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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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马蹄声疾，一阵风的卷过去，凤知微正要上轿，转头看了看，笑道：“咦，好像是向着我府里那方向去的，看御林军那杀气腾腾样子，不知道谁家又要倒霉了。”</p>
二皇子干笑一声，目光闪动，两人各自上了轿往朝中去，一路上气氛却有些怪异，一大早帝京府和九城兵马司的兵丁就在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往日早早开业的茶楼，此时应该已经坐满了士子，今天虽然照常开业，里面坐的却是很多目中精光闪烁的精悍汉子，看似悠闲的喝茶，其实却将每个进来的人仔细打量着。</p>
凤知微放下轿帘，嘴角掠过一丝森然的笑意。</p>
一路到了承阳门前，也是站了一列的御林军，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p>
“听说昨晚礼部失窃！”</p>
“不是失窃！是春闱试题出了事！”</p>
“我怎么听九城兵马司说，没损失？”</p>
“原先是说没损失，就是一个员外郎被麻袋装了扔在礼部地窖里，后来礼部一位侍郎不放心，又去看了一遍暗库，觉得不对劲，正要禀告上司，帝京府却查获了一个小贩，这人黎明时分和几个士子相约于城南僻角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拿来一问，竟然在卖春闱试题！”</p>
“啊！”</p>
“假的吧！”</p>
“帝京府也以为一定是假的，但历来涉及春秋闱试题这样的事，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按照惯例须得立即上报内阁，昨夜是吴大学士当值，当即报给陛下，题目拿来一看，陛下当场就砸了茶盏！”</p>
一片倒抽气声，抽得却很有些欢快——世人对于他人灾祸，一向都是既有事不关己的庆幸，又有幸灾乐祸的窃喜的。</p>
尤其当那个人，飞黄腾达锋芒毕露得早已惹人嫉恨的时候。</p>
凤知微在轿中听着，心想帝京的官儿果然厉害，这消息灵通的速度真是令人发指，自己这个礼部主官若不是有人先通了风，此时可真就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p>
她在轿中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对于帝京官场还是过于低估，信息网准备不足的缺陷，然后掀帘，下轿。</p>
她是坐二皇子府的轿子过来的，这轿帘一掀，刚才还菜市场一般的官儿们，唰一下全部成了锯嘴葫芦。</p>
一片诡异的寂静里，凤知微浑然不觉笑吟吟打招呼：“各位大人好……啊！”</p>
“铿！”</p>
两柄精光雪亮的长刀在她面前一架，刀光映射出御林军向来铁青僵硬的面孔，语气比刀光更冷，“魏尚书，陛下有旨，请您去刑部一趟。”</p>
去刑部一趟，说得客气，但是对于天盛朝野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一句话，当朝大员，连圣面都不能见，当庭自辩的机会都不给，便直接下了刑部大狱，那只能是掉脑袋的重罪。</p>
官儿们幸灾乐祸中有了几分震惊，原以为以魏知之赫赫大功圣眷恩隆，陛下好歹要给他一个御前折辩的机会，说不定凭那人巧舌如簧，虽说泄漏考题难辞其咎，但好歹也有翻身的机会，如今竟然直接下了刑部，陛下对于此事，当真是天颜震怒！</p>
大学士姚英皱眉站在一侧，对胡圣山使了个眼色，姚大学士自从儿子被魏知救过一命，对这小子的观感倒好上许多，这是在问老胡，要不要再和陛下说说？</p>
干巴老头胡圣山却缓缓摇了摇头——陛下是凉薄之主，此时谁去劝谏谁倒霉，倒不如冷一冷再说。</p>
老头子私心里还有个打算，魏知入仕以来太过一帆风顺，对年轻人不是好事，不如趁机也让他吃点苦头，将来王爷在他最危急时刻雪中送炭，说不定还是拉拢他的机会。</p>
一众人各自打着算盘，心思涌动，鸦雀无声。</p>
那边凤知微缓缓抬眼，看着面前寒光涌动的刀锋。</p>
她永远云遮雾罩的眼神，此刻却突然精芒一闪，亮如闪电，刺得正森然看着她的几个御林军护卫目光一跳，对望一眼，将刀往下压了压，语气却和缓了一点：“魏大人，请。”</p>
众人屏息看着，猜测着这从未受过挫折，礼部尚书板凳还没坐热的少年一品大员会怎么动作？闯殿？诉冤？哭求？伤心帝王薄凉？让他那举世无双的护卫直接动手？</p>
然而，等着看好戏的官儿们失望了。</p>
谁也没想到，长刀相架之下，凤知微抬眼看了看殿上一眼，突然退后一步，跪下，对着金殿之上龙座方向，拜了三拜。</p>
她伏在地下，将官帽取下，端端正正放在一边，肃然道：“刚才臣在轿中隐约听闻礼部昨夜之事，臣忝为礼部主官，竟然对如此大事全然无知，这便是臣的罪，臣愿领受万死之罪，千错万错，错在臣一身，只是陛下春秋已高，若因此逆火上涌伤及龙体，臣百死莫赎，但求陛下暂摄怒气，珍重龙体，那便是臣和万民之福了。”</p>
四面默然无声，官儿们凝神听着她娓娓而言，一瞬间都在心中暗叫：佩服！</p>
几个大学士对望一眼，眼神凛然。</p>
当朝一品，忽遭遇临头大祸，宫门前当着百官被御林军拦下，当即解入刑部大牢，突如其来而又不留丝毫情面，骤然从天上落入地下，换成他人谁受得了？以往那些人，当场瘫软有之，小便****有之，涕泪横流有之，最好的，不过抖着手咬着牙不失颜面硬撑着离开罢了。</p>
谁还能像这少年一样，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短短一段话，堂皇光明，既辩白了自己对此事完全无辜，又谆谆切切毫无怨言的表示了对陛下的关怀，自己身陷囹圄，还在担忧陛下莫要气伤——陛下年事已高，老年人是最在意这些的，再大的火，听着这一场娓娓又深情，不为自己开脱却又巧妙表白心迹的进言，只怕也要被浇灭一些。</p>
这种沉稳和定力，智慧无双的应变，便是浮沉宦海几十年，几起几落的大学士们都未必能做到。</p>
魏知少年得志，从未受过任何挫折，最该意气风发锋芒逼人，是哪里学来的这天生城府和惊人的自控力？</p>
“魏大人有心了。”胡圣山当先道，“你的话，我等定当转告陛下。”</p>
“那便多谢了。”凤知微一笑，转头对顾南衣道：“你别跟去了。”</p>
“不行。”御林军前来押解的头领道，“昨夜闯入礼部的人中，有一人武功高强，擅长点穴，这等高深武功，顾大人据说也是会的，所以也请一并去刑部说清楚。”</p>
凤知微也没说什么，只歉然对顾南衣一笑，“是我不好，连累了你。”</p>
顾少爷淡定的解下剑，交给御林军那位队长，回身对跟来的小厮道，“去拿大氅来，你家主子腰不好，睡觉用。”</p>
小厮抖着腿应了，官儿们面面相觑——敢情这位以为是去度假的？</p>
“告诉小姐，他爹度假，两次xx欠着。”</p>
“……”</p>
官儿们咬着嘴，想笑不敢笑——还真度假了。</p>
有些思想不纯洁的却在推敲那句话——难道如果这爹不度假，就要陪女儿睡觉？陪？女儿？睡？</p>
啊啊啊啊啊……伤风败俗啊……</p>
“中午送乳鸽汤，晚上素点。”顾少爷依旧淡定的在安排假期食谱，“她晚上吃荤多了会睡不好。”</p>
官儿们开始吸鼻子……啊啊啊啊这对断袖多么的情深意重啊……</p>
一座金顶绿呢王轿悠悠的抬了来，轿中人正要掀帘下轿，听见这一句，手顿住了。</p>
那边凤知微似也想起了什么，关照道：“昨晚东西烧了不少，重新买被褥来送进去，要江淮出产的那种羽云丝绵，品质最好一团云似的那种。”</p>
官儿们眼冒绿光——啊啊啊啊一团云啊，啊啊啊啊在牢里也要被翻红浪啊。</p>
“再带……八斤小胡桃。”</p>
“魏大人。”御林军那位队长早已听呆了，此时反应过来赶紧拦，“别的也罢了，胡桃不可以，听说顾大人武功极高，善使胡桃飞镖。”</p>
“把壳剥了，只送桃仁进来。”凤知微立即吩咐，转头很温和的对御林军队长道，“桃仁太轻，当不了飞镖，放心。”</p>
“……”</p>
两个去“度假”的人安排完，施施然跟着御林军向外走，顾忌着魏知身份，没有五花大绑穿枷戴铐，却足足动用了一千人押送。</p>
路边停着一座王轿，轿子半掩帘，掀帘的手修长洁白，帘后人目光变幻如深海。</p>
凤知微对轿中人笑笑，躬躬身：“王爷。”</p>
“魏大人好自珍重。”宁弈看着她，缓缓道，“刑部彭尚书，是你们礼部出身，最是刚正不阿的君子，你放心，至于你的案子，现在诸事不明，倒也不必忧心，稍后陛下自有旨意，三法司和我们几兄弟，难免都要过问的。”</p>
凤知微目光一闪，又是一躬，道：“多谢王爷关爱。”</p>
宁弈这话里透露了很多信息，他说彭尚书“刚正不阿”，便暗示了此人有可能因为太“嫉恶如仇”，会对凤知微下手，他说三法司和几兄弟都要过问，便是说这是重案，他会想办法三法司会审，以免刑部一家做手脚，但陛下对他这个三法司主管皇子也没有全部放心，二皇子七皇子都可能会参与进来，而现在的三法司因为年前天盛帝的一番更动，已经不全是宁弈亲信，所以要她自己小心。</p>
两人目光一触，凤知微突然轻轻一笑。</p>
她这一笑不如平时疏远淡漠，雾里看花一般的似近实远，反而温存柔和，眼波如水，带几分淡淡欣慰和欣喜，宁弈看得心中一颤，恍惚间想起这样的眼神睽违已久，上次看见似乎还是在一年多之前的南海，那是她重病卧床，自己亲伺汤药，每次喂完药给她擦嘴，她便这么轻轻一笑。</p>
那一笑，笑软了夕阳笑漾了星月，笑得人心也腾进了浮云里，荡漾包裹着，便是夜了梦了，也是甜美的。</p>
到得后来，那笑便成了回忆，长夜风凉里一遍遍回想，想到最后竟然开始怀疑，那笑是不是从未真的存在过，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p>
如今，终于重见。</p>
虽然那一笑在重重围困间，短暂如刹那星火，他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一弯，轻轻放下轿帘，在黑暗里，微微笑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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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和顾南衣分别进了刑部特制的铁马车，向刑部驶去，一千侍卫一路押解，马车只留了一条缝隙透气，走到一半的时候，凤知微听见头顶上有轻微的夺夺三声。</p>
她伸指在铁皮马车顶扣了扣，做了回应，头顶上有风声掠过。</p>
宗宸带了人在一路保护她，但是刑部大牢一时却进不去，宗宸询问是否现在想办法从侍卫中混进去，凤知微表示拒绝。</p>
过了会儿又传来鸟鸣，车子又走了一截，在拐过一个弯的时候，突然一歪。</p>
御林军们急忙将两辆车先护得紧紧，然后才聚拢来看到底怎么回事，发现马车侧轮一个铁榫子有点松动，急忙用刀将之敲紧。</p>
一群人撅着屁股看马车底，就没注意到头顶有人如落叶般，借着路边大树的枝条悠悠坠下，弹簧般一起一落，两个小瓶已经从车顶缝隙里落了下去。</p>
凤知微将小瓶藏在袖中。</p>
马车很快便到了刑部，没有下车，直接向内走，再向下，听这声音，竟然进的是刑部设在地下的最重的死牢。</p>
凤知微唇角露出一丝冷笑。</p>
按说以她这种身份，和刑部尚书也是平级，往常的说法都是——请来喝茶，虽然不是真喝茶，但是给间独屋，用具齐全都是应该的，顶多就是不得自由，开审了，客客气气请出来，谁也不会给脸子看——都是大员，身后势力盘根错节，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东山再起三十年后算总账？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强横势力撑腰？哪怕就是马上上刑场，也好吃好喝送你最后一程，这是三法司京官混迹官场的例行之道。</p>
但是到了自己，就例外了。</p>
魏知是个独夫，四面不靠，却又声势惊人，说到底仗恃着天盛帝的爱重，一旦天盛帝露出丝毫不待见的端倪，当然是墙倒众人推。</p>
天盛帝未必下旨为难自己，但是官场上阴逢阳违的事太多，只要有心人多拖上几日，落到刑部还不是任人鱼肉？</p>
何况这位刑部尚书，不正就是前任礼部尚书？自己回来得太巧，误了他的事，这位只怕也迁怒上了她。</p>
一路向下，马车终于停住，凤知微下车时，御林军侍卫在门口等着，客气却冷漠的道：“大人，刑部规矩，您担待点。”说着将手中一个黑布条晃了晃。</p>
凤知微毫无意见的任他蒙上自己眼睛，顾南衣拒绝人靠近，自己夺过带子缚上。</p>
众人越走越下，感觉到带入一间牢房里，凤知微突然顿住脚步，道：“顾兄关在哪里。”</p>
“大人，您该知道规矩，同案犯必须分开关押。”一人**的答。</p>
“什么同案犯？”凤知微突然一反一路上的好说话，冷笑道，“三法司尚未开审，我还未夺职，陛下还未下旨定我的罪，哪来的案？哪来的犯？”</p>
四面沉默了一阵，隐约似乎有什么响动，随即还是刚才那声音，略微和缓了些，道：“下官失言，大人见谅，但是顾大人武功高强，陛下亲自关照过不得和您同牢关押，请不要为难我们。”</p>
“那行。”凤知微道，“关在我对面，我要随时能看见他。”</p>
顾南衣突然道：“不答应，立即杀。”</p>
那人惊了一惊，看看顾南衣神情，便知道这种人是不会撒谎或让步的，似乎有点犹疑的转过头去请示什么，半晌答道：“那么便得请顾大人戴上重镣，否则此事下官们万难应承。”</p>
凤知微一皱眉，她担心狱卒在镣铐上下机关伤害顾南衣，正想说算了，顾南衣却立刻道：“拿来。”</p>
过了阵子有几个狱卒过来，身后镣铐拖地声响，听那呼呼喘气声音，便知道这是刑部最重的玄铁铐，千年玄铁，几个人抬都抬不动，这种镣铐一旦上身，等闲人****就会被累死，高手也必将任人宰割。</p>
凤知微可不愿顾南衣被这群小人揉捏，当即道：“罢了，随便关顾大人在哪里。”</p>
她想着只要不上这铐，以顾南衣武功，在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应当都不至于被人所害。</p>
顾南衣却立即道：“不，对面。”</p>
随即凤知微手一暖，顾南衣已经握住了她，天知道这么多人，他又围着黑布，怎么这么准确的就找到了她的手，顾南衣紧紧攥着她手指，用了点力气，热力透肤而来，凤知微听见一线低低的声音，逼入自己耳中。</p>
“上次我没能在，这次我要陪你。”</p>
凤知微怔了怔，随即明白他是指浦城暗牢里自己被审问的那次，那次不在她身边，想必让他深恨并自责，如今听着他这语气，竟有点庆幸欢喜的样子。</p>
欢喜这次她有危险他在，可以陪她一起坐牢。</p>
凤知微抿了抿嘴，心里透出微微的温软，也将他温暖的手指捏了捏，悄悄道：“要小心——”</p>
顾南衣没有回答，放开了她的手，黑布下唇角微微弯起。</p>
凤知微听着那镣铐沉重的声响，有些心惊，顾南衣却始终一言不发，押解他们过来的御林军小队长随即将凤知微解开布带，推入牢中，一重重锁链绕上精铁牢门，看那样子恨不得把所有铁栅栏都缠上门锁。</p>
凤知微睁开眼，先看看对面的顾南衣，光线差，四面黑黝黝一片，隐约看见这人重铐从颈项垂下，束住手，长长的锁链足有手臂粗，却仍旧笔直的坐着，面对着她，目光一眨不眨，似乎只要没人打扰，他可以这么一辈子守下去。</p>
戴着那重镣再笔直坐着是很累的，凤知微知道是顾南衣怕她担心，赶忙道：“顾兄，坐那么直挡着我的光了，你趴下去一点。”</p>
她知道劝他不要那样没用，只有这样说顾南衣才会听话，他一向以她利益为至高重要，从不打折扣。</p>
果然顾南衣眨眨眼睛，有点疑惑的四面望望，一面想着哪来的光怎么就挡住她了，一面乖乖的趴了下去。</p>
凤知微笑嘻嘻的看着，心想我家小呆真乖。</p>
突然看见顾南衣爬起来，将手下镣铐的长长锁链挂在了牢正面的铁栅栏上，这样就有一点份量由精铁牢栏给他承担了，这也必得是他才能做到这个动作，别人挂上这一身，早动弹不得。</p>
凤知微微微一笑，心想我家小呆真聪明，便听对面顾南衣道：“你看，不累了。”</p>
凤知微“嗯”了一声，柔声道：“是，不累了，我放心。”</p>
顾南衣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凤知微看着那挂在牢栏上老是要掉，还得顾南衣偷偷用手托着的锁链，心想你这样哪里是不累？只怕更累，玄铁的重量都在颈上和手上，那锁链分去的重量有限，你还得怕这链子掉落，不敢闭眼不敢休息动不动顶着浑身重量去托链子。</p>
还不是因为怕自己担心？</p>
凤知微闭上眼，轻轻的叹息一声，觉得那渐渐走出自己天地的少年，进步得让她欣喜，却也心酸。</p>
以前他何曾会想过这么多？何曾会为了谁去掩饰伪装什么？他无所顾忌只做自己，在一尺三寸地里阔步前行，天地之间，大自在。</p>
如今的他，破了自己的天地，从十几年的混沌里强硬走出，所有的出蛹成蝶，都需要血肉模糊的挣扎蜕变，凤知微不相信他从未茫然和痛苦，然而那少年，不言，不诉，在她身侧默默的，逼着自己用现实的刀，一刀刀生生削裂那层隔膜了他的天地。</p>
她不相信落刀不带血，然而那血只流在了他一个人的心底。</p>
对面那镣铐沉沉，仿若压在她心上——她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对所有禁锢比常人更敏感更难接受，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出口——他为她所承受的所有，哪样不是常人看来简单，对他却登天之难？</p>
别人给她的心意，是一份心意，别人做出的牺牲，是一份牺牲，只有顾南衣给出的，无可估量多少倍。</p>
凤知微收回眼光，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再逗留下去，她怕自己眼神里流露了太多怜惜，让那人敏感自责，顾南衣，已经不是当年完全漠然的他了。</p>
她回头打量自己的牢房，便看见腐臭的稻草满地的老鼠，远处油灯昏惨惨，近处刑具寒森森，不由叹了口气，喃喃道：“天下的牢房，都是这么没特色。”</p>
“我们刑部还有水牢，也就放了些水蛭和水蛇。”有人冷笑道，“或者魏大人愿意去尝尝滋味？”</p>
那人站在阶梯上，高颧骨，颧骨上一个硕大的鲜活的黑痣，痣上生着黑毛，在油灯光芒映照下痣色变幻，他一脸阴狠冷笑，身后靠近门口处，还有一个影子，站在入口处，脸在外面，只看得见蓝色宝相花的袍角和黑色官靴。</p>
凤知微轻描淡写瞄了那黑痣人一眼，她知道刑部大牢里有些品级很低的狱官，长年呆在阴暗地下面对各式人间罪恶，渐渐养出阴戾狠毒心性，以前就听说过一个叫桂见周的狱官，人称“鬼见愁”来着，什么样的江洋大盗四海好汉，到了他手里必然折腾成一团烂泥，要招啥就招啥，只留一口气上刑场，是刑部的镇部之宝，想来便是这位了。</p>
很好脾气的冲那镇部之宝一笑，凤知微道：“这位是桂大人？你们刑部的水牢，我这把身子骨只怕经不起，还是免了吧。”</p>
“你想免，就免？”桂见周森然一笑。</p>
“我想免，自然免。”凤知微淡淡道，“我不用你大刑侍候，你问什么，我招什么，大刑是给嘴硬的人准备的，我骨头软，嘴更软，不劳你费心。”说着自己理理稻草，找出干净点的铺好，舒舒服服躺了下去。</p>
“你——”桂见周见惯到了大牢或破口大骂或哀求求生的，就没见过这么直接懒散的，一口气噎在那里，正思索着哪件刑具没伤痕却能痛死人，比较适合这位，身后隐在暗影里的人，低低的说了几句。</p>
桂见周半转身，恭敬的听了，随即阴阴的笑一声，招呼了两个狱卒下来，坐到了牢房前的桌子上，敲着秃毛笔道：“魏大人看来是痛快人，按说下官也没资格审你，只是咱们刑部的规矩，进来不管是谁，必得要过一次堂，也好叫犯人明白自己的罪行，上了刑部大堂不至于胡言乱语，如今说不得，就请魏大人谈谈了。”</p>
“哦？”凤知微微笑，“谈什么呢？”</p>
“也没什么。”桂见周狡黠一笑，“无罪不入牢，入了牢最好老实认罪，这是你的罪状，魏大人还是极早画押吧。”</p>
一张罪供递了进来，不用凤知微开口，罪状写得清清楚楚，还是用的她的口气，说如何收受贿赂，答应出卖考题，如何在昨夜借宴春酒楼饮宴之机，将两位侍郎的钥匙都弄到手，又如何指使顾南衣趁夜入礼部，掳走礼部值夜官员扔入地窖，然后潜入暗库密柜，偷出考题，将考题交给某某，某某为了生利，又将考题意图卖给几位富家士子，被帝京府当场抓获云云。</p>
该供状条理清楚，供词严密，其中曲折情节，比凤知微这个“当事人”知道得还详细。</p>
到了此时，凤知微还不知道对方怎么设计对付她，就是她笨了，对方知道她昨夜在宴春喝酒，特意以各种理由将六部官员都派了去，一方面是将来多点人证，另一方面，礼部两个侍郎出现在那里便很自然，而昨夜很多人来向凤知微敬酒，那样热闹的场合，两位侍郎说自己的钥匙无意中被谁谁谁给拓印了，也是有可能的，然后对方找了高手，模仿了顾南衣的出手风格，故意掳了礼部员外郎，乱转一圈扔到礼部地窖，故意给他听出动静留他活命，然后用钥匙开锁进门将试题偷出去，再出来锁上门，看起来暗库未动，试题却已失窃，什么人最有可能在没有撬锁痕迹下不动声色盗题？什么人最了解礼部的内部设置和诸般警卫？自然是监守自盗的礼部尚书大人。</p>
至于没有凤知微的那把钥匙，对方是怎么能开了三道锁的——天盛帝那里可还有一把呢，别人接近不了，有些人却是可以的。</p>
凤知微一目十行看完罪状，笑眯眯点点头，道：“佩服，佩服。”</p>
“下官也很佩服大人。”桂见周指指末尾道，“如果没什么错谬，还是请大人早点认了的好，也好免了些皮肉之苦，不然按照规矩，少不得要用点手段，帮大人想想清楚。”</p>
两个狱卒递上印泥，就等凤知微捺印。</p>
“有错。”凤知微弹弹罪状，肃然答。</p>
不出所料的阴阴一笑，桂见周脸上的黑痣一阵兴奋的抖动，“哦？”</p>
他心知凤知微必然不认，不认最好——</p>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凤知微愤然将案卷一掷，怒不可遏，“什么卖试题？什么贪贿赂？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太善良了！你们的侦缉机构太脓包了！你们太瞧不起我雄心勃勃的魏知了，这明明是一起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寓意深远、志在毁灭天盛王朝的卖国大案！”</p>
“啊？”桂见周的嘴巴张开，嘶嘶漏风，话都扯不圆了。</p>
台阶上那个蓝色宝相花袍角，不安的动了动，似乎也被某人惊世骇俗的“自首”给震着了。</p>
凤知微看也不看这些傻成泥塑木雕的人们一眼，指着案卷滔滔不绝，“大致是合理的，情节是稳妥的，人物是安排得当的，动机是差得远的！”</p>
她站起身，挥舞着案卷，一把拍在牢栅栏上，“将军难免阵上亡，我既接了那事，便知道有牺牲的那一日，大业欲成，何惧牺牲？如今既已进了刑部，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我本就是大越暗探，直属大越安王殿下千机卫第三分队第四小队小队长，代号‘越爬越高’，我当初所谓被俘浦城千辛万苦逃回都是苦肉计，目的就是取信你天盛皇帝，窃取重臣大位，然后搅乱你天盛三年一度的国家抡才大典，以试题被泄案煽动学潮，冲击天盛各级衙门，串联反动，扰乱你国治安民生，待你皇焦头烂额以京军镇压之际，再联合天盛边军将领，对方以清君侧为名直下帝京，我大越出兵百万北疆以为呼应……到时大业可成，天下尽在我安王殿下之手！”</p>
凤知微握拳，含泪，北望，无比扼腕一拳砸在牢门，“惜乎功亏一篑，大业难成，殿下，魏知一腔丹心化碧血，但望你得知！”</p>
不好意思，晋殿下，再借你一用……</p>
远在大越的晋思羽，突然打了一连串喷嚏……</p>
“就是这样。”凤知微将案卷啪的甩在桂见周脸上，唰一下从刚才无比激昂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拍拍手，轻描淡写的道，“赶紧记录吧。”</p>
“……”</p>
桂见周直接就被凤知微一番话给砸晕了，见过百般抵赖的，没见过自寻死路的，好好的泄漏试题案竟被这人三言两语七绕八绕，绕成了意图撬动皇朝根基的大逆间谍案，这这这这这个魏知，到底是要干嘛？</p>
他这微末小吏不懂，有些官场老油子却懂了。</p>
蓝色宝相花袍角，一直沉在阴影里的，正是原礼部尚书，现在的新任刑部尚书彭沛，他原先也被凤知微这番话给震得懵然，心中砰砰一阵直跳，直觉的欢喜，然而思考了一阵终于反应了过来——魏知这是以进为退，故意要把事情闹大，闹到他这刑部无法处理，只能将案卷上递！</p>
一旦上升到卖国间谍案，以他的身份和案情的严重性，三法司都不够资格主审，更别说刑部，这是必须天盛帝自己亲审的！</p>
到时候他刑部连****都别想让魏知多留，立刻便得黄绫裹枷送进宫！</p>
魏知怕自己在这刑部大牢被杀人如草不闻声，干脆釜底抽薪，生生将试题泄露案翻成卖国谋逆案，逼到所有人对他的案子都无权干涉，他自然便能保住自己，等到到了天盛帝面前，以他如簧之舌，只怕轻轻巧巧，便能翻过案来！</p>
此人心机智慧，应变筹谋，当真令人骇然，无双国士，名不虚传！</p>
彭沛心中泛起凛然之意，凛然之后又是一阵愤怒——不是这小子横空出世，明明死了的人，突然从大越回来，又坚持原地升职礼部尚书，他现在何至于被逼到下这狠手？</p>
春闱在即，各方的条子早已塞过，他为了既维护本主，又不伤各方势力，还不被陛下看出来，其中安排可谓煞费苦心，礼部上上下下，早上一年就开始下功夫，其间心血和牵扯，难以尽述，如今这小子突然回归，一切便都付诸流水！</p>
这还罢了，其间却还有件事，牵扯太深，逼得他和他的主子，不得不冒险对付这出名难对付，圣眷最隆的魏知。</p>
原先他也是魏知上司，只是魏知供职本部时间其实并不多，一任侍郎便出使南海，南海回来便失踪，突然又跑去了战场，再回来便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以前几乎没和魏知朝夕共事，听说厉害，却也不认为十八岁少年能厉害到哪去，左右不过运气好，不想今日这一番，才见了真颜色！</p>
彭沛咬着牙，腮帮肌肉扭曲，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得罪到底，再瞻前顾后不是丈夫所为！</p>
狠狠心，他下来一步，召出桂见周，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p>
桂见周愣了愣，随即眼底绽放兴奋的光芒，快步下来，厉声道：“胡言乱语，一派厥词！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却不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来人——万蛇桶搬上来！”</p>
凤知微负手冷然不语，半晌缓缓道：“彭沛——你想清楚了。”</p>
她不看桂见周，却直指彭沛，彭沛在上面再也隐不住，探头下来，冷冷道：“还是魏大人自己想清楚吧！本官不过照章办事而已。”</p>
“你照的是哪门子的章？办的是谁交代的事？”凤知微森然一笑，“你要拿我，我被拿了，你关我，我进牢了，你要我交代，我交代了，交代得比你更清楚更详尽，你还有什么理由，来对我动刑？”</p>
“你那叫什么交代？”彭沛反唇相讥，“胡言乱语！”</p>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无权评判！”凤知微冷笑，“陛下说是，才是！”</p>
“陛下……”彭沛阴恻恻一笑，“你想见是吗？行，过了这万蛇，再见吧。”</p>
“这些小乖乖。”桂见周在旁嘻嘻一笑，大黑痣鲜活跃动，“等下都放在你的裤裆里，两边裤脚缚紧，底下用火一烤，蛇们怕热，在你裤子里横冲直撞……嘻嘻，滋味甚好！”</p>
两个衙役般过一个桶来，里面足足几十条蛇，又有人搬了火炉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士站到牢侧，上头人影闪动，不知道有多少人。</p>
彭沛负手冷笑。</p>
魏知上过战场，身边又有顾南衣那样的护卫，想必多少会点武功，他不怕魏知会武功，没给他任何禁制，就是为了让他动手的。</p>
只要他在牢中动手，伤了任何一个衙役，他便立即可以入他以罪，什么卖国谋逆先放一边，杀人罪就可以要他命！</p>
如今逼他到这等地步，年轻气盛的魏知，怎么可能任人鱼肉？</p>
牢门打开，两个重甲卫士上前来，按住凤知微臂膀，一旁衙役抬着的蛇桶群蛇攒动，滑腻腻的身躯在灯下发出阴惨惨的光，渗出青色粘液，令人见之欲呕。</p>
这东西看一看都觉得是噩梦，若要放进身体里令万蛇噬咬……</p>
凤知微脸色似乎白了白。</p>
桂见周兴奋的鼻翼翕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品大员动刑，热爱鲜血和惨叫的****狱官，全身血液此刻都沸腾欲舞。</p>
“铿！”</p>
“哎哟！”</p>
蓦然一声惨叫，一个衙役抱着手跳了开来，险些将抬着的蛇桶打翻。</p>
他嗷嗷的叫着，举着手，油灯照射下，那手指软软垂下，也跟蛇似的。显见已经断了。</p>
地下有块小石头，沾着些血迹。</p>
彭沛霍然回身，指着对面已经起身的顾南衣，大吼，“穿了他琵琶骨！”</p>
“是！”</p>
衙役们抓着巨大的穿骨弯钩过去，钩尖寒芒烁烁，这东西一旦穿过琵琶骨，绝世高手也成废人。</p>
顾南衣自牢后缓缓站起，一身重镣发出沉重玎玲声响，那些重铁的暗光在黑暗深处，如无数双森然的眼睛，凛然盯着对方。</p>
凤知微皱了眉，眼神里掠过森然之色。</p>
彭沛竟然胆大如此！</p>
彭沛眼底露出得意之色——凤知微也许能忍，这个护卫却一定不能忍，他一定会动手，他动手，也一样！</p>
深深吸一口气，凤知微眼神里掠过决然之色，抬起手指——</p>
“穿你个头！”</p>
声到人到，上头入口腾腾的窜下一道黑旋风，一对双刀舞得雪亮，雪花般翻滚着下来，二话不说当头一刀，对着那拿穿骨钩的衙役就砍！</p>
刀光杀气腾腾，毫无犹豫，那衙役一抬头便见刀光已到头顶，心胆俱裂之下撒手就跑，沉重的钩子掉下来砸扁了另一个的脚趾，嗷嗷的跳脚。</p>
那人唰的一声收刀而立，长眉下眸色乌亮，暗色中一身黑衣竟也鲜明，凛然站在顾南衣牢门口，大声道：“光天化日，滥用私刑，彭沛你无耻！”</p>
华琼。</p>
双刀黑****最先赶到了。</p>
“你是谁！竟然擅闯刑部大牢！”桂见周大步过去，手中锁链一挥，“滚出去！”</p>
华琼看着他，目光在牢中凤知微身上掠过，再看看那些蛇和火炉，眼神里怒色一闪。</p>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桂见周，见他一身狱官装扮，顿时知道了他的身份，忽然将双刀一收，笑道：“是狱官大人？我不是擅闯大牢，我是前来探望好友而已。”</p>
“不是擅闯，那就放下刀退回去——”桂见周见她颜色和缓，放心走近她身边，正要呵斥她滚出去，喝声未落，华琼突然一把拽住他，唰一下拽到自己身前，将自己的双刀往他手中一递，桂见周下意识抓住，还没反应过来，华琼抓着他握刀的手，突然往自己臂上一抹！</p>
鲜血溅出！</p>
桂见周喷了一脸血，震惊得呆在了那里，四面人全部张大嘴，不明白华琼抓了桂见周去伤自己是为什么，华琼已经一声大喝：</p>
“大胆！你一个六品狱官，竟敢无故袭杀四品有功参将！”</p>
喝声里她一把勒住呆如木鸡的桂见周，横脖子刀光一抹！</p>
血花喷射！</p>
比刚才那血更多更急，喷泉状飞起半人高，再扑簌簌落下，满地里下了一阵血雨。</p>
血雨里所有人面无人色，彭沛蹬蹬蹬后退几步，扶着墙才没软倒下来，袍子下端，却似乎隐隐湿了。</p>
血雨里华琼满不在乎一抹脸，把好端端一张清秀的脸抹得更加狰狞可怖，手一摊，桂见周至死充满惊骇的尸体麻袋一般跌落在地，发出一声空洞瘆人的回响。</p>
“诸位都看见了。”华琼格格一笑，一摊手，“这刑部狱官丧心病狂，上刑成瘾，竟然对我这前来探望好友的无辜人士骤然动手，在下无奈之下，为自卫误杀此人，实在抱歉，抱歉。”</p>
她满面桂见周的鲜血，脚下踩着桂见周的尸体，臂上鲜血涔涔面不改色，在昏惨惨油灯下，恶鬼一般的说着抱歉，别说那些衙役了，就是专门看守重牢，见惯鲜血和生死的几个狱官，也给震得两股战战，牙齿发响。</p>
华琼转头，对彭沛一笑。</p>
文官出身的彭沛，两眼一翻，吓昏了……</p>
“彭大人怎么晕了？我的伤没事的。”华琼笑嘻嘻的站那里，指挥衙役，“来，把那蛇还有那火炉给我搬出来，看着便恶心的。”</p>
现在看起来最恶心的其实是她自己，但是谁还敢再多说一句？杀人没什么，但是这种手段太狠太震慑，满牢衙役都被震住，主官又晕倒，没人发号施令，生怕不听令，这位出名的女勇将一把把人拽过来，再给自己一刀然后“自卫杀人”，她流一杯血，别人要流一脑腔。</p>
蛇桶搬出来，火炉搬出来，华琼抓起地上案卷看看，轻蔑的笑一笑，顺手扔在了火炉里。</p>
随即她大声道：“我被你们的狱官刺伤，叫人来给我看伤！”</p>
“华将军……”闻讯而来的一位刑部侍郎，急急奔过来，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桂见周，脸色变了变，忍了忍道：“将军既然要看伤，还是随本官先上去吧。”</p>
“哎哟我不行，我头晕。”华琼立即一伸手，扶住牢门，“摇摇欲坠”，“我走不动了，就在这吧。”</p>
她刚才还悍然杀人，中气十足指挥衙役撤出刑具，嗓门大精神足，这一眨眼，弱柳扶风了。</p>
刑部侍郎瞪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华琼不是目前待罪的魏知，这位华将军是白头崖大战的功臣，天朝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唯一女将，听说马上也要派去南疆镇守一方，据说夫家也是富可敌国的南海燕氏，这样的人物不可轻易得罪，何况看她行事之狠，真要惹急了，什么做不出？</p>
“我头晕。”华琼背靠着凤知微的牢门，面对着顾南衣的牢，一把拖过衙役们喝酒吃饭的两个方桌拼一起，自己从休息室里找了被褥，铺铺垫垫，旁若无人的爬上去。</p>
大声宣告：</p>
“我被你刑部的人刺伤，头晕，走不动，从现在开始，在你这里养伤。”</p>
她舒舒服服躺下去，睡在两牢之间。</p>
满大牢的人目瞪口呆。</p>
华琼闭眼躺着，不管臂上鲜血流淌，她的手，从身后缓缓伸过去，触到身后牢门铁栅栏凤知微伸出的手。</p>
紧紧一握。</p>
黑暗里，生死相交的女子，眼底闪出晶亮的光。</p>
－－－－－－题外话－－－－－－</p>
累得很，也不知道状态这玩意，回来找我了没……</p>
</p>
长街马蹄声疾，一阵风的卷过去，凤知微正要上轿，转头看了看，笑道：“咦，好像是向着我府里那方向去的，看御林军那杀气腾腾样子，不知道谁家又要倒霉了。”</p>
二皇子干笑一声，目光闪动，两人各自上了轿往朝中去，一路上气氛却有些怪异，一大早帝京府和九城兵马司的兵丁就在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往日早早开业的茶楼，此时应该已经坐满了士子，今天虽然照常开业，里面坐的却是很多目中精光闪烁的精悍汉子，看似悠闲的喝茶，其实却将每个进来的人仔细打量着。</p>
凤知微放下轿帘，嘴角掠过一丝森然的笑意。</p>
一路到了承阳门前，也是站了一列的御林军，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p>
“听说昨晚礼部失窃！”</p>
“不是失窃！是春闱试题出了事！”</p>
“我怎么听九城兵马司说，没损失？”</p>
“原先是说没损失，就是一个员外郎被麻袋装了扔在礼部地窖里，后来礼部一位侍郎不放心，又去看了一遍暗库，觉得不对劲，正要禀告上司，帝京府却查获了一个小贩，这人黎明时分和几个士子相约于城南僻角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拿来一问，竟然在卖春闱试题！”</p>
“啊！”</p>
“假的吧！”</p>
“帝京府也以为一定是假的，但历来涉及春秋闱试题这样的事，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按照惯例须得立即上报内阁，昨夜是吴大学士当值，当即报给陛下，题目拿来一看，陛下当场就砸了茶盏！”</p>
一片倒抽气声，抽得却很有些欢快——世人对于他人灾祸，一向都是既有事不关己的庆幸，又有幸灾乐祸的窃喜的。</p>
尤其当那个人，飞黄腾达锋芒毕露得早已惹人嫉恨的时候。</p>
凤知微在轿中听着，心想帝京的官儿果然厉害，这消息灵通的速度真是令人发指，自己这个礼部主官若不是有人先通了风，此时可真就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p>
她在轿中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对于帝京官场还是过于低估，信息网准备不足的缺陷，然后掀帘，下轿。</p>
她是坐二皇子府的轿子过来的，这轿帘一掀，刚才还菜市场一般的官儿们，唰一下全部成了锯嘴葫芦。</p>
一片诡异的寂静里，凤知微浑然不觉笑吟吟打招呼：“各位大人好……啊！”</p>
“铿！”</p>
两柄精光雪亮的长刀在她面前一架，刀光映射出御林军向来铁青僵硬的面孔，语气比刀光更冷，“魏尚书，陛下有旨，请您去刑部一趟。”</p>
去刑部一趟，说得客气，但是对于天盛朝野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一句话，当朝大员，连圣面都不能见，当庭自辩的机会都不给，便直接下了刑部大狱，那只能是掉脑袋的重罪。</p>
官儿们幸灾乐祸中有了几分震惊，原以为以魏知之赫赫大功圣眷恩隆，陛下好歹要给他一个御前折辩的机会，说不定凭那人巧舌如簧，虽说泄漏考题难辞其咎，但好歹也有翻身的机会，如今竟然直接下了刑部，陛下对于此事，当真是天颜震怒！</p>
大学士姚英皱眉站在一侧，对胡圣山使了个眼色，姚大学士自从儿子被魏知救过一命，对这小子的观感倒好上许多，这是在问老胡，要不要再和陛下说说？</p>
干巴老头胡圣山却缓缓摇了摇头——陛下是凉薄之主，此时谁去劝谏谁倒霉，倒不如冷一冷再说。</p>
老头子私心里还有个打算，魏知入仕以来太过一帆风顺，对年轻人不是好事，不如趁机也让他吃点苦头，将来王爷在他最危急时刻雪中送炭，说不定还是拉拢他的机会。</p>
一众人各自打着算盘，心思涌动，鸦雀无声。</p>
那边凤知微缓缓抬眼，看着面前寒光涌动的刀锋。</p>
她永远云遮雾罩的眼神，此刻却突然精芒一闪，亮如闪电，刺得正森然看着她的几个御林军护卫目光一跳，对望一眼，将刀往下压了压，语气却和缓了一点：“魏大人，请。”</p>
众人屏息看着，猜测着这从未受过挫折，礼部尚书板凳还没坐热的少年一品大员会怎么动作？闯殿？诉冤？哭求？伤心帝王薄凉？让他那举世无双的护卫直接动手？</p>
然而，等着看好戏的官儿们失望了。</p>
谁也没想到，长刀相架之下，凤知微抬眼看了看殿上一眼，突然退后一步，跪下，对着金殿之上龙座方向，拜了三拜。</p>
她伏在地下，将官帽取下，端端正正放在一边，肃然道：“刚才臣在轿中隐约听闻礼部昨夜之事，臣忝为礼部主官，竟然对如此大事全然无知，这便是臣的罪，臣愿领受万死之罪，千错万错，错在臣一身，只是陛下春秋已高，若因此逆火上涌伤及龙体，臣百死莫赎，但求陛下暂摄怒气，珍重龙体，那便是臣和万民之福了。”</p>
四面默然无声，官儿们凝神听着她娓娓而言，一瞬间都在心中暗叫：佩服！</p>
几个大学士对望一眼，眼神凛然。</p>
当朝一品，忽遭遇临头大祸，宫门前当着百官被御林军拦下，当即解入刑部大牢，突如其来而又不留丝毫情面，骤然从天上落入地下，换成他人谁受得了？以往那些人，当场瘫软有之，小便****有之，涕泪横流有之，最好的，不过抖着手咬着牙不失颜面硬撑着离开罢了。</p>
谁还能像这少年一样，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短短一段话，堂皇光明，既辩白了自己对此事完全无辜，又谆谆切切毫无怨言的表示了对陛下的关怀，自己身陷囹圄，还在担忧陛下莫要气伤——陛下年事已高，老年人是最在意这些的，再大的火，听着这一场娓娓又深情，不为自己开脱却又巧妙表白心迹的进言，只怕也要被浇灭一些。</p>
这种沉稳和定力，智慧无双的应变，便是浮沉宦海几十年，几起几落的大学士们都未必能做到。</p>
魏知少年得志，从未受过任何挫折，最该意气风发锋芒逼人，是哪里学来的这天生城府和惊人的自控力？</p>
“魏大人有心了。”胡圣山当先道，“你的话，我等定当转告陛下。”</p>
“那便多谢了。”凤知微一笑，转头对顾南衣道：“你别跟去了。”</p>
“不行。”御林军前来押解的头领道，“昨夜闯入礼部的人中，有一人武功高强，擅长点穴，这等高深武功，顾大人据说也是会的，所以也请一并去刑部说清楚。”</p>
凤知微也没说什么，只歉然对顾南衣一笑，“是我不好，连累了你。”</p>
顾少爷淡定的解下剑，交给御林军那位队长，回身对跟来的小厮道，“去拿大氅来，你家主子腰不好，睡觉用。”</p>
小厮抖着腿应了，官儿们面面相觑——敢情这位以为是去度假的？</p>
“告诉小姐，他爹度假，两次xx欠着。”</p>
“……”</p>
官儿们咬着嘴，想笑不敢笑——还真度假了。</p>
有些思想不纯洁的却在推敲那句话——难道如果这爹不度假，就要陪女儿睡觉？陪？女儿？睡？</p>
啊啊啊啊啊……伤风败俗啊……</p>
“中午送乳鸽汤，晚上素点。”顾少爷依旧淡定的在安排假期食谱，“她晚上吃荤多了会睡不好。”</p>
官儿们开始吸鼻子……啊啊啊啊这对断袖多么的情深意重啊……</p>
一座金顶绿呢王轿悠悠的抬了来，轿中人正要掀帘下轿，听见这一句，手顿住了。</p>
那边凤知微似也想起了什么，关照道：“昨晚东西烧了不少，重新买被褥来送进去，要江淮出产的那种羽云丝绵，品质最好一团云似的那种。”</p>
官儿们眼冒绿光——啊啊啊啊一团云啊，啊啊啊啊在牢里也要被翻红浪啊。</p>
“再带……八斤小胡桃。”</p>
“魏大人。”御林军那位队长早已听呆了，此时反应过来赶紧拦，“别的也罢了，胡桃不可以，听说顾大人武功极高，善使胡桃飞镖。”</p>
“把壳剥了，只送桃仁进来。”凤知微立即吩咐，转头很温和的对御林军队长道，“桃仁太轻，当不了飞镖，放心。”</p>
“……”</p>
两个去“度假”的人安排完，施施然跟着御林军向外走，顾忌着魏知身份，没有五花大绑穿枷戴铐，却足足动用了一千人押送。</p>
路边停着一座王轿，轿子半掩帘，掀帘的手修长洁白，帘后人目光变幻如深海。</p>
凤知微对轿中人笑笑，躬躬身：“王爷。”</p>
“魏大人好自珍重。”宁弈看着她，缓缓道，“刑部彭尚书，是你们礼部出身，最是刚正不阿的君子，你放心，至于你的案子，现在诸事不明，倒也不必忧心，稍后陛下自有旨意，三法司和我们几兄弟，难免都要过问的。”</p>
凤知微目光一闪，又是一躬，道：“多谢王爷关爱。”</p>
宁弈这话里透露了很多信息，他说彭尚书“刚正不阿”，便暗示了此人有可能因为太“嫉恶如仇”，会对凤知微下手，他说三法司和几兄弟都要过问，便是说这是重案，他会想办法三法司会审，以免刑部一家做手脚，但陛下对他这个三法司主管皇子也没有全部放心，二皇子七皇子都可能会参与进来，而现在的三法司因为年前天盛帝的一番更动，已经不全是宁弈亲信，所以要她自己小心。</p>
两人目光一触，凤知微突然轻轻一笑。</p>
她这一笑不如平时疏远淡漠，雾里看花一般的似近实远，反而温存柔和，眼波如水，带几分淡淡欣慰和欣喜，宁弈看得心中一颤，恍惚间想起这样的眼神睽违已久，上次看见似乎还是在一年多之前的南海，那是她重病卧床，自己亲伺汤药，每次喂完药给她擦嘴，她便这么轻轻一笑。</p>
那一笑，笑软了夕阳笑漾了星月，笑得人心也腾进了浮云里，荡漾包裹着，便是夜了梦了，也是甜美的。</p>
到得后来，那笑便成了回忆，长夜风凉里一遍遍回想，想到最后竟然开始怀疑，那笑是不是从未真的存在过，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p>
如今，终于重见。</p>
虽然那一笑在重重围困间，短暂如刹那星火，他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一弯，轻轻放下轿帘，在黑暗里，微微笑起。</p>
==</p>
凤知微和顾南衣分别进了刑部特制的铁马车，向刑部驶去，一千侍卫一路押解，马车只留了一条缝隙透气，走到一半的时候，凤知微听见头顶上有轻微的夺夺三声。</p>
她伸指在铁皮马车顶扣了扣，做了回应，头顶上有风声掠过。</p>
宗宸带了人在一路保护她，但是刑部大牢一时却进不去，宗宸询问是否现在想办法从侍卫中混进去，凤知微表示拒绝。</p>
过了会儿又传来鸟鸣，车子又走了一截，在拐过一个弯的时候，突然一歪。</p>
御林军们急忙将两辆车先护得紧紧，然后才聚拢来看到底怎么回事，发现马车侧轮一个铁榫子有点松动，急忙用刀将之敲紧。</p>
一群人撅着屁股看马车底，就没注意到头顶有人如落叶般，借着路边大树的枝条悠悠坠下，弹簧般一起一落，两个小瓶已经从车顶缝隙里落了下去。</p>
凤知微将小瓶藏在袖中。</p>
马车很快便到了刑部，没有下车，直接向内走，再向下，听这声音，竟然进的是刑部设在地下的最重的死牢。</p>
凤知微唇角露出一丝冷笑。</p>
按说以她这种身份，和刑部尚书也是平级，往常的说法都是——请来喝茶，虽然不是真喝茶，但是给间独屋，用具齐全都是应该的，顶多就是不得自由，开审了，客客气气请出来，谁也不会给脸子看——都是大员，身后势力盘根错节，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东山再起三十年后算总账？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强横势力撑腰？哪怕就是马上上刑场，也好吃好喝送你最后一程，这是三法司京官混迹官场的例行之道。</p>
但是到了自己，就例外了。</p>
魏知是个独夫，四面不靠，却又声势惊人，说到底仗恃着天盛帝的爱重，一旦天盛帝露出丝毫不待见的端倪，当然是墙倒众人推。</p>
天盛帝未必下旨为难自己，但是官场上阴逢阳违的事太多，只要有心人多拖上几日，落到刑部还不是任人鱼肉？</p>
何况这位刑部尚书，不正就是前任礼部尚书？自己回来得太巧，误了他的事，这位只怕也迁怒上了她。</p>
一路向下，马车终于停住，凤知微下车时，御林军侍卫在门口等着，客气却冷漠的道：“大人，刑部规矩，您担待点。”说着将手中一个黑布条晃了晃。</p>
凤知微毫无意见的任他蒙上自己眼睛，顾南衣拒绝人靠近，自己夺过带子缚上。</p>
众人越走越下，感觉到带入一间牢房里，凤知微突然顿住脚步，道：“顾兄关在哪里。”</p>
“大人，您该知道规矩，同案犯必须分开关押。”一人**的答。</p>
“什么同案犯？”凤知微突然一反一路上的好说话，冷笑道，“三法司尚未开审，我还未夺职，陛下还未下旨定我的罪，哪来的案？哪来的犯？”</p>
四面沉默了一阵，隐约似乎有什么响动，随即还是刚才那声音，略微和缓了些，道：“下官失言，大人见谅，但是顾大人武功高强，陛下亲自关照过不得和您同牢关押，请不要为难我们。”</p>
“那行。”凤知微道，“关在我对面，我要随时能看见他。”</p>
顾南衣突然道：“不答应，立即杀。”</p>
那人惊了一惊，看看顾南衣神情，便知道这种人是不会撒谎或让步的，似乎有点犹疑的转过头去请示什么，半晌答道：“那么便得请顾大人戴上重镣，否则此事下官们万难应承。”</p>
凤知微一皱眉，她担心狱卒在镣铐上下机关伤害顾南衣，正想说算了，顾南衣却立刻道：“拿来。”</p>
过了阵子有几个狱卒过来，身后镣铐拖地声响，听那呼呼喘气声音，便知道这是刑部最重的玄铁铐，千年玄铁，几个人抬都抬不动，这种镣铐一旦上身，等闲人****就会被累死，高手也必将任人宰割。</p>
凤知微可不愿顾南衣被这群小人揉捏，当即道：“罢了，随便关顾大人在哪里。”</p>
她想着只要不上这铐，以顾南衣武功，在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应当都不至于被人所害。</p>
顾南衣却立即道：“不，对面。”</p>
随即凤知微手一暖，顾南衣已经握住了她，天知道这么多人，他又围着黑布，怎么这么准确的就找到了她的手，顾南衣紧紧攥着她手指，用了点力气，热力透肤而来，凤知微听见一线低低的声音，逼入自己耳中。</p>
“上次我没能在，这次我要陪你。”</p>
凤知微怔了怔，随即明白他是指浦城暗牢里自己被审问的那次，那次不在她身边，想必让他深恨并自责，如今听着他这语气，竟有点庆幸欢喜的样子。</p>
欢喜这次她有危险他在，可以陪她一起坐牢。</p>
凤知微抿了抿嘴，心里透出微微的温软，也将他温暖的手指捏了捏，悄悄道：“要小心——”</p>
顾南衣没有回答，放开了她的手，黑布下唇角微微弯起。</p>
凤知微听着那镣铐沉重的声响，有些心惊，顾南衣却始终一言不发，押解他们过来的御林军小队长随即将凤知微解开布带，推入牢中，一重重锁链绕上精铁牢门，看那样子恨不得把所有铁栅栏都缠上门锁。</p>
凤知微睁开眼，先看看对面的顾南衣，光线差，四面黑黝黝一片，隐约看见这人重铐从颈项垂下，束住手，长长的锁链足有手臂粗，却仍旧笔直的坐着，面对着她，目光一眨不眨，似乎只要没人打扰，他可以这么一辈子守下去。</p>
戴着那重镣再笔直坐着是很累的，凤知微知道是顾南衣怕她担心，赶忙道：“顾兄，坐那么直挡着我的光了，你趴下去一点。”</p>
她知道劝他不要那样没用，只有这样说顾南衣才会听话，他一向以她利益为至高重要，从不打折扣。</p>
果然顾南衣眨眨眼睛，有点疑惑的四面望望，一面想着哪来的光怎么就挡住她了，一面乖乖的趴了下去。</p>
凤知微笑嘻嘻的看着，心想我家小呆真乖。</p>
突然看见顾南衣爬起来，将手下镣铐的长长锁链挂在了牢正面的铁栅栏上，这样就有一点份量由精铁牢栏给他承担了，这也必得是他才能做到这个动作，别人挂上这一身，早动弹不得。</p>
凤知微微微一笑，心想我家小呆真聪明，便听对面顾南衣道：“你看，不累了。”</p>
凤知微“嗯”了一声，柔声道：“是，不累了，我放心。”</p>
顾南衣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凤知微看着那挂在牢栏上老是要掉，还得顾南衣偷偷用手托着的锁链，心想你这样哪里是不累？只怕更累，玄铁的重量都在颈上和手上，那锁链分去的重量有限，你还得怕这链子掉落，不敢闭眼不敢休息动不动顶着浑身重量去托链子。</p>
还不是因为怕自己担心？</p>
凤知微闭上眼，轻轻的叹息一声，觉得那渐渐走出自己天地的少年，进步得让她欣喜，却也心酸。</p>
以前他何曾会想过这么多？何曾会为了谁去掩饰伪装什么？他无所顾忌只做自己，在一尺三寸地里阔步前行，天地之间，大自在。</p>
如今的他，破了自己的天地，从十几年的混沌里强硬走出，所有的出蛹成蝶，都需要血肉模糊的挣扎蜕变，凤知微不相信他从未茫然和痛苦，然而那少年，不言，不诉，在她身侧默默的，逼着自己用现实的刀，一刀刀生生削裂那层隔膜了他的天地。</p>
她不相信落刀不带血，然而那血只流在了他一个人的心底。</p>
对面那镣铐沉沉，仿若压在她心上——她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对所有禁锢比常人更敏感更难接受，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出口——他为她所承受的所有，哪样不是常人看来简单，对他却登天之难？</p>
别人给她的心意，是一份心意，别人做出的牺牲，是一份牺牲，只有顾南衣给出的，无可估量多少倍。</p>
凤知微收回眼光，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再逗留下去，她怕自己眼神里流露了太多怜惜，让那人敏感自责，顾南衣，已经不是当年完全漠然的他了。</p>
她回头打量自己的牢房，便看见腐臭的稻草满地的老鼠，远处油灯昏惨惨，近处刑具寒森森，不由叹了口气，喃喃道：“天下的牢房，都是这么没特色。”</p>
“我们刑部还有水牢，也就放了些水蛭和水蛇。”有人冷笑道，“或者魏大人愿意去尝尝滋味？”</p>
那人站在阶梯上，高颧骨，颧骨上一个硕大的鲜活的黑痣，痣上生着黑毛，在油灯光芒映照下痣色变幻，他一脸阴狠冷笑，身后靠近门口处，还有一个影子，站在入口处，脸在外面，只看得见蓝色宝相花的袍角和黑色官靴。</p>
凤知微轻描淡写瞄了那黑痣人一眼，她知道刑部大牢里有些品级很低的狱官，长年呆在阴暗地下面对各式人间罪恶，渐渐养出阴戾狠毒心性，以前就听说过一个叫桂见周的狱官，人称“鬼见愁”来着，什么样的江洋大盗四海好汉，到了他手里必然折腾成一团烂泥，要招啥就招啥，只留一口气上刑场，是刑部的镇部之宝，想来便是这位了。</p>
很好脾气的冲那镇部之宝一笑，凤知微道：“这位是桂大人？你们刑部的水牢，我这把身子骨只怕经不起，还是免了吧。”</p>
“你想免，就免？”桂见周森然一笑。</p>
“我想免，自然免。”凤知微淡淡道，“我不用你大刑侍候，你问什么，我招什么，大刑是给嘴硬的人准备的，我骨头软，嘴更软，不劳你费心。”说着自己理理稻草，找出干净点的铺好，舒舒服服躺了下去。</p>
“你——”桂见周见惯到了大牢或破口大骂或哀求求生的，就没见过这么直接懒散的，一口气噎在那里，正思索着哪件刑具没伤痕却能痛死人，比较适合这位，身后隐在暗影里的人，低低的说了几句。</p>
桂见周半转身，恭敬的听了，随即阴阴的笑一声，招呼了两个狱卒下来，坐到了牢房前的桌子上，敲着秃毛笔道：“魏大人看来是痛快人，按说下官也没资格审你，只是咱们刑部的规矩，进来不管是谁，必得要过一次堂，也好叫犯人明白自己的罪行，上了刑部大堂不至于胡言乱语，如今说不得，就请魏大人谈谈了。”</p>
“哦？”凤知微微笑，“谈什么呢？”</p>
“也没什么。”桂见周狡黠一笑，“无罪不入牢，入了牢最好老实认罪，这是你的罪状，魏大人还是极早画押吧。”</p>
一张罪供递了进来，不用凤知微开口，罪状写得清清楚楚，还是用的她的口气，说如何收受贿赂，答应出卖考题，如何在昨夜借宴春酒楼饮宴之机，将两位侍郎的钥匙都弄到手，又如何指使顾南衣趁夜入礼部，掳走礼部值夜官员扔入地窖，然后潜入暗库密柜，偷出考题，将考题交给某某，某某为了生利，又将考题意图卖给几位富家士子，被帝京府当场抓获云云。</p>
该供状条理清楚，供词严密，其中曲折情节，比凤知微这个“当事人”知道得还详细。</p>
到了此时，凤知微还不知道对方怎么设计对付她，就是她笨了，对方知道她昨夜在宴春喝酒，特意以各种理由将六部官员都派了去，一方面是将来多点人证，另一方面，礼部两个侍郎出现在那里便很自然，而昨夜很多人来向凤知微敬酒，那样热闹的场合，两位侍郎说自己的钥匙无意中被谁谁谁给拓印了，也是有可能的，然后对方找了高手，模仿了顾南衣的出手风格，故意掳了礼部员外郎，乱转一圈扔到礼部地窖，故意给他听出动静留他活命，然后用钥匙开锁进门将试题偷出去，再出来锁上门，看起来暗库未动，试题却已失窃，什么人最有可能在没有撬锁痕迹下不动声色盗题？什么人最了解礼部的内部设置和诸般警卫？自然是监守自盗的礼部尚书大人。</p>
至于没有凤知微的那把钥匙，对方是怎么能开了三道锁的——天盛帝那里可还有一把呢，别人接近不了，有些人却是可以的。</p>
凤知微一目十行看完罪状，笑眯眯点点头，道：“佩服，佩服。”</p>
“下官也很佩服大人。”桂见周指指末尾道，“如果没什么错谬，还是请大人早点认了的好，也好免了些皮肉之苦，不然按照规矩，少不得要用点手段，帮大人想想清楚。”</p>
两个狱卒递上印泥，就等凤知微捺印。</p>
“有错。”凤知微弹弹罪状，肃然答。</p>
不出所料的阴阴一笑，桂见周脸上的黑痣一阵兴奋的抖动，“哦？”</p>
他心知凤知微必然不认，不认最好——</p>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凤知微愤然将案卷一掷，怒不可遏，“什么卖试题？什么贪贿赂？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太善良了！你们的侦缉机构太脓包了！你们太瞧不起我雄心勃勃的魏知了，这明明是一起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寓意深远、志在毁灭天盛王朝的卖国大案！”</p>
“啊？”桂见周的嘴巴张开，嘶嘶漏风，话都扯不圆了。</p>
台阶上那个蓝色宝相花袍角，不安的动了动，似乎也被某人惊世骇俗的“自首”给震着了。</p>
凤知微看也不看这些傻成泥塑木雕的人们一眼，指着案卷滔滔不绝，“大致是合理的，情节是稳妥的，人物是安排得当的，动机是差得远的！”</p>
她站起身，挥舞着案卷，一把拍在牢栅栏上，“将军难免阵上亡，我既接了那事，便知道有牺牲的那一日，大业欲成，何惧牺牲？如今既已进了刑部，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我本就是大越暗探，直属大越安王殿下千机卫第三分队第四小队小队长，代号‘越爬越高’，我当初所谓被俘浦城千辛万苦逃回都是苦肉计，目的就是取信你天盛皇帝，窃取重臣大位，然后搅乱你天盛三年一度的国家抡才大典，以试题被泄案煽动学潮，冲击天盛各级衙门，串联反动，扰乱你国治安民生，待你皇焦头烂额以京军镇压之际，再联合天盛边军将领，对方以清君侧为名直下帝京，我大越出兵百万北疆以为呼应……到时大业可成，天下尽在我安王殿下之手！”</p>
凤知微握拳，含泪，北望，无比扼腕一拳砸在牢门，“惜乎功亏一篑，大业难成，殿下，魏知一腔丹心化碧血，但望你得知！”</p>
不好意思，晋殿下，再借你一用……</p>
远在大越的晋思羽，突然打了一连串喷嚏……</p>
“就是这样。”凤知微将案卷啪的甩在桂见周脸上，唰一下从刚才无比激昂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拍拍手，轻描淡写的道，“赶紧记录吧。”</p>
“……”</p>
桂见周直接就被凤知微一番话给砸晕了，见过百般抵赖的，没见过自寻死路的，好好的泄漏试题案竟被这人三言两语七绕八绕，绕成了意图撬动皇朝根基的大逆间谍案，这这这这这个魏知，到底是要干嘛？</p>
他这微末小吏不懂，有些官场老油子却懂了。</p>
蓝色宝相花袍角，一直沉在阴影里的，正是原礼部尚书，现在的新任刑部尚书彭沛，他原先也被凤知微这番话给震得懵然，心中砰砰一阵直跳，直觉的欢喜，然而思考了一阵终于反应了过来——魏知这是以进为退，故意要把事情闹大，闹到他这刑部无法处理，只能将案卷上递！</p>
一旦上升到卖国间谍案，以他的身份和案情的严重性，三法司都不够资格主审，更别说刑部，这是必须天盛帝自己亲审的！</p>
到时候他刑部连****都别想让魏知多留，立刻便得黄绫裹枷送进宫！</p>
魏知怕自己在这刑部大牢被杀人如草不闻声，干脆釜底抽薪，生生将试题泄露案翻成卖国谋逆案，逼到所有人对他的案子都无权干涉，他自然便能保住自己，等到到了天盛帝面前，以他如簧之舌，只怕轻轻巧巧，便能翻过案来！</p>
此人心机智慧，应变筹谋，当真令人骇然，无双国士，名不虚传！</p>
彭沛心中泛起凛然之意，凛然之后又是一阵愤怒——不是这小子横空出世，明明死了的人，突然从大越回来，又坚持原地升职礼部尚书，他现在何至于被逼到下这狠手？</p>
春闱在即，各方的条子早已塞过，他为了既维护本主，又不伤各方势力，还不被陛下看出来，其中安排可谓煞费苦心，礼部上上下下，早上一年就开始下功夫，其间心血和牵扯，难以尽述，如今这小子突然回归，一切便都付诸流水！</p>
这还罢了，其间却还有件事，牵扯太深，逼得他和他的主子，不得不冒险对付这出名难对付，圣眷最隆的魏知。</p>
原先他也是魏知上司，只是魏知供职本部时间其实并不多，一任侍郎便出使南海，南海回来便失踪，突然又跑去了战场，再回来便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以前几乎没和魏知朝夕共事，听说厉害，却也不认为十八岁少年能厉害到哪去，左右不过运气好，不想今日这一番，才见了真颜色！</p>
彭沛咬着牙，腮帮肌肉扭曲，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得罪到底，再瞻前顾后不是丈夫所为！</p>
狠狠心，他下来一步，召出桂见周，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p>
桂见周愣了愣，随即眼底绽放兴奋的光芒，快步下来，厉声道：“胡言乱语，一派厥词！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却不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来人——万蛇桶搬上来！”</p>
凤知微负手冷然不语，半晌缓缓道：“彭沛——你想清楚了。”</p>
她不看桂见周，却直指彭沛，彭沛在上面再也隐不住，探头下来，冷冷道：“还是魏大人自己想清楚吧！本官不过照章办事而已。”</p>
“你照的是哪门子的章？办的是谁交代的事？”凤知微森然一笑，“你要拿我，我被拿了，你关我，我进牢了，你要我交代，我交代了，交代得比你更清楚更详尽，你还有什么理由，来对我动刑？”</p>
“你那叫什么交代？”彭沛反唇相讥，“胡言乱语！”</p>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无权评判！”凤知微冷笑，“陛下说是，才是！”</p>
“陛下……”彭沛阴恻恻一笑，“你想见是吗？行，过了这万蛇，再见吧。”</p>
“这些小乖乖。”桂见周在旁嘻嘻一笑，大黑痣鲜活跃动，“等下都放在你的裤裆里，两边裤脚缚紧，底下用火一烤，蛇们怕热，在你裤子里横冲直撞……嘻嘻，滋味甚好！”</p>
两个衙役般过一个桶来，里面足足几十条蛇，又有人搬了火炉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士站到牢侧，上头人影闪动，不知道有多少人。</p>
彭沛负手冷笑。</p>
魏知上过战场，身边又有顾南衣那样的护卫，想必多少会点武功，他不怕魏知会武功，没给他任何禁制，就是为了让他动手的。</p>
只要他在牢中动手，伤了任何一个衙役，他便立即可以入他以罪，什么卖国谋逆先放一边，杀人罪就可以要他命！</p>
如今逼他到这等地步，年轻气盛的魏知，怎么可能任人鱼肉？</p>
牢门打开，两个重甲卫士上前来，按住凤知微臂膀，一旁衙役抬着的蛇桶群蛇攒动，滑腻腻的身躯在灯下发出阴惨惨的光，渗出青色粘液，令人见之欲呕。</p>
这东西看一看都觉得是噩梦，若要放进身体里令万蛇噬咬……</p>
凤知微脸色似乎白了白。</p>
桂见周兴奋的鼻翼翕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品大员动刑，热爱鲜血和惨叫的****狱官，全身血液此刻都沸腾欲舞。</p>
“铿！”</p>
“哎哟！”</p>
蓦然一声惨叫，一个衙役抱着手跳了开来，险些将抬着的蛇桶打翻。</p>
他嗷嗷的叫着，举着手，油灯照射下，那手指软软垂下，也跟蛇似的。显见已经断了。</p>
地下有块小石头，沾着些血迹。</p>
彭沛霍然回身，指着对面已经起身的顾南衣，大吼，“穿了他琵琶骨！”</p>
“是！”</p>
衙役们抓着巨大的穿骨弯钩过去，钩尖寒芒烁烁，这东西一旦穿过琵琶骨，绝世高手也成废人。</p>
顾南衣自牢后缓缓站起，一身重镣发出沉重玎玲声响，那些重铁的暗光在黑暗深处，如无数双森然的眼睛，凛然盯着对方。</p>
凤知微皱了眉，眼神里掠过森然之色。</p>
彭沛竟然胆大如此！</p>
彭沛眼底露出得意之色——凤知微也许能忍，这个护卫却一定不能忍，他一定会动手，他动手，也一样！</p>
深深吸一口气，凤知微眼神里掠过决然之色，抬起手指——</p>
“穿你个头！”</p>
声到人到，上头入口腾腾的窜下一道黑旋风，一对双刀舞得雪亮，雪花般翻滚着下来，二话不说当头一刀，对着那拿穿骨钩的衙役就砍！</p>
刀光杀气腾腾，毫无犹豫，那衙役一抬头便见刀光已到头顶，心胆俱裂之下撒手就跑，沉重的钩子掉下来砸扁了另一个的脚趾，嗷嗷的跳脚。</p>
那人唰的一声收刀而立，长眉下眸色乌亮，暗色中一身黑衣竟也鲜明，凛然站在顾南衣牢门口，大声道：“光天化日，滥用私刑，彭沛你无耻！”</p>
华琼。</p>
双刀黑****最先赶到了。</p>
“你是谁！竟然擅闯刑部大牢！”桂见周大步过去，手中锁链一挥，“滚出去！”</p>
华琼看着他，目光在牢中凤知微身上掠过，再看看那些蛇和火炉，眼神里怒色一闪。</p>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桂见周，见他一身狱官装扮，顿时知道了他的身份，忽然将双刀一收，笑道：“是狱官大人？我不是擅闯大牢，我是前来探望好友而已。”</p>
“不是擅闯，那就放下刀退回去——”桂见周见她颜色和缓，放心走近她身边，正要呵斥她滚出去，喝声未落，华琼突然一把拽住他，唰一下拽到自己身前，将自己的双刀往他手中一递，桂见周下意识抓住，还没反应过来，华琼抓着他握刀的手，突然往自己臂上一抹！</p>
鲜血溅出！</p>
桂见周喷了一脸血，震惊得呆在了那里，四面人全部张大嘴，不明白华琼抓了桂见周去伤自己是为什么，华琼已经一声大喝：</p>
“大胆！你一个六品狱官，竟敢无故袭杀四品有功参将！”</p>
喝声里她一把勒住呆如木鸡的桂见周，横脖子刀光一抹！</p>
血花喷射！</p>
比刚才那血更多更急，喷泉状飞起半人高，再扑簌簌落下，满地里下了一阵血雨。</p>
血雨里所有人面无人色，彭沛蹬蹬蹬后退几步，扶着墙才没软倒下来，袍子下端，却似乎隐隐湿了。</p>
血雨里华琼满不在乎一抹脸，把好端端一张清秀的脸抹得更加狰狞可怖，手一摊，桂见周至死充满惊骇的尸体麻袋一般跌落在地，发出一声空洞瘆人的回响。</p>
“诸位都看见了。”华琼格格一笑，一摊手，“这刑部狱官丧心病狂，上刑成瘾，竟然对我这前来探望好友的无辜人士骤然动手，在下无奈之下，为自卫误杀此人，实在抱歉，抱歉。”</p>
她满面桂见周的鲜血，脚下踩着桂见周的尸体，臂上鲜血涔涔面不改色，在昏惨惨油灯下，恶鬼一般的说着抱歉，别说那些衙役了，就是专门看守重牢，见惯鲜血和生死的几个狱官，也给震得两股战战，牙齿发响。</p>
华琼转头，对彭沛一笑。</p>
文官出身的彭沛，两眼一翻，吓昏了……</p>
“彭大人怎么晕了？我的伤没事的。”华琼笑嘻嘻的站那里，指挥衙役，“来，把那蛇还有那火炉给我搬出来，看着便恶心的。”</p>
现在看起来最恶心的其实是她自己，但是谁还敢再多说一句？杀人没什么，但是这种手段太狠太震慑，满牢衙役都被震住，主官又晕倒，没人发号施令，生怕不听令，这位出名的女勇将一把把人拽过来，再给自己一刀然后“自卫杀人”，她流一杯血，别人要流一脑腔。</p>
蛇桶搬出来，火炉搬出来，华琼抓起地上案卷看看，轻蔑的笑一笑，顺手扔在了火炉里。</p>
随即她大声道：“我被你们的狱官刺伤，叫人来给我看伤！”</p>
“华将军……”闻讯而来的一位刑部侍郎，急急奔过来，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桂见周，脸色变了变，忍了忍道：“将军既然要看伤，还是随本官先上去吧。”</p>
“哎哟我不行，我头晕。”华琼立即一伸手，扶住牢门，“摇摇欲坠”，“我走不动了，就在这吧。”</p>
她刚才还悍然杀人，中气十足指挥衙役撤出刑具，嗓门大精神足，这一眨眼，弱柳扶风了。</p>
刑部侍郎瞪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华琼不是目前待罪的魏知，这位华将军是白头崖大战的功臣，天朝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唯一女将，听说马上也要派去南疆镇守一方，据说夫家也是富可敌国的南海燕氏，这样的人物不可轻易得罪，何况看她行事之狠，真要惹急了，什么做不出？</p>
“我头晕。”华琼背靠着凤知微的牢门，面对着顾南衣的牢，一把拖过衙役们喝酒吃饭的两个方桌拼一起，自己从休息室里找了被褥，铺铺垫垫，旁若无人的爬上去。</p>
大声宣告：</p>
“我被你刑部的人刺伤，头晕，走不动，从现在开始，在你这里养伤。”</p>
她舒舒服服躺下去，睡在两牢之间。</p>
满大牢的人目瞪口呆。</p>
华琼闭眼躺着，不管臂上鲜血流淌，她的手，从身后缓缓伸过去，触到身后牢门铁栅栏凤知微伸出的手。</p>
紧紧一握。</p>
黑暗里，生死相交的女子，眼底闪出晶亮的光。</p>
－－－－－－题外话－－－－－－</p>
累得很，也不知道状态这玩意，回来找我了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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