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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8节

    司年:“我发现我每次收到花的时候,你恰好都在附近。”

    抬手扣住段章的手腕,司年迅速将自身的气息包裹住他,末了还要警告一句:“别反抗,会炸。”

    真是一点都不温柔,还有倒打一耙的趋势。

    老宅里的佣人们在外院通往内院的拱门处来来去去,目光频频扫过院内的两人,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花匠和保姆交换一个眼神,又齐齐看向管家,管家摇摇头,老脸快要绷不住。然而一个好的管家,就是不要过多的打听主人家的私事,于是他只是又匆匆扫了两人一眼,就让拱门处恢复了清静。

    他很庆幸,老爷子不在家。

    那厢,司年终于放开了段章的手,却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好似在打量什么新鲜物种。

    段章挑眉:“怎么了?”

    司年:“我有点惊讶,那魂体上了你,你竟然毫发无损。”

    阳气很重啊,小朋友。

    段章:“……或许您可以换个词。”

    司年:“不换哦。”

    屠夫总有恶趣味,尤其是在逗小朋友的时候,显得特别好脾气特别有耐心。段章也特别有耐心,尤其在面对某个恶趣味的老妖怪时,所展现出的绅士风度就是打死特助一百次都让他难以置信。

    这时,那小男孩的声音又在司年耳畔怯生生地响起:“我不会伤害他的,我没有要害人……”

    “哦?他看起来可不是个好人,说不定他很坏呢。”司年笑着回答。

    “没有。”小男孩听起来有些急:“他是好人。”

    闻言,司年看向段章,且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段章听不见小男孩的话,只听得司年在唱独角戏,但也猜得出来话里的“他”是谁。

    “说我坏话?”还是当面说,有恃无恐。

    “对啊。”司年耸耸肩,靠在树干上,一张嘴全靠瞎掰:“他说你可坏了,切开来一定是黑的。等他把你的阳气都吸干净,就吊死在这树上,也算替天行道。”

    段章任凭他说,自巍然不动,甚至眼神里多出一丝赞同。

    那小男孩连忙又辩解道:“我没有这样说哦!”

    司年眨眨眼,面不改色地进行翻译:“他说你坏透了。”

    “我没有!”小男孩又急又气,忍不住小脸涨红地从树干后探出头来。探出来了,又害怕似地往回缩了缩,继续小声说:“我没有。”

    司年转头,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身影,道:“那你说说,为什么要给我送花?”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买梨吗?一百块一斤。

    第24章 生魂

    司年很确定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么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了, 事实上在他漫长的妖生中,他很少去主动记得什么。

    小男孩表现得也有点怕生, 一直躲在树后面, 没有实体的灵魂状态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

    司年再度确定以及肯定, 这么一朵纯洁的小白花,跟他一定没什么关系。

    “他出来了?”段章问。

    司年这才意识到旁边的小朋友根本看不见, 于是终于大发慈悲的搭了把手,抓住他的手腕, 帮他强行开了“天眼”。这天眼并非指一只眼睛,事实上人、妖两界是重叠的,只是增加了许多结界罢了。不管是妖还是人,还是孤魂野鬼, 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上, 但因为种族不同,大家能够看到的也东西不同。

    就好比人类和动物,他们本身能够看到的、听到的就不一样。

    开天眼, 其实就是解开了段章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某些限制。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段章看到了小男孩的身影,很难想象,他的家里竟然还住着这样一位陌生的房客。他看起来真的很不一样, 一头齐耳的短发看起来颇为柔顺,刘海却像是狗啃过的。如果说发型尚算新式, 那身裋褐和布鞋就像是旧年里走出来的,小脚趾还倔强地露在外面,被段章的视线一扫, 就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

    他腼腆、怕生,但面对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段章的脸上也没有因此流露出几分多余的柔和。

    “你叫什么名字?”司年问。

    “阿吉。”他小声回答。

    “你认识我?”

    阿吉飞快点头,而后充满希冀地看着司年,但司年显然给不了他要的回应。他的眸光渐渐暗淡,但又傻乎乎地笑起来。

    “你送我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司年继续问。

    阿吉继续点头。上一次司年来梨亭参加寿宴的时候,他就认出了他,可是司年正在气头上,走得匆忙,根本没管他激动得落了满院的花。后来他等啊等,迟迟不见司年再来,于是只好附在段章身上,想要去找他。

    没成想,竟然还被他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你,为什么又回来这里?”段章平静道。

    “阿吉,你走两步。”司年随手指了指拱门处,阿吉便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走过去,回过头一脸怯怯地看着两人。

    段章注意到,阿吉的身影似乎淡了一些。

    司年悠然地站直了身子,道:“他能暂时脱离梨树附在你身上,应该是这百余年修炼的结果。但他毕竟依附梨树而活,不能随意离开,岚苑应该是极限距离了。在那里,连我都看不到他,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不过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他似乎是个生魂。”

    “生魂?”

    “对,躯壳未死,灵魂就被强制剥离。”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

    “应该不会,灵魂离体过久,大罗神仙也会死的。”

    生魂死魂,其实对于现在的阿吉来说,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谁会对一个小孩儿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蓦地想到了什么,司年脸色微沉。

    段章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但没有随意开口。司年沉默片刻,又招手把阿吉叫回来,问:“你找我做什么?”

    阿吉却流露出一丝懵懂和茫然来,四目相对,就在司年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又跑回梨树旁摘了一朵花,踮起脚尖递到司年面前:“送你。”

    “送我?”

    阿吉仍是点头,他似乎总在重复这个动作。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到这儿吗?”

    阿吉摇头。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阿吉笑了:“大人,长得很好看的大人。”

    得,看来是不记得了。

    司年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都没有什么进展。这样年幼的生魂熬过漫长光y之后,确实很容易造成记忆缺失。甚至有可能在他被剥离出来的时候,装有记忆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被撕裂了。

    段章询问司年接下去想做什么,司年想了想,说:“找到他的遗骨,送他去投胎吧。”

    “不从头开始查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跟我有什么关系”的司年,当夜却没有睡好。他总是想起阿吉的脸,却又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

    他把事情交给了金玉,可金玉对这个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印象。

    翌日,金玉特地上门来,还带着一大盒伴手礼。

    司年披着睡袍从楼上下来,半眯着眼,面色不虞。金玉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打开盒子拿出还冒着热气的杂粮煎饼和豆腐脑,说:“先吃点东西吧。”

    司年瞅着那些一点都不符合他身份地位的早点,没动。他不是很有胃口,现在闻见油腥就想翻白眼。

    金玉便道:“这是我从元昼的早餐车里拿的,他亲手做的,你好歹尝一口吧。”

    “元昼?”司年略有诧异:“他什么时候跑去卖早点了?”

    金玉无奈:“前天我刚跟你汇报过——秦特助那边新出了一份评估报告,元昼和熠熠他们对新社会的适应能力有限,又不能成天出去打架,不如干点小买卖压一压他们身上的疯劲。我就给元昼买了辆小餐车,熠熠和寸头送外卖去了,哦还有……”

    司年:“…………”

    手下的小弟们突然变得那么接地气,让司年有些适应不了。一瞬间,他仿佛不是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屠夫,而是某个片区的夜市老大。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的小弟们就会开着餐车、电瓶车,蹬着小三轮,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杀出来,为他打架。

    “你确定他们能干得好?”

    “我觉得他们找到了妖生的价值。”

    放屁。

    司年拒绝当这样的老大,可金玉愣是装听不出来,微笑着把杂粮煎饼往他手里塞,一边还在继续汇报:“鹿十暂时不回来了,妖管局新搞了个相亲活动,他忙着呢。”

    司年对此不予置评,低头看着手中的杂粮煎饼,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后,终究还是咬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金玉又问起阿吉的事情:“那孩子会不会跟段家有什么关联?”

    司年:“也许。”

    “其实这事儿上报到星君那儿最妥当,哪怕找不到他的遗骸,也可以让他顺利投胎。只是往生塔设立在人间的办事处还没落实,以我的权限,现在也见不到他。”

    “再说吧。”

    司年看起来兴致缺缺,金玉见状,便不再多言。他可怜那个叫阿吉的孩子,但在这件事里,仍存了点私心。司年回京已经月余,可除了那场接风宴,他几乎没跟任何旧故有来往。与商四相看两相厌是真,但这些大妖之间的情谊,岂是一句看不看得顺眼能概括得了的。

    他总是嫌麻烦,遇到什么事都过于惫懒,人回来了,心却像还在外面飘着。好像浮世的尘埃飘飘荡荡的,总落不到实处。

    还有涧鹰那件事儿……

    金玉也是后来仔细查了,才知道涧鹰的真实身份。鹤京陷落后,幸存的妖怪们纷纷隐姓埋名,散落各地。金玉那时年纪小不记事,也正因为年纪小,才有幸被无淮子收留。

    只是他还以为跟着无淮子的只有他一个人呢,没想到暗处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涧鹰,更没想到他竟然也出现在血胡同的那个故事里。

    当年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评判。涧鹰出于保护无淮子的意图,拦下了司年在血胡同被截杀的消息。后来各区大佬相聚小茶楼议事,无淮子拖着病体替代司年出席,却又带回了司年被逐的决定。

    那时候人人都说,无淮子跟司年已反目成仇。

    金玉那时还是个少年,很多事情还不懂,可他却觉得大家说的都是假的。司年被逐时,他恨吗?他一定恨。因为无论境况如何,他宁愿死,也一定不会选择退让。

    可他依旧放过了涧鹰,在鹤山一待就是一百一十九年。

    其实他都明白的吧,他向来比谁看得都要清楚。

    “我再去梨亭看一眼。”

    金玉来了又去,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司年吃了几口豆腐脑,便又继续躺在沙发上,等着日头从他的趾尖一路攀爬到脚踝。

    慵懒度日,随心随性。

    章宁来敲门的时候,司年刚眯了一会儿,睡得不是很熟,所以轻易就醒了。她来邀请司年参加方淮安的泳池派对,时间就在今晚。

    有钱公子哥的消遣活动,司年当然没有任何兴趣,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闻言,章宁伤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捧着脸说:“我哥也不陪我去,那我就不能去了。”

    “你可以自己去。”

    “可我是少女嗳,少女怎么能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

    “我会害怕的。”

    司年看着坐在沙发上仿若坐在自己家里的少女,掏出手机给少女的哥哥发了一条信息。

    x:你妹妹又来了。

    dz:劳驾。

    x:赶快把她弄走,否则你几岁尿床的事情都保不住了。

    dz:是吗,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是我的荣幸。

    去你的,这跟小说里那些最怕小时候的糗事被对象知道的霸道总裁可一点都不一样。

    x:十八岁的少女不是应该在学校里上学吗?

    dz:她去年得了一场病,休学了。医生说尽量让她开心一点,做她喜欢做的事情,现在看来,她挺喜欢你。

    x:我也挺喜欢我自己。

    dz:这么巧。

    那可真是好巧哦。

    司年关掉聊天界面,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要遇上这对倒霉催的兄妹,麻烦死了。

    另一边,金玉驱车赶到梨亭,走进外院的时候,正好看到段章负手站在那棵最大的梨树下面。西装革履,还很少见的戴了幅细边眼镜,添了几分斯文气,看着跟往常不太一样。

    “段先生。”金玉走过去,两人不用明说,便直入主题。

    “我太爷爷的照片给你拿来了,用完记得还给管家。至于老头子那里,他脾气不好,不宜打扰。”说着,段章把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递给金玉。

    金玉对段章的爷爷段既明还有些印象,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书生,租住在琉璃厂一带。据说他原先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可后来家道中落,又逢乱世,便过得很苦了。

    但这照片上的人已经穿上了一身燕尾服,戴着眼镜梳着锃亮的头发,手中捧着厚厚的原文书,笑得温和儒雅。把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摄于1916年,法国。

    看来是留洋去了。

    金玉对段家的关注不多,尤其在司年被关到鹤山之后,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他的注意力就从这些杂事上面转移开了。谁又能猜到一百多年后,故人的重孙都这么大了,还能跟屠夫谈个恋爱呢?

    这七拐八绕的命运啊。

    整理好心情,金玉微笑着看向段章:“我试着把阿吉叫出来,认一认。段先生要再见见他吗?虽然我法力不如司年深厚,可给你开个天眼,维持上几分钟时间也是可以的。”

    闻言,段章藏在镜片下的凤目扫过金玉的手,日光在镜片上一掠而过,瞧着是温暖的颜色,却透着冷光。

    “不了。”

    金玉:怎么好像被嫌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是北京第一双标狗了。

    第25章 陷阱

    司年最终也没答应章宁去参加那劳什子泳池派对, 因为屠夫司年,心硬如铁。但是他没有把章宁赶出去, 默许她留在自己家里, 打了一下午游戏。

    电子竞技, 真的快乐。

    六点半,段章终于回来了。

    因为某个青春少女的存在, 段章顺理成章地再次走进了司年的屋子。这一次甚至不用他敲门,司年感知到他走近, 勾勾手指,那门就直接开了。

    十分钟后,段章和司年一左一右靠在游戏房门口看着青春少女。她戴着耳机,正在玩某种即时作战类游戏, 一路“小哥哥带我”、“小哥哥帮我”、“爱你哦小哥哥”娇滴滴地玩到了最后, 然后突然反水,六亲不认。

    “你妹妹很有前途。”

    “嗯。”

    司年转头扫了他一眼,说:“你不去参加那个泳池派对吗?”

    段章:“方淮安的场子太乱, 而且很无聊,我并不常去。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直接拒绝就好了, 章宁爱玩,但也不能太惯着。”

    司年没想到段章还真的认真解释了一番, 这聊家常一般的语气显得过分熟稔。

    “还没吃晚饭?”

    “我看起来那么好心吗?”

    又留人又留饭,这绝对不是司年的作风。事实上他昨天就给刘婶和王厨放了假,因为没什么胃口, 于是特别不想看到有人在他眼前乱晃。

    段章笑笑,没说什么,转身又往回走。司年瞧着他的背影,看到他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边挽着袖口一边进了厨房,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冰箱。

    他慢悠悠地跟过去,正好看到他从冰箱里拿出了牛r_ou_和一些蔬菜。

    “这里是我家。”司年说话也慢悠悠的,听着过于散漫,也就失了威胁的意味。

    “我知道。”段章把食材放在料理台上,擦了擦手,转头看了眼司年便又走了回来。可他没作停留,走到玄关处拿了双拖鞋,又径直走到司年面前,弯腰放下拖鞋,道:“地上有灰。”

    你这是在侮辱刘婶的劳动成果。

    司年腹诽,但心里仍介意那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终于抬起他高贵的脚穿上了那双棉拖。段章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开始料理晚饭。

    他熟悉碗碟的摆放,熟悉每一瓶调料的位置,甚至知道哪个柜子里放着最高档的香料。好像在他把这栋房子交给司年之前,就在这里预留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此刻哪怕以司年挑剔的目光来看,都看不出任何的违和感。

    更何况他切菜的动作如此赏心悦目,宽阔的背甚至给人一种可靠感。

    这是一个陷阱,而这个男人尤其擅长此道。编织陷阱的高明之处不全在于它的隐蔽性,洞悉猎物的心理同样重要,如果c,ao作得当,你甚至可以守株待兔。

    司年拒绝当一只兔子,但他又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这样的画面。当然,如果段章最终做出来的东西很难吃,那司年也只能跟他说再见了。

    事实证明,段章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饭菜上桌的时候,章宁便似闻着腥味的猫从游戏房跑出来,极其自然地在饭桌旁坐下,双眼亮晶晶地等待开饭。

    段章对上她的视线:“洗手。”

    章宁一溜烟站起:“好的少校。”

    少校是段章曾经的军衔。司年可不懂兄妹俩之间的小趣味,他只觉得这俩人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堂而皇之的在别人家吃起饭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段章抽了张shi巾走过来,看到仍像个风流贵少一样躺在沙发上不肯动弹的司年,将shi巾递到他手里:“擦一擦,吃饭了。”

    刚好走出厨房的章宁:这是什么差别待遇???

    总而言之,这个饭局总算攒起来了。主餐是香煎牛排,搭配炸虾、蔬菜沙拉和一道奶油蘑菇汤。章宁坐在这面,司年和段章坐在另一面,开了一瓶酒,但没有章宁的份。

    “这是上个月收来的清酒,据说是超过百年的珍藏。”因为有章宁在,所以段章没有提及妖怪有关的东西。实际上这瓶酒是他托人从妖市收来的,不多不少二十万。

    司年闻着那熟悉的清冽酒香,唇角勾了勾。这清酒他当然认得,虽然现在提起清酒就想到日本,但古早的清酒在《周礼》上就有记载——清酒,祭祀之酒。

    当然,人类之酒与妖怪之酒又有所差别,鹤京的清酒常年出现在各项祭祀典礼上,以独特的酒香而闻名。又因为鹤京儿郎多是浪漫痴情,所以它又被赋予了另外一个名字。

    情酒。

    入口清冽,回味芬芳。一如夏日里碧海上的流离之风,又似天阶上百花齐放的浓郁灿烂,赤足的少年们常常坐在树上饮酒,羽衣飘扬,环佩叮当。

    段章好像总能给司年惊喜,让他从许许多多的角落里翻出一丝对往日的眷恋。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问:“现在还有人在做这种酒吗?”

    鹤京早几百年前就陷落了,如果这瓶酒的年份只有百年,那一定是有人把做酒的技艺传了下来。

    “有,不过数量很少。你要是喜欢,我再去找。”段章道。

    “好啊。”司年也不矫情,喝了口酒他的胃口都好了许多。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酒味未散,混着淋在牛排上的酱汁的味道,竟还算相得益彰。

    不过哪怕再好吃的东西,司年都从不胡吃海塞,他这双手适合拿杀人刀也适合拿餐刀,无论哪种都透着股从容不迫的劲儿。

    两人就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一顿饭吃得也异常和谐。只是坐在对面的章宁觉得自己格外多余,还被禁酒,怒而吃了一大半的蔬菜沙拉,仍然觉得不够,竟跑进厨房煮起了意大利面。

    司年举着酒杯回头,“你不去看着吗?”

    段章笑着:“不是有你吗?”

    你妹妹炸厨房关我什么事?

    司年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决定不去管她。但这一次章宁的厨艺似乎有了进步,顺利地做出了一道番茄酱放多了的血腥玛丽r_ou_酱面。

    她欢欢喜喜地问两位哥哥要不要品尝一下,两位哥哥拒绝了她。

    “哼。”章宁决定自己吃。

    等到晚餐落幕,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青春少女终于乖乖回家,段章却没走,跟司年一道坐在楼顶花园里吹风,说是去酒气。

    但半瓶酒的量,无论对段章还是司年来说,都很少。司年知道他留下来一定是有事,譬如梨亭中发生的事情。

    “今天你没去,他看起来有些失落。”段章开门见山。

    “查出什么了?”司年神色平静。

    “他认得我太爷爷,叫他先生。”段章简单概括了一下下午的情形。金玉试了三次,才把阿吉叫出来,阿吉看过照片之后很惊喜,一句“先生”几乎脱口而出。

    他说这是先生,曾教过他写字。可先生叫什么,他们在哪里认识的,他又不记得了。

    就这么一会儿,司年又把拖鞋蹬掉了,盘腿坐在圆凳上,抬头看着夜空里寥落的星。这个世界上的诸多事情很难说重要或是不重要,正如被他刻意淡忘的故乡,以及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阿吉。

    就连在鹤山上的一百多年光y,好像都已经开始褪色了。

    “阿吉多半是被我牵连的,哪怕是在那个年头,这种剥魂之术都很少见。”

    “那个年头的事,跟鹤京有关吗?”

    司年摇摇头,说是有关其实也无关。真正的源头或许得追溯到九百年前的一次批命上,当时的鹤京大祭司给年幼的司年写下了四个字——天生反骨。

    这句批语虽被隐瞒了下来,可司年后来的成长轨迹,却似乎是最好的应证。他在年少气盛之时叛出鹤京,但名为反叛,实为放逐。双方立场不同,解读也不同,很难说得清谁是赢家。

    可对于不明真相的旁人来说,怎么看,司年都是一个异类。所以当百余年前,人类王朝气数将近,秩序即将被推翻重组时,那些躲藏在y暗角落里的孔雀余孽,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司年。

    四九城是一座大阵,更是京畿重地,不论对人类还是对妖怪来说,都格外重要。而在坐镇北京的几位大妖中,最反叛、与人类最不亲近的,无疑就是声名赫赫的屠夫司年。

    九州大地,自人类文明兴起五千年来,妖怪逐渐隐没了行踪,成了山野间的怪谈。可在此之前万余年,这片大地是妖怪们的天下。

    妖界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孔雀王朝的版图,曾一度逼至鹤京边界。一个偌大王朝的轰然倒塌,将历史的车轮带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人类文明自此崛起,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权利与野心也似乎更适合“弱r_ou_强食”的妖怪世界。

    孔雀王朝的遗属不止一次谋划过复辟,当他们找上司年的时候,是第二次。

    司年的批命早在他叛出鹤京时就流传了出去,他们似乎很有信心,作为“反叛预备军”的司年,会极其爽快地撕碎人妖两界和平的假象,对人类举起他的屠刀。

    他们在黑暗里潜藏太久了,已经有太多的人将他们遗忘,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足够有威慑力、足够强大的同伴去站在明面上。

    有时候司年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真他娘的合适。

    “但是你没有那么做,对吗?”段章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在这晚风习习的夜里透着一股凉意。但正是这样不掺柔情不加怜悯的话,最为熨帖。

    司年支着下巴,半个身子往旁边歪着,笑得格外灵动:“是啊,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呢,还是甜甜甜的轻松小甜饼,关于旧事的部分并不多,基本充当背景板,反派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不用担心会虐。

    第26章 嘤嘤

    1907年的血胡同之夜后, 司年被逐出北京,开启了他的第二次流放之旅。旅途的终点是鹤山, 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一百一十九年。

    其实无淮子给他下的禁制是两个甲子, 也就是一百二十年, 不过可能是因为他算到司年的姻缘会出现在这第一百二十年里,所以就给减了一年。

    故事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司年点到为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段章没必要知道得很详细,这又不是什么经典故事汇。

    段章也没有追问,他总是那么的识趣,任何分寸都把握得极为妥当。

    翌日。

    司年依旧没有去看望阿吉, 但是他终于决定出门访友, 对象是东区的老不死。这一位明面上开着一家书斋,从古至今几千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却至今没倒闭。如今这家书斋就开在东区的大学城里,商四还拐了个大学生处对象,简直不要脸。

    据说如今妖界断袖之风盛行就是从他开始的, 这个万恶的罪魁祸首。

    见面的过程可想而知不太愉快。

    “你这幅表情,会让我以为你是来踢馆的。”

    两人隔着小茶几在木制游廊上席地而坐, 抬眼望出去便是藏着四季景色的四合院。夏日的秋千架、初春的池塘和四季的花,角落里还有一米见方的地被开垦出来种着葱。而就在司年来的时候,商四正在做木工, 看那样式,像要做一个刺绣的架子。

    多年过去,这位朋友的品味也愈发令人难以捉摸了。

    “你这里有什么可以让我踢的吗?”司年反问。

    商四耸耸肩,继续自斟自饮,一袭绯红的大袖衫还是那么s_ao气,金线绣着的神兽甚至伸了个懒腰,在司年眼皮子底下从袖口爬上了他的肩头。

    司年见怪不怪,他今天可不是单纯来找商四喝酒叙旧,而是有正事的。

    “前几天碰到一个附在梨树上的生魂,似乎与我有旧。你问问星君,能不能先把他带回往生塔。”

    “生魂?”

    商四略有诧异,这年头很少见到生魂了。听到司年又说那是个小孩子,商四便又沉吟片刻,应了下来。

    在正事上,四九城大阵的持有者总是可靠的。其实当年那些孔雀余孽找到司年时,司年就知道,只要有商四在一天,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成事,只可惜那都是一些自以为是的蠢货。

    正事谈定,商四又挑眉看着司年,笑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司年向后靠在廊住上,随意答道:“人类不是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的刀早一百年前就断了,现在我可是个和平爱好者。”

    “真木奉。”

    “过奖。”

    这虚伪得商四的隔夜酒都快吐出来了,他再次打量了一眼司年,心道司年以前可是个提刀就砍、快意恩仇的好孩子,怎么百年不见,也学会睁眼说瞎话那一套了。

    无淮子给他下的咒吗?

    太缺德了。

    两个老妖怪又虚伪地寒暄一番,互相吐了一堆垃圾话,并发誓永不再见。

    下午,两人就又见上面了。

    星君分别叫上了他们,却没有说另外一个人也在。两人在梨亭外院的拱门处狭路相逢,脸色都有点绿。

    良久,商四看向站在梨树下的星君,面无表情地问:“你跟我有仇吗?”

    星君认真想了三秒钟,面无表情地回答:“应该有。”

    司年站在一边看戏,但他俩最终没吵起来,略感惋惜。

    星君此人,长头发,黑马尾,日常穿一件黑色风衣,面瘫,且脾气不好。整个四九城里脾气最不好的三个人凑到了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而且这三个人都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擅闯民宅是一把好手。

    “你来就来了,干嘛把我也一起叫过来,我看起来很闲吗?还是堂堂星君搞不定一个生魂了?”商四总是话最多的那一个,嘴里放毒从不把门,因为所有人都打不过他,都得叫他四爷爷。

    “你不是很闲,是非常闲。”星君如实评价,而后看向司年,微微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司年跟星君其实来往不多,往生塔的主人性格古怪,除了商四,很少与旁人来往。两人之间略显客气,商四便径自走到了那棵被附身的梨树下,一眼瞅见了躲在茂密枝丫间瑟瑟发抖的阿吉。

    司年后知后觉,阿吉只是个小小生魂,同时面对他们三个人,难保不被吓死。

    “他可真小啊。”商四蓦地感叹了一句。

    “嗯。”星君附言。随即拿出了一本藏蓝色的线装册子,快速翻了翻,说:“确实没有他的记录,来历不明,死因不明,不能投胎。”

    星君的册子,不用知道死者的名字,根据每个人独特的灵魂气息就可进行查阅。不过投胎得讲规矩,像阿吉这样的,属于非正常情况,得查清他的生平才能指引他到正确的轮回中去。

    “我先把他带回去。”说着,星君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阿吉,说:“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抓你。”

    阿吉小身子一颤,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不由地看向司年,似乎是想求救,一个不慎就从树上摔了下来。当然,他是魂体,根本摔不痛也摔不死,但他害怕啊,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司年身后躲。

    “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屠夫竟然很讨小孩子喜欢。”商四颇为新奇。

    星君也有点好奇,尤其在看到阿吉抓着司年衣服下摆的时候,看他的目光像在看司年的私生子。

    司年的脸又绿了。

    “放手。”他低头看向阿吉。

    “嘤。”阿吉吓得小声叫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憋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可只认识司年一个啊,前面这两个人好可怕,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偏偏那俩还不消停。

    “小家伙太可怜了,哭得跟鹌鹑似的,嘤嘤嘤。”

    “你家孩子像鹌鹑。”

    “我没孩子,我断袖。”

    “你很光荣?”

    “比你单身光荣。”

    “去死。”

    “然后去往生塔跟你相依为命吗?”

    “滚。”

    “嘤。”

    星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实在太糟心了,相比之下他宁愿当一个孤寡老男人。

    两个人又是死又是滚的,尤其商四还“嘤嘤嘤”,阿吉觉得他嘤得特别可怕,吓得真的要哭出来。

    于是他就哭了,无形的泪水穿透了司年的衣裳,活像被抛弃的幼崽。

    司年一个头比两个大,他现在明白了,找商四来帮忙就是个错误。一百多年过去他为什么还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当年听过的“嘤嘤嘤”还不够多吗?

    活该受罪。

    “你们闭嘴好吗?”司年皮笑r_ou_不笑,“私闯民宅请保持安静。”

    商四抄着手,惊讶反问:“这不是你小情郎家吗?”

    星君眸光微亮:“情郎?”

    司年:“你哪知眼睛看出来的?”

    商四:“鹿十说你俩私奔了。”

    傻逼鹿十,你马上死了。

    “关你屁事。”事已至此,司年反而不想反驳了,爱咋咋地。他甚至想学商四嘤一声,但引起内心强烈不适所以选择了放弃。

    此时阿吉仍紧紧挨着司年,似乎只有在司年身边他才能有安全感。如此依恋的姿态,还是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身上,让司年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看来不用我带他走了。”星君道。

    司年抿唇没有说话,他越沉默,阿吉就越紧张。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哪怕自己是魂体根本抓不住,也要象征性地抓着,双眼紧紧盯着司年,充满了渴求。

    那狗啃的刘海有点滑稽,可司年竟生出一丝心软。

    星君见他不说话,便权当他默认了。看了看时间,他还有别的事要忙,便先行离开:“这件事我会派鬼差去查,有消息了再通知你们。”

    话音落下,他化作青烟飘散,留下商四饶有兴味地看着司年和阿吉,心里不知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蓦地,他又说道:“忽然想起来,傅西棠回来了,你的断刀可以请他去修。或者西区那位家里也有匠师,承的是鬼匠柳七的衣钵,修你的刀应该没有问题。”

    司年眯起眼:“你就不怕我再开杀戒?”

    “你没发现吗,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商四笑笑,目光再度掠过阿吉,朝他恶作剧似的挑了挑眉,便负手离开了,瞧着心情很好。

    司年望着他的背影,独自站了许久,这才看向那郁郁葱葱的梨树,眸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大、大人……”阿吉小声喊着,又怕惊扰到他。

    司年听到了,却没有理会,他还在想自己为何会心软。是因为在鹤山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他又蓦地想起段既明,当时也是那么一瞬间的心软,让他出手救下了对方。对方感恩戴德,他却只是路过。

    可这段因果,却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甚至比仇恨更长久。

    真奇怪。

    他这样想着,渐渐收回跑远了的思绪,低头看向阿吉。而就是在这垂眸的瞬间,一枝纯白的梨花忽然跃然眼前,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

    “送、送你!”阿吉悄悄从梨花后探出半个脑袋,狗啃的刘海依旧滑稽,挂着泪珠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仔细看还有粗糙的皲裂。

    司年微怔,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阿吉便害羞地把手背到身后去,笑得傻兮兮的,风吹一吹,还有鼻涕泡。

    作者有话要说:  商·嘤嘤怪·四:你也许不会看到陆圆圆的客串,但我的嘤嘤从不缺席。

    第27章 松饼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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