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不解契

小葵咕全文(126)

    夜雪渊点头道:新政不必急于一时,何况也并非只在西南。总督一职不裁,国内新政难推,卢卿还是优先处理此事。
    卢秋延神色一凛,俯首称是。
    左相冯以征接着奏道:陛下,关于西南驻军一事,臣与兵部同僚商议,皆认为原颐国西部边境是沙漠,鲜有敌族;边境西迁后,可适当撤裁边军,以扩充西南驻军。
    夜雪渊淡淡道:朕回朝前已与西越达成协议,归还其质子,永久驻军其国内。原西南边军可重新整编,进驻西越。如今战事方息,也不宜征兵,暂时先从南境调兵进驻西南吧。
    冯以征愣了一下,继而由衷赞道:陛下英明。
    夜雪焕却不置可否,与夜雪渊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当日东宫的情形,在场几人中只有夜雪焕知晓,所以他比几人都清楚,夜雪渊不迁怒西越是不可能的,他能忍玉恬都不能忍,这点枕边风必然是要吹的。借此机会驻军西越,其实就是变相的吞并;再调南境驻军去西南,就是要进一步削弱南境,将其彻底收归中央。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西南诸国如今只有西越未受战火波及,若是那些逃兵流民全都涌向西越,没有重央驻军,那贫弱小国绝对应付不来,转眼就要陷入混乱。夜雪渊迁怒归迁怒,却终究不忍西越的无辜百姓遭受无妄之灾。南境驻军亦是同理,先前已经被刘家牵累得风雨飘摇,许多小兵小官惨遭池鱼之殃,西南却有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不至于再无出路。
    由此可见,夜雪渊记仇是真的记仇,但心软也是真的心软。
    夜雪焕扪心自问,若换作是他,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定是要拿谢子芳大作一番文章,震慑一下那些穷山恶水里的刁民的。
    谢子芳向往重央、一心想要往上爬,这完全可以理解;受眼界和资源所限,只能用下作不上台面的手段来达成目的,这也无可厚非。但求而不得就要同归于尽,这种想法未免太过危险。夜雪焕回头细想,自己与刘霆先后对他冷嘲热讽固然侮辱了他的自尊心,但最终导致此人疯魔的,还是他自己的阴暗和偏执。
    小国弱民,不通礼法,心无敬畏,行事不计后果,很容易被一时冲动迷了心志,做出些连自己都兜不住的错事来,最终却要无数无辜之人遭受牵连、分担后果。在这一点上,西北那些土霸王地头蛇也不遑多让,所以夜雪焕才深恶痛绝。
    他无法想象,在整个重央的境内境外,到底还会有多少个谢子芳,无知却傲慢,还要自作聪明,最终损人害己、祸国殃民。
    在他看来,无知绝非无辜,这些无知弱民虽然可怜,但也必有可恨之处;懂得敬畏、服从教化的才值得被保护,否则就该予以警戒和监管。若是犯了错,无论是有意还是过失,都该受到严惩,弱小和无知从来都不是免于责罚的理由。但夜雪渊在这方面显然要比他仁慈和宽容得多,愿意接纳和守护所有弱小之人。
    这说不上是什么明君之举,却绝对是一颗仁君之心。
    于天下苍生而言是好事,于他自己却未必。
    正思量间,又听夜雪渊问道:听说昨夜宴上,颐国那个太子太保让容采气晕过去了?
    如何就成了我气的了。
    夜雪焕无辜摊手,眼神飘到了夜雪权身上,反正也不怕他知道。
    夜雪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再追究,只吩咐道:让太医苑好生照看着。一把年纪了,别一不小心死在重央了,又要让御史台叨叨什么有失大邦礼仪。
    言辞之间又无奈又头疼,一听就知是刚受过气。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夜雪权却突然道:说到此事,臣弟正好想与皇兄商议一下战俘处置之事。
    夜雪渊嗯了一声以示应允,夜雪权便接着说道:礼部之前奏请善待,凡归降的小国首领皆给个空闲爵位,以安乐消其意志,臣弟却觉得未免太过纵容了。西南百废待兴,有才能者可放归参与重建,只留幼者受教驯化,其余无用或有异心者,以战犯论处。我重央虽国富民强,但也没必要养那么多闲人,更没必要非争这点面子。御史台若非要有异议,那就让他们把金言剑还回来吧。
    其余几人一时都愣住了。
    这战俘的处置办法倒并不出格,甚至可以说很合夜雪渊的心意,问题在于最后一句。
    御史台虽然管天管地还话多,但历代以来,包括夜雪渊自己也从没想过要动其根基。一则金言剑是先代赐下,非滔天大罪无法撤回,二则虽然御史台在百官之中没什么口碑,但若真的向那些一心为国的老御史动手,难免让人心寒失望。
    夜雪权未必是要动御史台,这么点事也当不了动御史台的借口,但其态度之强硬可见一斑。
    代政一年,被朝事熏陶,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的确是变了,从前只如雅兰君子,给人以不可轻亵近狎之感;如今却绵里藏针,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尽是无可撄锋的气魄。
    左右两相在这一年之中已然习惯,夜雪焕早有所觉,此时都不动声色;夜雪渊若有所思,意有所指地问道:你有办法让他们交还金言剑?
    夜雪权微笑摇头:金言剑岂是那么好收回的,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只是推新政时,御史台必是个极大的阻力,与其等到那时再与他们慢慢磨豆腐,不若现在就开始就逐渐从小处打压。至于金言剑若有机会,自然是收回来的好,但现在并无办法。
    夜雪焕暗暗心惊,他既然动了意,就绝对不是没有办法,不过是时机未到、筹码不足。那群老御史的自尊心何其强盛,若真要让他们交还金言剑,还不得再来一次血溅宣政殿;他虽然对御史台毫无好感,但也不想背上逼死忠良的骂名。
    御史台的确多是顽固刁钻之辈,他们接下来要推的新政不乏大动干戈的激进举措,必会受阻,但总还有温和的手段来让其妥协,远远不到要收回金言剑的地步。夜雪权真正的目的只怕不是要推新政,而是已经算到了更长远之处,提前在做铺垫了。
    蓝祈的猜测应当不错,他身上只怕确实也负着楚后的某些嘱托,要替她实现当初未竟的政治抱负。
    她既与先帝约定不限制夜雪焕,自己就更加不会要求他继承遗志,能选择的就只有夜雪权了。
    楚后的局,他至今无法窥破;出于某些私心,只要不伤及蓝祈,也并无意阻止。但若她的局竟需要以收回金言剑的形式来突破御史台,隐隐都要有变革整个重央体制的架势,甚至这也还只是手段而非目的,那该是怎样庞大到恐怖的布局?
    他不敢再往下细想,只顺着话题接道:御史台如今都是些年老体弱者,来硬的只会适得其反。找各自家中子孙谈谈,劝他们早日告老,再挑些年轻懂变通的送进去就是。此事还要冯相多费心了。
    冯以征一脸苦笑,他这左相虽然名义上领御史台,实际上却是武将出身,又是年轻一辈,无论资历还是能力范围,都驾驭不了那群倚老卖老的言官们。
    当然这也不怪他,毕竟自御史台设立以来,还没有哪一任左相能真正控制得了。老头子们团结且排外,往里头安插眼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夜雪焕这轻飘飘的费心二字,也不知要愁白他多少头发。
    大事既已议定,几人各自散去。夜雪焕亲自送夜雪权回了寝殿,却并未显露离去之意;夜雪权心知肚明,让颜吾屏退左右。
    两人对面而坐,夜雪权房里常年都备着酒,刚坐下就熟练地摸到酒盏,轻笑道:有话就问吧。
    他语气轻快,甚至带着几分兄长对弟弟的溺爱包容之感,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反过来在循循善诱着夜雪焕坦白一般。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皇兄可是受过母后的嘱托?
    夜雪权了然一笑:是你家那贤内助猜出来的吧。
    虽未正面回答,却也算是承认了。
    夜雪焕眉头深锁,强压下心中燥意,尽量用平静的声线说道:与蓝儿无关。你先答我是或不是。
    夜雪权听他回护蓝祈,笑意更浓:我若说是,你是会帮我,还是拦我?
    这话问得避重就轻,跳过实情先要承诺,狡黠且卑劣,完全就是在调侃。夜雪焕无由想起了年幼懵懂之时,他与自己同在楚后膝下,虽然只年长不足两岁,心智却要成熟得多,也经常用这种故意刁难的口吻提些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揶揄中透着疼爱。
    楚后薨后,两人之间交流骤减,但夜雪焕一直认为他们是交心的;他心目中也始终只认这一个兄长,哪怕已经与夜雪渊冰释前嫌,也不过是同袍之情、君臣之义,远远比不过夜雪权亲厚。
    蓝祈昨晚猜测他另有目的,夜雪焕下意识地不愿接受,理智却使得他认可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愈发焦躁不安;陡然听他亲口承认,心中不免愤怒,慢慢却又变作了深沉的无奈。
    说得矫情一点,他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夜雪权虽然气度不凡,但到底无权无势,所以柔弱不争,有如春风和煦,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他多年来对这位兄长的保护和照顾很可能全都是自作多情,甚至落在夜雪权眼中,那都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和怜悯,无形之中已经伤了他的自尊。
    他不怕夜雪权曲解他的好意,这些都是可以用解释和道歉来化解的误会;他担心的是他隐忍的自尊会被有心人利用,将他拖入深渊之中。
    你并不亏欠母后。夜雪焕哑着嗓子道,她若有遗愿,自当由我来完成。
    夜雪权给自己斟了酒,送到唇边浅呷一口,淡淡道:容采,你这么说未免太自负、太自私了。你是母后嫡子,但她亦视我如己出,你凭什么把她对我的期待也一并揽了去?怕我和你抢母后不成?
    夜雪焕哭笑不得,正欲开口,夜雪权又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是说你可怜我是个瞎子?
    皇兄!
    你不必否认。夜雪权轻笑,我的确是个瞎子,无人帮扶照料便无法生存,这样你都不可怜我,你还是个人么?
    夜雪焕:
    论口才,大概连蓝祈也赢不了夜雪权;他若真要讲道理,无论如何辩驳都能被他说成不是人。夜雪焕自讨没趣地找了来,眼下也只能老实挨训。
    我的眼睛已无药可医,此生也再不指望被当做正常人对待,兄弟们都照拂于我,我很感激。但是容采,你或者说你和蓝祈你们凭什么就认为,我只是在按着母后的意愿行事?难道瞎子就不能有理想抱负?同样是夜雪氏的血脉,就许你守土开疆,不许我治国安邦?
    容采,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柔弱了。
    连续三问,语气一句比一句轻缓柔和,可言辞却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夜雪焕听得出他隐有怒意,但他生性隐忍,生气时也没有一句恶言,反而拿自己的痛处往他脸上拍,实在让他汗颜无地,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道:皇兄岂是柔弱之人。我一直敬佩皇兄的气度和才情,如今能有施展之地,我也替皇兄高兴。倘若这当真是皇兄心中所愿,我绝不再多问一句。
    夜雪权闻言却反而愣了片刻,终于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叹道:如此说来,还是因为母后了。
    他摸索着拿过另一只酒盏,薄红色的酒液倾倒入内,飘散出清冷的梅香,母后薨了十余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夜雪焕摇头否认:我没有放不下。
    夜雪权也摇头道:你心中始终认定我是得了母后的嘱托才要涉足朝政,有意打压御史台也是在执行她的意志。除非在你心里,我就该是个胸无大志、只能受人庇护的残废,否则就只能是你对母后执念太深。
    夜雪焕哑口无言。
    夜雪权停顿片刻,听他并不反驳,又放缓了语气,你虽与母后关系不睦,但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加尊敬和仰慕她。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不可能算无遗策。十余年光阴,足够产生太多变数,而这些她都未必能够预料。无论她曾经有过怎样的布局和图谋,从她离世的那一刻起,就都成了无枢之阵,是否还在运作都尚未可知,何况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可破之局。
    夜雪焕凤目灼灼,一字一顿道:听皇兄的意思,就算不知母后究竟所图为何,也该有些猜测了。
    我当真不知。夜雪权无奈道,她的很多想法,我至今都无法理解,想来这世上也无人可以真正明白她的理想,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继承她的遗志。但她始终是我们的母后,她不会加害你我,更不会为祸重央。只此一点,你要信她,也要信我。
    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指尖被青玉酒盏沁得微微发凉,摸到夜雪焕手背上,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若说她真有遗愿,那便是希望你此生无所束缚,凭心而活。
    夜雪焕默然。
    当年他因为春猎之事恼恨楚后,太学府结业后又赴北境驻军,与她鲜有交流。她对此也似乎毫不在意,弥留之际甚至一道口谕把他拦在了寝殿之外。
    他在大寒之夜的风雪里跪到了天亮,最后见到的只有一张冰冷僵硬的遗容。
    他至今也说不清当时的心情究竟是悲是怒还是恨,终究母子一场,她是要无情到何种地步,才会连一句遗言都不屑留给他?
    夜雪权说他执念太深,他无法否认;尤其在逐渐能够理解她之后,才更加羞愧于自己当年的幼稚愚蠢。那些恼恨都慢慢变成了悔意,虽然从未说出口,却终究成了他心底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疤。
    楚后连一句遗言也不留给他,连最后一面也不让他见,逼迫先帝不限制于他,都是因为不想给他任何束缚,不让任何人的意志左右他的未来。
    他如今的确是在凭自己的心意而活,无人能够束缚于他,除了楚后自己这个遗愿反而成了最大的束缚,让他执念难破,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仿佛留有她的痕迹,即便明白她不大可能在死后还掌控着局势,却仍忍不住战战兢兢,拿出十二分的警惕来对待与她有关的一切。
    能成为楚缃绮的儿子,他自觉有幸;但她的血脉同时也成了他需要背负一生的枷锁,永远也摆脱不去。
    又或者说,不光是他,还有许多人一生都要被笼罩在名为楚缃绮的阴影之下。
    我身有残疾,虽不甘于坐吃等死,却也注定只能限于朝堂之上,而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无限的可能。
    夜雪权收回手,复又端起自己的酒盏,笑得意味深长,容采,母后对我唯一的嘱托就是成全你。
    第94章 蛰牙(下)
    夜雪焕生于云端,楚后薨后跌落谷底,再凭一己之力重回巅峰,起落之间早已看遍炎凉,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人可以单纯地为另一个人无私奉献,就连他和蓝祈之间也从未说过不求回报。
    楚后要夜雪权成全他,又如何可能只提要求而不给利益,何况他虽然说得诚恳,却总有着一股子嘲讽的意味。
    庆化历可说是重央立朝以来争储最激烈的一朝,但夜雪权却一直能立于争端之外,自幼年起就是如此,都是仰仗了楚后的庇护。
    当年他初入太学府时,挑选的伴读本是陈国公幼子袁鸿展,但此子嚣张跋扈,入学第一天就当众侮骂夜雪权是睁眼瞎,被太傅斥责后仍不悔改,当日就被楚后召入宫中,亲自掌了两个耳光,押去尚宫局,让女史调教礼仪,三日后才让陈国公夫人赵氏进宫领人。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