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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61)

    倭国这些年已被太阁丰臣秀吉一统,正是军事实力空前强大之时。然而他们由各藩地领主松散联合,根基尚且不稳,急需发动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此时集结大军征战朝鲜绝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朝鲜贫瘠,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大明丰饶之地。只有豪迈诱人的许诺才能调动那些藩邦领主出兵攻伐的积极性,朝鲜羸弱,党争严重,更无抗争可能,我们若不及早采取应对措施,将错过最佳战机!
    唉!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危难临头,这朝廷当真就像诗句中的那北极星似的,何止是稳固不动摇,简直是食古不化!
    这不是孟旷第一次听闻郭大友对倭国和朝鲜国的分析了,但她还是必须得感叹,朝中有多少人能如郭大友一般,对三国局势都有如此深刻的研判?这些想法,恐怕都是他与罗洵这些年来不断搜集他国情报得出的结论,他们当真不愧是大明最出色的巡堪锦衣卫。郭大友鲜少会对皇帝评头论足,如今言辞之间多有不敬,若是让外人听见,是要治罪的。但他恐怕是积郁良久,不吐不快。
    郭大友发泄完了,长舒一口气,终于再次展露笑容。他拍了拍孟旷的肩膀,道:
    十三,我就说些牢骚话,你听听就罢了。但危难当头,必须要警醒,我们锦衣卫,是大明的耳目,永远不要闭塞视听。
    孟旷摸出了速记本和笔,写道:你很失望吗?若是失望,为何还要这般尽忠,上头不重视,我们也无能为力。
    郭大友愣了愣,遂摇头笑道:十三,这不叫尽忠,这片土地不仅仅是朱家天下,亦是你我的家,盗匪扣门,你难道不拔刀吗?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被杀死吗?曾有蒙元做了这片大地的主人,我等汉人受尽欺辱。如今,难道还要让倭人取了这天下吗?
    是啊,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第77章 帝王州(二)
    穗儿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安抚地拍了拍依然在流泪的韩佳儿,她转身,向着身后一直默然注视着他们三人相拥而泣的孟暧和白玉吟介绍道:
    这二位是我在宫中的朋友,吕景石、韩佳儿。石头、佳儿,这是孟百户的小妹,孟暧孟大夫,这是孟家尚未过门的嫂子,白玉吟。
    穗儿的故事,孟暧很清楚,而白玉吟也在这两日有所了解。因而一听名字,她们就反应过来来者是何人。吕景石和韩佳儿向孟、白二女行礼,二女还礼。穗儿一时间尚未能找到更好的介绍白玉吟身份的说法,就只能说是嫂子。至于是谁的未婚妻,她这会儿实在不好解释,个中原因过于复杂,此间说来亦不谨慎。她考虑等有合适的时机,再把孟家的情况向两个朋友详细解释。
    众人落座,穗儿闲话不多说,直接切入主题,询问道:你们是怎么出宫来的?张诚和陈炬居然会放过你们吗?你们有没有暴露?
    韩佳儿回答道:惠儿姐,你别急。这次就是张诚放我们出来的,当然他会放我们出来,就代表着我们与你是一伙儿的事儿已经暴露了。不过陈炬到底知不知道就不好说了,即便当时不知道,但现在恐怕已经反应过来了。
    是罗洵和郭大友的斡旋?穗儿反应过来,挑眉问道。
    对。吕景石点头。
    张诚应该开了条件,他们之间的协议是什么?穗儿追问道。
    吕景石回答道:具体的不清楚,我们俩并不在谈判现场,也没有被告知协议的内容。但是罗千户有与我们提到了张诚的目的。他派人在宫外守着你并不是要把你送回宫中,而是要保护你。因为张诚知晓方铭是陈炬的人,当他察觉到策划让你出宫的人是方铭时,他就意识到你有危险,所以他派了南衙锦衣卫刘克难带人守在宫门口,要截住你,不能让你和方铭的人汇合。但是因为察觉得太迟了,事先与你也没有沟通,你见到了他们就跑了,他们后来遭遇了方铭安排在城中的其他暗线的阻挠,把你给跟丢了。
    穗儿眉头大蹙,吕景石的说法一下子颠覆了她此前的认知和推测。由于此前刘克难一直要抓她,在兵马司胡同守株待兔,而且还把孟旷和郭大友关入了地窖,与前来保护自己的詹宇等人起了冲突,实在是让她先入为主地将他们视为了敌人。可如今仔细一想,似乎这些都不能证明刘克难的立场是与自己敌对的。穗儿有些将信将疑,于是确认道:
    若当真如此,张诚又为何要保护我?
    她此问一出口,就想到了答案,而吕景石与韩佳儿也同时将答案说了出来:
    张诚是太后的人,他在奉太后之命行事。
    不是他要护你,是太后要护你。
    穗儿眸光波动,不禁扶额,一时默然。半晌她才道:
    太后果然知道我们的出宫计划
    这本就是她默许的,我提拔入内官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张诚和张书景都是奉命行事,背后一定有太后的授意,我们的计划,太后都在暗地里开了便门。吕景石叹道。
    你出宫后,若不是太后护住了我和景石,我们哪里能活到今天出宫。如今张诚把我们送出来,也是为了不让我们落入陈炬手中,免得让陈炬抓住了把柄,胁迫于你,对你在外行事很是不利。太后太了解你了,知道你重情义,对朋友放不下。韩佳儿伸手握住了穗儿的手,穗儿抿唇,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太后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与我们说明呢?穗儿不禁道,我知道她有苦衷,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她这样费尽心思暗中保护我,却又不愿明着与我坦白,反而要装着与我冷淡疏远的模样,到底是为什么?
    太后心思深沉,尤其是在张太岳去世之后,她的心思越发的难以捉摸。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与你的身世有莫大的关系,也与张太岳隐藏的秘密有莫大的关系。她一定是在提防着什么,也许就是在提防着郑氏的窥探。这场围绕着你的斗争,注定要在宫外展开,在宫中,太后首先就不能让她自己成了靶子,如此才能暗中帮助你。郑贵妃表面上也得装着对你毫不在意,但实际上要暗中作部署。也许这场斗争,从当年陛下对你起意时,就已经开始了。韩佳儿道,这是她这些日子来与吕景石讨论出的想法。
    穗儿点头,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她道:所以,恭妃实际上成了太后的屏障,是太后使的障眼法。
    是的,恭妃知道我们的全盘计划,只有她才会透露给太后知晓。吕景石道。
    恭妃近来过得好吗?穗儿到底还是有些牵挂,毕竟恭妃也算是她在宫中的恩人之一,曾经有过长久的相处,虽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也互为依托。穗儿一直很同情恭妃的遭遇,她知道恭妃如今在宫中的日子恐怕更不会好过了。
    韩佳儿叹息一声道:还能如何,就是老样子,冷宫之中,毫无人气。她与皇长子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每日都期盼着能见一面自己的儿子。皇长子如今也是备受冷落,母子俩都受人欺辱。
    屋内一时沉默了下来,孟暧和白玉吟静静听着她们谈论宫中事,一时间也插不上话。只是他们的交谈内容,听在耳中,也让人又是惊悚又是难过,这宫中的尔虞我诈,真是远超她们的想象。
    就在此时,外间响起了敲门声,穗儿起身去开门,就见是孟旷站在外面,于是立刻把她让了进来。孟旷进来后望向吕景石与白玉吟,一时间犹豫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说话。穗儿见状道:
    你说话罢,无碍的。穗儿道。
    孟旷点头,摘下面具,道:今夜大家宿在船上,千万别放松警惕。夜里轮班值守,以防有追兵摸上船来。船夫明日晨间才会上船,今夜只有我们在船上,若是瞧见外人,一定要小心。
    眼前锦衣卫摘下凶恶面具,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面庞,已然让韩佳儿吃惊,忽闻她突然发出女声,韩佳儿更是惊诧到反应不过来。而吕景石也再次确认了自己对孟旷身份的猜测。此前他与孟旷在宫中内官监打过照面,孟旷曾用气音与他说话,当时他就听出了女音,只是不敢完全确认。如今,他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关于孟旷孟十三,吕景石与韩佳儿的了解很有限,除却此前宫中偶有传闻他是新晋十三太保之外,就是这次他们出宫时罗洵对郭大友和孟旷做的简单的介绍。他们知晓孟十三和穗儿有渊源,很多年前就已相识,也知晓二人产生了感情,已然决定相守一生。只是如今察觉到她们竟然是女子相爱,这实在是让吕景石和韩佳儿一时间受到了震撼。
    诚然,宫中并不缺乏宫女对食的情况,但那更像是姐妹情谊,彼此扶持终老,真正会产生男女爱情的很少,至少他二人目前尚未见到过。而穗儿既然已经出宫,若她想要嫁给男子其实并无困难,她却仍然选择了要与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相守,这恐怕是动了真感情,下了大决心。而孟十三,能在穗儿微末之间不顾自己的前程,一心一意帮扶保护她,乃至于如今为了她举家离开了生活多年的京城,出外漂泊,又何尝不是真心付出。
    于是震撼之后,二人不禁动容,这样真挚的感情,乃是人间罕事。
    孟旷见屋子里的人都在望着她,一时间突然有些赧然,她重新戴上面具,道:
    你们肚子可饿了?这船上有灶,也有米粮菜蔬,我煮点东西给你们吃。
    饿了饿了,姐你去下面条吧,多煮点,大家一人一碗。小穗姐,你去帮帮姐姐。孟暧突然发话道。
    不用了,我自己孟旷摆了摆手,她本意是不想麻烦穗儿去做事,却不曾想直接被穗儿打断了:
    嗯,走吧,我去帮你。说话间,她那美眸凝望着孟旷,琥珀瞳中情波流转。孟旷不禁吞了口唾沫,顿时醒过来,妹妹这是在给她俩创造独处机会呢。她俩自从确定了关系之后,就一直没有太多的相处机会,不是在逃命,就是碍于家中长辈不愿太过亲密。如今上了船,这一路上相处的机会也十分有限。
    如此一想,孟旷心中酸楚,也不顾在场那么多人了,牵住了穗儿的手,拉着她在众人善意的笑容里出了屋子。吕景石随即起身,准备去隔壁男人们住的房间里整顿一下床铺行李,韩佳儿陪他去了。屋内一时只有孟暧和白玉吟留下,白玉吟望了一眼身侧的孟暧,抬手握住了她的手,道:
    詹指挥是个有情人,一言九鼎,我猜你们很快会再见面。
    孟暧顿时有些慌了神,道:白姐姐你说甚么,我与詹指挥并没有说到此却说不下去了。
    没有?白玉吟挑眉反问,今日马车里我可看到你偷偷抹泪了,你当真没有动感情?
    孟暧默然,随后叹息道:要说没有动感情,那是假的。但要说像姐姐和小穗姐那般情深,也是不及。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傻得可爱,直来直去的,不知道拐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认准的事,就一根筋地去做。只是没有想到本以为可以静悄悄地离开京城,临到头却撞上他,他跟在马车后头喊我,想起我们可能当真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玉吟没有说话,只是笑着轻抚她的手背以作安慰。
    孟旷正用瓢子将厨房水缸中储的水送入铁锅中。这船上厨房里的锅是架在火盆之上的,并非土灶,火候有些不大好控制。穗儿拿着蒲扇小心生着火,眼神却透过烟气落在孟旷身上。孟旷穿了一身黑边白棉麻交领窄袖武服,腕上绑着铁护腕,腰间扎着皮革武装带,携着她寸步不离的螣刀。她背对着她,修罗面具只能瞧见脑后绑缚的部分,高挑美好的身段呈现在她眼前,让她心口砰砰跳得急切。这些日子疲于奔命,彼此克制,她发现好久都没有被她揽在怀中拥抱了,顿时好想她抱抱自己,想她亲吻自己。这念头一起顿时压不下去,她心头像是着了火,望着孟旷的眼神越发灼炙。
    穗儿,你去瞧瞧有没有面条,我来烧火罢。暧儿也真是的,非要吃甚么面条,这船上哪里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孟旷见穗儿被烟气熏得有些迷眼,忙放下了瓢子来帮忙。
    哪晓得她刚一靠近穗儿,穗儿突然就勾住她腰背,钻进了她怀里。孟旷呼吸一窒,爱恋之意登时在心头如暖泉一般溢出。她回抱住她,轻声笑问道:
    怎么了?
    穗儿没有答话,孟旷也没再问,她用了点劲儿将她扣在怀中,用下颚摩挲她的发顶。
    你的面具好硌人,摘掉罢。穗儿突然抬起眸子,不满地望着她说道。
    孟旷笑了,却不愿松开抱她的手臂,于是穗儿抬手到她脑后,解开了她脑后的面具扣。刚摘下她的面具,孟旷就低头吻了过来。穗儿仰首迎接她的吻,唇瓣相接那一瞬,穗儿心中的骚动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她已经离不开她了,哪怕她就在身边,她也在渴望着每时每刻的亲昵。这可真是磨人,但她却甘之如饴。
    厨房门外,郭大友捂着嘴蹑手蹑脚地离去,心道:孟十三这螣刀修罗的外号应该改了,改成螣刀情圣算了。臭小子,让他带着女人一起出任务,简直是给自己找不爽。
    第78章 帝王州(三)
    孟旷和穗儿磨磨蹭蹭总算做了晚食出来,众人用过之后,围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洗漱入睡。孟旷与郭大友负责轮流值夜,以防追兵或居心叵测之人摸上船来。郭大友负责值守前半夜,孟旷则接他守后半夜。第二日晨间孟旷将会回房独自休息,郭大友、吕景石将负责与上船的纲首(即纲运商首,一般有官方背景,专门接官方的活计,此处专指船长。)与船夫接头,下令。
    孟旷在屋中迷迷糊糊躺到半夜醒来,不知时辰,郭大友尚未来唤她,估计是还未到交班时间。身侧的吕景石睡梦正酣,发出轻浅的鼾声。孟旷掀开被子坐起身来,顿觉有些寒气逼人。她们在临水的运河船上,湿气大,不知穗儿和妹妹被子有没有盖好,别受寒了。她想去看看隔壁女子屋内的情况,于是轻手轻脚起身,出了男子屋。推了推女子屋的门,门从内部闩住了,孟旷才记起来是自己嘱咐穗儿和妹妹她们,夜里睡觉时要把门闩好,提高警惕。
    她于是回了自己屋内,寻了一件厚披风披上,戴上面具,携上螣刀,出了船舱。
    甲板之上,郭大友正拖了一张条凳,坐在舱门外檐之下,头顶挂着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裹着衣服打瞌睡,孟旷上来时的脚步声吵醒了他。
    哦,到时候了啊。郭大友声音有些沙哑。
    孟旷点了点头。
    郭大友沉默地盯着孟旷,盯得孟旷有些发毛,他突然没好气道:你小子夜里站在我面前真跟鬼似的,要不是老子胆子大,要被你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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