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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第25节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老刘就是这么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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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打从我和刘国卿那档子事儿被依宁撞个正着之后,也就不到一个月前在刘国卿家擦枪走火了一次。对此我很矛盾:一面盼着孩子的到来,他承载着我和刘国卿的血脉,是真正意义上,我和刘国卿情感的见证;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不到来,少一事,便少了许多麻烦。

    如此欲拒还迎的心境下,他还是到来了。

    我捂着腰问彭答瑞:“你懂医?”

    “略知一二。”

    “那你他妈的还不赶紧过来给老子按按腰!”

    “……”

    肚子里多了个小崽子,这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只想着要好好护着,可不能像他素不相识的哥哥那般,刚刚成型就走了。

    待兴奋过后,彭答瑞按摩毕,将老子的老腰安顿好,忽而道:“您知晓龙族之事?”

    又一愣,方记起我与他逾一年未见,这一年来所发生之事,他自是不清不楚。我也没打算据实以告,只学着他的语气,回道:“略知一二。”

    他深深看我一眼,然后收了杯子去院里劈柴。我又躺了一会儿,便随着他的脚步去院子里晒太阳。此时又是傍晚,天色极美,空气凉爽,心情难得舒畅,古有山谷|道人“快阁东西倚晚晴”,今有我依舸“深山老林倚晚晴”,也是有趣。

    正负手临风,做潇洒之态,立于篱笆院中,小黄便缠了上来,亲昵地攀住我的手腕。他又长长了不少,也胖了,正是个肥美可口的模样,心智却不见长。鼠兄也跳上了肩头,他酒醒了,气味总算还好。见一蛇一鼠相安无事,不由诧异,蛇鼠天敌乃是天道伦常,更不提小黄喜食田鼠,难不成只因鼠兄是松鼠,种类不对,小黄便挑嘴了?

    这便如多多吃鲤鱼不吃鲫鱼一般可笑了——怎么可能?

    如此想着,将鼠兄拎到小黄嘴边,小黄两颗黑豆是的眼睛盯着鼠兄看了一会儿,略有些迷茫,信子都不吐了,尾巴尖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我的手臂。

    小黄傻了吧唧,鼠兄却不,愤愤然挣脱桎梏,刺溜儿窜上肩膀给了老子一巴掌,又刺溜跑没了踪影。

    好歹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生死之交”,我追着他小巧的背影喊道:“跟你开个玩笑,我请你喝酒,算赔罪,好不?”

    鼠兄毛乎乎的大尾巴一甩,转过身来,短手一伸,是个讨酒的姿势。

    我哭笑不得,只好腆着脸凑到彭答瑞身边儿,说道:“诶,铁子,有酒吗?”

    彭答瑞头也不抬:“你现在的身子不能喝酒。”

    “不是我喝……”

    “那只松鼠也不许,”斧子深深砍进大圆木里,他停下劈柴的手,看着我道,“你睡了足有两天,这两天里,那只松鼠喝光了属下所有的藏酒。”

    “……”老子尴尬不已,无言以对,无奈地对鼠兄摊摊手,换得他就地一趴。

    忽而记起那地洞,里面可有不少美酒,只是那地方颇为怪异,不敢再单独行动,只好向彭答瑞旁敲侧击:“说起来你真是个神仙似的人物,你怎么就知道我进山了,我那天可没带玉佩,你还能找到我?”

    彭答瑞道:“您第一次来时也没有佩戴玉佩。”

    “要说酒,那地方是酒窖吗?单闻闻那味道,就知道是上品!”

    “那些酒,不能喝。”

    “不能喝?为啥不能喝?”皱紧了眉头回想当时情景,似乎只闻到了酒香,我和鼠兄脑子便混沌起来,不说一片空白,却也相去不远,能想到的只有美酒了。

    这山里还真是藏龙卧虎,秘密丛生,不可小觑,倒是彭答瑞,真是个山神了。

    再深入问,他就不答,他这尿性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何况我也记挂着自己那点小九九,便不再问下去。

    那地洞的尽头是一扇门,门的后面有什么,着实耐人寻味,若是按照这个思路深究下去的话,那些美酒,就是阻止外人进入的机关了。

    还有那日的地震,也是蹊跷。我虽未经历过地震,却也知道地震过后,一片狼藉。可这山,似乎并无不妥。

    看来老子是找对了方向。

    在彭答瑞处蹭过晚饭,便要回去。临走前,彭答瑞交给我几包草药,问他,只说是“安胎的”。

    脸上阵红阵白,虽说早有觉悟,但如此摊牌,还是觉着臊得慌。然而他一片好意,这药总归又是好的,最终还是接了,打算偷偷的熬。

    回去时迎面碰上了依宁和她的奶娘。依宁盛装打扮,又换上了新裙子,鲜艳可人,本还和奶娘说说笑笑,扭头一见了我,脸立刻沉了下来。

    我来到她面前,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弄乱了她的头发,想拍拍她的肩,又怕弄脏了她的衣服,说手足无措也不为过。

    依宁扯着奶娘要走,不理会我,我便问奶娘:“这是要干啥去?”

    奶娘笑道:“小姐学校的同学过生日,叫她去玩呢!这不,收拾了一溜十三招,可算出门儿了。”

    上下打量闺女半晌,对奶娘道:“过生日时候,我送她的那套钻石首饰咋不给她带上?”

    奶娘“哎哟”一声,回道:“多贵重的东西,小孩子家家,用不着。”

    我动了怒气,冷声斥道:“买了就是要带的,什么贵重不贵重?再贵重,能贵重到天边儿去?她弄丢了、弄坏了,老子再给她买不就得了,用你在这儿多话!”

    奶娘在咱家做了多年,待依宁视如己出,我对她也是客客气气,没红过脸。今日老子被依宁的态度一激,舍不得说自家闺女,便迁怒到她身上了。

    奶娘是个伶俐的,忙说:“我这就取来。”

    一言不发的依宁忽然道:“奶娘,你别去,我不带!”说罢看向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嫌埋汰!”

    我盯着她,她瞪着我,谁也不肯低头。良久,与她错身而过,不再多话。

    她倔,她犟,这随我。

    但总归不是好事。

    从东陵回来没两天,小妹生产了。

    此时离七月还有距离,使得全家人措手不及。太太忙差人去请稳婆,又着人去烧水。三个孩子不明所以,把在门口看热闹,被太太轰了出去。

    小妹呼痛声时高时低,我在门外徘徊不定,又进不得产房,担心加上心疼,着实是坐立不安。

    柳叔在旁劝道:“大少爷,这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要么您先去歇歇?”

    柳叔是家里唯一知道我肚子里又有了个小崽子的人,若可以,也不想告诉他,可是不告诉他,谁来伺候我?谁来帮着打掩护?

    柳叔未显出高兴与否,只是继续找人收拾小河沿的房子了。

    我说道:“我哪歇得下?医院那边你联系了没?”

    柳叔道:“联系了,不过太太的意思是,二小姐疼得厉害,能不换地儿,就不换了。”

    我摆摆手,忧心忡忡:“这女人家的活计,我是不懂的,不过以防万一,医院那边儿也不得松懈。我自个儿的三个孩子都是在医院里头生的,没道理自家妹妹得不到科学的医疗。”

    柳叔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

    “她是双胎,又是头胎,还是医院里的洋大夫稳妥些。”

    话音刚落,小妹一声尖厉惨叫,震得老子心头一颤。太太生孩子的时候,我也在,虽说只是在医院走廊,可也没听她叫得多凄惨,除了生依诚时花费的时间多了些,到了依礼时,进了手术室不过二十来分钟便生出来了,哪有小妹这般费劲?

    如此想着,便说出了口:“生孩子……有这么疼?”

    柳叔道:“你自个儿有孩子,还不知道生孩子疼不疼?”

    我瞥他一眼,低声嘀咕:“又不是我生的。”

    “有句老话,说生个孩子,就是走了趟鬼门关,怎么不疼?”

    “我记着,太太生头胎的时候,也没大喊大叫的。”

    柳叔轻叹道:“当时警署来了紧急要务,等你回来的时候,诚诚都包好出来了,你能听着个啥?”

    耳畔小妹的哭喊声越发高昂,不由脸色发青,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小腹。偏生柳叔还火上浇油,说道:“女子已是如此凶险,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子咬着牙根:“阿玛都挺得过来,我自然也没有问题。”

    柳叔又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多话。

    正在此时,太太冲了出来,带着满身血腥气,惊慌失措:“稳婆说两个孩子一起下来的,挤在一起,分不出个前后,怕是要难产!”

    我一拍桌子:“那还等什么?赶紧送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铁子:哥们儿

    尿性:德性、个性

    埋汰: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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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章

    一声令下,下人呜呜糟糟将产房围了个水泄不通,生怕这种紧张时刻触了老子的霉头。可一个个儿的笨手笨脚,小妹又面容痛苦,叫声凄惨,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去碰她,男人要避讳,老妈子小丫头又没力气,搬动不起小妹,一怒一气之下,挥开下人,自个儿撸袖子亲上阵。

    柳叔吓了一跳:“大、大少爷,要下人们来吧!”

    “少他妈废话,开车门去!”

    小妹在我怀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像一股股溪流,流进我的颈窝,湿哒哒的,发着痒。

    抱着她一面往车里走,一面低声安慰她:“别怕,哥在这儿,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疼你就咬我。”

    小妹哭道:“哥……疼……”

    “不疼,哥抱着你就不疼了。”

    车里只坐得下五人,可小妹只能平躺,便只有我和太太陪着上了车,柳叔道:“我带几个下人随后就到,大少爷,您……您也注意着点儿,别累着!”

    哪有闲工夫听他叨逼叨,催着师傅开到医院,一路上汽车开得是乘风破浪,腾云驾雾,因早先联络过,才到了医院门口,便有护士将小妹抬到推车上,只是小妹紧紧攥着我的手腕不放,手臂都麻了。

    我问护士道:“我能不能进去?”

    护士道:“您是她的丈夫吗?”

    “……我是她哥,亲哥。”

    “还请您在外稍等,这位太太情况危急,还请您谅解!”

    话音未落,便上来几个粗壮汉子硬生生掰开小妹僵硬如鹰爪的手,她冲我叫着“哥、哥”,枯瘦的手指掏心一样向我掏来,手腕早被她捏得青紫,这下又添上了四道红痕。

    心疼得像被巨石碾过,小妹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等苦楚,可我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说道:“哥就在这儿等你,哪也不走,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你别怕,别怕,哥就在这儿!”

    小妹哭叫着被送进了产房,太太亦是忧心忡忡,立在我身旁,轻声道:“事出突然,合计着不换地方,还能少受些罪,结果还是送医院了。”

    “不怪你,”我说,“她肚子里是两个,本就凶险,你也是好意。”

    我们两个坐不住,便站着,柳叔带着下人赶到,见我们不坐,他们便也不坐,跳棋似的摆满了走廊。

    窗子的阴影由东向西,过了一夜,太阳出来,影子又由西向东了。

    柳叔凑过来,悄声道:“大少爷,您坐下歇会儿,我让人给您和太太买些早点。”

    一宿没沾过水,一开口,嗓子沙哑:“给太太就行了,我吃不下。”

    “那怎么行,您身子在这儿摆着呢,好歹也顾及顾及您肚子里那个。”

    我是真没胃口,却禁不住劝,只好道:“给我来碗豆浆,别的甭买。”

    等豆浆回来,刚端在手里,产房里传出响亮的啼哭声。手一抖,豆浆洒出大半,也没心思喝了,碗随手推给了身边昏昏欲睡的小丫鬟,吓得她一激灵。

    又过了会儿,产房门开了,我和太太赶忙迎上去,却见护士只抱了一个包好的孩子出来。

    我瞅了眼襁褓里皱皱巴巴的小脸蛋,问道“还有一个呢?”

    护士道:“是两个女孩儿,这是姐姐,妹妹憋得时间长了,还在里面抢救。”

    太太脸色一白:“抢、抢救?”

    话音刚落,产房门又开,小妹被推了出来,大汗淋漓,嘴唇没了血色,虚脱一般,已然昏睡。大夫最后走出来,摘下口罩道:“很抱歉,只救活了一个。”

    太太一个踉跄,被丫头堪堪扶住,险些跌倒在地。

    我又看了眼仅存的孩子,高奔儿楼,抠喽眼,正是西方人的模样,头发倒是黑的,她正睡着,不知道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又道:“我妹妹怎么样了?”

    “大人没大碍,就是透支得厉害,要静养。”

    沉默半晌,我宣布道:“但凡问起来,就说之前诊错了,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孩子,”目光挨个儿扫过医护和下人,“要是让我听到半点风声,该怎么办,你们自个儿清楚!”

    太太欲言又止,末了抹了眼泪儿,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有我看着呢。”

    夭折的孩子在小妹醒来前便着手让医院统一火化了,没人去参加这小小的葬礼,也没人为她送行。

    小妹醒来后闹过,但我指令在先,医院和家里人众口一词,哭了几次之后,便安稳了下来,日夜痴痴看着新生的小闺女,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小丫头——我外甥女,很会长,眼睛头发都是黑的,瞳仁尤其大,乌溜溜的,像八月里成熟饱满的葡萄,使得她洋不洋土不土的长相看上去顺眼了不少,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小野猪似的,分量却不见长。

    小妹在医院坐的月子,小孩儿快满月的时候,她说道:“大哥,你给她取个名儿吧。”

    我说道:“我可不会起洋名儿。”

    “哪有什么洋名儿?”小妹黯然道,“我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孩子没了爸,她不跟着我跟着谁?”

    “你别瞎合计,”我说,“孩子的名儿我早想了好几个了,就等着你来挑。”

    说罢拿过纸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了。

    孩子是个女孩,便随了她表姐依宁的“宁”字,也是宝字盖。属龙,辰龙,又是早晨生的,便取了“宸”字。

    另外还有“守”字和“宗”字。我希望她守护母亲,更不要忘了自个儿还有个美国祖宗。

    小妹逐字看过,我在旁搭腔道:“最终还是得你做决定,看哪个念着顺口。”

    小妹怔怔盯了“守”字一会儿,又盯了“宗”字一会儿,却说道:“就这个吧。”

    边说着,边指了“宸”。

    我说道:“好,这个念起来好听。”

    小丫头正醒了,我探头去看她、抱她、叫她:“宸宸,小宸宸……”

    臭丫头回敬了老子一泡尿。

    孩子满月这天,小妹也回了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没有特意广而告之,警署相熟的同志也是登门道喜、络绎不绝。

    刘国卿和邹绳祖自然也在此列,罗琦兆也来了,他似乎过得不大好,整个儿人憔悴了不少。

    小妹提不起精神应对,这些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招呼他们放下礼物,接着就都被我挡了回去,只是刘国卿和邹绳祖是不能拒之门外的。

    一方面得和他们提前打招呼——我马上要动身去上海,家里的大事小情还需邹绳祖多加照顾,而刘国卿……就是想见他而已。

    老子真的真的特想把孩子的事儿告诉他,但是这次去上海不是跟上回似的观望,上回也就是个小打小闹,而这次是要正式打入敌人内部,凶险非常。

    我怕事先告知他了,万一——万一再出了岔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承受不起,到那时,无论他信与不信,我都他妈没脸见他了!

    邹绳祖很是痛快,叫人取了愚园路那栋公馆的钥匙回来,又抄了几个电话号码,是一些和他交情颇深,又身居高位,能在日本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商人朋友。

    末了,他叹气道:“你就是太较真儿,没事儿找事儿!我劝不动你,只好陪你疯。”

    我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等回来了请你下馆子,甭给老弟省钱!”

    刘国卿的态度却暧昧了。

    他说道:“听说你结识了白行长?那人怎么样,可靠吗?”

    我说道:“那人不咋样,不可靠。但不可靠又能咋整,我要做的事,从他这里着手最容易。”

    他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又想起冯虚。我没见冯虚蹙过眉,但他们两口子挺像的,不是说神态、相貌,而是感觉,都是清清淡淡的,带着天然的疏离。

    我亲了他一口,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别见依宁了。”

    “怎么了?”

    “没怎么,”我说,“她长大了,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咱俩一对儿亡命徒,就不要把她也牵扯进来了。”

    依宁是冬季的阳光,是沙漠的绿洲,而如今,她要收回阳光和清泉,我除了干瞪眼,别无他计。

    刘国卿不知前因后果,这让他的话难得带上了几分天真:“我真心把她当女儿疼,不过你的意思也对,毕竟是大姑娘了,我又不是亲爹,太近乎也不大好。那等你回来,我们,再带上三个孩子,出去玩去。”

    我哈哈一笑:“你还记不记得我俩刚认识的时候,你想吃李连贵熏肉大饼?被人忽悠找那个西贝货,还好遇着了老子,我那时候夸下海口,说有时间带你去四平吃正宗的去,一晃多少年了,一直没吃到。”

    “还有这事儿?”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只是米面眼见着涨价,不知道他家还在不在。”

    他一抿嘴唇,嘴角轻扬,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花:“这个我不记得,我倒是记得你做的苏子叶饽饽。”

    “胡乱做的,亏你也喜欢,”我笑起来,“那等我回来,等回来老子再给你做一次,看看这两年有没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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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八月末,我去了上海。

    依宸还不认人,我走的时候正在喝奶,没哭没闹。依诚和依宁在学校念书,没见着,依礼在房里背日本假名,也没让人叫他。太太出来送我,被我劝了回去,要她照顾好小妹,最后是柳叔送我到了火车站。

    离开车还有段时间,柳叔提着行李箱子,眉头就没展开过,说道:“早上起得早,就没见你吃啥,你等着,那边有卖大果子、火勺的,我去给你买点儿,你路上吃,省得饿。”一边掏钱袋,一边絮絮叨叨,“在火车上要呆一个多礼拜呢,要你多带点儿干粮你就不带,半道儿饿了咋整?哪有厨子给你做饭?你现在胃口又不好,啥都吃不下,还不嚼景,不知道你身子现在不一般?还非要出这趟远门……”

    被他念叨得脑袋疼,赶紧把钱袋子抛给他。他接了钱去买,火车站旁边的早点摊排着大长队,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他,可算得到了片刻安静。

    柳叔一直记挂着我的肚子,上一个没留住,我又消沉了近一年,他不说,是怕再刺激我,他心里也不好受。好不容易这回又得了一个,看管我颇有当年看管我背书的架势,搞得本老爷一度以为这胎要是出了丁点儿问题,他就会掏出沉寂已久的戒尺打老子的手板!

    八月末,正是三伏的天气,太阳挂得高,瞅着又大又亮,但这都是假象,早晚已有了凉意,到了九月,就要披外衣了。

    然而上海却不是,就连比它北边的天津也不是。

    我不带干粮,不是说嫌沉,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娘们儿,而是里面已经装了不少东西,是带给小弟的。

    两年不见,说不挂念,哪能真不挂念?自个儿的亲弟弟,走哪儿不都是心尖尖儿?

    这次上海之行,我抱了十分的劲头,打算来个破罐子破摔,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与此同时,安全也成了大问题。

    我怕我回不来,所以提前把该见的、想见的,都见了个遍,死也死个无憾!

    只可惜了孩子……

    柳叔买了吃的回来,抱了一大袋子烧饼和几个香瓜。他不胖,却带着老人的体态,集中在了宽厚的肩背上,肩是拢的,背是驼的,怀里的烧饼香瓜却纹丝不动,不时有黄包车在他身前忽悠而过,他就这样走走停停,来到我身前,脚步还没站稳,就掏出捂在最里头的大果子和豆浆递了过来。

    我抬头看了眼火车站头顶上硕大的表盘,三口两口吃完,提起箱子急匆匆往里赶。待上了火车,挤到个挨窗口的座位,柳叔便沿着站台寻过来,将新买的烧饼香瓜一股脑推了进来。

    我把吃的放在一边,扒着窗口对柳叔道:“柳叔,家里就劳你多费心了。”

    开车的时间就要到了,人潮汹涌,人流涌动,柳叔被推搡得东倒西歪,却坚定的把着窗口不挪地儿,说道:“大少爷,家里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自个儿,出门在外也没个人照顾,办完事儿早点回来,小河沿那头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时都能住进去。伺候的人虽少,但都是伶俐的,又知根知底儿——”

    开车铃声响了,火车长鸣,车厢一节一节动了起来。

    柳叔随着送行的人流向前移动,嘴里接着说:“大少爷,你可得早点儿回来,等回来了,就别遥哪跑了,咱安安生生过日子!”

    火车越来越快,窗外的景物从挪动变成了飞奔,远远地,将站台和站台上的人甩在身后。

    旅程漫漫,车厢过道里挤满了男女老少,一家子一家子,看似拥挤,实则泾渭分明。我落着个座位,还算好,出门在外,也没了讲究,翻出个布帽子扣脸上,迷糊到晌午方醒。

    醒了就觉着饿,却又没胃口,打眼一瞅,四周的布局有了变动,似乎已经过了几站地,坐我对面的,也从一个中年妇女换成了一个青年。

    青年迎着阳光看报纸,见我有了动静,抬眼彬彬有礼地一笑。他长得好,是个俊秀的年轻人,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衬着光亮,令人心生好感。

    我搓把脸,打起精神来,向窗外看看,问道:“这是到哪了?”

    青年人道:“马上要出山海关了,才来了查票员,说把车票、出境证都提前准备好。”

    我一拍脑袋:“都睡糊涂了!”

    对曰:“可不是,还打了呼噜呢。”

    他是笑着说的,抱怨便成了打趣。无意与他再多话,翻出证件攥在手里,打算啃个烧饼,却没有水,茶房又不在,只好把空水杯放在餐台上,伸长了脖子打探茶房的位置。

    青年人又道:“茶房早来过了,又去了头等车,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拿出水杯晃晃,“我这水就刚才打的,你要不嫌乎,就给你倒点儿。”

    借着半杯子水,我俩彻底搭咕上了。独行之旅很是寂寞,能有个说话的人,也是难得,不指望能把天聊个通透,只为打发漫长又无趣的时光。

    青年人姓曹,单名维,复县人,才从工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铁路部负责研究开发,此次是公派去天津和苏州帮助日本修建铁路。

    “那我们倒是顺路了,”我说,“我也得先在天津踩一脚,不过我要去的是法租界。”

    “法日两个租界挨着,倒也不坏。我来过天津几次啦,吃喝玩乐知道的可不少。起士林对面新开了一家义顺和,这是哈尔滨的牌子,俄国菜做的地道,偏生开在起士林对面,两家对着干。像我这种喜欢起士林蛋糕,又喜欢义顺和烤鱼的,真是为难!”

    我乐了:“得,这回好了,你去义顺和点餐,我去起士林买蛋糕,再一会合,不就得偿所愿了?”

    “有老哥这句话,弟弟的心算是放下了,等到了天津,一定要和你聚上一聚!”

    聚会并不难,随便找个晚上的时间即可。在火车上嘎悠了足有四天,方进了北平的地界儿。下火车踏上实地,晕乎乎的感觉才略略消退,胃里不很舒服,可忙着赶路,想着早点到天津,便和曹维搭伴儿,一同去买了最近一班到天津的火车票。

    曹维健谈,性情又开朗大方,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有眼力见儿,会照顾人,见我难受,不多言不多语地剥出两块糖泡进水里,水泡开了,甜滋滋的,沁人心脾,身上舒坦了不老少。

    第二天凌晨,我们终于抵达天津。两人均疲惫不堪,来不及赶路,便就近找了个旅馆睡下,第二日醒来,一同吃过午饭才分手。

    临别前,他找茶房要了纸笔,把他在天津和奉天两地的住址都写了上去,递过来说道:“我三天之后就要去苏州,相识一场就是缘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奉天,到时候记得联系。”

    他认认真真的样子逗得老子直笑。

    他认认真真地入乡随俗,用天津话问:“你笑嘛?”

    我认认真真地不忘根本,用东北话答:“咱俩缘分没尽,三天之后还得搁一块儿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大网终于撒开,好激动哈哈哈,老1就是瓮里的那只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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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弟所在的戒烟医院在大法国路上,路旁的法国梧桐高大挺拔,姿态魁梧,直入云霄。宽阔整洁的柏油马路上已有了零星落叶,叶面绿油油的,叶根却枯黄。我捡了好几片大的,能做扇子使,又能自个儿和自个儿拉皮勾玩儿。

    小时候,一到秋天,小弟见个人就缠着人家和他拉皮勾,可他力气小,又不会选叶子,每每裤衩都输没了,仍不收手。三岁看八十,那样的年纪就有了日后赌徒的影子,有些人有些事儿是天定的,谁都改变不了。

    戒烟医院是法国人建的,透着股子罗曼蒂克,长得挺好看,像个穿蕾丝的男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外表精心打扮,华丽繁复:有廊柱,有雕花,还有细致的石头地面,皮鞋踩上去踢踢踏踏,偶尔踩着片落叶,踢踏声中就混杂了贝斯似的音响。

    我没有预约,也担心小弟出去遛弯儿,还要等他。问了护士,护士说:“前天他刚被家里人接走啦!”

    我一怔,复又想到弟妹、侄子都在天津,他们住在太太的亲戚家,论辈分,是太太的叔公,也是我们皇帝的表叔。早年日本人刚打进京城,皇帝在天津的日本使馆里住过些日子,叔公就率领一家老小,捧着颗忠心追随而至。由于使馆分给皇帝活动的地方太小,大臣都得在使馆外头候着,一侯就是大半个时辰。深冬腊月,寒风萧瑟,叔公受了寒,病了好些日子,期间,皇帝又回了京城,未过问过叔公一句病况,叔公心灰意冷,自此称病,蛰居天津,不问朝政,再不动地儿了。

    及至九一八之后,皇帝来到了满洲国,成为了满洲国的皇帝,叔公与他,便是连君臣的名分也尽了。

    叔公的住所在日租界,是个顶大顶好的二进四合院。我到时,已是日薄西山之景,恰有下人从后门出来买菜,见了我,诧异道:“这不是……这不是咱们堂少爷家的姑爷吗,诶哟,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还专挑后门走!”

    这下人在叔公家做了有些年头,说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其次咔嚓,这会儿菜也不买了,拽着我就往屋里走:“老爷见天儿的在幽流堂呆着,正好见他之前你想想你要吃点儿啥,我一块儿买全乎咯!”

    幽流堂正是书房,说到这个,也是有趣:叔公在京城的书房,匾额上写的是“深柳堂”,取自“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自打到了天津,似乎呕着股火气,京城那套统统不要了,就连一个书房的名字,也换成了“寂历弹琴地,幽流读书堂”。

    我说道:“我知道地方,自己走就成。你去买菜吧,不用带我的份儿,我就是来看看叔公,这就要回的。”

    她却一跺脚,辫子一甩:“老爷定是要留您的,这饭横竖也得加,我就看着多买些得了!”

    说完一溜烟儿走没了,留我在原地哭笑不得,打起精神来,去了幽流堂。

    幽流堂在二进院的西厢,树影憧憧,风一过,沙沙作响。院里只有个扫地的大爷,见了人也不吱声。我脚步一顿,便直接了当地敲响了幽流堂的门。

    叔公果然在,里头也没有个伺候的,还要他亲自来开门。我这才后知后觉,如今早不是前朝,前朝那些个人丁兴旺的风光,就像天边儿的夕阳,死撑着最后一刻,却终是要下山的。

    叔公不剪辫子,这似乎是他唯一的坚持。因为隐居,不出门走动,身上穿的也是多年前的旧衣,长袍马褂的一披,就是一天,一天又一天的,就成了好多年。

    他的头发全白了,蓄了胡须,身形却如同下午瞧见的法国梧桐般挺拔。我娶太太那年,他来做高堂,那时候他的头发只是零星斑白,也没有胡子,很显年轻。

    打个照面,他眯缝起眼睛仔细辨别了一番,慢腾腾开口道:“……是依家老二啊,还是那副模样,没变。”

    我行了个礼,笑道:“叔公,我也是顺道儿来看看您,就没提前知会,太太可念着您呢。依航这两年叨扰您了,一直住在这儿,有什么需要,您尽管使唤他,也让他有些事做。”

    叔公喟然叹道:“……我这里下人走得差不多了,你就是来知会,也找不着人。我都是一脚迈进棺材的人了,也不在意这些,你来看我,说明你还是个念着情分的。”

    边说着,边相携进了书房。桌案上摆着台灯,灯下摊放着一本书卷,茶水是冷的,没有人换,只好由我亲自动手。和叔公说了说太太的情况,又把话题转到了小弟身上。

    岂料叔公道:“依三去年不就被你接走了吗?”

    我愣道:“什么?”

    “你是奉天警署的吧?去年也是这时候,你们警署来人把他和他媳妇儿子都接走了,说是你派他们来的。”

    心下一慌,犹自镇定道:“我没有派谁来过,小弟来这儿戒烟,都是秘密的,哪会大张旗鼓让人来接?”

    叔公神色凝重:“是我考虑不周了。现在外面的局势,我并不很清楚,对你们东北,更是知之甚少。不过来接的人都是中国人,大概有十来个。”

    “小弟的烟戒得怎么样了?”

    “情况不错,都从医院回来搁家住了。”

    手里捂着热茶,心却凉了下去。

    事情渐渐脱离了我的掌控,一切正在向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傍晚,叔公留饭,偌大的宅院只他一人,形单影只,惹得人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便未拒绝。他如今虽落魄,风骨却仍在,饭食不见得样子多,却个个精致。下人是真的少了,不说布菜的,就连奉茶的也不见了。

    茶是好茶,秋老虎的时令,正是喝水仙茶的好季节。我家里并不讲究这些,就是茶叶末子也能入口,太太常年喝着茉莉香片,小孩儿喜欢喝橘子汽水,茶就是茶,分不出个三四五六来。

    叔公道:“刚也没见你吃多少,想来是天气热,没胃口,就喝些茶解解暑吧,这还是我四年前得的台湾的水仙茶,可宝贝着。”

    一喝上茶就没完没了,晚上便在叔公府上留宿。一天下来,疲乏不堪,解了衣服,低头看了看小腹,那里的肉松懈了些,却依旧平坦,看不出里面有个小崽子的模样。正要脱裤子,忽然听得“噗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从天上掉了下来。

    我住西厢,后面连着个小小院落,没了园丁,就任由它自个儿长,颇有些自然写意之趣。值得一提的是,这没说没管的小院子,似乎沾染了隔壁法租界的习性,在院子墙壁长出了一溜儿鲜红的玫瑰,十分的罗曼蒂克。

    声音正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我提上裤子,披上上衣,来到玫瑰丛中,一眼就叨见了那位倒霉的——

    “曹维?”

    他跟个大刺猬似的,趴在锦簇花团里,被扎得呲牙咧嘴,听我叫他,恬不知耻一笑:“依大哥,咱出去玩啊?”

    作者有话要说:  拉皮勾:就是用两根树叶的根茎,绕在一起拔,根茎断了就输了~各地有各地的叫法,但意思都一样啦~

    小曹深夜会佳人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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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曹维宵小行径,却不得好处,得亏这院子不是在二十年前,否则曹维才从外面一爬墙,就要被成群的家丁拖下去围起来揍。

    我带他进屋挑刺儿,他不知疼似的,笑道:“今儿下午我看着你进了这宅子,本以为晚上你能出来,我就在对面街的咖啡馆等你。离这儿不远就是家舞厅,我在那儿有朋友,想你出来了,可以带你去玩,谁知你一直不出来,我也不想大张旗鼓惊动府里的人,就想着先进来再说,没想到这一跳,正跳到你面前了!你说我俩这缘分!”

    他一兴奋,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打扰了给他挑刺儿的视线,我也没好气儿,拽着他的手冷声道:“别动!”凑到台灯地下,捏着绣花针。

    老子啥时候碰过针线?

    曹维胳膊上扎得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玫瑰刺儿硬,折进皮肤里的没几根儿,翻来覆去挑完之后,我摆出兄长的架势,正要教训这个毛毛躁躁的年轻人,他却从裤兜里一掏,送出支玫瑰花来:“这花开得好,你看看,多好看!”

    我瞅他一眼,没了脾气,接过来随手插进杯子里:“我是不是该谢谢老天爷,墙角长出的不是白菊?”

    “白菊又没到开花的时候,不如玫瑰好看。”

    “别嘻嘻哈哈,严肃点儿,”我说,“你大半夜翻人家墙干啥?”

    “刚不是说了,找你出去玩。”

    “我没空,去不了,我这就送你出府,赶明儿晚上的,请你吃义顺和。”

    “用不着你请,你在天津的事儿要是办完的话,就去找我,你可别忘了。”

    我气笑了:“后天还要和你一块儿去上海,还能丢下你?少胡思乱想,有空合计合计找点儿药膏,给你那两条胳膊抹抹,别留了疤。”

    好说歹说给劝了回去,回了屋子倒头就睡,浑身疲乏,却睡不着。

    我心里自有计较:戒烟医院说,小弟是前天被人领走了;叔公却说,一年前小弟就离开了戒烟医院,住回了他家,然后才被奉天警署的人带走了。

    奉天警署能调动人员的,无非那么几个。睁开眼睛在脑子过了一遍,起身摸到书桌,摊开两张纸,又从衣兜里翻出钢笔,分别在纸上写上:成田、横沟。

    我排除了成田。

    成田是警署次长,名字虽好听——像我似的,警察署长,听着威风——却是个鸡肋,能调动的只有警察,连宪兵队的尾巴都够不着,而具有出城执行任务资格的,只有宪兵队。

    在成田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只留下了横沟少佐。

    他是管辖宪兵队的,手下又有浅井这一员心腹大将,在警署的地位隐隐超然。

    如果戒烟医院的小护士没说谎——叔公总不会说谎——那么……情况可不妙啊。

    重新躺回床上,床靠着窗子,窗子外面的天空上没有半点儿云彩,月亮静悄悄的,很亮,却是个弯弯的——弯弯的——月牙。

    弯弯的,月牙。

    第二天清早,在叔公家用过早饭,又去了一趟戒烟医院。

    昨天那小护士不在,换成了另外一个,我又问了一遍小弟的去向,答复一如昨天。

    我问道:“我是他在老家的大哥,长久不见,挂念得很,他还闹着吸烟泡吗?”

    小护士上下打量我一番:“你不知道?他在我们这儿可是出了名了!刚开始极端不合作,还打大夫,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我们轮班看着他,后来不知怎么,他想通了,这才顺利好些个。可他呀……”

    “怎么?”

    “他这病情是反反复复,在医院戒得好了,从家一回来似乎又重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他这次回去,有说呆多久吗?”

    “这上哪知道去!但要我看,早晚还得回来!”

    得了想知道的,便向小护士告辞。离开戒烟医院,天色还早,就去找了曹维,这小子一么劲儿的不安生,到底还是年纪小,贪图玩乐,偏生非得拽上我这个青春早不在的老爷们儿,这叫个什么事儿!

    可昨儿个刚答应了人家,也不能食言,末身来到了他居住的旅馆,留了姓名,却道他一早出去了,我便先回了叔公的宅子。

    及至天色抹黑,用过晚饭,刚回到西厢,又是“噗通”一声。

    心下一紧,赶忙去院子里查看,果然是曹维,这次他学乖了,穿了长袖,又找了个玫瑰没有蔓延过去的偏角,利利落落的蹦下来,此刻正扑打身上的衣服。

    我拿他没辙:“叫你走个正门这么费劲!”

    他嬉皮笑脸:“今儿个刚和朋友看了出西洋戏,叫‘罗密欧与朱丽叶’,其中有一幕叫‘阳台会’,讲的是一个叫罗密欧的男人和一个叫朱丽叶的女人彼此相爱,但是家族世仇,他们无法在一起,罗密欧就跑到朱丽叶家的花园里去找她幽会,我就想起我昨天那副狼狈样,可不是活脱脱的一个罗密欧吗?”

    我板起脸来斥道:“你就没个正形,净胡说八道!

    他“嘿嘿”一笑,说道:“明天咱就走了,我还等着你和我去吃义顺和呢。”

    我才刚吃过晚饭,没有多余的胃口,只怪他来得晚,只是他闪着满脸期待,像个摇头晃脑的小狗,尾巴摇得欢实,极尽讨好,十分得人宠爱。

    于是实话实说:“我吃过饭了,陪你去可以,不过我不再吃了。”

    他失望道:“你看着我吃,我哪还吃得下?要么我们去起士林买个蛋糕吃吧,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就当是饭后甜点了。”

    被他软磨硬泡着买了蛋糕,也不坐在店里,而是出了店门,找了个僻静地方席地而坐,又买了两瓶日本啤酒,他咕咚灌下一口,剜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你也吃啊,他家用料足,贵有贵的道理。”

    顾忌着肚子,便没有碰那瓶酒,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奶油甜进了心坎里。只是这蛋糕还是小,一个小姑娘吃都绰绰有余,遇上我们俩大老爷们,三口两口便吃了个底儿朝天。曹维没吃饱,偷眼儿瞄着对面义顺和的牌子。

    搁心里叹口气,正要拉着他进店,远远地,远处驶来一辆电车,我们停住脚,等它过去。

    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穿着长裙子,施了脂粉,没有带帽子,可以清晰地看清她的容貌。

    因着两道浓眉,她的长相偏于英气,此刻却柔和了眉眼,对着身旁为她提包的男人温婉一笑。

    那男人背对着我,看不见正脸。但是我对他太熟悉了,是一种抛弃骨肉,也能从他不经意一个侧脸就能认出他的那种熟悉。

    曹维反客为主,拽着我紧跟着进了义顺和。他没有注意到那两人,而是专注地推荐这一家的烤鱼有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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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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