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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14)

    出甚么事了?
    派出去抓那宫人的一什人至今没回来,我恐怕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王祎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声音听上去显出不悦,应当是觉得帮郑国泰办私差而折了人手挺不值。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让她跑了,咱们到哪儿去补那么大一笔亏空的军饷?郑国泰急了。
    屋内一时又陷入了沉默。半晌,那杜先生才开口道:
    眼下,还有一件棘手事。前段时间陆续折兑回笼的饷银,本是好好地存在军库里的,但那库里近期被盗了。
    什么!少了多少?郑国泰声线拔尖,气若游丝的样子,孟旷觉得他要厥过去了。
    只有三百两,可能再多,那盗贼就拿不了了。
    三百两也不是小数,还不赶紧去追查?王将军,军库就在你营区里,那定然是你营里的人盗的。郑国泰急道。
    查?还能大张旗鼓地查吗?这事儿本就见不得人,被盗了你也只能忍气吞声。王祎脾气上来了,那属于军人的大嗓门一下拉开,声音很清晰地传了出来。孟旷隐约听到了嘘嘘嘘小点声的提醒,应当是那杜先生在制止他。
    那也得查!郑国泰急得直跺脚。
    小郑公,当初说好了的,我们替你换军饷,你要分成给我们。眼下倒好,你吞了大头,我们汤都没喝几口,还要给你擦屁股。这事儿,反正我是亏大了,若到时候上头追查起来,你就自掏腰包补齐亏空吧。反正你郑家家大业大,这钱也出得起。王祎非常直言不讳地说道。
    你!郑国泰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唉,消消火消消火,出了事,大家商量着解决嘛。那杜先生打圆场道,小郑公,您也别太急了。我们查过了,这些日子,营里的官军并没有任何人私自离营,所有人的物品我们也都清查过了,三百两银子在身边,肯定藏也藏不住,更不该埋了,还要提心吊胆他人将其拿走。没查出来,就代表着盗银的人应当是外来的。
    外来的?这不更糟糕?怎么会有人知道那军库里有饷银,好巧不巧偷到我们头上来了?郑国泰道。
    这还需再查
    哎呀,你们想想,若是有人专门盯着我们,发现了咱们的事,这拿走了的三百两银子岂不恰是握住了告发我等的证据?要知道那些饷银上都錾刻着铭文呢,到底是哪年哪月在哪地铸造的,为了什么用途,一查就查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怎的在我们还没折兑前就出了事啊
    唉,此事确有些蹊跷,我总觉得似是有人专门做了个套,引我们入了套,这眼下连番出事,一环接着一环的。杜先生道。
    总之,你们继续查,此事赶紧查清楚挽回损失,以后咱们谁也讨不了好。王将军,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能自掏腰包补齐亏空,我也不会吝啬于花这笔钱了,奈何如今早已不能如此简单了事了,只求此事不能曝光于朝廷。还有那个宫女,你们若是能找回来,就尽量找回来,她捏在手上的那批宝藏非常重要,若能获得,可解我们燃眉之急。
    是,小郑公说的是,我老王也是脾气急,您别见怪。事到如今,这位军汉也只能服软,说两句好听话。
    接下来的对话,已无需再听。加之院内已然又有人员走动,孟旷必须尽快脱身以免被人发现。当下寻个空档,悄然沿着潜入的原路出了这瑞丰典当行的后院,去与郭、周二人汇合。
    方才听到的事,使得孟旷此时陷入了焦虑踌躇的情绪之中。因着这整件事全然与她息息相关。郑氏眼下急着做两件事,一是追回被盗的三百两饷银,查明盗贼是何人。二是找回逃走的穗儿,拷问出藏宝所在。眼下不论是穗儿,还是饷银,线索全都系在孟家身上。穗儿且不谈了,那自称武骧卫西营军官付的定金上,錾刻着万历十年临洮府铸赋银十两正,这恐怕要与近些年来陕西三边缺发粮饷之事息息相关。而郑氏如此着急补齐所缺的饷银,正是因为他们知晓宁夏副总兵哱拜兵变了,而缺发粮饷恰恰是直接原因。兵变的消息眼下尚未在京中传开,但若让朝廷知晓因为郑氏侵吞粮饷致使宁夏兵变,郑氏必然要被扒掉一层皮,肯定也会牵连郑贵妃与皇三子。眼下皇长子与皇三子斗争如此激烈,这可能会引起朝局动荡。
    这实在是大事,该如何处理,孟旷自认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无法做判断、下决定。但她私心里不希望穗儿被卷入如此复杂的朝局之中,又不想如实报予郭大友知晓。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郭大友,她一个人抗不下这件事,郭大友恐怕也抗不下,必须要向上级汇报。但是有关穗儿的事,她得有所隐瞒,不能全让郭大友知晓了,否则当年她父兄的事也得被牵扯出来,到时候郭大友对他们家起疑,她女扮男装的事要瞒住他就比较困难了。
    于是与郭、周二人汇合后,他们寻了个街边的茶摊坐下,孟旷开始叙述自己所听之事。锦衣卫,尤其是巡堪所的锦衣卫,为了记述自己所见所闻,都会随身携带笔墨。那都是特制的笔墨,尖细的狼毫收在纳盒中,盒头隔断内藏有一块墨,滴入一点水便可化开,沾之立刻便可书写。书写的载具有很多,最常见的是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可图可写。孟旷因为不能言语,故而就用小册子一边记述一些关键字句,一边比划着,尽量准确精炼地将她所听到的事传达给了郭大友。
    其中,她唯独修改了郑氏和武骧卫想要抓穗儿的目的,编造说穗儿在宫中碰巧从郑贵妃处偷听知晓了郑氏侵吞军饷的秘密,所以才会被郑氏联合武骧卫追拿,不得不逃出宫来,以至于想要逃离京城。
    听完孟旷的叙述,周进同一脸懵怔的状态,一时间不能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参与了这么大一桩案子的调查。而郭大友摸着布满胡茬的下巴思索了半晌,道:
    这事儿得往上报,但是不急。十三,咱们先去一趟你家,我想见见那个女人,有些话想问她。
    孟旷心下顿时泛起紧张,因为她向郭大友隐瞒穗儿的事,事先并没有和穗儿串过供。若是此时郭大友突然去询问穗儿,万一穗儿与她口径不一致,那岂不是坐实她隐瞒的事实?但眼下她也根本想不出其他的借口拒绝郭大友的要求,而且如果拒绝了,反而会惹他起疑。为今之计,只有相信穗儿的判断力,最好她们之间能有默契,否则只能是将一切自白于郭大友。
    孟旷面上不动声色应承下来,实际上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没底。与郭周二人同行回孟家的路上,一路上都在思考万一露馅后的对策,以致于完全就没把郭周二人的议论听进去。好在她本身就沉默寡言,二人也没打算引她入对话。
    郭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真是一头雾水。你们怎么会今天突然就去查武骧卫西营,还这么巧真就撞上事了?周进同询问道。
    与你说了吧,你小子口风紧,这也是我今儿找你出来帮手的原因。而且过不了多久,这事儿就人尽皆知了。我与十三前段时间不是去西北了吗?你知道咱们是去做什么的吗?
    周进同摇头,郭大友压低声音道:元月里,锦衣卫收到了在宁夏镇安插的虞侯密报,说宁夏镇近些日子气氛肃杀,由于元月里本该发放的一批军饷不曾发放,引发众怒。大批部队在无端纠集,有人不断煽动叛乱言论,似乎将要有大事发生。都统禀报陛下后,陛下对这件事很上心,都统于是派了我和十三去巡堪宁夏,做先锋斥候,调查清楚宁夏的真实情况再回来禀报。二月十八日,我和十三在宁夏就遭遇了宁夏副总兵哱拜发动叛乱,我们立刻往回赶,日夜兼程递送军情。也就前日傍晚,我们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妙峰山一带被大雪拦住,不得已上山避雪,蹊跷的是遇到了一个女人大雪夜里也上山来避雪随即将雪夜那晚发生的事详细与周进同说了,包括他审问出那帮黑衣人的身份是武骧卫西营军士的情报。周进同听完后不由惊道:
    如此说来,这宁夏叛乱,岂不与郑氏侵吞饷银有脱不开的干系?
    恰是如此!
    这可是大事,咱们得往上头报啊!而且,这事儿都牵扯到孟百户的家人了,若是不及时查清,就要撇不清干系了。最要命的是这事儿还与皇三子一派有莫大关联,到时候言官们借题发挥,真是后患无穷。周进同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不急不急,慢慢来。查清楚了,有确凿证据了,再上报亦不迟。郭大友却很沉得住气,老练的眼神中却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想法。
    都亲耳听见了还找什么证据呀?周进同抓耳挠腮,但看上司不着急,他也急不得了。
    不多时孟家所在的校场口已到。三人牵马,刚走到孟家正门外三丈远,就见大门洞开,里面吵吵嚷嚷的。
    出甚么事了?郭大友疑惑问道。
    他问这个话时,孟旷已经飞快地冲进家门去了。
    第19章
    别吵!别吵了!!眼下备好的药都发完了,没领到的,请明日再来!院子里响起清虚扯着嗓子的喊声。
    孟旷一步踏进来,就瞧见院子里挤满了人。这些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操着各地的方言,一瞧便知是流民。不论男女老少,各个手举一张单据,挤在药房内外,口中喊着:
    怎么这么快就发完了!我穿了大半个京城才来的!
    说好了能领到两个月的跌打膏药!
    我有单子可以证明的,那人说给你们一瞧你们就知晓的。能领两个月的膏药是真的吗?
    唉别挤,我先来的!
    孟旷愣怔了一下,她本以为是家中有人来闹事。不曾想竟然涌进来一批流民,说是来领药的。
    她用力拨开拥挤在药房门口的人群,费劲地挤入药房。途中引发了流民们阵阵怨声载道,但见她一身锦衣卫制服,携着武器,还戴着可怕的面具,却又都升起畏惧心来,敢怒不敢言了。孟旷挤到最前,便见柜台后的清虚和孟暧正在闷头忙碌地清点膏药,记账分配。见孟旷回来了,清虚大松一口气,孟暧苍白的面庞上也总算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孟旷绕过柜台,用眼神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清虚低声解释道:
    就是昨儿那个军官的膏药订单,本来说好了等做好会有人统一来领,我们就给开了一张回执单。不知怎的这单据被抄了好多份,被分发给了那么多流民。今儿午后开始,就有一大群的流民到我们这里来,拿着我们的单票,要找我们兑膏药。我们本来就没完全准备好,眼下备好的一千贴都领完了,还有这么多人没领到。我们怎么劝都他们都不走。
    孟旷蹙着眉,拿过排在最前面的一个流民手里的单据,便见确实是灵济堂给开具的提货单,原封不动地给抄了一遍,连签章都给复制了。
    尾款有没有结清?孟旷凑到妹妹耳畔轻声问,由于她声音非常轻,又带着面具,让人感觉不到她开口说话了。
    孟暧声音虚弱道:尾款还没结,但是这些人咳咳既然来领药,我们也不能把人赶走。灵济堂往后还要开门做生意呵咳呵咳
    不好,小东家喘病犯了!清虚急了,忙道,这屋里堵了太多人,空气不流通,小东家又着急,急得犯了病。
    说话间孟暧就已攥着胸前的衣襟痛苦地弓起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孟旷忙伸手扶住她,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快散开!带她去床榻上!清虚急道。
    然而这帮流民还无动于衷地堵在门口,完全没有打算让一让的意思。孟旷急了,当即取下腰间螣刀,杀意爆发,用刀背一下将一个挡路的流民掀翻在地。这些流民顿时被她强大的气势震慑,纷纷惊慌地从药房中逃出来,口中还高呼锦衣卫杀人啦!
    孟旷面庞冷若冰霜,一手搀扶着孟暧,一手使着布条包裹的螣刀,掀翻了所有挡路的流民,迅速将孟暧带去了正堂,将她扶着坐上正堂的罗汉床,让她倚靠着自己,抬手轻抚她前胸帮她顺气。清虚忙去取了药丸并清水,慢慢让孟暧服下。这药丸就是往日里做来备服的,喘病急发时服下一颗,可顺气清痰,立竿见影有奇效。孟暧服下后,当即舒服多了,呼吸也通畅了。
    直到此时,孟旷才松了一口气。昔年娘亲因为受到父兄惨死的强烈刺激病发猝死一事,一直是她心中最深厚的阴影,而妹妹有着和母亲一样的病症,也是她最挂心最担忧的事。妹妹只要有一丁点不妥,都能让她紧张许久。今日被这群不知被谁怂恿而来的流民刺激到病发,此事已然触及到了孟旷的逆鳞。她若是不把这个幕后操纵之人揪出来,绝然誓不甘休。
    唉,军爷,你放我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药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外头传来了一个老年流民跪地求饶的声音。
    你且告诉我,是谁分发给你们这个提货单据的?郭大友的声音响起,想来是他抓了一个流民,正在询问原委。
    不晓得,不晓得,就是个后生,面白无须,长得还挺俊俏。但小老汉又如何能知晓他是谁?他只说拿着这个单据可以到这灵济堂来领药,我们就都来了。家里奶娃病的重,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军爷,您行行好,放我走吧。
    此时,屋内的孟旷低声对二人道:清虚,暧儿,你们替我挡一下郭大友,我先去后院寻穗儿,有事要和她说。若郭大友问起来,就说我去给暧儿取暖被了。
    清虚和孟暧点了点头,孟旷当即从正堂的后门去了后院。她先是径直奔到西厢房,从书房门入,也未开内门,站在内门口对寝屋内说道:
    穗儿,你且准备下,一会儿我上司来问你话。你要说你是因为撞破了郑贵妃与郑氏密谈侵吞饷银之事而被追杀,千万别透漏你昔年与张家之间的关系,明白了吗?
    屋内人很快应道:我省得,你且放心。她的声音听上去淡然镇定,也无半丝讶异不解。
    以穗儿之聪慧,孟旷连解释都不用多解释。她当即返身离开西厢房,又奔入东厢房,取了孟暧的薄被回了正堂。彼时郭大友、周进同已然在正堂内和孟暧、清虚叙话了,郭大友手里还拿着那二十两银子,估摸着是清虚递给他看的。
    瞧见孟旷回来,他道:
    这事儿可真是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十三,多亏咱们及时回来了,否则这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孟旷抱着被子走去给孟暧裹上身,这才往前院望了一眼,那群流民已作鸟兽散,院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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