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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53节

    “养虎终为患,”赵延之淡淡惨笑一声,道:“这些年他办事勤恳周到,冯安安手底下的人多半都交给他管了。咳咳咳,也不是不知道他心怀怨恨,全无恩义,咳,只是想着,咳咳,他恨你们,恨仲家多些,总要借着三尸门报了仇再论其余……咳咳咳咳,算错了。”

    “难道他真是仲家派进三尸门的?立个大功,回去光耀门楣?”韦性玉问道。

    “不会,”叶尉缭道:“他们母子是被欺凌太过逃出仲家的,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齐云擂叫破锦长老身份的人就不是我,是仲鲲仲鹏。”

    “他也是被欺凌得久了,咳咳,一朝得势就想要为所欲为,任意屠戮。他就算当了门主,也当不了几天。没有仲家在他身后,咳咳咳,他也不是一己之力挑起叛乱,咳,还是那些老家伙下得手,石由由,咳,不过一枚棋子。”赵延之咳得趴在桌面上,恨声道:“他们等不到我死,咳咳,就想毁了三尸门。”

    “哪些?”叶尉缭看着他,明知故问。

    “他哥哥,他舅公,他爹的门生们,”锦妍妍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他们容不下我,延之一死他们只想弃了我,最好我也死。把三尸门改头换面完完全全转入暗地里,只为他们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来跟现在的三尸门没什么不同,是要清理门中还想在江湖上留下姓名的人?”叶尉缭问道。

    “三尸门这个名字,我不许它没有。”锦妍妍道。

    第一百三十章

    锦妍妍说得决绝,她身旁赵延之刚刚喘平一口气,嘴角挂了一抹苦笑。叶尉缭听得一怔,问道:“锦长老难道……”

    “住口,”锦妍妍打断他问话,抬头盯着他两个,问道:“你们是来杀我们的吧?何必多问。封平平,害死封不闻的罪魁祸首是我,这些年来我只恨没能亲手杀了你,如今你要报仇尽管动手便是!”

    “不成!初六,不成!”韦性玉忙道。

    “我不记得你,”封平平道:“更不记得封不闻,这世上我关心在意的人不多,你们都不在其中。初五没教我报仇,师叔也没教我报仇,你来杀我,我自然杀你,如今你杀不了我,我也不必动手杀你。”

    锦妍妍听得离奇,不免多看他一眼,冷笑道:“覃中吕这古怪丫头教出个什么古怪东西,半点也没有你父亲的风神气度,延之还指望你能接手三尸门,你有什么本事?样貌倒是像极了俞映红,哼!我要不是伤着,立时就一剑戳死了你,听你说这些大话?”

    “你戳不死我,我会杀了你们。”封平平不急不恼,只是正告她一句。

    “你!”锦妍妍一掌拍到桌面,被他气得红晕上脸,一抹艳色染过面庞,果然更添几分鲜妍韵致,看得韦性玉倒吸了一口冷气。

    叶尉缭倒是偷眼看了看赵延之,他惨白见青的面孔上笑意更胜,偏头瞧着锦妍妍,自己仿佛也多了些活气,到锦妍妍回头瞪他,他微微摇头,提笔仍是往纸上写字,一边用低哑的声息缓缓说道:“别跟他吵,咳,我都吵不过他,咳咳,说得再多,他一句就堵回来了。”

    他说着咳着,只是写了两笔,又趴在桌上抖颤。

    “别写了!”锦妍妍抽走他手中笔拍在一旁,一掌按在背心,徐徐运功给他行气。

    “别,别费功力,咳咳,你伤着……”赵延之抬手捞她手臂,锦妍妍捉住他手掌,抬头看一眼封平平三人,道:“不杀我们就出去,别站在这里碍眼!”

    “我还没问你们……”叶尉缭刚开口又被锦妍妍瞪了一眼,倒是赵延之缓过来些,轻声道:“怎么,咳,韦三少不肯跟你吐实?你自己就想不到吗?咳咳咳,那我高看你了,意气用事,咳咳,难成大事。”

    叶尉缭猛然转头,封平平跟他一起转回去凶巴巴盯着韦性玉,韦性玉按着破衣裳连退三步,勉力笑道:“我先去换个衣裳!你们,你们不要杀来杀去就好!我去去就回!”

    喊着就掉头跑出门去了。

    封平平转头问叶尉缭追不追,叶尉缭叹口气,摇了摇头,回身向赵延之缓缓说道:“这一节我也想到了,玉玉也不全是个傻子,他收留你们,是心软,也是你们用禄册寿册换他保你们性命。玉玉贪功,以为能与虎谋皮,独自做成一件大事。”

    “福禄寿三册,江湖人物都以为最要紧的是福册,咳,记载着多少独门秘籍。”赵延之微微摇头,道:“一门一派立足江湖,凭得可不是,咳咳,其中一人又或数人功夫如何高绝,或许能载誉一时,要想长盛不衰那得凭着,咳,日积月累代代相传地苦心经营。福册毁了就毁了,禄册寿册才是真正要紧的,一个掌钱财,一个掌权势,咳咳咳,三尸门是立在这两样上头,也是因为众人贪图这两样东西,咳,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禄册和寿册,难道从来就没有原本?”叶尉缭也不免有些讶异。

    “没有,他又不会武功,掌着两本书册早晚给人偷了去,抢了去,原本的禄册寿册从我交给他那一天起就毁了,真正的禄册寿册只在他头脑中,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着,谁也抢不走。如今到了这个境地也只得答应韦三少给他誊抄一份,大家各掌一份,能用到几分,各凭本事。”锦妍妍说着,从赵延之背上缓缓收回手掌,这一阵行功运气她自己也是面如金纸,额角见汗,赵延之一手捉着她手没放开,另一手又去捉笔。

    “别写了!”锦妍妍道。

    “你要保全三尸门,全着落在我这一支笔上,不写了?”赵延之问道。

    “这两个人站在这里,跟韦三少的约定只怕也做不了数,写它干什么?就没有禄册寿册,我难道撑不起一个三尸门?”锦妍妍又把他手中笔抽出去,两指一捏折作两断,道:“你歇着,不写了。”

    一室中四人两两相看,一时谁也没出声,锦妍妍索性坐到一旁椅上闭目调息,赵延之轻手又提了一支笔,缓缓蘸墨,一面向叶尉缭问道:“你说,咳,我写还是不写?”

    叶尉缭一时也犹豫不决,这两人无论如何都该除恶务尽免生后患,只是三尸门历年掳掠累积的钱财,历年笼络招揽的各色人等都在赵延之笔下,要能一并接掌进而设法处置,才是真正的除恶务尽。他二人正逢绝路,未必是“与虎谋皮”,或许是“趁火打劫”,实在不必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再想想他们对自身处境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交出来的册子未必没有古怪,更不知还有什么别的y谋诡计。

    他思来想去,对着赵延之陷进眼眶的一双幽亮双眼,并不能决。

    于是求救一般转头看向封平平,知道他心思直接全无那许多杂七杂八的顾虑,只想问问他的意思。封平平看他神情,立时挺身相助,踏前一步向赵延之说道:“你写,写完我们拿走,你们不要再出去作恶了。”

    叶尉缭一怔,跟着大大地展颜一笑,果然再多顾虑都成了笑话,对付赵延之这般人物只需坦坦荡荡说个明白,算得越多反倒越容易落入觳中。

    “是了是了,”叶尉缭笑道:“洪门主,既然我们到了这里自然不能再放你们走,写不写由得你,三尸门如今四分五裂,你的禄册寿册记得再分明,挡不住各样变化,也未必有多大用处。你要是愿意交出来让我们拿去对付石由由,无论派不派得上用场,都记你一份功德。韦三少有心安排了这处地方,二位也无需多想,无需再图谋什么,就请在此老老实实地呆着,等苏管家从齐云擂过来,邀请各路武林同道一同处置二位便是。”

    “阿缭你怎么这样,你跟他这么说他还写什么?拿不到了!”赵延之还没说什么,韦性玉换过一身衣裳跑回来,听见几句,大声抱怨起叶尉缭坏他大事。

    叶尉缭头也不回,抬手捉住他衣领用力往下一扯,“嗤”一声又撕去半幅衣裳。

    “阿缭!”韦性玉气得跳脚。

    封平平看他一眼,抬手要去撕他另外一半衣裳,韦性玉掉头又冲出书房,站在门外头喊:“我不管!你们把禄册寿册给我弄到手!不许杀锦长老!洪门主都这样了,你们肯定也不能下手杀他,不然也太惨无人道,与禽兽何异!”

    “哼。”封平平作势往门口迈了一步。

    韦性玉“嘭嘭”两声甩手合上了门,脚步重重地走开,多半又去换衣裳了。

    叶尉缭自去外间寻了两张椅子搬来里间放着,一张自己坐下,一张交给封平平一道坐着,两个舒舒服服地坐定,盯着三尸门门主夫妇。

    锦妍妍沉着脸,瞪眼看过他们一回倒没再生气,仍是闭目调息。赵延之却是好整以暇,仿佛已然习惯了封平平完全不买账的吵法,开口先咳了一串,用帕子擦擦嘴角,这才哑声道:“我也未必有命写完这两本册子,咳得狠了,头也疼,有些都记不清了。咳咳,原本,在齐云山时候,咳,想着趁无人打扰慢慢誊录出来,叫你们给搅了。”

    “对不住了。”叶尉缭笑道。

    “齐云擂打完了?”赵延之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六月十九观世音成道是齐云擂最后一日,今天二十四,打完有几日了,苏管家他们也该回程了。”叶尉缭仍是耐心答道。

    “最后打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洪门主知道?”

    “我知道,”赵延之微微笑起来,低头落笔又徐徐地写字,一边说道:“别说你不想要我记得的这些东西,你为人多虑,恨不能知道得越多越好,咳咳,听说你记心也好,咳,要是早些遇见,要是能说服你一道入我门中,咳咳咳,或许也不用写了,全数说给你就是。”

    “你……”叶尉缭明知他有诈仍不免疑惑,问道:“难道锦长老现身齐云擂也是个幌子,最后的齐云擂擂主,是三尸门人?”

    “我写我的,”赵延之笑道:“却不能告诉你,咳,你到底不是我门人。”

    “你说得未必是真,写得也未必是真。”

    “真假我知道,你却不知道。”

    “……”

    叶尉缭头一回跟人吵得大败亏输,总觉比打架输了还不甘些,皱着眉,鼓着脸,瞪着一双眼看着赵延之,总想找个他不知道的事情吵回去。

    “别烦了,杀了他们算了。”封平平劝道。

    “不成!不成!”韦性玉又换了身衣裳转回来,没敢往里间来,就站在打开的门口。

    倒是那轿夫从他身边挤进门,端着熬好的一碗药到里间来,恭恭敬敬地递到赵延之面前,侧身侍立一旁。赵延之捧碗喝药,里间外间各人或坐或站,就听着他细声慢气地喝下去,又苦又涩的药腥气悠悠散得各处都是。

    不能杀,不能放,一时都僵在这里了。

    “玉玉,安排人手去徽州过来的路上,接应苏管家他们。”叶尉缭回头道。

    “我不,”韦性玉道:“你们找过来就够麻烦了,我再把他招来,他不得狠狠收拾我!”

    “初六,毒他,毒到他听话!”叶尉缭道。

    “啊!”

    韦性玉怪叫一声,跳起来就逃,封平平刚刚追到门口,小院的院门“嘭”一声给人一掌推开了,几个人影争先涌进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两个高些的人影并排挤进来,正是王鲜艳和吕鲜明,中间落后半身夹着个身形矮小些的武鲜美,三鲜兄弟大呼小叫地喊着“三少爷”就围住了韦性玉。

    韦性玉正要追问他们过去几日各种情形,紧跟着还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门,前面的越怜怜面庞比长乐府中所见几乎换了个人一样,瘦削下去一整圈,眼神也不复楚楚惹人怜的模样,全无神采,总是死死地盯着一处,仿佛能滴出恨意。走在她身后的自然是鲁丰霞,他也是满面疲惫,一双眼仍是不离不弃地落在越怜怜身上,再不顾其余。

    “鲁师傅,你们都回来了?没人跟着吧?城里多了好多江湖人物……”韦性玉从三鲜兄弟中间挤出一颗脑袋问鲁丰霞。

    “就是回来跟三少爷说这件事……”鲁丰霞抬头看见站在小院当中的封平平,脚步一顿。越怜怜也已经站住了,紧盯着封平平,厉声道:“你……锦长老呢?门主呢?”

    “没死。”封平平道。

    越怜怜一越抢上,错身要从封平平身侧过去,封平平横臂一拦,越怜怜袖中翻出一柄短剑直挑他臂肘,封平平却不出刀,手臂一折抢先拿住越怜怜手腕用力向下一摇一拽,“喀”一下卸了她腕骨。

    越怜怜一声闷叫,一只乌金枪尖紧跟着挑向封平平身侧,连扎带扫,来势汹汹,封平平放开越怜怜手腕,侧身让过半步,猎刀出鞘“锵”一声格开了鲁丰霞的长枪。

    鲁丰霞抢到越怜怜身前,长枪直指,封平平横刀在前,平声问道:“你们想要救走他们?”

    “你们想要杀了他们?”越怜怜厉声道。

    “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不许动手!这么闹腾,外头街上都听见了!”韦性玉从旁喝道,只是封平平和鲁丰霞都充耳不闻,看也不看他。

    书房中叶尉缭兀自坐在赵延之和锦妍妍对面,竖起耳朵听着小院中吵嚷,一言不合又要打起上来。赵延之趴着又咳了一轮,抬头勉力笑道:“你出去看看吧,我们不逃,咳咳咳,也逃不了。”

    一旁锦妍妍眉心微蹙,内息仍是运转不畅,眼睛都没睁开过。

    叶尉缭也不答话,径直站起来走出门去,跟这位洪门主一说话总觉得话中有话怎么回都不妥,索性不理最好。他还说别人“多虑”,他自己才是真正思虑太过,难怪英年就要早逝。叶尉缭气哼哼地想着,还是得问问清楚鲁丰霞他们怎么这么闹腾地回来,就算追兵追丢了,总该小心谨慎些,其中必然有变。

    “别打了。”叶尉缭站在门廊上说道。

    封平平应声收刀,退后一步跟着走回到他身旁。鲁丰霞也还枪于背,跟越怜怜告了声得罪,隔着衣袖捉住她手腕,轻手拿捏,摸到脱臼地方用力一推,越怜怜闷哼一声,卸脱的手腕接回去了。

    “我要进去。”她握着自己一只手走到跟前,仰头向封平平和叶尉缭说道。

    叶尉缭侧身一让,顺手把封平平也拉开些,请她进去见过赵延之和锦妍妍,越怜怜瞪眼看着封平平小心翼翼地从两人身边过去,鲁丰霞上阶随行,叶尉缭拦了他一把,道:“鲁师傅,咱们就在外面说话。”

    鲁丰霞只得恋恋不舍地望着越怜怜进去书房,这才缓缓收回心神,目光再落到面前二人身上,忽然有些愧色,低了头,闷声“嗯”了一句。

    “玉玉,”叶尉缭先扬声叫韦性玉,指着三鲜兄弟向他分派道:“除开门前咱们所在这一方,叫王鲜艳他们三个各守一方,把书房全数看住了,无论屋内屋外但有异动也不需动手,立时大声呼喝。”

    “你又调遣我的人,我还没说……”韦性玉不甚情愿。

    “去!”叶尉缭喝道。

    韦性玉只得分派了三鲜兄弟,自己也绕着书房巡视了一圈,以示气派。这才回来三人跟前,站开三尺远,怕身上衣裳又被扯了。

    三人站在小院门口离开书房一些的地方,隔着水池上方一道潺潺流泉,只要不是高声喧哗屋中人定然听不见声息。韦性玉也听得吃力,只得再上前一步,再一步,被封平平偏头看了一眼,吓得又跳开一步。

    三人也没空理会他,叶尉缭正问道:“鲁师傅不是鲁莽之人,这么匆忙赶回来,追兵尽数追丢了?”

    “嗯。”鲁丰霞点点头,明知面前二人并不跟他计较襄助三尸门门主一事,到底也自知糊涂,说来不免有些磕绊,闷声道:“我们分开之后就改道往洛阳去,逃到第四天,紧追不放的三尸门人再也没跟上,锦长……锦妍妍给我们面上贴的易容东西也都脱落了,以为是追兵瞧出破绽,知道追错了人。我换过装束,独个倒回去寻了一阵,他们倒也没有往回追,都停在中途宣宁城里,最后我在宣宁观潮楼看见了石由由。”

    “啊,没让他发现吧?”韦性玉问道。

    “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追踪我们,追踪洪门主他们……”鲁丰霞面色更不好看,仍是硬着头皮说道:“观潮楼聚着的不止有石由由所率的三尸门人,还有许多武林正道的人物,有齐云擂过来的,有原本就在附近地方的,其中有几人我认识,跟石由由坐得最近的两个我先前也见过,在渭南,行道十分气派,高头大马险些冲撞了行人,听人说起是仲家的仲鲲仲鹏。我见不惯他们行事,再加上仲家人闭门不涉江湖事,所以也未曾结识。”

    “仲家这些混账东西,就知道他们不干好事!果然勾结起来了!”韦性玉道。

    叶尉缭不意听到仲鲲仲鹏两个名字,抬头跟封平平换过一眼,沉吟不语。封平平站得离他更近些,肩头贴着他肩头。

    “倒不是,”鲁丰霞道:“观潮楼众人散了,我跟着一位相熟的朋友,扮作偶然遇见问了问楼中情形。众人全然不知石由由就是三尸门人,这一场英雄小宴是由宣宁的孟世遗孟老爷子做东,却是仲鲲仲鹏主事,向众人说起三尸门内乱,门主同锦长老从齐云擂一路逃遁到附近地方,还拿出两人的画像,请众位武林同道共襄义举,诛灭余孽。”

    “看来不止扬州一城,附近各处都是如此这般,合众人之力,连追都不必追,捉到洪门主二人不过是或早或晚,若非躲在侯府门下当真再无容身之地,只是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叶尉缭道。

    “不对呀,”韦性玉皱着脸,凝神思索道:“既然是石由由亲自追来,他知道鲁师傅跟我的关系,也知道鲁师傅帮着救走洪门主二人,怎么不连鲁师傅一起跟众人交代了?再推及到我,扬州城里知道这处地方的人不多,也不是没有……莫不是就要一起杀进来了?那咱们快跑吧!”

    “没有,我反反复复向那位友人问过了,仲鲲仲鹏只说了三尸门或许仍有零星余党,叫众人小心行事,并没有提及到我,更没有提及侯府。”鲁丰霞道:“我们这一路回来,也没有什么阻滞,更无人追踪。”

    “这是怎么回事?石由由既然行此险招,还跟咱们这么客气?”韦性玉挠挠头,偏头问叶尉缭。

    “不是跟你们客气,”叶尉缭面色微沉,来来回回想了一遭,道:“只怕是跟仲鲲仲鹏客气,要是他二人不知道石由由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仲维,流落在外十余年,就取信于二人也不容易,一个不慎还暴露他自己身份,自然不能多说。要是他二人已经知道仲维就是石由由,三尸门人,那是他们约定了不说。供出洪门主夫妇是帮着仲鲲仲鹏建功,一扫齐云擂的晦气。不说侯府,毕竟仲家跟侯府常年不睦,齐云擂更是针锋相对,即便仲鲲仲鹏拿出来说了众人也不信……我猜他们不知道。他二人城府不深,喜怒形于色,远远不及石由由。”

    “石由由对仲鲲仲鹏这么周到,难道还想认祖归宗?”韦性玉问道。

    “未必,”叶尉缭皱着眉,道:“总觉得有些不对,我得想想,再想想……”

    “别想了。”封平平道。

    “初六你别捣乱!”韦性玉喝他一句,被他瞪了一眼,立时跳开数步,喊道:“我去书房里头守着他们,你们慢慢聊!慢慢想!”

    韦性玉一溜烟钻进了书房,封平平掉头看着叶尉缭,想捉住他脑袋揉一揉,好在他转瞬就不再费神思索,抬头问鲁丰霞:“他们往哪里去了?石由由,仲鲲仲鹏,他们从观潮楼出来,往哪个方向去了?”

    “城南出去,我追了半日路程,看看他们车马不停就掉头去找……越姑娘他们。”鲁丰霞顿了顿,问道:“我疑心他们去请更多帮手,所以回来跟三少爷商量用不用尽早挪个地方,叶少爷以为呢?”

    “往南去了……帮手可都在齐云擂,齐云擂散了,人还在北边没下来。”叶尉缭又若有所思地走神,封平平和鲁丰霞都看着他,一时只听见流水声声,微风徐徐。

    咳声呢?封平平忽一怔,一直从书房中断续传来的咳声没有了。

    正回头看去,忽听见一声哀鸣从书房传来,如泣如诉,却是锦妍妍的声音。随即翻倒了什么东西,扑通落地。最后是韦性玉长叹一声。

    封平平抢在最前头,叶尉缭同鲁丰霞紧跟着冲进书房,闪身挤到里间。三鲜兄弟听闻动静也都破窗跳进来了。书房中书桌翻倒在地,一桌的笔墨纸砚尽数散落,还有一团团裹着血迹的帕子。桌后赵延之横倒在锦妍妍怀中,锦妍妍低着头,紧抱着半张脸全是血迹的脑袋,肩头颤动,一下下无声地啜泣。

    韦性玉立在一旁不住摇头叹息,躬身安慰道:“锦长老,节哀顺变。”

    叶尉缭同封平平站住,也不想安慰她什么,也不想打搅她,一时僵立着。鲁丰霞看过地下二人,抬头看到一旁侍立的越怜怜,她也垂着头,举袖遮面掩住了泪眼。鲁丰霞怔怔望着她,只望到一线侧脸同一只耳朵,仍是望着。

    “嗯?”鲁丰霞忽然莫名地发出一个声息。

    “怎么?”叶尉缭低声问道。

    “耳朵,”鲁丰霞盯着越怜怜,道:“不是她的耳朵。”

    他话音一落,书房中原有的五个人全动了,躺在地下的“赵延之”忽然暴起,一掌攥住了韦性玉喉咙,粗声喝道:“谁都不许动,不然捏死他!”

    站在一旁的“越怜怜”手中抖开一条软剑,一招迫得鲁丰霞同叶尉缭齐齐后退,也不敢出手,只有封平平不管不顾地抢上,弯刀一转,绕着软剑顺势上去。抱着“赵延之”的“锦妍妍”一闪身到了二人中间,抽出一柄短剑狠狠扎向封平平胸前。

    “越怜怜”趁势后撤,捞住歪歪站在墙角的“轿夫”,纵身一跃,带着他从破开的窗洞就翻了出去。那“轿夫”忍了许久,终于开口,丢下一串咳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二人遁走之时,留在书房中的“锦妍妍”连人带剑扑向封平平刀锋,封平平弯刀出鞘本就是杀招,事出紧迫又是对阵高手,务必一招见功全不留后手。不及一瞬的功夫,“锦妍妍”所持短剑脱手而出,划了一道弧线砸响一旁墙壁,嘡啷落地。

    封平平的弯刀已经切入她身侧,一半刀身没入腹中,已经是他从兵器瞧出不对硬生生收了一些去势,没有给她开膛破肚。

    “锦妍妍”闷哼一声,痛得面容扭曲,双手紧紧捉住身前弯刀,仍要阻拦封平平。

    “你……”封平平一时顿住,刀也顿住了。

    鲁丰霞一跃到了他二人身前,抬起手,两只手都有些抖颤。他也已经看明白这个“锦妍妍”就是越怜怜假扮的,锦妍妍同越怜怜换了装束,赵延之同轿夫换了,再由锦妍妍匆匆易容骗过众人一瞬,夫妇二人趁机逃走。眼前轿夫挟持了韦性玉,越怜怜更是拼上性命阻挡追兵。鲁丰霞看明白了,却也晚了。

    “鲁师傅,救人要紧。”叶尉缭轻声说着,也站到封平平近前,怕鲁丰霞悲愤之下突起发难。

    鲁丰霞并不出声,叶尉缭捡了几块干净帕子递过去想要帮一把,鲁丰霞一把抢过随即撞开他手,更不抬眼,只是盯住弯刀入腹的伤处,稳住手掌,一手拿住弯刀刀身,一手缓缓将帕子堵在伤处。

    “别管我。”越怜怜摇着头,颤声道。

    “没事,一下就好。”鲁丰霞说着,运力一气拔出弯刀,封平平趁势收刀,叶尉缭拉着他站开两步。

    越怜怜痛叫了一声,整个软倒,鲁丰霞一手紧紧按在她伤处,一手揽过背后将她抱起来。韦性玉喉咙还在轿夫掌中,仍是勉力说道:“鲁师傅快给越姑娘治伤,武鲜美你领他们去找郝同好,在后院,他有上好的金创药……”

    轿夫手中加力,韦性玉“呃”一声,说不下去了。

    鲁丰霞尚未回话,越怜怜揪着他衣领摇了摇头,闭眼要晕,仍是强睁开说道:“别,别让他们追,锦,锦长老……”

    她自己命悬一线,记挂的仍是锦妍妍二人能不能逃脱。

    鲁丰霞抬眼将屋中各人都看了一圈,韦性玉自己身在险境仍是为他打算,自始至终待他有恩有义;王鲜艳兄弟三人陪着他一路逃亡,几次遇险;叶尉缭一臂微抬拦在封平平身前,不是拦着他出手,是怕鲁丰霞出手……鲁丰霞忽一愣,再看看这些个人都是一副也关切也提防的样子,时至今日,他已经深陷到如此地步,无人相信他可以明辨是非,都疑心他能为了越怜怜一句话跟众人对阵,疑心越怜怜一死他会寻封平平杀人抵命。

    鲁丰霞抱着越怜怜退后一步,肩头也像是垮下去一些,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鲁师傅……”越怜怜柔声叫他,叫得从未有过的亲近。

    鲁丰霞神色一正,想起她终究危在旦夕,告一声得罪,抬手点了几处x,ue道止住血,也让她昏睡过去不再费神费力。一手轻轻擦了擦她脸庞上沾的几点血迹,把粘着的一些易容东西也仔细撕了露出本来面容,这才抬起头来,向众人道:“三少爷,种种恩德鲁某心中记下,无以为报,唯愿来世不再做个糊涂人,做牛做马全凭三少爷差遣。”

    “呃呃呃……”韦性玉道。

    “鲁师傅你这是?”叶尉缭替他问道。

    “叶少爷,三少爷就交给你了,有你在,定然不会让他伤着半分,也别再让他结交我这等人了。”鲁丰霞一膝着地向韦性玉行了一礼,随即转身抱着越怜怜走出门,大步而去,再不回头。

    “呃?”韦性玉奇道。

    王鲜艳三人抬手想要拦他一回到底也没拦,叶尉缭微微叹声也无法出言相劝,封平平想了想,道:“刀尖只怕伤着脊骨,越姑娘就算不死也站不起来了。”“还是不死的好。”叶尉缭道。“嗯,我没想……”封平平说到一半,叶尉缭捏了捏他手,道:“知道。”

    “呃呃呃!”韦性玉道。

    叶尉缭这才偏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掉头回来分派道:“吕鲜明备马,宅子里有的快马全拖出来。武鲜美先出去打探一回锦妍妍他们的马车往哪条道上走了,他们乘的应该是你们回来时候的马车,记着她是越姑娘的形貌打扮。王鲜艳远远跟着鲁师傅走一段,确保他二人平安再回来。”

    “不许,你们不许追!”那轿夫粗声喝道:“不然我杀了他!”

    “杀,我看着你杀。”叶尉缭道。

    “呃!”韦性玉道。

    “你们三个,走!这里有我!”叶尉缭催跑了王鲜艳三人,这才回头瞥一眼韦性玉同轿夫,道:“就算让你们唬过去一下,我站在房中这么久,还当我没看见?散了这一地的纸除开几张洒了墨的,全是空白。玉玉,你怀里塞着什么?我再撕开你衣裳看看好不好?”

    “阿缭你说什么?听不懂!”韦性玉道。

    “你能说话。”封平平道。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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