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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63)

    四月十七日至二十日,马船自天津卫出发,沿运河快速南下,过沧州后便出了北直隶,入德州至临清,已入山东境内鲁运河段。
    入鲁后,郭大友就陷入了多愁善感的状态之中,他曾在鲁地当过多年的兵,就在临清和聊城附近。恰好抵达临清当日,马船又要靠岸装卸货物。郭大友便提议下船入临清城转转,他怀旧心起,还想去看看城中的老友。
    这些日子夜间郭大友和孟旷都轮流守夜,但二人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十六日夜间瞧见的奇怪渔火。孟旷怀疑确实是自己看花眼了,也许当真只是个梦而已。如此便将此事藏于心底角落,不再挂怀。
    而这几日忙于赶路,马船几乎不会停靠附近码头,除却夜间不得航行之外,白日都在行船。夜间靠岸后,他们也错过了宵禁时间,只能在船上过夜。至临清时,女子们确实已然很疲惫了。在船上时间久了,人会不舒服,尽管这是在风平浪静的运河之上行驶,身子羸弱的孟暧还是晕船了,靠着她自己配置的药物才能勉力支撑。但随身携带的药物已然告罄,好不容易可以靠岸下船,孟旷决定带着女子们入城好好放松一下,也去购买一些必需品。
    临清是个小地方,但却五脏俱全,地位十分特殊。因运河经此连接起豫、鲁、冀三地,此处乃是漕运关节,该地与南面的聊城素有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腑江北一都会等美称。每年这里的钞关课税都占了漕运课税的大头。神奇的是,如今市面上流行的不少传奇小说,其中故事发生的背景就在此处。诸如《水浒传》,还有近些年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一本奇书《金瓶梅》。
    下船时,孟旷询问郭大友要去看望谁,郭大友笑道:
    前礼部尚书于慎行,就是聊城人,去年致仕归隐家乡,他家距离临清不远,从临清过去快马也就一两个时辰便到。我与他在京中相熟,路过此地且去瞧瞧他。
    孟旷有些吃惊于郭大友居然会与这种大文人关系密切,郭大友大概是猜出她所想,解释道:我算是他半个老乡,彼此在京中多有关照,多交朋友总没有坏处。这老头虽然有些古板,但也算是真性情,重点是对朝局有较高的见解和认识,我也经常会请教于他。
    他们依旧是牵马赶车从码头入了城,临清城内远没有天津卫那般热闹,但这里的商业气氛依旧很浓,这是运河流域沿岸城镇都能瞧见的景象。而临清城最富特色的特产,恐怕就是阿胶了,东阿县距离这里非常近,城中随处都能瞧见贩卖阿胶的商贩。
    阿胶是大补之物,主要补气血,对妇女是尤其珍贵的一味药。只是脾胃虚弱者须得甚服。入城后,孟暧特意去药房中采购配药,阿胶也买了不少,都是成色上佳的。她们一行之中女子为多,不论是穗儿、孟暧自己还是白玉吟,都有气血亏损的症状,阿胶对她们来说都是好东西。
    穗儿这两日来了月事,身子不爽利,一直都不得劲。孟旷心疼她在船上十分难过,可又不敢与她过分亲密,只能非常克制地保持着距离。照顾穗儿的事儿,就交给了孟暧和白玉吟。孟旷同样也不好与白玉吟过于靠近,尽管穗儿开玩笑要她雨露均沾,将娥皇女英的戏码演好,免得郭大友起疑,可她如何能与自己的二嫂演亲热戏,两人都别扭。而且哪怕穗儿情知她们是演戏,到底也会泛酸呷醋,心里不舒服,孟旷心底自是万分不愿的。
    只是话说回来,那日在天津卫,白玉吟又为何会将炸糕递给她吃?也许是她本也觉得要做戏,才会这般;也许是她本就性格温和体贴,只是出于照顾小姑姑的好意。不论是哪一种,孟旷都觉得自己可能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她或许当真得将娥皇女英的谎言继续圆下去。
    她们于临清城中的一家客栈落脚,因郭大友要访友,他们会在临清停留两日的时间。在客栈分房入住,郭大友与孟旷一间,吕景石与韩佳儿一间,孟暧、穗儿与白玉吟一间。郭大友落了行囊,就牵了马出客栈访友去了,今夜他不会回来。孟旷的任务是留下来保护其余人等。
    吕景石携着韩佳儿出客栈去外头游街玩耍,孟暧与穗儿身子都不舒服,打算留在屋中歇息。孟旷入了屋陪妹妹和穗儿,白玉吟则打算先去借客栈的厨房熬阿胶给孟暧和穗儿服下,她二人兴许会好些。孟暧和穗儿不愿麻烦她,可她却笑呵呵道:
    你们都是我妹妹,我当姐姐的照顾你们,怎么还拦着我呢?没事,我很快就熬好了端上来。你们俩身子虚,好好养着,别操心。
    说罢便拿了一包阿胶下了楼去。
    唉,白姐姐真是个特别暖心的人,这些日子跟她相处,真是处处体贴周到。每次想到她的身世,我这心里就泛疼。你说这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她的命是真的苦。白玉吟离去后,孟暧感叹道。
    晴,你二哥当初赎出她来,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罢。穗儿问道。
    嗯。孟旷点头。
    可是,你二哥这些年都在查你父兄的事,又为何会查到白玉吟的事情上去?白玉吟父亲是因为揭发潞王而牵累家中遭难,难道说你父兄的事与潞王也有关系吗?穗儿蹙着眉思索道。
    也许二哥确实查出了什么,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未与我们提过。孟旷望了一眼孟暧,孟暧也摇头,她们当真完全不知白玉吟的存在,更别说白玉吟身世是否牵扯到自家的血海深仇了。
    你们就不打算问一问她吗?穗儿道,也许她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孟旷愣了一下,孟暧则问道:小穗姐,你为何会这么说?
    她还藏着那个可以牵制潞王的账簿呢,可她也并未告知我们所在。当然,我不是说她什么事都必须要与我们说,可这明显能证明她还隐瞒了不少事。穗儿道。
    许是郭大友在,她不好说罢。趁着这会儿郭大友不在,我去问问她罢。孟旷站起身道,潞王的人还在追捕她,放她一个人在楼下不安全。你们在屋里等着,我下去看看她。
    孟暧与穗儿点头,孟旷便出了屋,下楼去寻白玉吟。她一路穿过客栈前厅,刚一踏入后院,忽闻啪啦一声碗碟摔碎的脆响,后院的厨房中突然传出了白玉吟的惊呼声。孟旷心头猛地一跳,忙冲入了厨房。就见厨房内,白玉吟正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从后抱住,她死命挣扎,却被纠缠不休。那男子青天白日喝得醉醺醺,敞怀坦胸,模样猥琐至极。满面痴笑,双手在白玉吟身上胡乱摸着,口中直呼美人,与我来罢。这厨房内不知为何只有白玉吟与他二人,其余厨工皆不见踪影。
    顾不得那么多,孟旷急忙冲上前去,一把拽住那猥琐男子的手臂,狠狠反向一扭,就听到令人牙酸的骨折声,那男子顿时疼得惨嚎起来,无法反抗,只能顺着劲道被孟旷从白玉吟身上揪了下来,孟旷抬脚一踢他膝窝,猥琐男子双膝狠狠砸地,又是一声痛苦无比的惨嚎。
    孟旷最后拽着他头上的发髻,直接把他往一边墙上狠狠撞去,一声闷响,这厮便彻底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二嫂你没事吧。孟旷出声问道。
    下一刻,白玉吟就扑入了她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孟旷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推开她。可听闻她抽噎的泣音,感受到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身躯,孟旷心间一酸,缓缓抬起手来轻抚她后背,安抚道:
    别怕,没事了。
    第80章 帝王州(五)
    孟旷本以为白玉吟是因为恐惧而下意识扑入她怀中,却不曾想她安抚的话音刚落,腰间就被白玉吟掐了一下,只听白玉吟闷在她怀中悄声道:
    晴妹妹,你且不要说话,安静听我说。我方才下楼后察觉这客栈有些不对劲,后厨只有一个厨娘,告诉我煎药罐子在何处后,她就出去了,多一句话也不说,这后院也无任何杂役做工。你打晕的这个胖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实在不明白他闯入后厨的原因。也许有人在暗中监视咱们,你方才出声说话已然危险,切莫再开口。暧妹妹、穗儿妹妹都不可再唤我二嫂,要千万小心。这客栈是郭千户领我们入住的,临清是他相熟的旧地,也许这一切是他安排的试探。是要考验你我真实的关系,我假意与你亲密,希望你能配合我。
    孟旷心底沉了沉,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随即她俯下头来,封在面具之下的双唇贴上了白玉吟耳畔,以极其细微的声音开口:
    在天津卫时你与我炸糕,可是就已然有意要与我做戏?
    是,我见你与穗儿妹妹一路情意绵绵,害怕郭大友看出你与我疏离,故想用炸糕提醒你做戏。奈何你当时没有领悟,我这两日细细观察郭大友,他已经在留意你与我之间的关系了。白玉吟利用孟旷的怀抱遮住面庞,让人看不出她在说话。
    孟旷回忆了一下他们入住这家客栈的过程,郭大友与他们入住时没有分开片刻,但他下楼牵马离去时,自己并未下楼去送他,也许他就是利用了这个空档与客栈中的人沟通,设了一个试探的局。
    孟旷又假意安抚了一下白玉吟,这才松开怀抱,蹲下身来去查看那个被她打晕过去的肥胖男子。这肥胖男子身着绸缎面料的墨绿色衣衫,腰带嵌银,蓄着两撇修剪精致的八字胡,手上戴着玛瑙戒指,一瞧就是个富贵人。很大可能是商人,但确实也很难说。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后厨中?按理说似他这种身份的人,一般是不会去这种下人才会来的地方的。
    孟旷在他身上搜了一下,除了荷包中有些银钱,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物什。
    此时,听到动静的客栈掌柜终于姗姗来迟,一见这厨中景象顿时吃了一惊。孟旷站起身来,半是做戏半是真实地发起怒来,上前一把揪住那客栈老板的衣襟,指向那个晕倒在地的肥胖男子,又指了指白玉吟,那意思很明显,质问掌柜的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人,为何会侵犯白玉吟。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这个人也是这客栈里的客人,俺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闯进了后厨,实在对不住。
    孟旷指着整个后厨画了个圈,怒视客栈老板。客栈老板没理解她的意思。孟旷看向白玉吟,白玉吟一下哭泣出声,又靠到孟旷身侧,伏在她肩头委屈地哭泣道:
    我家夫郎是想问你,为何这厨房和后院空无一人,让一个客人闯了后厨,你们也没人来看管?
    那掌柜苦着脸解释道:唉,客官有所不知。俺们这客栈打火,只经营早市和午市,眼下这个时辰早已过午,到了下工的时辰了,后厨里的厨工杂役都回去了。您这个时候借厨房用,俺们俺们也是么想到啊
    孟旷闻言似是怒意暴起,一脚踹向那掌柜。那掌柜的生生受了她这一脚,孟旷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掌柜的反应,他确实反应极快,一瞬想躲,但后来硬是控制自己没有动弹。这一脚孟旷专门踢了他的大腿,如踢中磐石,她判断这掌柜的绝对习武,下盘功夫极强。
    这掌柜的,瞧上去黑瘦矮小,却不曾想竟然这般结实,当真是真人不可貌相。孟旷眼下已经可以肯定,这客栈之中藏龙卧虎,绝对不同寻常。恐怕真如白玉吟所猜想,是郭大友故意安排的熟店。
    孟旷假装惊诧于这掌柜的腿如金刚,顿时亮出螣刀来。那掌柜吓煞了,连忙跪地磕头,直呼:
    客官饶命,客官饶命!俺们给您磕头了,您高抬贵手,饶过俺这小店,小本生意经不起血光啊!俺帮您立即赶走这个人,保证您再也见不着他,俺保证!
    孟旷倒是被他这么大反应给惊到了,她本意是想拔刀威吓一下,却不曾想这客栈老板当真以为她要动手杀人了。如此一想,孟旷更是怀疑,莫非这客栈老板知晓她螣刀修罗的名号,知道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
    孟旷冷冷地瞪了这客栈老板一眼,手中螣刀也未收回。她搂住白玉吟,用刀尖指了指那倒地的肥胖男子,又指了指白玉吟熬了一半阿胶却打碎在地的药罐,最后指了指楼上,意思是要那掌柜的用这个肥胖男子的钱赔她们阿胶,熬好了给端上去。随即再不啰嗦,领着白玉吟出了后厨,一路回屋。离去时孟旷最后望了一眼那掌柜的,他还跪在地上,似是在发木。
    孟旷与白玉吟进屋时,面上神色惊到了屋内的孟暧与穗儿。悄声密谈片刻后,孟暧与穗儿了解到了事情经过。孟暧面色不好看,穗儿则自责道:
    是我这些日子太放松警惕了,与郭大友为伍,真是永远要绷着心弦。他虽然眼下不与我们为敌,可他到底是老辣的锦衣卫,疑心重,做事手段多端,令人防不胜防。他对咱们可是一直存着疑心的啊。
    白玉吟道:往后大家一定要再三注意,对我的称呼决不能再用二嫂嫂子这类的称呼,叫白姐姐便无碍。晴妹妹,我以后便称呼你为孟郎夫郎,你要习惯。一定要注意,郭大友眼下对穗儿的事情很清楚,但他还不了解孟晴的身份,若是让他知晓孟晴是顶替她二哥的身份入锦衣卫的女子,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但我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穗儿望着孟旷和白玉吟,咬了咬唇,她道:
    白姐姐,你今夜去孟旷屋里睡罢。
    孟旷惊诧地瞪眼望着穗儿,屋内也顿时陷入寂静。白玉吟望了一眼孟旷,又望向穗儿,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穗儿开口解释道:你们想想,今日白姐姐在厨下受了惊,被其他男子非礼。夜里害怕,想要求夫郎保护,一起睡岂不是情理之中?今夜郭大友也不在客栈之中,你孟旷有娥皇女英相伴,居然撇下美人独守空房,这才是很奇怪的事。不要你并蒂双莲绽,一人入屋相陪也是自然的事。
    这话说得孟旷顿时面红耳赤,白玉吟也不禁有些面热,不自然地垂下眸去。孟暧也觉得穗儿的话确实有些露骨,怎么听上去她姐姐就像是个色中饿鬼似的。孟旷心想,这丫头说这话时,自己心里都不会拈酸吃醋的吗?她当真有些不高兴了。
    孟暧忙打圆场道:小穗姐,要不你也去与姐姐和白姐姐一起罢。
    孟旷在一旁猛点头,既然都皇英作伴了,她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三人一起算了。
    不,总得有个人留下来陪着你啊。我要是去了你一个人睡在屋里也没个照应。这客栈不安全,还不知他们到底有甚么企图呢。我怎么能放心把你一人丢在屋里。穗儿摇头道。
    那你就放心把我和二嫂丢在一起?孟旷心中大失所望,很想说自己干脆一个人守夜,不睡了。这时却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那掌柜的按照孟旷的吩咐,赔了他们阿胶,熬好了送了上来。他前脚刚上来,吕景石与韩佳儿后脚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众人今夜的晚食。他们在临清城中买了不少吃食,劝着众人趁热吃。这一打岔,孟旷最后也没能提自己独自守夜的事。她心底也有与穗儿赌气的意思,今日当真是被穗儿气到了。虽然她很明白穗儿这是要她们做戏欺骗,是顾全大局之举。可她情绪作祟,心中怎么可能舒服?尤其是穗儿好像浑不在意的模样,这让她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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