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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亡国之君的寝殿后——鱼慕鱼(27)

    白鸥把毯子抱回茅草堆边,还瞧见里面有个小油纸包,包着些精致的点心。
    要搁在平时,这些甜腻的东西他是不碰的,可眼下饿了一整天,三下五除二便全都进了肚子。
    胃里有了吃食,身上有了毯子,他已经慢慢暖和起来,重新躺回茅草堆里
    这回却睡不着了。
    明儿还要跟周哲翎的人周旋,这是肯定的,但他也不怕。
    这一天下来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来意。
    周哲翎若要料理了他,难度同那天料理了高献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是发落去什么穷乡僻壤,还是随便在永巷找口枯井沉了,都不是难事。
    可周哲翎没有。
    对方显然是想从他嘴里挖出点小皇帝的东西来。
    这就好办了。
    真的假的糊弄着,总之让周哲翎好像知道点,又好像知道得不完全,他的小命就安全。
    真的让他睡不着的是方才的点心。
    翠绿翠绿的青团是江南特有的点心,草汁和着糯米面做的皮子,包上细软香甜的豆沙馅,是江南的名小吃。
    他不是江南人,此前没有吃过,但他知道,青团是这一带清明祭祖必备的点心。
    宫里已经开始有这点心,算是提醒他清明快到了。
    他又想起李遇那夜在竹林里焚着纸元宝时,大眼睛里滚落的那滴泪。
    清明要到了,皇帝应该又要去皇陵祭祖了罢?
    可是李遇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奠一奠他的亲生母亲。
    那小皇帝会不会又悄悄去竹林烧纸钱?
    不是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吗?
    到时候会下雨吗?
    小皇帝会淋湿吗?
    他若是被关在这里一时半会出不去
    小遇儿要再哭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被关在地底的密室,暗无天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天亮着还是黑了。
    这会吃饱了,他盖着毯子躺着,可李遇晚上若是找不着他,会去哪里等呢?
    会不会着凉?
    能不能安寝?
    于是一夜无眠。
    这是白鸥来到这边以后,第二次失眠。
    地底密室没有昼夜,他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当密室里再来人时,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要赶紧出去。
    他想在清明的时候守在小皇帝身边。
    可他现在无法脱身,小皇帝可能已经在找他了,或者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可以笃定,李遇一定会找他的。
    若是他被关在这里,只怕小皇帝在皇宫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发现,他得先从这出去,起码要先去延年殿正殿。
    只有让人瞧见了自己,小皇帝才有蛛丝马迹可寻。
    白大人,想清楚
    来的人还是昨日和他周旋的內侍,说话拿腔拿调的,白鸥连正眼都懒得瞧。
    别废话了。他很不屑地直接打断道:我要见你家主子。
    放肆来人冷哼一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何等的尊贵,岂是你一个小小执戟说见就见的!
    那你跟一个小小执戟在这儿费什么话呢?白鸥连白眼都懒得给对方,去跟你主子说,江南那点子事儿我门儿清,她要想知道,就提我去延年殿,这儿又潮又暗的,我睡不安生。
    说着他已经又枕着小臂躺下了,背朝着铁门道:慢走不送
    幽暗的密室里,內侍关门退了出去;广明宫的寝殿内,却有人急匆匆推门赶了进来。
    陛下。
    小姚进门先行了个礼,李遇闻声焦急地抬眸,却只能看见小姚颔首摇头。
    他眸中那点光亮瞬间熄灭,垂眸看着书案上的信笺,缓缓将手按了上去。
    这封信,从白鸥开始插手江南之事那天起,他就开始向陈琸求了。
    几番往复,若非陈琸远在江南,他真的都想给陈琸跪下了
    好不容易才求来。
    陛下!小姚紧张地上前两步,遑急道:陈大人这么多年在宫中埋下的人手昨夜几乎都出动了,既然他们能探到白大人曾在延年殿附近出现过,未必就不能打探出更多,咱们再等等
    李遇没有言语,小心将那封信笺收进袖袋中,缓缓起身,目光坚定。
    如果七岁那年的变故还没能让他完全长大,那么现在,他必须一夜成人。
    陛下!小姚不顾礼法地拦在李遇身前,出动了那么多人去查,已经很难说会不会暴露,况且只是有人在延年殿附近见过白大人,也并不一定就是太皇太后
    没等小姚说完,李遇伸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决绝地将人推开,大步朝殿外去。
    仍旧沉默不语。
    陛下
    小姚实在无法,两步跟上噗通一声跪倒在李遇面前。
    您多年隐忍蛰伏,不就是为了亲政那一天能早日剪除外戚干政,还殇宁一个太平!若现下真是带着这封信去了延年殿和太皇太后撕破脸,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小姚李遇说话时没有低头,眼神还是看着大门的方向,苍凉又坚毅,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我一开始便说,江南的浑水,我不要他挨着边儿。
    可是他还是一头扎了进来。
    你我相伴十载,我当你是我的亲弟弟,从未当下人看待
    李遇说着低头,扶起地上的小姚:旁人或许不了解,但起码,我以为你至少是懂我的。
    于国,是他救江南于水火,朕这个做皇帝的,决不能做鸟尽弓藏的事;于私
    李遇突然抓住小姚的双臂,用力间目露狠戾。
    我说过,绝不要他做第二个翠珠!
    他若无恙,我定要安然带他回来;他若有事,我早晚要整个延年殿给他陪葬!
    小姚他松开小姚的手臂,阖眸间深吸一口气,我的心思你既然早就明白了,便不该拦我的。
    此刻白鸥已经被人蒙上黑绸,反捆了双手带到延年殿的正殿之上。
    他走在半路上透过纱绸瞧见了点点微光,方才明白天已经亮了。
    自己原是已经一夜不眠
    也不知小皇帝这一夜有没有睡好。
    跨过一道高门槛,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殿内,身后有人重重地在他肩上一压,厉声道:跪下。
    跪在殿前,白鸥被人解下了眼前的黑绸,殿里的烛火都还没熄,天只是刚蒙蒙亮。
    他刚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便瞧见面前是一道红木深浮雕刻的屏风,上绘百鸟朝凤图,惟妙惟肖,大气雅致。你方才口气不小。屏风后的女声略显疲惫,那就把你活命的本事拿出来,叫哀家瞧瞧。
    虽然没有近距离同周哲翎打过照面,但以前白鸥也时常要陪李遇上朝,周哲翎的声音他是耳熟的。
    只是不想,小皇帝数月不朝,周哲翎的声音听上去苍老不少。
    太皇太后既然快人快语,那白鸥也不藏着掖着了。他潇洒地挑了挑眉,仿佛被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的不是自己,江南的事儿,我知道,但不打算说。
    放肆!不等周哲翎发话,一旁那个昨日同白鸥周旋一天的內侍抢先呵道。
    我放不放肆轮得到你来说?白鸥横了对方一眼,当你的主子死了吗?
    你那內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人的话都卡住了。
    那要不你说?白鸥不屑道:我闭嘴?
    屏风后的周哲翎没有声音,倒是一旁的周慕云递了个眼色,殿内众人立刻噤声。
    江南的事儿定局已成,太皇太后若想拦着,早就出手了,可您没有。白鸥冷静道:您也不想江南生变。
    太皇太后真的关心耕犁做了何种改变,筒车的转速是如何提高的吗?
    陈琸就算是把图纸攥得再死,现在实物已经大面积投入使用了,您若实在想知道,总是能寻到办法的。
    白鸥若是和您说这些,只怕是出不去延年殿的大门儿的。
    嗯。屏风后终于出了点响动,那你想同哀家说什么?
    太皇太后想知道的并非是江南困局的解题之法,而是想查出解题的人。又或者说
    您是想知道陛下到底还有多少事儿是您不知道的。
    那些事儿高献探不到,白鸥却可以。白鸥说着勾了勾唇角,白鸥是个俗人,只想跟您谈比买卖
    白鸥的话只说了一半儿,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陛下,陛下
    太皇太后还没起身呢,您先等奴才进去穿个话啊
    您不能进去啊,陛下!
    白鸥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小皇帝已经撩起袍摆,大步跨进了正殿。
    李遇进门后先是愤愤地将手中袍摆一甩,一脸不屑,像是要甩开身后咋咋呼呼的狗奴才;接着他抬手免了周慕云上前的礼数,径直来到白鸥身边。
    有什么买卖太皇太后不可亲自同朕谈的?李遇垂首瞧着白鸥,眼神和声音一样,没有情绪,只是死死地盯着白鸥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子瞧,片刻后咬牙道:为何要你这在中间吃了好处?
    白鸥抬头,只能看见小皇帝眼下的乌青。
    他心中一凛。
    小皇帝这话,显是听见了他方才同周哲翎说了什么
    可不等他多想,也未有时间待他分辨;李遇说着已经绕开白鸥,走到屏风旁侧,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皇帝好些日子起不来早朝了。周哲翎的语气是她惯常的淡定,对眼前紧张的局面视若无睹,今儿个倒是赶了个早儿。
    孙儿身子不好,春困秋乏的,总是惫懒,教皇祖母费心了。李遇声音里的淡漠倒是和周哲翎如出一辙,只是他说着话锋一转,可陈阁老刚在江南立了首功,千里之外忧心幼子,孙儿也实在是不敢不尽心。
    能在这时候侍候在延年殿前的,都是周哲翎的心腹,朝中那点人和事儿,多少都是知道。
    陈琸发妻早亡,又一心扑在朝政上,从未纳妾,也再未续弦;如今他年近古稀,膝下只有一女,早就嫁做人妇,外孙子都快要及冠了
    何来的幼子?
    这幼子,又是谁?
    满殿窸窣的议论声渐起,李遇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他掏出袖袋里那份一早便千辛万苦备下的信笺,递到身旁一位周哲翎心腹的老嬷嬷手上。
    白鸥是陈阁老失散多年的儿子,因为一直被母亲养在身边,现在尚未认祖归宗,从的是母姓。
    原也只是一夜露水情缘,陈阁老他年纪大了,又是读书人,紧张着脸面,本是不愿声张的。
    奈何这幼子从小没有养在陈阁老身边,也没好好读书受教化,会的那点拳脚功夫也不是师从大家,上不得台面。陈阁老这是怕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毁了,才求着朕在身边给他儿子安排个差事。
    此人市井出身,纨绔放荡惯了,全然不懂何为规矩二字,初初入宫时便闹出了个大乌龙
    李遇说着遥遥向一旁的周慕云颔了颔首,说来,倒还未来得及多谢三小姐解围。
    方才殿上的议论声随着李遇的声音逐渐屏息,末了,只剩下倒吸一口凉气。
    连白鸥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完全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发现自己被周哲翎绑了,更不知道对在方什么时候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便宜爹。
    皇帝,先帝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立后,你虽为及冠,却也不是个孩子了。终于,还是周哲翎的声音打破了满殿诡异的阒静,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孙儿呈给皇祖母的,是陈琸当初修书求朕,要朕照料好他陈家唯一血脉的亲笔。李遇面无表情,也没有正面回答周哲翎的问题,族徽印鉴俱在,陈阁老的字迹,皇祖母也该是认得的。
    屏风后传出一声拍案的惊响,殿内众人立马跪成一片。
    荒谬!周哲翎厉声呵斥。
    就算是周慕云,也鲜见周哲翎如此盛怒失态的样子,吓得小退了两步。
    白鸥被这一声惊得抬头,放眼望去,只有小皇帝一人眸色如常。
    李遇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只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侯在门边的小姚。
    小姚行了个礼上前,躬身解开了绑着白鸥的麻绳。
    方才门口的下人说皇祖母尚未起身。李遇说着又行了个礼,那孙儿便不打扰了。
    他转身欲去,小姚见状忙扶起一旁的白鸥就要跟上。
    白鸥在潮湿阴冷的地底密室里蜷了近一天一夜未合眼,吃食也就只是那一包小点,现下又被绑着手在这殿上跪了良久,起身时膝盖一酸,脚下便是一个趔趄。
    李遇经过时余光瞥见,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双手握拳。
    陈琸三元及第,是父皇的恩师,也是父皇留给孙儿的顾命大臣,现下他于江南有大功,是声名正盛的时候;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条血脉,还望皇祖母能体恤。
    小姚扶着白鸥站稳时,李遇已经咬着牙说完了话往殿外去。
    皇帝!周哲翎的声音很沉,但遮不住内里气息微乱,你这是
    在威胁哀家吗?
    孙儿不敢。李遇说话时没有回头,皇祖母还记得您教过孙儿什么吗?
    朕是皇帝,朕永远都不会有错,若是朕真的做错了,便自会有旁人替朕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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