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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日之崖盛星斗(18)

    魏暮摇头。他坐得低,和林姨说话要仰起视线:您别这样说,如果不是您让我在店里干活,这些天我都只能睡在大街上。
    那之后呢?林姨关心地看着他,之后你要去哪?我本来是想将钥匙先留给你,让你有个能住的地方,想走的时候再走,但是
    她的语气像是叹息:走吧小暮,别再在这里待着了。咱们都回各自的家里去,别再想了。
    沉默了片刻后,魏暮点了点头,说:好。
    林姨笑起来,像是放了心,又像是很难过。她和魏暮都在这里待过、等过,现在又都准备离开,走的时候谁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忽然抬手朝街对面指了指,魏暮顺着看过去,是一家数码店。
    以前那里还是一家母婴店,那天我下班后从幼儿园接了小树,我们一起回家,走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来家里苗苗的奶粉快喝完了,就想带着小树跟我进去买两袋。
    他不肯跟我进去,非要留在外面,原因是先前他在路上跟我说,幼儿园有个小朋友穿的毛衣是妈妈自己织的,胸前还有他最喜欢的米奇,他想让我也给他织一个。我那时候每天都忙得要命,手也笨,从来没织过东西,就没答应他,他因此生了我的气。
    我想着不进去就不进去吧,就那么几分钟也出不了什么事,可就那么几分钟,就那么几分钟我好像听到他叫了一声妈妈,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但出来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我的小树
    林姨的声音颤抖,她看着远处那家数码店,像是穿透了久远的岁月,看到了很多年以前的那个秋天,梧桐树叶落了满地,沈树穿着一件黑色带帽的外套,气鼓鼓地在树底下站着。
    这人间最易懂的道理是谁离了谁都能活,但怎么活、活成什么样,又有谁知道呢?她闭上眼,最后一句话像是从心底叹出来的,带着无尽的苦意,我这一辈子
    魏暮看着她,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放进了林姨手里。
    林姨睁开眼,那是一个小木雕,没什么特殊的装饰,上面只有三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偎在一个女人的怀抱里。
    林姨看向魏暮,魏暮说:之前做那个木雕的时候剩了些料,这两天我没事的时候就雕了这个小的。
    他虽是做完了,但其实是有些迟疑要不要给出去的,林姨已经决定关店离开,也许之后可以彻底解开这个心结,然而听了那样一番话,魏暮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是刻进骨髓的,只能随着生命的逝去消亡,其余什么都无法将它们剥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希望给林姨更多一点念想。
    林姨的视线挪回到手中的木雕上,她举起来,仔细地看着它,神情温柔,说:真好看。
    小暮。她忽然喊魏暮的名字,回头看向他,轻声说,林姨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以后到了其他地方,能不能帮我看着点,有没有长得像我儿子的人?
    她的一只手抬起来,像是在空中无所依傍似的,停了片刻,颤颤巍巍的,落在她自己的脖颈上,声音很轻,却又重得如同承载了这一生的思念,哽咽道:他这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魏暮喉头也发紧,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好。
    林姨像是放了心,继续看向手中的木雕,那上面的三个人偎在一起,亲密无间,生长在同一块木头上,永远不会分开。
    一个小小的后备箱带走了二十多年间林姨积攒的牵挂,魏暮站在店门口看着她们离开,林姨的手从后车窗里伸出来,一直到很远还在和他告别。
    来的时候,魏暮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十几天过去,他的东西竟也收拾出了一个小包。
    归园落了锁,卷帘门林姨不肯降下来,因为会遮住玻璃上贴的照片,魏暮抱着包在店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儿之后,他扭头去看店里的东西,透过玻璃一样一样地看过去,最后视线落到挨着玻璃门的那个矮矮的书架上,最开始时他就是因为这些书才第一次走进了归园。
    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周围起了风,魏暮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叫棉棉。她这次没有穿那条漂亮的公主裙,板着一张小脸坐在三轮车前面。
    老人停下车,把小女孩抱下来,让她自己在旁边玩,她去收拾路边垃圾桶里的垃圾。棉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了魏暮,她显然还认得他,朝这边走了过来。
    魏暮笑了一下,问她:今天怎么没有穿公主裙?
    女孩看起来还那样小,却已经学会了皱眉头:我不喜欢裙子了。
    魏暮有些意外:为什么,不是妈妈给买的吗?
    我也不喜欢妈妈了。
    她说得气鼓鼓的,眼圈却红了,两只小手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像是想要忍住,最终却是失败了,她放声大哭起来:我不喜欢弟弟,我讨厌他。
    魏暮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两句话就惹得她哭了起来,这时小女孩的奶奶听到动静也快步走了过来,一边牵她的手,一边呵斥道:哭什么!你妈在外面打工,又不是一直不回来了,这次是你弟弟病了,她和你爸才没法回来给你过生日,这都几天了,至于动不动就哭吗?
    她拽着小女孩走了,只是这次没再让棉棉单独坐在旁边车座上,而是将她揽在了怀里。
    三轮车也渐渐地开远了,魏暮一直看着,很久之后才收回视线。他从路边走过的人身上一个个扫过,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难过,这难过不只是为他自己的,而是关乎更加宏大的生活、命运。这样的想法很自不量力,像是蜉蝣悲悯亘古的天地,但他无法控制地想,大街上走过的那么多人,有几个是内心没有苦楚的呢?
    他想起了一个已经被用得滥俗的词,众生皆苦,紧接着,又有另一个词闯入他的脑海中妈妈。
    第34章 捡回家
    纪棠棠的订婚宴之后,纪随安连续三天没再见到魏暮在长椅上出现,他却像是魔怔了一般,自从第一次停下车寻找过魏暮之后,每一次再经过这里,他的车速都会不自觉地慢下来,视线不受控制地便扫到了归园店里,看见魏暮的身影才能松出胸口屏着的那口气。
    他知道是那晚他说的话让魏暮难过了,以前魏暮就是这样,觉得伤心了,不是跟人说,而是躲起来两三天不肯见人,自己调整好了,再见面时就又是笑眯眯的模样,如果那人不够细心,甚至还以为他只是忙得两天没空出现,连他难过过都不一定知道。
    每当想到这,纪随安的心里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堵。
    订婚宴后,除了罗冉打电话来跟他说明情况,纪棠棠和杨逢也都来找过他。纪棠棠明显是心里过意不去,一改先前活泼的性子,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跟截木头似的直楞楞地戳在纪随安面前,喊了一声哥后就不吭声了,最后还是得万宇清来把她哄走。
    杨逢则是在临下班之前直接来了他的办公室,纪随安心里有些烦,不愿跟他出去,推说工作多。杨逢这人在吃喝玩乐的事上一向别有耐心,也不走,就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等他,拿着手机给这个宝贝那个宝贝发语音,纪随安被他在旁边待得心里愈发烦躁,最后一推文件,站起来说:走。
    意外的是,杨逢带他去的竟不是常地儿,而是一处位在商业区的圆形广场。
    已经入夜,广场周围的几层台阶上坐了很多人,而在最中间是一个乐队正在演出,他们在人潮纷扰中肆意高歌,融入繁华夜景。
    杨逢带着纪随安随便在台阶上找了一处空地坐下,看向广场中央的年轻乐队,笑道:这里经常有乐队演出,多数都是大学生,之前我开车在这经过,见到就下来随便听了听,那之后也不知怎么着,心烦了就会来这听一会儿。
    身边的杨逢和往常很不一样,说这话时他虽是在笑,却笑得很从心很正经。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大剌剌地坐在台阶上,周围是喧闹的市井人群,他的一只手放在腿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嘴里跟着哼唱着。
    一首唱完,换歌的空隙里,他忽然扭头问纪随安:以前我们也听过一场类似的,你还记得吗?
    纪随安记得,那是他们大三那年,有一个据说很出名的乐队要在广场上公益演出,纪随安和魏暮被杨逢都拉去了看,同行的还有杨逢乐队里的人和其他的几个朋友。但那次他们并没听多久,两首歌结束杨逢他们便不耐烦了,狂傲地说唱得什么玩意儿,他们自己可要唱得好听多了,于是一伙人便勾肩搭背地去了一家KTV一展歌喉。
    那天许是因为挺开心,一伙人都喝得有点醉,纪随安也被他们灌了几杯酒,只有魏暮喝得最少,因为纪随安不让。魏暮不跟那群人似的疯,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笑着听他们唱和闹。
    然后,不知道是谁开始起哄,要让魏暮也唱一首歌。
    他原本还是置身事外地看热闹,突然被点到,脸一下就涨红了,摆手说自己不会唱歌。那群人清醒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醉了更是没谱没边,不肯放过他,纪随安本是要拦,被杨逢凶狠地抬手一指,另一只手则是嚣张地挟持人质般搂着魏暮的脖颈,活像个土匪,冲纪随安道:我们都没灌他酒,唱歌你也管可就说不过去了!这回你拦不住!
    拦不住索性就不拦了,纪随安安稳地坐回到沙发上,反正他也没听过魏暮唱歌,也一样挺好奇。
    魏暮手里不知被谁强硬地塞进了一个话筒,又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到了最前面,他瞪了纪随安半晌,发现纪随安不但不帮他,反而率先抬手鼓了下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办法,于是豁出去了似的气沉丹田,开了嗓。
    而他一开口,杨逢一群人便笑疯了魏暮唱的是国歌。
    纪随安也想笑,但他看魏暮一脸严肃,硬是给忍住了,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一首国歌,在一屋子横七竖八的人里淡定地拍了两下手。魏暮跟个兔子似的,放下话筒两步就蹿回了他身边,挤进他和沙发之间的角落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辩解:我真的只会唱这个。
    在满屋的热闹,纪随安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手心那道伤疤上轻轻地揉了揉,像是安抚,又像是小小的挑逗,脸上却十分一本正经,说:唱得很好。
    而那天的所有人里杨逢最疯,他踌躇满志地站到沙发上,举着酒杯大声喊,说他要组建全国最厉害的乐队,说着他便在起哄声中猛地把酒一口闷了下去,结果因为呛住从鼻子里喷出来了大半,他痛嚎一声,捂着鼻子又去抢话筒唱歌。
    杨逢应是也想起来了那时候的场景,他两只手握在一起反举在头顶上,伸了一个很放肆的懒腰,声音有些感慨:那时候觉得每天都很有劲,现在他啧了一声:做什么都没劲。
    杨逢终究没能组建出一个全国最厉害的乐队,他的乐器也全被杨老爷子派人收走,当着他的面砸了个稀烂。那之后,他摘下那些叮呤咣啷的首饰,换上西装,走在高楼大厦和声色犬马间,再也没碰过曾经钟爱的音乐。
    随安。杨逢忽然喊他,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出去鬼混都想把你也叫去吗?
    因为我妒忌你。他笑了一下,没错,就是妒忌。为什么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你有勇气和家庭决裂,而这些我都不行。
    广场上的音乐又换了一首,在主唱略显沙哑的歌声中,纪随安淡声道:我知道。
    杨逢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周围有几个人好奇地看向他们,杨逢却不管不顾,笑完了,他将手肘撑在身后的台阶上,仰头看发橙的夜空。
    但是我现在想换一种活法了。杨逢说,那天在宴会中看到魏暮,我忽然觉得人生这东西,有种说不上来的怪。这两天我都来这里听他们演奏,就想明白了,如果真的舍不得的话,为什么非要放弃,不能重新试一下呢?
    他扭头看向纪随安,像是要看他的反应,却在纪随安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
    纪随安的声音仍是很平静,甚至有些残忍的冷酷:有些事不去重新试一下是错,有些事,舍不得才是错。
    杨逢看着他,良久移开视线,笑着叹道:我知道为什么那些事你能做到但我不能了。
    回去路上下起了小雨,纪随安的车还停在公司,杨逢于是直接送他去了地下车库,临走前杨逢扶着车门,冲他笑得很张扬,说:过段时间请你来看我们自己的乐队演出。
    等杨逢走后,纪随安上了车,坐在驾驶席上笑了一会儿,然后他又想起来了魏暮,嘴角的笑便淡了下去。
    最近的天简直称得上是变化无常,三天晴两日雨的交错着来,常是下得突然,又走得缓慢。纪随安开车回家的路上雨仍是未停,在路过归园旁边时,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然后视线倏然一顿。
    魏暮今天没在店里面,而是坐在店门外的台阶上,他身后的归园紧锁着门,里面漆黑一片。屋檐窄小,魏暮半个身子都露在雨中,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纪随安心底一瞬间涌上了一股焦躁,他说不清自己是想去做什么,但胸腔里的那口气几乎顶得他心口发疼,他咬紧了牙,才将车从魏暮身边开了过去。
    因为傍晚时随杨逢出去了一趟,他今晚还有一些工作要做,然而到了家,电脑和文件摊开在眼前,他却十几分钟一个字没看进去。窗户的隔音原本很是不错,这个时候却好像没了一点作用,窗外的雨声清晰地响在他耳边,云层中偶尔炸响的闷雷,每一下都像是直接震在他心底。
    他推开文件,发泄似的狠狠抽了几根烟,心底的那股躁意却仍是无法压制下去,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之后,他盯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最终还是出了门。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路灯光将潮湿的地面也映得昏黄,魏暮还是那样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身后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张走丢了的孩子的照片,他坐在其中,像是和那些照片融为了一体。
    纪随安打伞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管眼前这个人,然而胸口的涩意却涨得他难以忍受。他的手用力攥紧,开口时有些压抑不住愤怒:魏暮,你是不是有毛病!
    魏暮抬眼看向了他,眼中却没有几分惊喜,像是生了浓雾,只有无尽的茫然。
    纪随安忽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他沉默半晌,哑着嗓子低声说了句走。转身走了几步之后,他发现魏暮还坐在原地并没跟上来,他咬了咬牙根,这回声音终于能放了出来:还不过来!
    魏暮像是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抱着包慢慢地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纪随安转过身,两人一个打着伞、一个淋着雨,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进了小区。
    进了家,纪随安径自朝屋里走去,他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一杯酒。而他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魏暮忽然开了口:你知道我妈妈去哪了吗?
    窗外雷声骤然炸响,纪随安猛地回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看向魏暮。
    魏暮抿了抿唇,说:我今天回家去找她,但那里住的人很多都已经搬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纪随安的喉咙发紧,指尖都有些发麻起来,一句话撞入他的脑海竟然是真的。无论先前魏暮说了多少遍不记得以前的事,他都并未全信过,然而当魏暮问出这个问题,他猛然惊觉,原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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