说不清了。”

    两人对看一眼,看彼此皆都变了脸色。曹恩凡恨恨地甩了严天佐的手:“现在怎么办?”

    严天佐喘匀了气,倚着墙站直,反手去摸腰后的枪。他在这五尺宽的胡同里抬头向上望去,前后两面墙中夹着一道窄窄的天河,月明星稀天色浓蓝。身后是墙,面前也是墙,一头是幽暗的死胡同,另一头有杀身之险。严天佐闭上眼,喘口大气。

    “天佐。”曹恩凡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缓缓睁开眼,又看了看疏落的星斗,转头对曹恩凡笑笑:“我上次问过你,你没答我。这回我换个问法。”他停了一下,又开口:“恩凡,我要是杀了人,你还喜欢我吗?”

    “那就是你要杀的人?”曹恩凡终于对上号了。

    “先回答我,恩凡。”严天佐在黑暗里看着他,只能借着月光看他朦胧的轮廓和闪着波光的眼睛。他此时是害怕的,但同时又期待着,他只等个答案,或许就不怕了。

    “天佐……我……”胡同外忽然响起散乱的奔跑声,曹恩凡心下一惊,拉着严天佐继续往胡同深处跑。没跑两步,手里一涩,回头看严天佐立住不动。“走啊天佐!”曹恩凡急道。

    严天佐从身后抽出盒子炮,推弹上膛,缓缓摇头说:“恩凡,现在我是不杀不行了。两个必须要死一个。”说完,转身朝外冲。

    曹恩凡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抱了回来,摁在墙上,心急如焚:“别犯傻!”

    严天佐看着他那要喷火的样子,竟觉得开心,他左手拦住曹恩凡的腰,让他紧紧贴着自己。曹恩凡被这突然地变化吓愣了,怔怔地看着他。清冷的空气中,一阵湿软温热覆上了曹恩凡的唇,他眼前一阵眩晕,似是银河直下,云垂海立。

    康爷爷坐在二楼包厢,看着戏台上青春男女卿卿我我,老脸羞得通红,砸吧砸吧直往肚子里灌茶。那红娘守在张生与崔莺莺私会的门外,情态万千地描摹着内里光景。

    “今宵勾却相思债,一双情侣称心怀。”

    康爷爷直把那空杯嘬的滋滋响,抬头再看,周围俩包厢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一吻虽深,却短。严天佐抵着曹恩凡的额头,笑道:“恩凡,我可能从看见你那天就有些喜欢你了。我这回就算出了事,你也不能跟童飞,知道吗?不然我死不瞑目!”

    曹恩凡本有些飘飘然,听他这么一说迅速回过神,一拳把他捶开。“别废话!上去!”

    严天佐一愣:“上哪?”

    曹恩凡跃起,朝胡同两面墙左右一蹬飞上墙头,朝下伸手:“上来!快!”

    严天佐还未明白,只得跟着他跃起,拉着曹恩凡的手也翻了上去。

    二人在墙头房顶提着气走着,看胡同里几个黑西服的人和几个黑制服的警察来回穿梭。有看热闹的老百姓,推开院门四处张望。一个警察鸣枪示警,大喊:“都回去,谁出来崩了谁!”

    “童飞也会来?”

    “嗯,他是巡警总队队长,听到枪声肯定会来。走,去找你要杀的那人。”

    严天佐俯身在房顶,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曹恩凡。

    曹恩凡轻轻地笑了:“我不会让别人杀你,也不会让你自己成为杀人犯。阳关道独木桥,我陪你走。”

    严天佐在这初冬黑暗的夜里看到了一颗灼灼燃烧的心,把他烘得温暖,这比他在戏里听到的任何一句海誓山盟都要令人陶醉,他嘴唇翕动,想要说点什么,出口只是两个字:“恩凡……”

    曹恩凡摇摇头,示意此刻什么都别说了。

    夜空晴朗,交错的胡同中光影凌乱,形成一个忽明忽暗的迷宫。陈午阳的汽车往胡同儿外面钻,正碰上持枪赶来的童飞一队人。

    童飞挡在汽车前拦住,绕到后门猛拍玻璃,车窗摇下,他朝里大喊:“陈午阳!你耍什么花活?”

    陈午阳皱着眉:“以前在上海做生意惹了青帮的人,上次你也见过了。就是那个严天佐,今天才知道来北平找我的。”

    童飞一拳砸在车门上,低吼道:“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石田呢?”

    “我让手下的送回使馆区了。”

    后视镜里司机看了陈午阳一眼,陈午阳迅速闪了个眼神。

    “那小子往哪跑了?”

    陈午阳道:“朝西边胡同里钻了。还跟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

    童飞闻言脸瞬间白了,跟身后警察说:“追人不许开枪!”几个警察纷纷点头,往西边跑去。

    “童队?”陈午阳从车里探出半个头。

    “没事,走你的吧!等我回警队叫你。”

    “那……辛苦童队了。”

    童飞看着手下跑去的方向没说话,陈午阳跟司机使了个眼色,车窗摇上,缓缓开走了。

    “先生,现在怎么办?”

    “是我大意了,去拦石田的车,把他往西铁匠胡同那边赶。那边还有几个咱们的人?”

    “三个。”

    “够了。”

    曹恩凡带着严天佐还在飞檐走壁,他身形迅猛,犹如黑夜里的猎豹。严天佐从未在曹恩凡眼中见过这样的神色,专注、锐利,呈现出不同平日的狠辣气息。可能这就是曹恩凡的另一面,一个自幼习武的满人在关键时刻暴露出了骨血里的本性,跟他这半路出家的终究不同。

    他俩已经七拐八拐跑到了一片胡同的最外沿,只见一辆黑色轿车疾驰上大路,从哈尔飞的另一面绕了出去。“那辆车?”

    严天佐伏低身体往外觑着,点点头:“应该是。”

    “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怎么不来找我?”

    说到此处,墙下已经有人赶了过来。严天佐抓紧了曹恩凡的腕子,说:“童飞的人。”

    曹恩凡往下瞥了一眼:“别管他们,咱们去追车。”说着,作势要往下跳。严天佐拦住他:“你走吧!回家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何苦跟我趟这浑水。”

    “你以为我现在还撇的干净?说了陪你!快走。”他率先跳下墙头,又在底下接了严天佐下来,二人躲在影子里,狂奔了出去。

    这边陈午阳的车渐渐赶上了石田的车。

    “先生,他车里有警察。”

    “挤过去。过了今晚,咱们也在北平待不了了,还管什么警察不警察。”

    “是。”

    陈午阳的车追到石田的车旁,把他先往西,再往南赶了过去。石田车里的警察认出是陈午阳的车,打开窗户问:“是陈先生吗?怎么了?”

    陈午阳的司机回道:“那边危险,咱们绕一下。”

    小警察知道他们童大队长与这陈先生交情甚笃,便不做他想,开着车带着石田往西铁匠胡同这边钻了过来。

    “还去哪?”

    曹恩凡和严天佐躲进两个背靠背的院子之间的夹缝中,黑黢黢的,乍一看根本看不出这还有个豁口。

    “哪也不去,他快过来了。这边过去是西铁匠胡同,刚才那车从哈尔飞后面绕,只有这一条路能通车。你认得那车?”

    严天佐点点头。

    “刚才着急救你,黑灯瞎火也没看清那车什么样。”

    “陈午阳那车我坐过两回,而且他穿白衣服,晚上好认。”

    远处车声渐近。严天佐端起枪,冲着外面。

    “等一下,”曹恩凡屏息静听,“怎么有两辆?”

    严天佐小心往外探头,被远处车灯射的眼前一白,立刻缩了回来。车速飞快,再不开枪便没有时机。严天佐端枪瞄准,枪口追着车窗内的白色身影移动,这一刹那似乎被拉伸成无限长,电影胶片一般帧帧慢放。透过车窗,瞄着那身浅色西装上的头颅,严天佐低声道:“是他。”话音未落,子弹便已飞出抢膛。同时,车里那人向他转过头,交错间似与黑暗中的严天佐对视了一眼。

    严天佐瞳仁骤缩——错了!

    “跑!”这回换成严天佐先动,随着玻璃被击碎的声音和一声惨叫,他拉着曹恩凡,往小道里跑,哪黑往哪钻。三四个拐弯又跑回那一片错综复杂的胡同儿里。

    车轮擦地,响起尖厉刺耳刹车声。车上蹦下两个警察,举枪往黑暗中的夹道追来。车边只剩一个年轻警察,陡生变故,人已经傻了,站在车外举着枪,不知道该干什么。陈午阳的车从后面赶上,本以为是自己埋伏的人下的手,可是离埋伏区域还有两个路口。他跟司机都下了车,看那小警察发着抖。

    “怎么了?”

    “有……有人开枪……”

    “快去找你们童队长!”

    “他们……去了。”

    陈午阳钻进车里,看到石田只是右臂中枪,却脸色煞白,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日本话。司机绕到小警察身后,用枪柄一磕,那小警察软绵绵倒下了。司机也钻进来,将枪口顶住石田启一郎的太阳穴,看陈午阳。陈午阳点点头,退出了车厢,一边朝自己车里走,一边点燃一根香烟。

    又是一声枪响。

    曹恩凡和严天佐停住,回头看了一眼,往反方向跑去。

    童飞一队警察停住,几个黑西装的人停住,往枪声方向跑去。

    戏快散了,康爷爷躲着人潮趁早往楼下走。笃笃笃,拐杖点地。背后传来舞台上崔夫人的叹息:“唉!好个不听教训的冤家啊!”

    ☆、心问口口问心暗自思忖

    十来个黑衣黑裤的人如湍急的溪流一般散开在错杂的巷道中。童飞最先赶到事发现场。石田胳膊、头部中枪,一名警察晕倒在车外。陈午阳和他的司机呆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童飞知道自己这次完了,跟身后人说:“通知警察厅,把他们都带回警局。”他凶狠地瞪了陈午阳一眼,忽听身后有人喊:“别跑!”不容他再做他想,赶紧回身追了回来。自己完了也就完了,不能让曹恩凡被那个混蛋连累。童飞跑着,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想。他做了十几年巡警,即使在黑夜里,依旧对胡同儿里的每个路口记得清楚,他一定要比其他人早些赶到,或许还能帮曹恩凡一把。

    一个小警察撞到了童飞身上,童飞问:“人呢!”

    小警察指着东边:“那边跑了。”

    童飞身高腿长,先一步冲出去,见到转弯处两个人影飞快向右跑去。童飞急停,换了一个方向包抄,又注意不要让其他人发现。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从暗巷里一个飞扑截住了被严天佐拖在身后的曹恩凡,用左臂卡住了他的脖子。

    严天佐手里一滑回头不见了人,下意识举起□□,再一定神发现童飞一手勒着曹恩凡脖子,一手端枪冲着他。

    “别动!”他怀里的曹恩凡刚想用力,童飞说:“恩凡,你也别动,不然我开枪了。”曹恩凡不敢动了,严天佐也彻底僵住。

    其余人还没追上来,童飞要简短截说:“石田死了,把枪给我!你们没枪还能开脱。警察厅的人马上来!”

    严天佐这才知道开枪射错的那人叫石田,听着像个日本人。

    曹恩凡懵着,问:“石田是谁?”

    童飞惊诧地看了曹恩凡一眼,更加确定他是被严天佐骗了,忿恨道:“你不知道最好。”又对严天佐说,“把枪给我!”

    严天佐怀疑地看着童飞,童飞怒道:“快!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恩凡。”

    “那你放他走!”

    “都走不了了,外面已经围起来了。”童飞声音疲倦。

    严天佐又抬了抬枪口对准童飞。

    “天佐,听童大哥的,把枪给他。”

    严天佐看着曹恩凡,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缓步上前,把枪柄递向童飞。童飞推开曹恩凡的瞬间,接过枪别进腰后。噼里啪啦脚步声响起,两队警察分别出现在他们身后,看到童飞端着枪对这两个人,都纷纷举枪瞄准了严天佐和曹恩凡。

    童飞挥了挥枪,说道:“把他们俩带走,把陈午阳的人也带走。”

    几个警察上来给严天佐和曹恩凡戴上手铐,童飞看着他们两个精疲力尽地垂下了手,把枪放进腰上的枪套里,低头跟着队伍往胡同外走。忽然听到齐刷刷的鞋跟相碰的声音,童飞抬头,前面乌压压的警察自动排开了一条路。一个同样一身警服,肩章上三杠三星的人朝他走来。童飞浑身一紧,挺身敬礼,警靴后跟用力碰出声音:“局长!”

    这位局长年过五十,通身有着意气风发的气派,此时却也难免面色阴沉。他不屑地看了童飞一眼,身后立刻走出一个小警察,把童飞的警帽递了过去。童飞这才发现自己失仪,接了警帽戴好,又敬一礼。局长这才点点头,转身对童飞说:“小童,你这次麻烦大了。”

    童飞心里有数,低着头不答。

    “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吗?”

    童飞摇摇头:“没了,廖局。”

    “带我去现场看看。”廖正恺转身,向石田启一郎毙命之处走去。

    童飞对手下人喝道:“把他们带回去,等局长命令。”

    “等我?”廖正恺嘲弄道,“这么大事儿,我说了能算吗?”

    童飞知道自己闯了祸,脸上难堪,不言不语地引着他往前走。

    石田的车还在原地,尸体已经被抬走,被打晕的小警察也被架着回了警局。

    “中了几枪?”廖正恺半个身子在车里,看血迹和碎玻璃。

    “两枪,一枪右臂,一枪头颅。”

    廖正恺从车里出来,问童飞:“当时有谁?”

    “我来的时候,只看到陈午阳和他的司机。”

    “刚才抓的那两个呢?”

    “呃……”童飞想着如何造句,才能让曹恩凡最大限度摆脱嫌疑,“似乎和陈午阳有些冤怨。”

    “你还看出什么了?”

    童飞只粗略看了一眼尸体,当时觉得很奇怪,现在站在车外,迫于上司压力开始奋力思索,片刻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别扭是怎么回事。

    “石田的致命伤是头颅中枪。但是他中了两枪,所以第一枪肯定只是打中胳膊。然而他是右胳膊中枪,车窗玻璃也只碎了右边,说明这一枪是从车外射进来的。”童飞又去看了刹车痕迹,“然后我的人就下车去追开枪的人。如果第二枪是连发的,那么石田头颅中的枪应该是右进左出,可我看的时候是左进右出……”开杀死石田那一枪的人,不是严天佐!他开完第一枪肯定就跑了,没时间绕回来开第二枪,还是从另一个方向打开车门进去杀的,更加不可能。童飞忽然松了口气,如果严天佐没涉及人命,曹恩凡就能保住了。

    廖正恺见童飞已经差不多理清头绪,便跟身边的人说:“带童队长回去。”

    不一会儿,两辆警车开来,廖正恺上了第一辆,几个小警察盯着童飞上了第二辆。童飞坐在车里摇摇晃晃,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是半个阶下囚了。

    “停车!”童飞忽然喊道。

    “童队怎么了?”

    “我要去方便一下。”

    毕竟还是童飞的手下,几个小警察也不敢惹他,乖乖停了车,两个人跟着童飞往护城河边走。

    “干什么?还看我撒尿?”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停住脚,看童飞一步一步朝河边走去,渐渐隐没在几个树后。两个警察顿时有点紧张,举起枪支着耳朵听声。哗啦啦的声音过去后,咕咚一声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接着是童飞一句恶狠狠的脏话。

    “快来拉我!”

    两个警察跑过去,看到童飞坐在地上,收起枪去拉他。

    “怎么了队长?”

    “踢到块儿石头,差点滑进河里。没事了,走吧。”

    童飞坐回车里,轻轻松松往后倚过去,严天佐那把枪进了护城河,有枪的就只剩陈午阳了。

    曹恩凡和严天佐被推进羁押室,铁门哐啷上锁,门上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屋顶一盏白炽灯晃晃悠悠忽明忽暗,似乎随时会灭。严天佐找了个墙角坐下,他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倒是毫不意外,还挺自在。只是他抬头,看见曹恩凡站在门口,心里非常愧疚,看着他的背影一阵阵心疼。挣扎许久,终于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声:“恩凡。”

    曹恩凡转过身,看严天佐缩在墙角,衣服皱成一团,皮鞋上满是灰,连脸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的一条条黑印子,居然笑了笑,走过去,也到他身边坐下了。

    “笑什么?”

    “笑你啊。平时不是最爱干净漂亮的吗?现在这狼狈样,你自己看不见,可惜了。”

    严天佐也被逗地腼腆地勾起嘴角,旋即又恢复了一脸丧气。“恩凡。对不起。”

    曹恩凡把胳膊架在屈起的膝盖上,看着手上的手铐,平静地说:“我们家原来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专管城内巡防捕务。鄂托家从来都是抓别人,我爷爷当年就算是被撤职罚俸,也没有下过狱。我成了我们家第一人了。”

    他说得不痛不痒,听在严天佐耳里心里可是不好受。曹恩凡又说:“跟你没关系。我这么大人了,难道不知道跟你干这事儿是个什么下场?天佐,我说了,我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有我一份儿。”

    曹恩凡没看严天佐,定定地盯着自己双手间的那副手铐。旁边的严天佐,大概是长这么大,在他有记忆后第二次流眼泪。他趁曹恩凡没注意,用袖子抹了,把脸抹的更花。

    “我打错人了。那人不是陈午阳。”

    曹恩凡转头看他:“你说是他的。”

    严天佐点头:“他们都穿的浅色西装,我以为没错,开枪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已经晚了。”

    “是那个叫石田的?”

    “听童飞那话,应该是那个人。”二人同时沉默。严天佐自责,曹恩凡不想开口埋怨。好半天,严天佐说:“我当时手抖了,那车又快,应该没有打到头。”

    “可童飞说那人死了。”

    严天佐喘气,无奈道:“那就是他该死在我手上。”

    “你要杀的那人怎么办?”

    “陈午阳?我哥说的应该没错,他是革命党。他怀疑是青帮的八爷派我来的,我将计就计就认了。”

    “童大哥应该也不会饶过他,这么大乱子都是他引起的。”

    “我要是不来北平就好了,就不应该听我哥的!”严天佐说着,朝旁边墙上狠狠砸了一拳。

    “天佐!”曹恩凡拉住他,“别跟自己过不去!”

    “恩凡,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的。我要是那天没去天桥,没看见你舞枪,没动脏心思,你何至于到这步?!”严天佐一边说一边捶地。

    曹恩凡两只手也铐着,抓不死他,看着他一点点把手砸出血,心疼地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你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不知道。”严天佐被曹恩凡压着,终于不在乱动,他看着屋顶上的灯泡,一晃一晃,胸口感觉到曹恩凡的脸紧紧贴着自己,他无地自容,不配怀里这人对自己这么好。他吸了口气,决定坦白:“恩凡,你不知道。我那天见你功夫好,就动了心眼,故意要跟你交朋友,交心,后来发现你那么简单实在,拿我当兄弟之后,必然帮我。到时候你帮我杀人,我再想法救你,救不了就一走了之,总之杀人的不是我,就行了。可是后来……”

    曹恩凡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推开严天佐,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严天佐看到曹恩凡的表情,立刻解释:“可是后来我喜欢你了。你对我真心实意,我不想再骗你,所以跟你说了实话。”他过来拉曹恩凡,曹恩凡轻轻躲过,起身挪了两步,坐到另一角。

    “所以,对我好都是骗我的。”

    ☆、为射猎险些儿命丧异乡

    严天佐吓到了,突如其来的恐惧。他跪在曹恩凡面前想再说点什么,去抓他的手,却被曹恩凡懒懒地拂开。手铐碰上手铐,金属相碰的细响,在这空荡的牢房里发出丝丝冰冷地回音。他只好不再碰他,倚着墙根坐在他旁边。曹恩凡背对他蜷缩着,闭着眼睛。

    严天佐后悔跟他说了那些,自己说完心里痛快了、坦荡了,却没想到曹恩凡心里有多难受。但是,他不想再骗他,这个人不应该被骗。他相信,曹恩凡对他是真心,既然是真心,就一定能明白他也是真心的,就是因为这份真心,才说了实话。

    他轻轻靠近他身后,想抱他,却铐着手铐,只能贴在他背上。曹恩凡没有挣扎,可能是来不及,可能是不想。严天佐顺势抬了胳膊,把他圈到了自己怀里。

    曹恩凡比严天佐矮了那么一点,人看上去小巧灵活,严天佐感到怀中人筋肉分明,没他看上去那么瘦,是结实的,又出乎意料的弹软舒服。他加了把力气,把下巴搁在他颈窝。

    二人相贴的部分热烘烘的,倒不显得这牢室内阴冷空荡了。

    “真想把你揣进怀里,带在身边。”四周寂静,严天佐小声说着,吻了吻曹恩凡的耳垂。

    曹恩凡仍是闭着眼。许久,他幽幽吐了口气,梦呓般说:“那就带我走吧。”

    严天佐来不及惊讶,房门被突然打开,惊得他二人起身,才见一个警官走了进来。严天佐挡在曹恩凡身前,抢着说道:“跟他没关系,有什么冲我来。”

    那警官肩头一杠三星,曹恩凡看了一眼,跟童飞警衔相同,想问句“童飞在哪”,又怕这人知道他们相识,结果定是互相连累,于是不说话,等着他举动。

    “把这个带走。”他随手指了指严天佐,转身出去。两名荷枪的警察把严天佐架了出去。

    曹恩凡跟到门口,被另外两个警察拦住。严天佐回头跟他说:“要是能回来,我带你走。”

    “你说的,我记下了。”曹恩凡看到他对自己笑了笑,门又被关上。

    严天佐被人带着,在狭窄的小道中绕来绕去,偶尔经过一扇通到外面的窗子,才发现天已经大亮。枯枝被框在窗框里,一片萧瑟秋意。他被推进另一间羁押室,押他过来的警察叫他等着。

    等什么?他怕死。

    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带着童飞,和刚才提他的警察一起进来。五十多岁的那人落座,童飞和另一个警察站在旁边。童飞介绍这中年人,是北平警察局局长。

    廖正恺不疾不徐地问:“小伙子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

    有人给严天佐搬来一个凳子,严天佐坐下,被房里的灯晃的眼花,看不清面前中年人的表情。他答道:“严天佐,苏北人。”

    “苏北?我怎么听童飞说,你是上海来的。”

    “十几岁去的上海,老家在苏北,所以还是苏北人。”他说完这句便自在了,抬头看童飞。童飞事先已交代了他的情况,看来已承认认识他。严天佐忽然觉得童飞这人还不坏,想给他一个表示感谢的眼神,可童飞目不斜视盯着另一个方向,于是作罢了。

    “来北平做什么?”

    “听戏。”

    “听戏?在上海不能听吗?上海现如今可是比北平热闹,多少好角儿都南下捞金了,还难为你专程跑来北平听戏。”

    “我是来找余老板的。他不南下。”

    廖正恺恍然大悟似得点点头:“是是是。这倒让你给说着了。”他朝身后招招手,另一人抢在童飞前头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端了杯茶,递给廖正恺。

    廖正恺喝茶。不等他问,严天佐接着说:“我是青帮的,想必您也知道了。我来北平确实是来看戏的,又认识了几个朋友,就多耽搁了一两个月。陈午阳原是我同山,一年多前就离开上海了,这次在北平碰见他,才知道他是来北平跟日本人做生意的。”

    廖正恺把茶杯朝后递,童飞没接,是另一个人接的。

    严天佐说:“我带着朋友来看《红娘》。”说到此处,提审他的警察不屑地哼了一声。严天佐知道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他和曹恩凡抱在一起的样子。

    严天佐不理会,继续道:“看了个开头,陈午阳的人把我叫了出去。因为之前见他,他说下个月有余老板堂会要请我去,我以为是跟我聊聊这事儿的,就跟着去了。谁知道我刚进了他车里,他司机就拿枪顶着我脑袋,问我是不是青帮派来查他的。”严天佐伸手比了一把枪的姿势,指着自己眉间,“枪就这么指着我,说不怕那是吹牛。”他放下手,“我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说是来查他的。然后我朋友就找着我,把我救了出来。我们俩跑,身后追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怎么就被警察抓住了。”

    “怎么伤的石田?”

    “石田?”严天佐抬头看廖正恺,满眼迷茫,“石田是谁?”

    廖正恺回头看童飞,童飞立正,对他点点头。廖正恺起身朝外走,问道:“那个陈午阳呢?”童飞答:“也在羁押室。”

    门被关上,严天佐听不到他们说话,只听见巨大的落锁声。椅子凳子都被撤走了,他只好寻了个墙角,继续坐着。

    他真的不认识什么石田,他也大概感觉到石田不应该是他打死的。他刚才说的基本是实话,他能说的如此淡然,是料定陈午阳需要隐瞒的更多,如果被当局知道他是革命党,十次八次都不够他死的。曹恩凡呢?他们会不会也去审讯他?有童飞替他开罪,他应该没多大事吧。自己如果逃不了,他怎么办?严天佐后悔在胡同儿里跟他说的那句话了。其实,他严天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童飞倒是可以依靠的。虽然,那样的话,他死也死得不甘心。可总比没人照顾的好。

    他那一枪真的打死石田了吗?要是真的,他会被枪毙吧。就这么死在北平,他那个亲哥之前有没有想到过?他应该不会意外,也不见得会多难过,毕竟没把事办好,还搭进去自己一条命,他哥哥会觉得他没用的。但多少还是会伤心,看报纸登出消息的时候,三个大字“严天佐”赫然映入他双眼的时候,相依为命的手足死了,他哥哥应该伤心的,说不定还会后悔,当初不应该让他来北平。可是,恩凡说的对,不来北平他们就无法相识。这么一想,似乎都是命。

    严天佐越想越累,越想越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之后两天,食水都是按时送来,倒也没渴着饿着。后来又被审讯过两次,好在没动粗,这让严天佐放心不少,知道至少也不会对曹恩凡动粗。

    其实,严天佐想多了,曹恩凡是直到事发第三天才被审讯的,审他的人是童飞。

    说是审讯,既然让童飞来了,实际叫做看望还差不多。童飞拎着个大提盒,进来的时候刻意压了压帽檐,看曹恩凡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玉米饼没咬两口,放在碗里。胡子拉碴的,身上都是灰。

    有人搬进来桌椅。童飞叫了声:“恩凡,坐过来。”一个警察给他解了手铐,曹恩凡缓缓起身,坐到了桌旁。其他人出去,把门锁上。

    童飞打开提盒,里面是几样菜,几个馒头。一个铁壶套着棉套,里面装的是梨汤。童飞给曹恩凡倒了一碗。“尝尝,我姥爷昨天盯了一下午熬的。”童飞递给他一条湿手巾。

    曹恩凡接过手巾擦手,没有抬头,盯着那碗梨汤:“康爷爷知道了?”

    童飞摇摇头:“我这几天都在警局,没去看他,他来找我知道的。”

    “让老爷子担心了。”曹恩凡放下手巾,喝了口梨汤。香甜爽口,顿时嘴里有了滋味儿。

    童飞笑说:“跟我急了,挥着拐棍儿在警局闹了一上午。说你是鄂托家六爷的独苗,要是在我手里有个好歹,他就去撞汽车。”童飞摘下帽子,露出额头,“看这个。”

    曹恩凡看他额角起了个青紫的大包。

    “一拐棍儿就给我种了个枣儿。”说完,童飞把帽子带回去,宽慰地冲曹恩凡笑了笑。

    曹恩凡心知他在给自己说笑话解心宽,跟着笑笑,把碗里剩下的梨汤也喝了。

    “康爷爷拿我爷爷当亲兄弟,对我也好。”

    “你是亲孙子,我是外孙子,当然对你好。”童飞又给他夹了个馒头,让他吃菜。

    曹恩凡吃不下去,他想知道严天佐被带去哪了,又不敢在这时候问童飞。他咬了口馒头,犹豫着说:“童大哥,你……没事了吧?”

    童飞顾着给他往碗里夹菜,明白他想问的不是自己。放下筷子也给自己倒了碗梨汤。“北平政府、日本人都买陈午阳的账,单查我一个人也没多大意思,他们也不敢再往上追究。顶多定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不当这个警察了。”

    听童飞这么说,曹恩凡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光绪年间,他爷爷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罪名被撤职的。

    “童大哥,连累你了。”

    童飞鼻子出气儿冷笑一声:“当初我就跟你说,离那个严天佐远点儿。要是听我的,何至于有今天?”

    “我自作自受。”

    童飞听不了这句话,噌地站起来,绕过桌子把曹恩凡拉起来抱住。

    “什么叫你自作自受!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替那小子说话?!”

    曹恩凡连着几天没怎么吃睡,被童飞弄得头晕,挣了挣,又被他死死钳在怀里。

    “童大哥,救救他吧,他要是死了……”

    “怎么?”童飞推开他,“他要是死了,你也去撞车?”童飞心道,你们一个个儿的都别死,该死的是他童飞。

    曹恩凡面如死灰,立在原地。童飞又心疼得不行,拉着他坐下,把筷子递回他手里。“他的事儿,现在说不好。过两天北平警察局、政府代表和日本使馆要开新闻会。死的毕竟是个日本人,我又自身难保,能做的我会尽量做。”

    曹恩凡夹了筷子鱼吃了,点点头说:“谢谢童大哥了。”

    “谢我就都吃了,别让我看见你为他不死不活的样子。”

    严天佐这几天重复着自己第一天对廖正恺的供词,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他兀自说着,有人记录。他没吃苦没受罪,审讯过程平静的让他不安。他想,说不定能把我放了,又想,说不定已经决定要枪毙,没什么好问的了。曹恩凡怎么判的?他反复跟审讯他的人说,曹恩凡只是来帮他,什么也不知道。警察回答他,情况他们了解了。要是决定枪毙他的话,是不是能放了曹恩凡,他是不是该提早留下点遗言给他?

    铁锁“哐啷”大响。严天佐准备起身再次接受讯问,自觉站到门边。大门砰然打开,一个警察扶着帽子走了进来。严天佐看不清他的脸。那人突然转身,放下整理帽子的手,露出了脸。

    “哥?!”

    ☆、乱军中多亏他救我回还

    严天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把钳子,上前去剪严天佑手上的手铐。严天佐还在错愕,双手被哥哥扯来扯去,听严天佑口里念:“侬搞七捻三,弄出个事体!”

    “别说上海话。”严天佐一听他哥说上海话心里就不舒服,也幸亏如此,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混进来的?”

    “今天日本使馆开新闻会,没几个警察留在这儿,都去那边了。”

    “你怎么知道的?”严天佑最后一下使劲儿,手铐中间断开。严天佐赶紧活动了下肩膀和手肘,突然脑袋上挨了一下。“哎呦!”

    “报纸好几天前就登了。日本外务省经济局石田启一郎遇刺,商人陈午阳,游民严天佐嫌疑重大。”严天佑重复报纸上的话,拉着严天佐的衣领躲在门口朝外看。

    “恩凡呢?”

    “谁?”

    门口路过一个警察,严天佑掩上门缝,示意他别出声。

    报纸上没写曹恩凡的名字,严天佐确定自己的证词起了作用,或许是童飞担保的也不一定,总之,嫌疑人里面没有他,严天佐松了口气。

    “外面一共八个警察,后门有两个,你跟紧我。”

    “哥。”严天佐有事相求,口气也软了下来。

    “怎么?”

    “有个朋友被我连累了,也在这里,带他一起走吧。”

    严天佑瞪了他一眼:“胡闹!我能把你带出去就不错了。”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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