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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阿玄(73)

    他稍一沉吟,蹙起眉,西南郊的情况,昨晚闻掌门也知晓了,魔种能隐匿魔气寄生活物体内,进入魔藤又能令其变为如有血肉的怪物。此番看来,魔种不仅能在人身上寄生,也能落入普通植株里潜藏
    若不是清宴在地下发现端倪,提醒他们去西南郊探查,恐怕还发现不了魔种的阴谋。
    如今事发,是晚了些,但知晓缘由,便有了商议对策的方向。
    闻雨歇稍一思索,此时情况危急,她示意两人先离开宅子去加入救援,边走边说道:如今终于碰到幕后之人真正的手笔,倒也不算坏事。此番遭到阻止,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金连城百姓太多,而都城四周密林环伺,魔藤潜伏,难以转移。如今城中植株忽然变异,魔种遍地,我们的人手不必用去诛杀魔藤,先行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百姓。
    这番布置暗合了夏歧所想,他颔首应许,余光忽然见一抹雪色从夜色中窜了过来。
    那竟是岁岁!
    许是醒了之后没找到他,跑了出来,身后有一株魔藤在追杀,就快要被卷住。
    他吓得忙抽剑劈了魔藤,闪身过去把受惊的岁岁抱在怀里。雪灵鼬不安地轻轻叫着,不停往他怀里钻,有些不似平常的躁动。
    他伸手把岁岁身上的灰轻轻拂去,察觉岁岁小小的身体竟被魔气侵入了。他立马抽出符纸,压在雪白肚子上,缓慢输入灵气催发,让符咒的效果不那么猛烈。
    饶是如此,岁岁还是难受得挣扎呜咽,夏歧心疼得不行。
    几息后,魔气被清除干净,岁岁虚弱地耷拉着小耳朵,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愿意离开。
    灵兽对魔气的承受能力很低,何况岁岁被剥离了妖丹,和普通小动物无异,生命更加脆弱。
    若是放回芥子,忽然再生变故,他来不及救治。
    夏歧便把岁岁塞进衣襟里,门主斗篷能抵挡一切术法与魔气,正好能护住它。
    闻雨歇伸手摸了摸夏歧胸口兜着的岁岁,想到了什么,拿出一个储物芥子抛给夏歧,说道:长谣此行携带的所有火晶石,半数留给弟子配合法器使用,防止魔种侵染,剩下的给猎魔人驱动黑斗篷符文,傅晚那队在离开前也拿到了。但到底数量有限,还需尽快找到庇护之处。
    夏歧一愣,与对方一起离开宅子,笑道:闻掌门周全,多谢相助。是了,如今情况危急,金连城这场变故怕只是个开端,便把边界的弟子调回吧。
    闻雨歇赞成:如今妖修救治得差不多了,留少部分弟子驻守照顾,其余的撤回金连城吧我想想,那边的长谣弟子也有火晶石,足够庇护着所有弟子一起过来了。
    两位掌门结束交流,在宅子门口分开,去往都城两端支援各自门派,路上传讯调遣着边界的弟子。
    金连城的情况比夏歧想象中更加严重。
    目之所及处,密集的藤蔓上裹满粘稠鲜血,蜿蜒着爬满大街小巷。
    粗壮藤蔓卷着具具尸体吸食鲜血,如缓慢游走的巨蟒。稍细的藤蔓发疯般刺穿活物,绞杀吞噬,如摧毁一切的触手。
    这些怪物蜂拥四散,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植株腐臭与令人作呕的血腥。
    谁能想到家里不起眼的花草,如今变成了狡诈凶残的猛兽,见到活物便残忍猎杀。
    平日耀武扬威,欺街霸市的邪修在魔藤下不堪一击,更别说普通百姓。
    碎尸遍野,死亡的阴影不断蔓延,奢靡城池被藤蔓裹绞得密不透风,入眼皆是人间地狱。
    夏歧沿途救了一些百姓,只能靠霄山弟子将百姓护起来,且战且行。
    片刻后,他听到呼救声,劈开一扇被藤蔓堵死的门,竟救出阿莲与她的父兄,也一并带着离开。
    他愁得不行,救下的百姓渐多,脚程也变慢,满城魔藤,庇护所难寻
    而且他心里一直疑惑,魔种早已蕴藏在植株内,南奉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不缺魔气,魔种慢慢吸饱魔气便会被催发。
    但时间为何如此一致,还是在平常人毫无防备的深夜推波助澜的迹象太过明显,但又是怎么做到的?
    魔气从何处而来,才让魔种瞬间成型?
    夏歧带着弟子与百姓行至城中央,他忽然察觉四周有清气一荡,周身混沌魔气顷刻散了。
    他猛地心悸,忙抬头望去。
    只见几道身影浮在不远处的上空,银袍猎猎飞扬,在昏暗天色里宛如几抹天光。
    他们围成圆,彼此间隔十丈。手中动作整齐划一,繁复雪亮的铭文迅速在各自眼前成型,又遵循某种规律变幻着方位,一个巨大的法阵逐渐线条清晰。
    没有找到清宴的身影,夏歧眼里的光暗下去。
    是了,这是清宴让明微先行来执行的应对之策,原来便是搭建庇护所,倒是与其他两位掌门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是好事。
    他打起精神,令猎魔人带着百姓赶往那边。
    庇护所法阵坐落于金连城中央,距离城外密林最远,也最方便聚集四散的百姓。
    大型法阵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搭建完,苍澂弟子们需得一层层完善加固。但大阵只要落成第一重,便开始阻挡魔气与魔藤了。
    三个门派的人在庇护所汇合,除去继续搭建法阵的苍澂弟子,其余人片刻不得歇,满城救助百姓,带回庇护所。
    而不少受伤较轻的百姓从惊惧中缓过来,主动帮忙救治庇护所内的其他伤者。
    金连城人口不输锦都,但此番魔藤爆发得太突然,时间又在深夜,许多人来不及逃命便牺牲了,救下来的百姓只到三成。
    及至正午,夏歧不知往返了多少趟。
    他一路与魔藤缠斗,神识已经探测不出活物存在,便又换下一个地方。
    满城的藤蔓吃光尸体血肉,却发现其余活物都消失了,不由如同被激怒的怪物,与弟子打斗间越发凶狠暴躁,不少弟子都受了伤。
    几个时辰后。
    夏歧,闻雨歇与明微令门下所有弟子歇息,三人出了庇护所,分头探查最后一次,以防疏漏。
    满城藤蔓饱食血肉,又互相吞噬融合,最大的藤蔓竟有四人合抱粗,游走间碾碎万物,地动山摇。
    其余藤蔓也宛如巨蟒,他们是吃不饱的渴血猛兽,在失去了新鲜血肉的街上四处疯撞,一寸寸搜刮着活物的气息。
    夏歧隐匿着气息,在满城废墟之间潜行,身形快而难以捕捉,如同日光下一抹稍纵即逝的阴影。
    片刻后,他负责的区域依旧没有发现活物的迹象。
    他刚准备离开,却见离他最近的藤蔓忽然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他警觉凝神,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魔藤动向,手已经按在潋光上。只等那怪物再进一寸,便利剑出鞘。
    谁知下一息,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传来倒塌声,一道人影窜了出来,惊慌地到处乱窜,像是在魔藤的逼视下先行服输。
    夏歧:
    他注意到那人收到一半的法器,原来是用它隐匿了气息,怪不得躲过了多次探查。
    眼看修为不太行的人被魔藤追得满地滚爬,夏歧闪身过去,拎起对方后领,潋光几招便把狂怒攻来的魔藤削断劈碎。
    那人样貌年轻清秀,却浑身脏乱,眼下一圈有碍瞻仰的黑眼圈,一脸惊慌地看向他,顿时睁圆眼睛挣扎起来。
    猎魔人!没想到还是落在了霄山手上,你想做什么!竟然将人喂给魔藤!简直丧尽天良!
    夏歧懒得辩解,这是从哪个不通外界消息的地方跑出来的东西?难怪刻意躲过猎魔人的几次搜救,原来是有仇怨。
    他索性阴森森一笑:让我看看,哪根魔藤好你这口,我这便把你丢下去。
    年轻人闻言脸都绿了,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指责时的义正言辞立马消失,他紧紧抱住夏歧的手臂,能屈能伸地求饶:大哥,我能文会武,略通医术,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这般喂了魔藤太可惜!
    夏歧好笑,手中潋光将挡路魔藤砍菜切瓜:你还会医术?
    年轻人见那剑刃泛出锋利骇人的清光,急着投诚,在夏歧手腕一阵摸索把脉。
    他面上一僵,继而震惊:大哥,你中了引渊啊大哥?!这可难办了我治不好,天要亡我
    夏歧一愣,没想到这人还真有些门道。
    说话间,已然接近庇护所,眼前场面却让他一愣。
    只见万千魔藤密密麻麻地把尚未搭建完整的结界围了个严实,似是察觉消失的活物聚在其中,正不停撞击鞭打,想要蛮力撕碎结界。
    一部分魔藤察觉有活物归来,立马朝着夏歧奔涌过来。
    夏歧身形迅速地躲闪,一柄潋光打得魔藤不得近身。
    他游刃有余,年轻人却是吓得惊叫颤抖。他的手才稍松,对方便立马抱紧他的的大腿不撒手。
    许是怕自己被丢下,这人不放弃地在他的腿上摸摸索索,试图找回医者的尊严:大哥,要不我再帮您看看有没有其他病
    夏歧胸前兜着崽崽,脚上拽着个不停摸索小腿的怪人,额角青筋一突:你现在就给自己先看看。
    他差点没忍住把人一脚踹下去,却听到年轻人献宝似的惊叫:大哥此番定能化险为夷,您腿上的承伤符尚且完好,看得出对方修为不浅,能替您抵挡不少伤害
    夏歧一愣,身形蓦地滞涩,握着剑柄的手一颤。
    他慢慢低头:你说什么?
    年轻人见夏歧终于对他起了兴趣,似乎在考验他,便显摆学识似的抱紧大腿。
    这根红绳蕴着承伤符咒,承伤嘛,字面意思,大哥所受的伤会有一半转嫁在对方身上。我看大哥也是常在险境行走的人,这符咒竟无一丝破损,证明与之勾连的那人修为很高。嗐你别说,这道侣之间的试金石,我还是第一次见
    夏歧眼睫一颤,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咬紧牙,只觉得四周嘈杂的万千声音在耳边远去,只剩朦胧声响。
    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发颤,眼眶慢慢被胸中翻涌逼得通红。
    当初清宴知道他决心留在霄山,黯然目送他离开,几天后找上来,想与他结同心契。
    清宴亲手帮他戴上红绳时,指尖在脚背上留下的温度还记忆犹新。
    还有霄山城墙上,清宴定是想起此事,才只字未提地做了相同选择,手把手教他把符咒重新激活
    五年前,他放弃清宴的庇护,清宴遂了他的愿。
    而现在,清宴懂他作为猎魔人,守护门派与同门的心之所向。
    不变的是,清宴都选择了另一种默不作声的方式继续护着他。
    他身中催魄与引渊,形单影只的那五年,那位他自以为名存实亡,远在千里的道侣,在陪着他不断成长。
    他所有咬牙挨过的伤,也落在了那人身上。
    难怪画符时绘下了清宴的名姓,难怪他总是大难不死
    不是因为幸运,是因为他有清宴。
    夏歧失了魂般站在原地,天地万物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惶急无措得浑身微颤,眼眶酸涩难受,逐渐模糊不清。
    他迷茫地在四周袭来的藤蔓中急急寻找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几近疯魔的声音反复问着
    柏澜在哪里?
    柏澜在哪里
    魔藤见先前万分凶残的人忽然放弃了抵抗,不由迅速包围上来,就要把夏歧淹没刺穿
    一道清光倏然在旷野荡开,令浓郁魔气为之溃散。
    凛冽雪亮剑光如千星摇落,万千魔藤被浑厚剑气齐齐震碎,化为齑粉逃窜。
    载川杀伐森严,三丈之内,邪魔凶妄惊恐奔散。
    剑刃翻转间,映出主人沉静清冷的双眼,以及墨蓝袍角的些微星芒。
    清宴转过身,仔细打量着完好的夏歧,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
    他见对方怀里兜着岁岁,腿上还挂着个闭眼喃喃不要放弃的陌生人
    目光落在那人紧紧攀着夏歧大腿的手上,微微蹙眉。
    年轻人如芒在背,立马睁眼放手,退至一旁,把自己缩成一团。
    清宴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看向自家道侣,却发现对方不太对劲。
    夏歧正紧紧盯着他,眼眶通红而湿润,平日清澈的眼眸浮现些微血丝,其中蕴着岌岌可危。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改了个错字_(:з」)_
    第100章 溯世影
    上一世陨落时,夏歧跌下深渊,对赶来相护的清宴说过
    任何选择的后果,我自己承担。
    那时他身中引渊,七情六欲缺失,推开了想靠近的所有人。却还见清宴为他奋不顾身,有着气极了的缘故。
    然而就算这一世,他选择的路万般艰难,沿途再多煎熬痛苦,甚至性命朝不保夕,也从未与谁抱怨诉苦,更别提希望有人与他承担。
    在他心里,清宴是最温暖温柔的存在,蕴满他对情爱与美好的所有向往,是他最快乐安稳的归宿。
    他惯于沉浸在杀伐森冷中,只想从这样的躯体剥出最柔软的爱意,满心欢喜地留给对方。而那些他选择的漫漫长夜,便由他独自走过。
    能偶尔褪去一身冷硬与疲倦,浑身干净温顺地被对方拥进温暖怀里,让他得以与心悦之人一起歇息片刻,便足以抵消沿途霜尘。
    他却没想到,即便是五年前与清宴渐行渐远后,他奔赴黑暗泥泞,尸山火海,甚至生死边际的时候,对方从一开始牵上他的那只手,便再也没有放开过。
    甚至分享着他一路走来的坎坷轨迹,还无数次将即将滚落深渊的他捞了上来。
    自己的道侣,向来不是在归途等着他走来的人,而选择成为与他共赴沿途苦难的同路人。
    原来在清宴面前,他早已被剥开自以为天衣无缝,轻松而游刃有余的伪装,他的内里何处有伤痕,何处还在漏风,对方都一览无遗。
    所有脆弱与难堪,都在那道温柔注视下无所遁形,又被不动声色地抚慰着。
    可是清宴修为再高,再通天彻地,也会受伤也会疼。
    清宴心性坚定,道心稳固,前往南奉以来,入定却会被轻易搅扰,心绪也会被紊乱之气扰乱,除却识海里出现的莫名幻象,便是因为伤势未愈。
    而这些伤都是因为自己。
    夏歧心中酸涩无比,又心疼得指尖发颤。他看着眼前终于归来的人,久久不语。
    两日来,他挂念得时刻煎熬,难以入眠,如今却在他得知真相时重逢,胸腔中万千情绪争先恐后地发酵,竟一时不知是难受更浓,还是感动更深,亦或是气极了对方付出太多。
    总归所有情绪都不得疏解,堵得他眼眶发红,难以抑制,眸中顷刻浮出一层委屈的水色,模糊了眼前熟悉的面容。
    他立马被拥进温暖的怀里,鼻端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木香。
    眼角的湿润被轻轻拭去,屈起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颚,他的道侣双眼满是担忧心疼,蹙眉仔细看他,还低声哄着:阿歧怎么哭了,是伤口又痛了?
    是了,先前清宴知晓他受伤,并不是因为少了一件法器,而是那伤也落在对方身上。
    见他不说话,清宴紧紧揽着他,另一只手抚摸着他衣襟里的岁岁,掌心蕴起一个疗愈术法,替虚弱的雪灵鼬解缓疼痛:岁岁也没大碍,阿歧别担心。待我将结界上的魔藤驱逐开,你们先回法阵中。
    夏歧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周身魔藤被清宴震慑得惊恐逃窜,便看出这边讨不到好,又蜂拥回结界,试图继续摧毁结界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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