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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62)

    孟旷笑了。
    你这面具亲女人很不方便罢。郭大友调侃道。
    孟旷顿时血气上脸,多亏暗夜遮掩,否则她这会儿真是要羞死了。郭大友这家伙该不会瞧见她和穗儿在厨房里的事了吧。她顿时有些后怕,暗道自己太不谨慎了,往后还是要提防着点,不必要的话尽量不要开口和穗儿她们说话了。
    得嘞,你好好守着,我回去睡了,困死了。郭大友这会儿也没心思逗这冰块玩儿,起身钻回了舱中。
    孟旷摇头笑了笑,坐在了郭大友方才坐的位置上,开始守夜。寂静的夜,运河之上寒风习习,卷着腥湿的水汽扑在面上。孟旷有些出神地望着一片黢黑的运河河面,只能借着月色天光隐约瞧见码头之上林立的桅杆。这夜浓似墨汁,独自静坐,她逐渐放空了心神,进入到一种奇特的状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看到运河河面之上有火光在闪烁。起初孟旷以为是哪个船家半夜三更睡不着驾着舢板出来夜钓,但随后发现那火光的闪烁十分有规律。三短,两长,三短,如此往复。盯着这个火光时间久了,孟旷只觉得如梦似幻般不真实,无法判断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清醒着。
    等她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当真是不知何时睡着了,一睁眼就已天亮了。她打了个呵欠,疲倦地捏了捏僵硬的后脖颈,困惑于自己昨夜瞧见的火光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郭大友出来接班后,孟旷便回屋补眠。彼时女子屋内还没有动静,估计都尚未起身,孟旷只觉得头脑混沌,入了屋便和衣而眠,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是被穗儿唤醒的,已是四月十六日近午时分,他们乘坐的马船早已出了通惠河港口,在往天津卫驶去。
    困吗,先起来吃些东西罢,吃了再睡会儿。穗儿心疼她熬夜,见她眼底都发青了。
    孟旷摇了摇头,坐在床上,望着穗儿提着铜壶给她倒热水准备洗漱用具。她下了床,走到门口望了一眼门外廊道,见无人在,便掩上门,凑到穗儿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穗儿笑了,把热帕子丢给她,道:作甚么?快洗脸。
    我以后得小心点,不能随便开口和你说话了。孟旷抱着她,面颊抵在她额上,悄声说道。
    怎么?穗儿心中一凛,问。
    昨儿咱俩在厨房里亲热,被老郭看到了,丢死个人了。孟旷道,幸亏他没听见我和你说话。
    穗儿面颊也烧了起来,把热帕子直接拍在了孟旷面上,道:
    快洗脸。
    哦。孟旷乖乖听她的话,洗脸擦牙漱口,整理完毕后,她再次戴好面具。穗儿打算端着盆出去倒水,走到门口她突然转身,对正在整理头上网巾的孟旷道:
    你可能得找白嫂子亲热一下才行。
    孟旷满面困惑,就听穗儿调皮笑道:咱们在宫里时,都说陛下得雨露均沾。眼下你娥皇女英,可不能独宠我啊,不然郭大友不得起疑?
    孟旷一个白眼翻上天,心道穗儿果然还在介怀那天在添香馆里的事,这时不时地和她翻旧账,她哪里受得了。忙上前揽住她的腰,凑在她耳畔悄声道:
    陛下我现在吃斋念佛,不近女色了。你们娥皇女英俩个我都不宠了。
    噗。穗儿被她逗得笑出声。
    但是你若是在只有我俩的情况下被我逮住,可别怪陛下我忍不住要亲亲抱抱你。孟旷补充道。
    大胆狂徒,你这是要造反吗?竟敢以皇帝自居?
    我这莫名其妙被人扣上个娥皇女英的帽子,都成了舜帝还不能以皇帝自居啊?
    贫嘴。
    那我不说话了。
    说着孟旷却揭开面具吻了一下穗儿的面颊,看着穗儿咬着唇瞪着她,孟旷笑得眉眼弯弯。穗儿觉得她好像又看见了九年前的那个孟晴,那个阳光开朗,总是爱笑的女孩。一时间不由有些慨然,心中却温暖又欣慰,这才是晴姐姐原本的模样,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切,她合该还是那记忆中市井里无忧无虑的姑娘。
    孟旷与众人一起在船上的宴厅中用了午食,午食是今日上船的伙夫做的,手艺很不错,有鱼有肉,丰盛美味。这些船上干活的人,都是服侍官人惯了的老手,做事都恰到好处,令人十分舒适。用罢午食,女眷们在这到处是男人的船上不便抛头露面,便都回了屋里吃茶闲聊。孟旷则随着郭大友,并吕景石一道上了甲板,站在船头吹风透气。
    马船扬帆,于河面之上航行,劈波斩浪极为迅猛。孟旷站在船头,吹着迎面而来的河风,身侧郭大友正在与指挥驾驶这艘船的纲首聊天。纲首是天津卫人,五十岁了,这辈子就是在运河上度过的。郭大友问纲首最快大概多少天能抵达杭州,纲首道这艘马船最快的速度能达到一个时辰八十里路,全程无阻的话,七八天就能抵达扬州,十三四天就能抵达杭州。只不过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了,一般来说,要从京城抵达杭州,走个十七天水路是最正常的情况。若是换陆路快马,得走一整个月才能抵达。
    此番孟旷等人下江南,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扬州,他们将在扬州府仪真县码头下运河,换陆路过江往南京。在南京停留一段时间之后,再往镇江府丹徒县运河码头上船,沿运河南下入余杭。如此算来,他们真正抵达杭州起码也得二十多日之后了,到那时江南已然是梅熟雨密的五月份了。
    今日上船时,纲首带来了京中的新消息。消息来自留守京中的罗洵,经过了锦衣卫的加密,封在密桶中。确认并未泄露后,郭大友避开了纲首和吕景石,只单独与孟旷打开了密信。
    信中寥寥几行字说明了眼下京中的情况:九指王残党被捕后,朝廷已然决定与四月十七日辰时解除京城封锁。陈炬、郑氏已有动作,可能会纠集人马追拿李惠儿。老洛、竹妍、舒尔哈齐一党已确认不在城中,倭人暗部忍者也查无所踪,很大可能性已然出城,罗洵特意提醒他们要小心尾巴。
    孟旷突然想起昨夜自己迷迷糊糊之间看到的河面上闪烁的渔火,她虽然很是迷惑,但出于谨慎,她还是把这件事和郭大友说了,希望听听郭大友的看法。郭大友听后蹙着眉想了片刻,道:
    难道是军中加密传信?
    孟旷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她没办法确认这种利用灯火传信的方式到底是属于哪一种军事密码。自古以来有很多种军事密码,诸如商周时期的阴符以及后来衍化出的阴书,宋代的字验,以及大概二十多年前开始盛行军中的,由戚继光发明的反切码。这是一种利用两个字给另外一个字注音的密码。戚继光有两套密码本,一套为首声字二十个,另一套为末韵字三十六个,再加上福州方言的八种声调,拼接成一种三段码。诸如五二十五二,就是首声字密码本第五个字拼末韵字密码本第二十五个字,再以八种声调的第二种来读,如此可破解出一个原文字。
    军事密码对于巡堪锦衣卫来说是必须掌握的本领,每一个入巡堪所的锦衣卫新人都会接受这方面的系统训练,熟练的能手可以将密码本直接记在脑海里,看见密码就能直接对应出文字,起到快速加密传讯的作用。
    郭大友摇了摇头道:现在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首先就不能确定那渔火是不是在传讯,就算是在传讯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传给咱们的。就算是传给咱们的,咱们也不知是何种密码,也没有密码本,无法破译啊。我看还是得观察观察,如果当真有人想要秘密传讯给咱们,他们定不会这般草草了事,此后或许还会有人跟着咱们一路南下,给与其他信号。
    四月十六这一日航行,晨间自京城通惠河出发,航行五个时辰,于傍晚抵达天津卫入港停靠,一路十分顺遂。入港后,这艘马船要连夜进行货物的装卸,孟旷一行人便下了船,打算入港口附近的客栈暂住,明日再登船出发。
    牵马拉车下了船,郭大友在前头领路,往他所相熟的客栈而去。这天津卫郭大友和孟旷来过很多次,他们搭档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天津卫办的,巡堪河道,清理水匪。他们不甚在意,可车上的女子们却十分兴奋,不论是孟暧还是韩佳儿,都是第一回 离京这般远,穗儿和白玉吟也是第一回来天津卫,瞧什么都新鲜。她们打着车帘好奇地向外张望,瞧见好玩儿的事物都得叽叽喳喳地互相指着看。坐在车辕边赶车的孟旷和吕景石不禁露出无奈的笑容,恐怕这一路下江南,女子们都不得安宁了。
    天津卫有着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市井风貌,与京城的井井有条不同,这里的烟火气与水汽都极浓,道路与河道交错纵横,曲里拐弯,错综复杂。河海要冲,畿辅门户,更是人流密集,货贸繁忙。三教九流杂处,街面上尽是生意人,热闹非凡。
    路过街边一处热闹的小吃摊,孟暧馋了嘴,自车窗望着小吃摊的摊主在做一种炸糕,香飘十里,软糯香甜,不禁口水都流了下来。
    哥,我想吃,你给咱们买点罢。孟暧像是回到了童年时期,伸手拽住了外面驾车的孟旷的衣背。
    孟旷无奈地勒住了马缰,回头就见车厢里的女子们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心道看来不买不行了。于是丢了一小吊钱给吕景石,示意吕景石帮忙去买几个回来,她戴着面具怕吓着摊主。吕景石笑呵呵地跳下车去,很快拿着油纸包跑了回来交给孟旷,孟旷拆开油纸包,扑面而来的香味把她的馋虫也勾了出来,她吞了口唾沫,把炸糕递给了女子们。孟暧开开心心接过来,与姐妹们分食。孟旷流连地望了一眼,暗中舔了舔唇,坐回车辕,扬鞭继续赶车。
    这时两个炸糕递到了她嘴边,一个是白玉吟递来的,一个是穗儿递来的。孟旷愣了一下,随即揭开面具咬住了穗儿给她的炸糕,白玉吟倒是不以为意,自然地收回了炸糕,自己咬了一口。
    前方郭大友正扭头等她们过来,瞧见这一幕,不禁蹙了蹙眉。
    第79章 帝王州(四)
    天津卫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众人便赶了个大早,往码头再度上船。船上一下多了不少货品,都是此次航程要运去江南的货物。这艘马船实际上是锦衣卫的船,运的也都是锦衣卫的粮饷辎重,除却一部分北方才耕种的高粱、甜菜、油菜、番薯等农作物之外,还有大量用以制作护具、马具的皮革,以及一部分锻造用的生铁,还有一小部分十分危险的火/药,用油纸油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以防受潮或意外失火。
    郭大友瞧见这些火/药,就想起添香馆老板吴永通倭,私贩军火的事。
    郭大友在船上与孟旷和吕景石谈起此事,说道:那一部分军火不知被运去了哪里,只知道是当成了建筑用的木料砂石被运出了城。可以肯定的是这批军火最初是不可能从外地运进城里来的,定是京城造的。也就两处地方能造,一是王恭厂火/药局,二是神机营。
    王恭厂火/药局本就是给神机营提供火/药火器的,神机营的提督内臣也管着王恭厂火/药局。吕景石道。
    对,所以这事儿除了神机营宋提督之外,宫里头也脱不开干系。郭大友道,神机营若要论真正掌事儿的,就两个提督,一个提督内臣,一个提督武臣。宋提督只是提督武臣,受内臣节制。而如今神机营的提督内臣是苏闵,司礼监秉笔太监,与陈炬之间是素来不睦。
    苏闵这个人还真有些神秘,弄不清楚他有什么背景,但他就是升得极快,位子也坐得极稳,陈炬不敢触他眉头,就连掌印太监张诚也不怎么能管他。吕景石蹙着眉道,他在宫中这么些年,尤其近些年开始逐渐接触到宦官权力中心,很多事他确实有所了解,但最核心的事,他还是接触不到。
    郭大友却笑了,道:这苏闵背后的人是谁,我和罗千户已有眉目了。
    孟旷与吕景石均投来询问的目光,就听郭大友道:就是当今圣上。
    孟旷和吕景石一脸的不可思议,孟旷直摇手表示不可理喻,吕景石也道:陛下怎么会私贩军火给倭人?
    郭大友解释道: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陛下对贩卖军火的事很可能并不知情,他只是要苏闵帮他敛财。咱们这个陛下你们也是知道的,自张居正首辅去世后,多少苛捐杂税可不都是从陛下这里先起来的?本来国库的银钱也被他挪入了内帑,还设了税监、矿监全国各地去搜刮,就没见过他这样爱财的皇帝。这苏闵就是靠着替皇帝敛财步步高升起来的,能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神机营,也全靠此本领。
    但是苏闵应当也有他自己的盘算,他替陛下敛财,自己怎么可能不从中上下其手?时间长了,自然是手眼通天。加上他提督神机营,便盯上了神机营的军火。这军火可是好东西啊,海外的夷狄各个都愿意出高价来买。只需拉拢到宋提督,封住他的嘴,私贩军火神不知鬼不觉,再也无人能管。私贩出去后能赚不少银钱,一部分拿去取悦陛下,一部分入他自己囊中,何乐而不为?倭人早已不在沿海闹事,每年神机营的军火配额多到根本用不掉,神机营又不出去打仗,那些军火堆在库里也是浪费,为什么不卖出去换钱呢?他们大可以贩出去与葡国人、红毛人交易,只是生意罢了,谁也不会与银钱过不去,对于阉人来说,再没什么比敛财更重要了。
    郭大友最后这句话明显冒犯到了吕景石,他顿时反应过来,忙补充了句:抱歉,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吕景石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孟旷打着手势岔开话题,问道:那么利用小孩惊宋提督的马,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潜伏在京中的倭人干的。宋提督可能想要揭发苏闵私贩军火通倭的事,被苏闵察觉了,于是让倭人去恐吓宋提督,警告他不要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否则就会像那小孩一样,被踏于马下,头破血流。这恐怕也是倭人这些日子为何急于要把军火转运出去的原因,因为动作频繁,反倒引起了十三太保老四张东威的注意。老四手底下的稽查所管着京城九门的出入,但凡有出入异常的情况,都会报到他们那里,他会察觉到也实属正常。郭大友道。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道:
    等等,也许还有一个可能性。我记得这个宋提督,宋法明,此人是个痴情的鳏夫,妻子早亡,也未续弦或娶妾,膝下只有一个独子,恰好是七八岁的年纪,与那个小孩一般大。莫非他们是在利用小孩惊马这件事,威胁他听话,因为宋法明的儿子就捏在他们手里。
    这吕景石与孟旷就都不得而知了,有些情报是罗洵与郭大友才知晓的,孟旷入巡堪所时间尚不长,接触到的京中官员也不全,不能做到像罗洵和郭大友那样,对绝大部分京官的底细都有所了解。
    但若当真如郭大友所猜想的那般,那么这个宋提督就实在是太令人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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