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奉天往事

正文 第26节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第26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刘国卿和冯虚前脚进了店,我和曹维后脚就跟了进去。我没打算和刘国卿正面碰上,一是他不知道我来天津,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来天津,其次,冯虚和白崇山那档子事儿,也不清楚刘国卿知道不知道,但甭管知道与否,都是尴尬,不如干脆装作不认识,一了百了。

    借着“安静”的借口,和曹维坐在了一处靠窗的拐角,正和刘国卿是两个方向。曹维要了烤鱼,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吃,我只要了杯酸梅汤,一口吃食也吃不下。

    俄国菜油腻,味道重,原本我是十分喜欢的,今日却受不住味道,只觉得鼻腔壁上附着着一层层的油花,直犯恶心,灌了一肚子的酸梅汤也没压下去,偏生曹维还叉过来一叉子汁水淋漓的罐焖牛肉,一股子酸水简直要从鼻子里喷出来,连忙拿手捂了,告个退都没来得及,酸水已经浸入了指缝里,慌慌张张起身,带翻了凳子也不顾,直跑去了洗手间。

    对着马桶吐了个天翻地覆,胃和肠子似乎都调了个个儿,脑袋和脚也调了个个儿,一时间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回过神儿来时,屁股已经落了地,双手撑着厕所隔间的门板慢慢爬起来,恍若新生。

    推门出去,来到洗手池前,胡乱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来,眼前那面大镜子里出现了刘国卿,毫发毕现。我转过身去,他眉头皱着,唇角抿得紧紧的,从兜里掏出一条手绢递过来。

    他随身带手绢的娘们习气是改不了了,可每每都救得了我的场,因此也不客气,接过来使了。

    刘国卿道:“你不是说去上海,怎么又跑天津来了?”

    我说道:“怎么,兴你来,就不兴我来?”

    他“啧”一声:“要不是你凳子翻了,我还真没注意到你。和你一起吃饭的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不可能见过我所有的朋友,”我说,“我来这儿就是看看我小弟,倒是你,掖着藏着的,也没和我说你来。”

    “这就怪我?说来也是赶巧儿,你走的第二天,我收到信儿,说是丈母娘没了,催着我来奔丧。”

    我睨着他道:“骗鬼哪?你老丈人家在北平,你倒是孝顺,和太太巴巴儿跑天津来吃义顺和了。”

    “我到的时候,老太太早就收了棺,埋了土,我家那口子心里头一直缓不过劲儿来,就想着带她散散心。”

    当时冯虚回北平,就说是伺候妈,这回给妈伺候走了,她还得回上海。

    我说道:“警署那边儿都妥当?”

    “都妥当。”

    “那……你太太知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业?”

    他眯了眯眼睛,半晌,才小声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她一个女人,我不希望她参合进咱们爷们儿的事儿里。我和她打小一起长大,她性子可倔,又能忍,在这世道上可讨不着好,我也没别的奢望,只求她能平平安安活到老,也就是了,不枉老太太对我的嘱托。”

    这心里酸溜溜的,但想到奉天家里头我的太太,就当是和刘国卿扯平了。

    我还要说点儿什么,只是单纯地聊聊天,唠唠嗑,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然而老天不开恩,话到了嗓子眼儿,即将冒出来的时刻,曹维闯了进来。

    “你在里头呆这么长时间,真怕你吐迷糊了——这位是?”

    我赶紧给刘国卿撇清关系:“这位是刘先生,素不相识的,见我洗完脸没东西擦,就把自己的手绢给了我,这怎么好意思?”

    刘国卿不吭声。

    “没事儿没事儿,”曹维也掏出一条手绢来,“刘先生,您别嫌乎,这条是我昨天新买的,一次没用过,您就收下吧!”

    刘国卿道:“何必这么客气,左右不过一条手绢的事儿,犯得着大张旗鼓的?”

    “理是这么个理,要是没有,也就算了,但这手边儿不是有吗?”

    曹维嘴快,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刘国卿插不上话,最后脸色阴沉沉地接了手绢。

    曹维这才回过头来,说道:“你怎么突然间就不舒服了?也没吃啥东西,是不是之前那个蛋糕不新鲜?”

    “没有没有,这两天有点儿水土不服……”边说着边和曹维走出洗手间,暗地里给刘国卿使个眼色,就不再管他了。

    第二日是一大早的火车,叔公给我预备了一小卷钞票。我说啥也没要,他老人家虽说没什么开销,却也没有进项,就是在吃老本儿,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可这年头谁都不宽裕,前朝的遗老遗少都是在走下坡路,想我小时候玩的金镏子翡翠片,那都是实打实的金子翡翠,如今依宁依宸她们,能得一套羊嘎拉哈就不错了。

    我补贴不了叔公,已是不孝,又怎能从他身上得好处呢?

    在火车上的几日,曹维照顾得更加尽心,直到他在苏州下车,不忘叮嘱好些东西,又问我在上海的住址。

    我微一沉吟,说道:“我在上海有要事,恐怕没工夫跟你碰面,你在苏州忙完就直接回奉天,不要来找我,等我也回了,再找你出来。”

    他不情不愿道:“好吧。”

    磨叽了好些功夫,火车又是一声长鸣,才匆忙将他推下车,火车缓缓驶离站台,前方是上海,这段旅途,又是我一个人。

    如今肚子快两个月,反应日渐明显,若是曹维那小子还缠在身边,这事儿估计就瞒不住了。但月份还是小,得时刻警醒着些,这样一来,精力又不够用了。

    到了上海,直奔愚园路,在邹绳祖的房子里安了家,落了户。在舒适宽阔绵软的大床上美美睡上了一觉,第二日就开始了四处联系。

    头一个就是吴远。

    他被我塞进了白崇山的洋行里,也算是助他一臂之力,对白家商场上的一些事也会了如指掌,借着他顺藤摸瓜,我又与白崇山、白小姐有些交情,重新进入白家并不难。

    其次,就是邹绳祖给我的那几个商场朋友,我既然是以商人身份来沪,就不能是单枪匹马,图惹人怀疑,时不时借个邹绳祖的人情,也算是给自个儿放烟|雾|弹。

    再有,就是冯虚。

    我不敢确定在天津她认没认出我,我反而希望她认出来,这样有许多话,我们就可以摊开来讲了,就比如,她接近白崇山,究竟是什么目的?

    ——在我心里,刘国卿自然是比白崇山好上千百倍。可我不是女人,更不是冯虚,不清楚白崇山对她的魅力是不是敌得过刘国卿,又或者她只是寂寞,没有安全感,因此宁愿得一个能时时在身边儿的,也未可知。

    吴远做起买办来是做得风生水起,一口气为洋行拦下了许多大项目,自个儿也成了个小头目。与他折折叨叨半个来月,我又重新回到了白小姐的麻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崇山似乎忙得很,连着三天没有见过他;冯虚倒是见过一次,只是掐头去尾不过屁大点儿功夫,就被白崇山接走了。

    白小姐抱怨道:“我哥也是的,整天带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不晓得要做啥!”又对我道,“你倒是整天和我们这些太太小姐混在一起!”

    我笑道:“哪里叫混,分明是忙里偷闲,我下午还要去见个人,说是欠了赌债,急着卖掉两块地,说他可怜,又觉着可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这时候都忙着屯粮食,还赌什么赌?钱都不值钱了,”边说边摸到一张红中,手一翻,一亮相,“看吧,就说我说中了。”

    我说道:“现在全国各地都是这情况,我们家也在屯粮食。不过看你哥哥,好像还没个动静?”

    白小姐露齿一笑,颇自傲道:“我们这守在粮库边儿的,光吃那漏出来的米粒都够填肚子了,阿拉硕鼠,阿拉勿吃侬,阿拉吃煞公家个!”

    一席话说得哄堂大笑,牌桌上更是热络起来。和我打对家的也是老相识,是那个叫关露的女作家。女作家身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普遍意义上叫气质,但要我看,不如叫隽气。

    关露打出一张牌,糊了白薇,白小姐喜不自胜地推到牌面。洗牌时,关露对白薇道:“刘先生下午要去谈生意,你要放行,我也有一笔生意要谈,你也得放行,就不能陪你啦,你快去找别人。”

    白小姐不悦道:“哪有你这样还把人往外推的?你只管走你的,其他的不要你管。”

    关露笑道:“哪里是把你往外推,还不是怕你寂寞,我就是到了下午忽然抬腿走了,你又能说什么?”

    白小姐道:“不和你说了,”探头向门外叫道,“张妈,小馄饨好了没有啦?”

    那叫张妈的佣人端着个小盘子上楼来:“早好啦,晾着呢。”

    一一分了,给我时,那佣人笑道:“刘先生的是这碗,添了好多醋的!”

    白小姐打趣道:“男人爱吃醋可不好。”

    我干笑两声,囫囵吃完,又打了两圈麻将,便提出告辞。

    白小姐道:“吃过午饭再走吧。”

    我推辞道:“和对方约好了,急着赶过去,就不用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关露也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先走了。”

    “你们两个也真是,哪还有忙到吃不上一口午饭的,”白小姐翻个白眼,耸耸打打,却没有多做阻拦,“走吧走吧,下次要刘先生请客。”

    和关露一同离开白家,她要往报社去,和我是一个方向,便合伙叫了一辆黄包车。待黄包车平稳地走出一段路后,关露将手提包放在外侧,离我近了些。她目视前方,轻声道:“冯虚想和你聊聊。”

    我瞥她一眼:“白崇山看她那么紧,她还能有时间?”

    忽然手心一热,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关露说道:“我就是传个话,去不去都和我没关系。”

    “冯虚许了你什么好处?”

    关露冷笑一声:“她除了有个白崇山,其他的可谓一穷二白,偏她又陷得深,告诫了多少次她也听不进去,我又能得什么好处?”

    “你从她那里得不到好处,那就是要从我这里得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难得她主动提出来想见什么人,我只希望你能劝她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听不听在她。”

    关露的口气颇值得玩味,鄙夷中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关心,而我却对她口中冯虚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兴趣。

    关露却道:“你自己去问她。”

    到了报社门口,关露下了黄包车,头也不回,施施然进了门。

    黄包车夫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官话问:“先生,您去哪儿?”

    其实今天下午老子屁事儿没有,又得知白崇山今天仍然不会回白公馆,便懒得和一帮娘们儿厮混,早早出了来,本想着回家歇息一番,却又意外得了这个冯虚的事儿,心绪一时难平,就想在外面闲逛了。至于去哪儿,还真没有想好。

    坐车上思索一番,忽而记起上次来上海订制的那对男士对戒,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也不知道老板还记不记得我,有没有给我留着。

    吩咐了地址,车夫一路直行,拉到了目的地。周围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商铺没什么变化,只是逛街的人少了许多,顿显萧条。

    我跟车夫闲聊:“街上人怎么这么少?”

    车夫拿毛巾抹了把汗,回道:“现在吃都吃不饱,除了那些官太太、官小姐,谁家会拿两个闲钱逛街?都想着怎么能多换两斗米咯!”

    付钱下了车,来到珠宝店门口,定睛一看,这家店似乎兑了出去,牌子卸掉了一半儿,从橱窗扒进去看,里面只余寥寥几个空橱柜,剩下的都搬空了。

    虽说总有预料,却也颇为失望,押金收不回来也罢了,可惜难得的小儿女心态,也被这间空店散落得荡然无存了。

    轻声叹口气,举步向前迈出了两三步,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嘿!”

    回头一看,很是意外,正是当初的那个西洋店员!

    那店员气喘吁吁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从贴身的口袋里翻出两只戒指盒,分别打开一看,两枚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更是意外,久久不能言语,愣过片刻,手忙脚乱地掏出余款给他。

    他接了过来,笑了笑,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个月了,如果你还是不来,半个月之后,我就要走了。”

    我诧异道:“你一直在这里等?这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

    他摆摆手道:“这不是我的店,是老板的店。老板半年前就举家迁往香港了,他不打算带伙计,就把我留了下来。因为你没有取戒指,我就在这里等你,钱快花光了,才匆匆忙忙买了船票,半个月之后,我也要回家了,我的家在英国。”

    “啊……”不知怎的,喉头发涩,竟哽咽了起来,“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他朝我挥挥手,“再见。”

    目送他走远,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只戒指盒,摩挲了一遍又一遍,贴身放妥当了,心情大好,连天边的太阳都好像明亮许多。

    在外面吃过午饭,回去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仔仔细细梳洗了头面,再打开冯虚托关露带给我的字条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拉硕鼠,阿拉勿吃侬,阿拉吃煞公家个!”译——“我们是硕鼠,我们不吃你的,我们吃公家的。”上海话“我吃你”就是“我爱你”,算是一语双关吧:“我们才不喜欢你,我们最喜欢公家!”

    那个啥,窝不是上海银,上海话有说的不对的,还请各路妹子汉纸们指正qwq 谢谢啦么么哒!

    老一很高兴,先让他高兴着吧,毕竟人生大起大落,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九四零年十月一日,我永远铭记这一天,比我阿玛的忌日还要牢固。

    冯虚约了我在西郊见面,那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乡僻壤,我对冯虚选这个地方本还颇有微词,复一想到她的处境,便释怀了。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黑灯瞎火的,还特地带了把手电。西郊这个地方,不说电车,就连黄包车也没有要去的,问之,答曰:“那就不是个吉利的地方!”

    “什么意思?”

    黄包车夫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方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是干这个事的,不要去!”

    给了他赏钱,让他将我带到市区边上,路上他苦口婆心地劝阻,腿却没歇着,紧么劲儿地倒腾,到了地儿,把我撂下,拿了钱就往回蹽,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狼撵呢!

    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转过身去,望着前方的路。这段路,全靠双脚。

    在奉天,十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穿稍厚的外衫了,在上海,虽说夜里也有凉爽的夜风,但湿气重,衣服黏在皮肤上,不大舒服。

    路两边都是成片的残垣断壁,墙缝里布满了青苔,野草横生。不多时,是一个连一个的巨大沙坑,天色黑,除了手电筒照亮眼前那块巴掌地儿,其他皆是一片漆黑。

    微风拂面,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扑在鼻头上,脚下的路逐渐崎岖不平,大大小小的石块层层叠叠,可谓“举步维艰”。明显的道路已经不见,只能靠双脚踩出路来。

    如此走了能有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与冯虚约定的地点。

    这里有一个醒目的标识:漫山遍野的花园式别墅,等闲人也养不起这里的房子,冯虚被金屋藏娇于此,白崇山好大的手笔,她却千方百计找我来别墅群的后山,可见冯虚成了实打实的旗人手里的金丝雀——关笼子里飞不出来,消遣时闲逗扯。

    来到与她约定的地点,寻到一处老槐树底下,天还不冷,草丛枝叶间蚊虫横生,趋光而来,死皮赖脸赖着不走,随手一抓就是满手密虫。

    冯虚迟到了,明明我离得比较远。当她出现在手电筒的光亮之内,首先看到的是她带着的一对儿璀璨的宝石耳坠子,妆容齐整,头发一丝不苟,接着向下看去,是一件崭新的红旗袍,上面绣着精致的金线,耀眼夺目,脖子上缀着珍珠项链,手指上套着翡翠戒指,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袅娜多姿,婷婷款款,似望舒,更似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我有点晃神,刘国卿的太太,果然是人中龙凤。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被树杈割得七零八落的月亮,眼波一横,又看向我,静静道:“我们还有十五分钟时间,长话短说。”

    我一皱眉:“白崇山要过来?”

    她仰脸一笑,明媚潇洒:“他派了人来杀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我怎么会坐以待毙?上海乌糟一片,能除一个是一个,再说,我可不想死在他手里。”

    心下一紧,可又不想输给一介女流,只好眯起眼道:“我是生意人,谁能让我赚钱,我就跟谁好,白先生是行长,我巴结他都来不及,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她又是一笑:“咱明人不说暗话,时间紧迫,别蹭棱子。我早就知道你,清臣与我通信,有一段时间,信里写的都是你,你身居奉天警察署署长的要职,暗地里——清臣特地与我说过,可以相信你。”

    我先是一怔,复想起“清臣”是刘国卿的字,紧接着面上一热,这王八犊子,跟自个儿太太扯什么哩根楞,说些个混话!我俩那事儿,是能摊在明面上的吗!

    “刘国卿跟你说可以相信我?那你自己呢,你信吗?”

    “我信清臣。”

    我信清臣。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她怎么就能毫无负担地脱口而出?我想说一句“我信国卿”,却死活说不出来。

    她说道:“那些个日子,我们通过邮寄≈lt良友≈gt互报平安,但凡接不到良友了,便是我出事儿了。清臣是个傻的,事儿都憋在心里,心知肚明,偏要装糊涂,有时我也不知道他脑子想的到底是个啥?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我想起刘国卿一个爷们儿,家里却堆满了《良友》,一时间心都凉了半截。

    刘国卿傻?放屁!他精明得很!老子才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他一盘棋下得好啊,我对他死心塌地,若在奉天,自有我心甘情愿为他挡灾挡祸;我在上海,得知我结识了白崇山,他又千方百计拐弯抹角让他太太知道我的存在,他是在逼我保护他的太太!

    他明明知道自个儿的太太跟别的男人厮混,他也会为了他的大局,为了他的家国忍下一口气,还要找人保护他的太太!

    “你要我怎么做?”我问冯虚。

    “极斯菲尔路76号派出来的间谍名单在我手里,这些间谍不仅在上海活动,东北、华北也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我把藏匿资料的地点告诉你,务必要阻止他们!”

    “刘国卿只告诉你可以相信我,但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分属不同的党|派,终有一天,会拔剑相对?”

    冯虚洒然一笑:“横竖我是活不到那时候了,当下你我都是中国人,自家兄弟打架,也得是关起门来打,哪容得了外人在咱的地盘上撒野!”

    我微一沉默,为她的心胸折服。她摘下手上的戒指,交给我说:“收好了,拿了名单,就代我把这戒指交给清臣。”又是一笑,幸福甜蜜,“这是他亲自挑的,总该留个念想。”

    “……你知不知道,我和他——”

    “那日在天津义顺和,他紧着你跑过去,我就含么见儿的知道了些。但那又怎样,他是我丈夫,而你什么都不是。”

    “……”

    树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无处遁形。

    冯虚向林子里望了下,从大腿解下一把枪抛了过来,还理了理头发,十足的体面。

    “我可不想死在那帮杂碎手里。”

    “我不能杀你。”我说。

    “再不动手,一会儿你也脱不了身了。”

    我面无表情盯了她片刻,然后举起了枪。

    我不想杀人,所以枪里从不装子弹。

    他那么爱你!他那么爱你!!你又为何要逼我?如果你恨,大可以一枪打进老子的心脏,如今你却、你却是捅老子的软刀子,待我苟延残喘爬回家,那时候……我该如何面对他!!

    ……他又会如何对我呢?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枪声响起。

    冯虚的胸前炸开了血花,顺势掉进了后面的大坑。打开手电只往里看一眼,便吐了出来。

    里面密密麻麻的,尸骨累累,反射着白惨惨的光。

    终于知道一路走来,空气中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味道是什么了,那是血和腐肉的气味!

    我抓着枪,摸出打火机,搜罗起一根树枝和成堆的枯叶,待点燃了,丢进坑里,几乎是瞬间,坑里升腾起冲天大火!

    在大火的映衬下,我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这一天,是一九四零年,十月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为老一点蜡,为冯虚献花圈。

    求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思绪混沌,天旋地转,脑海混乱不堪,一会儿是冯虚的诀别之语,一会儿又是刘国卿的一颦一笑,最后都被一场火红焚尽成灰。

    身形踉跄,却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得瓷实,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愣生生在天色将明之际走回了愚园路。

    老子一屁股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狠狠又愤愤一拳砸向地面,石头做的台阶毫发无伤,反倒是手砸出了血。

    肚子隐隐作痛,我慢腾腾爬起来,一路扶着门框、墙壁回到卧室,双腿再不能承立,倒在床上,双眼发直,眼睁睁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

    及至晌午,腹痛如绞,褪下裤子,坐上马桶,却见内裤上血迹斑驳。

    怔然片刻,方慢吞吞的,从里到外换了新衣裳,又翻出从家里带来的安胎药剂,就着凉水灌下。

    从喉头到胃里冰凉凉一片,神智却清醒了。

    冯虚啊冯虚,你扣在老子脑袋上这么大一屎盆子,自己却两手空空,一死落得个干净,脏了我的手不说,你也脏了刘国卿的心!

    缓缓吐出口气,收敛起多余的情绪,脑筋缓缓转动。临别前,她并未告知我名单藏匿之处,只交给了我刘国卿送她的翡翠戒指,拿来戒指左翻右看,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果然暗藏玄机:那顶头大的翡翠可以拆卸下来,里面是中空的,果不其然藏着一张字条,上书了详细地点。

    我把翡翠镶了回去,烧了字条,又打开我打的两枚戒指的其中之一的戒指盒,将戒指拿了出来,将冯虚的放了进去。

    我掂量着多出来的戒指,活像个烫手山芋,套在手指头上,恰到好处,不宽不窄,可又看着糟心,索性翻箱倒柜,寻了根绳子,穿上戒指,挂在了脖子上,正晃荡在心口的位置上。

    到了下午,带上装着男戒的戒指盒,乘电车嘠呦到黄浦江。

    江水荡漾,水中藻荇交横,绿油油的,反着水腥气。探头往下看,映出了我大致的轮廓,波纹晃动,影子也跟着晃动,然而我并没有动。

    我拿出戒指盒来,作势要丢进江里,却几次三番不得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不聪明,也不勇敢,分明是优柔寡断、妇人心肠!明知须舍得,有舍才有得,却偏偏舍不得!

    舍不得啊……

    我忽然爱上了无知,像襁褓中的依宸、曾经的依宁那样无知。无知才无畏,才不会畏首畏尾。

    老子居然成了胆小鬼了,想老子日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却为了刘国卿成了胆小鬼了!我甚至在想……在想若是这辈子都不回奉天,是不是、是不是他就会只记得我的好,原谅我的杀妻之仇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半条腿都迈进了水里,犹疑不定之际,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在耳畔响起,腰眼儿被重重一撞,整个人横着就扑进了水里。

    毫无防备地吞了几大口混着泥沙的江水,一股一股源源不绝地往鼻孔里头钻,呛得张嘴要咳嗽,却是恶性循环,又是几大口水进了肚子。不知过了多久,肺部火辣辣的疼,闷得脑子发浑,眼见着咕噜噜沉底儿了!

    忽然胳膊一沉,有人从后面架着我的腰往上凫水,他力气极大,待我二人冒出了头,吸入了空气,又将我这百十来斤的大老爷们儿给拖上了岸。

    周围好事儿的人群是里三层外三层,见我歪过头吐出了水,眼瞅着没啥大事儿,也不见散场,倒是那个救了我的人,将人群挥开,可算空出了片儿亮堂地方。

    我坐起来正要道谢,却见那人背影分外熟悉,他转过头来,倒叫我哑然苦笑,尴尬非常。

    曹维三步并两步跑来我身边儿,扶着我道:“你没事儿吧?怎么好端端想不开,竟要跳江?”

    我想推开他,还要摆谱儿,就算狼狈,也不能失了架子,谁知人没推开,口腔一热,直喷了他一膀子的血!

    同时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

    再一睁眼,四周是白茫茫的墙壁,活似漫天大雾,一花一景都看不真切,肺疼得要炸开,头疼得像要造反,肩膀像刚拉了山膀,全身就没个舒坦!

    微一动,扎在皮肉里的滴流也跟着晃,不知扎了多久,手背已经麻木,血管发紫。

    瞬间顾及到了肚子,将针头拔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安抚起了肚子里的小崽子,也不知道又是掉水里又是倒地上的,伤没伤着他。

    倚着枕头刚蹭了起来,门就开了。曹维一手拎着俩饭盒,另一手把玩着戒指,见我醒了,露出个狂喜的表情扑到床边:“你可醒了——诶,这针头怎么拔|出来了,你得了肺炎,挺严重的,还没好利索,赶紧躺下,我去叫医生!”

    说完拔腿就往外跑。

    我连忙拦住他:“你小点声,喊得我脑袋疼。”

    “那要么你先躺着。”

    “躺了这么些时候,哪还躺得下?”我一边说,一边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戒指。

    他顺着我的目光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赔笑道:“你昏了之后手里还紧紧攥着这玩意儿,我看挺贵重的,就先替你收着了,等你病好了就还你,放心,我不是见钱眼开的人。”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这个和你脖子上的,是一对儿吧?”

    我不答,只说饿。吃过饭之后,胃里暖和了些,就算计着出院。我怕孩子有个万一,之前下面都流了血了,可不得着紧再喝两贴安胎药?只是曹维这小兔崽子死活拦着,不让我走,僵持良久,无奈之下,只好各退一步,他回去给我取药,我乖乖呆在医院里头扎滴流。

    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我和曹维默契地没有走漏风声,因此也无人拜访。等到了出院这天,曹维和我住在了一起,就在邹绳祖的房子里。

    左右邹绳祖家的房间多,也不差曹维一个儿。

    在家又休养了三天,第四天夜里,我带着曹维来到了沪西一家有名的戏园子。

    不同于京戏、落子,上海的戏园子似乎不大受到广泛的青睐。上海门户开得早,一切偏向洋派,满街的咖啡馆子,却找不出几个茶馆。这倒也好,方便我行动。

    点名包下了二号包厢,进去后把茶童打发出去,又让曹维出去买桔子买梨,等没人了,便撩开桌布,伸手往桌子下头摸,捅咕几下,弹开个暗格,里面只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大略扫了一眼,见没错,便塞进了怀里。

    我又想把暗格扣回去,却无论如何也扣不回去了。

    越急越弄不明白,急得老子满头大汗,连连骂娘,没等扣回去,曹维捧着瓜果梨桃回来了。我连忙放下桌布,粉饰太平,停直了腰身,心不在焉地看起戏来。

    这戏真是个瞌睡虫,没听两句就昏昏欲睡。

    曹维推醒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惯?听不惯咱就回去,好好睡觉,在这儿趴着像什么话?”

    我早有此意,反正名单已经到手,只是暗格不扣回去,委实难安,正巧见茶水凉了,赶忙支使曹维去换壶雨前茶。

    等他走了,又故技重施,这下子是扣回去了,便想着赶上曹维一块儿走,不喝那劳什子的雨前茶了。谁知就下楼的功夫,撞上了一位从后台匆忙出来,还没扮上的角儿。我本没在意,却就这么一抬头,越过那角儿披红挂绿的肩膀头子,瞧见了不远处一群宪兵队打扮的日本人,此间众星捧月坐着的,正是浅井!

    他居然来上海了!

    连忙低下头,不让他发觉。忽然身前影子一晃,将我完全罩笼,诧异地抬眼一看,竟还是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不是孟菊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挨虐倒计时

    留言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孟菊生有意挡住浅井,冲我摆出个口型:“快走!”

    口型摆得有棱有角,看着挺硬气。

    若是往常,我不是没个眼力见儿的,这时候撞上浅井,若被对方发觉了,那可是百口莫辩,不肖孟菊生说,我也会扭头就走,不与之打照面。然,这些日子本就过得不痛快,偏生他一个下贱胚子,还敢给老子下命令、耍威风,一股子邪火顿时蹿上胸腔,烧得心肝脾肺肾是火辣辣的疼,越瞅他越不顺眼,即便没有新仇旧恨,甚至他出言驱赶是抱着善意,心气儿也仍降不下来,只觉得自个儿被架上了悬空的龙椅,下不来还要脸面。

    见我面上变幻莫测,他用上了气声,声音虽小,却显得疾言厉色:“你快走!”

    老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和他计较起来,当下冷笑道:“孟老板本事大了,一个小小的奉天装不下你,被请来上海高就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上海人的口儿?哦,也对,上海人算什么,合主子的口儿不就行了?”

    这通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混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孟菊生脸即刻涂了层白|粉似的,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我一直挺瞧不起他,觉着他就不是个爷们儿,但要说烦,也不是烦,就是膈应,当他是个猫儿啊狗儿啊的,顺心了就打狗看主人,不顺心了,就趁着主人不在,可劲儿踹上两脚,权当撒气。

    事后一想,这事儿做的厚不厚道另说,关键是太他妈丢份儿!

    正要错身离开,曹维捧着壶茶回来了,一见我和孟菊生的架势,立刻赔上笑脸,做起了和事佬。那厢送走了孟菊生,这厢趴我耳边儿嘀嘀咕咕道:“何必跟个戏子一般见识,跟他生了龃龉,回头万一傍上个位高权重的,吹吹枕边风,给你穿小鞋,你说你闹不闹心?”又道,“这茶甭喝了,还是回家舒坦。”

    我背着浅井那伙人,拉着曹维匆匆离去。甫一离开,拦下辆黄包车,对曹维道:“回家收拾行李,咱们坐今晚的火车回奉天!”

    “这么着急?路上长着呢,你刚伤了肺,医生说要在暖和的地方静养,奉天眼瞅着就入冬了,还不如在上海呆着呢,你再等等不行啊?”

    当然不行,我在上海“位高权重”的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借着白崇山的光,谁不知道新来了一位“刘先生”?难保哪天不和浅井碰上,今儿初一是躲过去了,可还能躲过十五吗?

    但这些话无法和曹维说个门儿清,我自己也满腹的疑问,关于白崇山和冯虚,关于浅井和孟菊生,还有那个关露。可忙叨了两个来月,连半个横撇竖捺都没打听出来,不免显得无能,若不是冯虚,这次恐怕又是要空手而归。

    冯虚……冯虚……

    一合计她就脑袋疼,如今上海呆不下去了,回奉天,就要面对刘国卿了。

    说真的,比起在上海和浅井对着干,我更怕回奉天。

    本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可时间不等人,不能因为我个人就耽误了情报传达,76号的间谍名单,比我的命,比冯虚的命,都要重要——得多。

    曹维不大乐意,但听话,像只小狼狗,嗷呜嗷呜的跟在屁股后面,只跟外人呲牙。他一人拿俩箱子,我则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得紧,他却说:“你年纪大,体力不行,这种重活得让我们年轻人来。”

    去你妈的年纪大!老子又不是七老八十,牙松齿泻了!他他妈就是不乐意,拿嘴巴挤兑老子!

    我们上车是在凌晨,需要在天津转车到北平,再从北平回奉天。这些天折腾够呛,曹维买到了卧铺票,在头等车,花费了大价钱。我是没乘过头等车的,都是二等为多,又自恃身份,不肯与三四等人为伍,火车里的等级,就是人的等级,清晰、分明,奥妙无穷。

    一张头等车的票,足够我肉疼好一阵子,又拉不下脸来训斥,显得自个儿穷酸,便猫被窝里一面咬牙,一面装睡。

    一睡便睡了过去,大早上醒来,曹维正坐在我的铺子上,手里拿本书,屁股正对着我的脸,好像是个挡阳光的意思,但任谁一睁眼睛先瞅见个屁股,都不免泛嘀咕。只是这嘀咕还没出口,一股酸水涌了出来,“哇”地吐了满床满地,还有他的屁股上。

    他一惊,蹦了起来,因着个子高,撞上了上面床铺的栏杆。我昏头涨脑地爬起来,瞪着一片狼藉,尴尬万分,曹维却不嫌弃,扶我去了他的床,伺候我漱了口,然后去撤床单、换衣服,又叫来了列车员清扫,安排完之后,他端着水杯坐过来,说道:“认识你时间不长,你倒是又吐酸水又掉江里的,打眼一瞅是个吕布,实际却是个林黛玉。”

    我臊得慌,便不答话,手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肚子。算日子也有四个月了,穿上衣服不显,脱了衣服却可一目了然——肚子上的肉不复紧实,又凸起了一小块儿,刚开始看着别扭,眼下一天天过去,倒也习惯了。

    曹维道:“你那床是不能睡了,晚上和我挤一挤吧。”

    火车的床铺又窄又小,一个人睡都嫌抻不开腿儿,更别提俩人挤一块儿了,是能落摞儿啊还是搂脖儿啊,亏他说得出来!

    “不用,”我说,“你睡你的,我坐着就行。”

    “我能让病号坐着?咱俩掉个儿睡,抵足而眠,你放心,我脚没味儿。”

    我一挑眉毛,乐了:“我脚有味儿,怕熏着你。”

    “那我就不睡了,”他笑眯眯道,“我看着你睡。”

    心脏啪地停跳了一秒,不只是他天性如此,还是有意为之,时不时就来点暧昧,一个小崽子装什么情圣?

    遂转了话题道:“要说我一直没问,不是让你先回奉天,你咋还来上海?”

    “还不是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出你那日黑云罩顶,有水淹之灾……”

    老子也没客气,照他脑袋糊了一巴掌:“满嘴跑火车!”

    他嘻嘻一笑,掏出个梨来:“洗干净了,给你吃。”

    我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没再接着问下去。

    说不说在他,不过是路上偶遇,结伴同行,是我自以为是了。

    窗外景色倏忽而过,渐变成了秋的景象。火车一路北上,挑在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里,抵达了奉天。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电脑忽然自动关机,重启后,半章全打了水漂,只好重新补,心塞塞。

    留言哦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冬天黑得早,出了火车站,除了满街霓虹,就是一团团上升的白色雾气,肺好像真的没大好,才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胸腔里面翻江倒海火烧火燎,重重咳嗽起来。

    照旧是曹维提着箱子,他要回复县一趟,不过天色已晚,转乘的长途车辆在冬夜里行驶很是不安全,加之回来得匆忙,我并没有通知家人来接,便想着带他去小河沿的房子凑合一宿,柳叔早配好了下人,回去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曹维脑瓜顶子上积满了雪,跟扣了一层瓜皮帽似的,甚是滑稽,一开口全是哈气,听声不见脸:“小河沿太远了,我先把东西给你提溜回家,然后再回宿舍就行。”

    “又不用你走过去,累个啥?你回宿舍连个热水都没有,明天还要赶早,走吧走吧。”

    言罢,不用分说招了辆黄包马车,行李堆在一侧,我和曹维一同坐在另一侧,晃晃荡荡往东边走。

    马车时不时打滑,这匹瘦马似乎没有吃东西,走得东摇西晃,并不稳当,主人也不体贴,不用分说,下了狠手,凌空甩下鞭子,落到马后丘上,啪啪作响,像过年时点的炮仗。

    我们运气不好,拦到的马车破衣烂衫,窗户关不严实,直往里灌风,可见虽有着高端的外表,但生活仍是拮据。我是真受不得冻了,喝上一口冷风就咳嗽半个钟头,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曹维又是拍背又是顺气,见没有用,便侧过身去,用后背挡风。

    他这个小崽子呀,很懂得尊老爱幼,在火车上他挡过阳光,在马车上又挡上风了。

    挨挨蹭蹭到了小河沿,这的房子十几年没来过了,眼下住进了下人,亮着灯,门口小屋里有个打更的老头守着,窝在长棉袄里头,缩手缩脚,眼皮打着架。我上前敲敲窗户,他没醒,又拍拍窗户,他这才醒了。

    我许多年没来过,他又是新招进来的,自然不认识我。我报上了姓名,他依旧不信,尽职尽责地窝着,除了说话和擤鼻涕,一动不动。

    老子只好说道:“马姨在不在,她是个老资格,以前伺候过爷,你叫她出来认一认,不就结了?”

    老头磨磨蹭蹭不爱动,大冷天的,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他可不就不爱动吗!

    我动了怒,抬脚便踹:“瞎了你的狗眼,老子跟你好说好商量,你个王八犊子还蹬鼻子上脸了,怎么着,还得老子给你塞点钱请你去不成?”

    曹维微一皱眉,拉住我,对那老头斥道:“还不快去?自个儿主子都分不清,回头你还能有好果子吃?”

    老头吃软怕硬,踹那一脚起了效用,吓得屁滚尿流跑进去报信儿。等他进了门,曹维转脸跟我道:“大冬天的,火气还这么旺。”

    我勉强笑一声:“这帮奴才没怎么受过管教,倒叫你见笑了。”

    他笑道:“你刚才还挺神气的。”

    我一怔,感到意外。这要是刘国卿,准又数落我不尊重人了。

    他忽然凑过脸来,摩挲了下我的下巴,手指头就那么一个过场,却撩拨得老子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啧啧称奇:“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下巴,也没见你刮过,它咋就不长胡子呢?你其它地方可是长毛的啊。”

    我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并不想和这个毛刚长齐的小崽子讨论“毛”的问题。

    老子一大老爷们儿,当然长胡子,长得还快呢,得一天一刮!直到……肚子里面有了小崽子之后,就长得慢了,有时候一个月都不见得刮一回。

    但这种私密的事情,没有和他交流的立场。

    正斟酌着词句,终于有人出来了,打更老头提着风雨灯,亮得扎眼,后面跟着个小老太太,腿倒腾得挺快,不一会儿来到我们面前。

    小老太太借着光先看了看曹维,然后看了看我,惊喜道:“大少爷!”

    我笑眯眯叫道:“马姨。”

    “外面冷,赶紧进来,赶紧进来!”又对曹维道,“这位是我家大少爷的朋友吧,天晚了,可得在这儿住,我叫人把客房打扫出来。”

    “还这么麻烦您,真不好意思,”曹维道,“我和依大哥住一屋就行了,明早我就走,别费劲收拾了。”

    我俩在火车上挤一个铺位,彼此都习惯了。马姨犹豫地望向我,我一拍脑袋,说道:“甭拿他当且儿,让他跟我睡,还能聊会儿天。你叫人做点热乎的——咳咳!”

    进屋刚关门,带进来一股寒风,猝不及防之下,又是连连咳嗽,有之前的咳嗽做底儿,此番更上了一层楼,咳得发出空响,好似掏空了内脏,舌头一甜,嘴里一湿,又是一口血。

    马姨见着血,连蹦带跳:“大少爷,您这是……您这是……”

    接过毛巾擦了擦嘴和手,哑声道:“没事儿,一会儿往我屋里多放几个炉子,别声张。”

    “炉子放多了喘不上气儿,您先烫烫脚,等屋子熏热乎了,叫人把炉子撤下来几盆,您再上去。”

    “你看着办吧。”我挥挥手,不愿多说。

    马姨又道:“大少爷,知会柳管家一声吗?”

    第26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