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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郎衣 作者:锦袍仙

    第6节

    翌日天纵起身穿戴,立秋替他整理床铺,忽然奇道:“咦?殿下,您昨日带着的方帕,奴婢遍寻未见?还有,汗巾上的玉坠也不见了?”立秋告了个罪:“都是奴婢疏忽,这就吩咐去寻。”

    天纵不动声色,咳了一声:“这些小物,总是眼不见地就丢了,若找不到便算了,别耽误本宫上朝去。”

    昨夜桃花树下一晌缠绵之后,星河催着自己离去;自己半是出于羞意、半是担心旁人寻来,留下自己的方帕交给星河,终是整顿衣衫匆匆往寝殿走。半路只遇见了来寻自己的宁星野,却不知星河后来如何。

    想到此处不由懊悔,对星河做了那等事情,怎么也该留下陪他一会才是;自己却连句温存话也未曾多说,就潦草丢下他抽身离去,岂不是与那些戏文里唱的薄情郎一般行径。

    立秋偷眼瞄着,见天纵虽是脸上神色y晴不定,ji,ng气神却莫名其妙地振奋,似是甩脱了连日以来的沉闷郁顿,不由地暗暗揣测。他跟在天纵身后往朝会的晏清殿走,有意地落后几步,走到宁星野旁边小声问:“宁统领,昨晚您是在哪迎见殿下的?真没发现有什么别的?殿下身边也没别的什么人?”

    宁星野目不斜视:“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都没有,就殿下一个人,拿了个空酒坛。”

    立秋不甘心,追问道:“那,殿下当时说了什么没有?”

    宁星野有些不耐烦:“没有,统统没有!殿下昨夜酒醉,回到寝殿就沐浴睡下了。你到底想探听什么?说来你才是殿下近身伺候的,倒问起我来。”

    立秋便打着哈哈,笑道:“咱家这不是,瞧着殿下今日神清气爽的模样,还以为昨夜他有什么奇遇呢……”

    立秋说得暧昧隐晦,宁星野瞟他一眼,并不接话。立秋便只好闭了嘴,寻思着自家殿下向来磊落,若真是兴之所至、遇上哪个宫女,便是事关皇嗣,定然不会隐瞒;既是他未提起,可见是没有,便不再多嘴。

    还未走到前殿,迎面匆匆跑来个满脸喜色的小内监:“启禀殿下,方才端睿太子府传来消息,端睿太子妃娘娘顺利产育,诞下皇孙。陛下和皇后娘娘得了信,高兴得不得了,陛下传旨今日便不来临朝了,请殿下代为主持。”

    众人闻言,皆面露喜色,纷纷合掌感念天神眷顾。

    天纵亦是大喜,想到天赐身后终是留下子嗣,定是冥冥之中祖先庇佑,步履便轻快不少。朝堂之上,众臣亦是得知此讯,人人喜气洋洋。下朝之时,天纵留心,出得殿门、略作停顿,放眼望向殿前的九曲桥尽头,只见一排禁卫之中,为首的那熟悉身影正立在桥那边,背对着自己。

    天纵想起昨夜自己因是初次,鲁莽生涩又不知节制;而星河也是初历此事,今日定是强撑着身体当值,心下实在挂念,脚步不由放缓了些,恨不能走到他面前、将他拥入怀中抚慰一番,此时却是只能朝皇后宫中走去。

    因为早晨传来喜讯,随从的内监、侍卫们见天纵一扫多日的沉郁,便也都跟着轻松起来。宁星野性子活泼,cha科打诨几句之后,忽然笑道:“殿下,今日有此喜讯,您是否也该赏一赏咱们这些人?”

    天纵笑骂道:“你小子脸皮倒厚实。”

    宁星野嘻嘻笑道:“臣不是为了给自己讨赏,实在是见秋大监平日伺候殿下辛苦得紧;还有禁卫的那些兄弟,听闻这阵子连睡觉都警醒着。”说着,胳膊肘捅捅立秋。

    立秋见天纵兴致好,忙来凑趣:“奴婢一向伺候殿下惯了,没甚辛苦;不过宁统领如此说来,奴婢若是谦虚推辞,倒怕连累了禁卫兄弟们的赏赐。”

    天纵大笑,随口道:“那本宫都赏便是。”他正记挂着星河,便看看宁星野,就势问道:“怎么?你身为本宫侍卫统领,不替手下人讨赏,倒替禁卫讨起赏来,是不是你大哥的意思?他近日也在劳累着?”

    宁星野忙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臣的大哥从未提过此事,不过是臣拿他扎个筏子讨赏罢了。何况大哥向来体魄强健,例行当值之事有何劳累;臣今早还见着他脸色红润,可ji,ng神的很。”

    脸色红润么……天纵不禁暗暗一笑,如从前那般,冒出些做了坏事后的得意振奋。便稍稍放下心来,加快脚步,赶着往皇后宫中去道喜。

    第17章 焰火

    到得皇后宫中,见近来卧病的皇后ji,ng神大好、正在宫人搀扶下在殿内行走,天纵更是喜悦,行礼之后便上前搀了她手,笑道:“听说父皇已给这孩子取了ru名叫珍儿,这个孩子如珍似宝来得好,是祖先庇佑,母后也要快些养好身体、照看孙儿才是。”

    皇后絮絮叨叨一阵,忽然话锋一转:“说来,你如今是咱们大膺的储君,不能像从前那般散漫,你的婚事就是国事,不该再耽搁下去,该早些为大膺开枝散叶才是;你现下可有主意?”

    天纵恭敬道:“儿臣的婚事,全凭父皇母后做主。”

    皇后轻轻瞟他一眼:“你果真没有可心的人?母亲却听说,你在南墟之时,收了南墟的王室之女;她如今还留在南墟?”

    天纵赶忙答道:“那不过是孩儿出征南墟、领军时疏忽,致使南墟国王室血脉断绝,孩儿于心有愧、想补偿他们,才纳下南墟公主。原本想着将她收进王府中,令她不致孤苦无依;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心思。前些时日宫中事多、母后又病着,孩儿一时疏忽,未及时向母后禀告此事,是孩儿的不是。”

    皇后细察他神色,见他不似隐瞒,点头道:“如此便好,只是历来宫中规矩:正妃入宫之前,不能有侧妃。虽说大膺历代后宫中很少有纳侧妃的先例,但你收她入室时只是亲王身份,也不算违背规矩。只是你心里要明白,你以后的正妃便是下一任皇后,我大膺皇室的中宫之位何等尊贵重要,绝不可能授予一个番邦小国的女子。即便你心仪这个南墟公主,今后也要克制,切不可偏宠;更要紧的,南墟本是被大膺所灭,难道她心中就没有一点恨意?对这种女人还是不可不防;因此不要让她在正妃之前便有子嗣,以免皇嗣长幼混乱,惹臣民非议。”

    天纵一一应下,皇后见他态度孝顺,满意地拍着他手背:“如此,母亲接下来便在世家女子之中好好替你挑一挑。”

    天纵便笑着辞别:“母后ji,ng神才刚好些,切勿因此事多费心力才是。”

    天纵直至夜深方得躺下,偶一转念,想起白日里皇后提起自己的婚事,如冷水自头顶浇下,闭上双眼轻轻叹口气,无限愧疚涌上心来。

    明明早已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原本已经将他疏远推开,为何偏偏忍不住、就那样自私地占有?若是这样纠缠下去,却叫他今后如何自处?

    天纵一时懊恼,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再不招惹那人;再一时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夜滋味,又恨不得此刻有他伴在枕畔。一时推被起身,想给他写封书信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更何况,即便写成,又放心让谁去传递当朝太子给禁卫副统的这么一封私信?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未曾好睡。

    翌日晨起,ji,ng神便有些不济。立秋见了,绞尽脑汁想了些笑话讲与他听,天纵却是提不起兴致。立秋深感失职,实在揣测不透,为何自家殿下昨日还神采奕奕、今日却又意兴缺缺,只好跟在天纵身后,求援似地看向宁星野。

    宁星野接了他眼神,便旧事重提,嘿嘿笑道:“殿下,昨儿兄弟们都得了赏赐,人人感念;只不过——”

    天纵心中烦闷、正没ji,ng神,见他拖腔拖调、故弄玄虚,有些不悦,便问:“怎么?难道嫌本宫的赏赐不够?”说着瞪了立秋一眼。

    立秋惶恐,立即禀道:“奴婢都是按份例规矩办的,禁卫、内监、侍卫的赏赐都绝无短少。”

    宁星野笑道:“殿下的赏赐,谁敢嫌弃?只是臣想起殿下从前为亲王时,行事风雅,连各种赏赐都是别出心裁,庆都城中,任谁得到殿下青眼赏赐都要炫耀一番;臣的大哥便是把从前您的赏赐一样一样都宝贝似地收着。如今您主位东宫,赏赐的东西虽然丰厚,倒不似从前那般独特了。”

    天纵向来御下宽容,宁星野也是向来口无遮拦,此刻竟敢抱怨起太子的赏赐来,若是算得严重些,便是不敬之罪。只是天纵听他言语间提到星河,不由分了心思,一时想不到责备他,倒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你大哥也不满意本宫的赏赐?那他想要什么?”

    天纵话说出口,方觉失言。自古以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自己身为储君,难道还要征求臣子对赏赐是否满意不成?仿佛窥破心事,倒恼怒起来,不等宁星野回话,便摔下脸来:“罢了,本宫政务繁忙,哪有空管你们这些刁钻臣子打的什么主意。”说罢,冷然拂袖前行。

    ——星河,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却给不了你。

    立秋见宁星野开口反帮了个倒忙,惹得天纵动怒,苦着脸拿眼神剜他一下,急忙跟上。

    宁星野一怔,收了笑容,并不辩解,也默默跟了上去。

    时令入夏,珍儿满月、颇为茁壮;帝后皆是欢喜,摆宴庆祝之后,按大膺历来庆典习俗、在宫墙上空燃放烟花,供城中万民观赏同乐。

    帝后ji,ng神见好,兴致高昂,带着珍儿与端睿太子遗孀,移驾宫中观星台高处看烟火燃放。天纵亦是心情松缓,不时逗弄着侄儿,盯着婴儿的可爱模样,不禁想起逝去的天赐,心里虽有难过,脸上却一点不漏。珍儿被他逗弄得尖声大笑,手舞足蹈,引得帝后同样笑颜逐开。

    老宫人们纷纷凑趣道:“太子殿下年纪虽轻,倒是很会哄孩子呢。”

    皇后笑道:“这还是侄儿,就这般喜爱;待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怎样地爱不释手呢。”

    天纵忙撒了手,无奈笑道:“母后取笑孩儿了。”

    皇帝亦道:“你母后此话不错,你也无需着急,朕会挑选最好的世家女子作你的正妃。”他在“正妃”二字上略着重语气,显然是已获悉了南墟公主之事,也是表明提点之意。

    天纵并不多作解释,只恭顺行礼:“多谢父皇母后美意。”

    正说话间,第一朵烟花已跃上夜空。皇城燃放的烟花皆是御工坊所制,年年别出心裁,样式翻新,教人百看不厌。每当皇城燃放烟花,宫中上下、宫外百姓皆是翘首以盼,人人兴奋,不到入夜便早早占好各自位置等着。

    天纵自小到大,虽是见多了烟花燃放,此刻抬头看那五彩颜色,晶晶洒洒,点缀在漆黑天幕,心下亦是欢喜;却不知怎么地,深觉此时身侧若是能立有一人,方才圆满。众人皆被不停升空的绚丽焰火吸引,昂头齐齐望向天空,他却低首向台下望去。

    每逢此时,禁卫总是最忙最紧张:又要照看台下排列的百官,又要警醒走水风险,还得提高戒备防范有不轨之徒趁众人疏忽之时作乱……

    天纵看见宁星河就站在不远处地面,右手习惯地扶在腰间佩刀上,左手空握着,绷直后背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始终都未抬头看一眼头顶烟花,只是集中ji,ng神戒备。

    烟花陆续升空,一朵朵尖啸着绽开,伴随众人的欢呼,仿佛点燃夜色、驱散了大膺皇城上空的y暗,这一瞬即逝的美丽引得众人越发如痴如醉。

    天纵瞟瞟身边,除了端睿太子妃偶尔低头逗逗珍儿,众人皆抬头观赏焰火盛景,连立秋也伸着脖子张着嘴盯着天空看,无人关注自己,这倒方便。他便放下心来,微微侧了头,难得星河此刻离得略近了些,天纵便肆无忌惮地任自己目光牢牢落在他身上。

    宁星河此时侧身对着观星台站立。他本就肤色白皙,夜中更显得面如白玉;禁卫副统威风凛凛的制服将面容的ji,ng致柔美冲淡,明明灭灭的焰火将他脸庞与身形照成了一副世间最优美的剪影。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宁星河动了一下,忽然抬首望向观星台。天纵闪避不及,急忙转开视线看向空中焰火,作出一副专心欣赏的样子,脸上却忍不住作烧。

    焰火表演正到了高/潮,夜空绚烂如白昼耀眼。

    待他再向台下看去时,星河已低了头,瘦削下颔似是划出了一道哀怨弧线;再抬眼时却神色坚毅如常,转过身沿着宫道慢慢巡视,只留背影。

    别走、别走,再让我好好看看你啊,天纵心中喊道。

    可是焰火渐渐燃尽落幕,星河也渐渐走得远了。

    天纵不再放任自己眼神,重新打起ji,ng神,陪伴帝后离席,在众人意犹未尽的振奋中走下观星台。

    偶尔再抬首,依旧无月无星,沉云寂寂,仿佛刚刚那一场划破天幕的喧闹繁盛不曾发生过。不知为何,天纵心中也飘过一朵乌云,却不敢深想、恐生不祥,回转心绪继续去逗弄珍儿。珍儿却是困了,很快在ru母怀中睡着,天纵见小婴儿睡得香甜,心生多少羡慕,便也努力摒弃杂念,回到寝殿躺下。

    只是他终究还是会做梦。

    梦中,大朵烟花升上天空,却忽然化为朵朵红莲形状的狰狞火焰,在中天盛开、灼烧、降下,使得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大火弥漫之中;宁星河奋力守在燃烧的宫墙上,一眼向他望来,却即刻消失在滚滚浓烟里……

    第18章 微恙

    天纵沉入梦魇,久久挣扎却逃脱不出,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坐起,已是一身冷汗。

    守夜的内监闻得声响,忙唤了立秋一道进来查看。天纵不言不语,只接了热毛巾拭去冷汗,睁着眼躺下,次日便有些发热疲倦。

    立秋心急如焚,在外等候御医诊治之时,忍不住对着宁星野叨叨:“殿下昨夜看着烟花还ji,ng神十足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这可如何是好……”

    自上次被天纵训斥,宁星野便一改平时的活泼多话,变得沉默寡言;此刻也是抱着双臂,低头若有所思。

    立秋见他这幅漠然模样,微微带些埋怨:“怎么了,你不过是上次被殿下说了两句,难道就恼了殿下、不关心他了不成?!”

    宁星野想也没想,扬扬眉毛,粗暴地怼回去:“你懂个屁,还有谁能比我更在意殿下?!”

    话一出口,他有一瞬的恍神,才继续说道:“你是东宫内监首领,我是东宫侍卫统领,咱们都不能慌了手脚。眼下你急也无用,不如待会仔细听着洛大夫吩咐,该注意的别疏漏了。”

    立秋见他镇定的样子,点头称是,这才跟着冷静下来。

    说话间,就见御医洛南缓步走出殿来。洛南是洛北之姊,年纪虽不大,却是御医院公认的下一任院首,极有威信;立秋瞧着她脸色,心下微松,赶上去问道:“洛女官,如今殿下的情况如何?”

    洛南手提小医箱,神色平淡:“无妨,殿下身体强健,不过是偶尔风热侵体而已,休养几日便好。洛北会留在殿内照料,秋大监不必忧心。”

    宁星野cha嘴道:“洛大哥身上惯有烟草味,怕熏着殿下,还是您亲自照看殿下妥当些。”

    洛南向来知宁星野性子直,微微一笑,并不见怪:“下官早已令洛北戒了烟草,如今他身上只有草药味,不熏人了。近来下官正研制新药,不能丢下不管;再者下官终究是女医,留在此处多有不便。洛北晓得分寸,两位不必担忧,只听得他吩咐便是。”

    洛南说完转身欲走,又停下提点道:“对了,下官瞧着殿下此病,或许也与近来心绪压抑有关。殿下政务缠身,你们两位随身近侍,平日若见他神思倦怠、心情沉郁之时,该耐心劝解、令他多些开怀多些笑容才好。”

    立秋下意识答道:“咱们殿下,从前最是和蔼爱笑的,如今还要再多笑吗?”

    洛南淡淡瞟他一眼,不再多说,立秋这才醒悟,忙和宁星野一道拱手致谢。待洛南离去,立秋挠头犯愁:“说来自从殿下入主东宫,确实远不如从前在王府时那般逍遥自在。可咱们殿下自小到大,什么也不缺,什么宝贝稀罕玩意都见过,这可要怎样才能引他真心高兴开怀呢?”

    午间温热的风吹过,墙里墙外的柳枝一起摇曳,碧色晕染连成一片,蝉声愈发噪人。

    宁星野看着远处宫墙边两排垂柳,似也在犯难,沉默不语。

    天纵病愈之后仍是如常处理朝政事务,他原本聪慧,在皇帝点拨之下,渐渐摸着些与百官相处的门道,也熟悉了庭下各个官员的套路,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日子。

    太子正妃人选仍未决定,据说是帝后意见不一,仍在斟酌;如此一来,也无人敢提安排迎接绮罗进宫之事。天纵总之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一心钻研朝中之事,整日往返与正殿、书房、寝殿中,连花园也不再去逛。立秋见状,暗暗着急,生怕他如此闷下去,哪天又生出病症来,见宁星野对此不甚上心,便时常自己费心搜罗些民间玩意儿,献宝似地捧在天纵面前凑趣。天纵不忍拂他好意,便每每赏脸笑一笑。

    这日刚过午后,立秋兴高采烈地来到他书案前:“殿下,你看谁来了?”

    天纵放了奏折,微微着恼:“是谁不经通传就来到此处?你为何不知会一声,怎么当的差?!”

    书房外便有一个浑厚的嗓音带了笑意,豪爽利落地应道:“殿下恕罪,是臣莽撞无礼。”

    一听这声音,天纵忙起身走出去,一把将正跪下的男子拉起来:“萧表兄!你何时从北境回的庆都?本宫原本料着你还有三五日才到。”

    萧同轩也不客气,站起身来,哈哈笑道:“臣的马脚程快,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才好了些,近日又在烦心,臣便赶着进宫探望请安。”

    天纵知他所指何事,见他毫不避讳,不禁大力去拍他肩膀,玩笑道:“你这是来本宫面前为你萧家的女子吹风造势?”

    萧氏是于大膺立国之初就存在的显赫世家,世代多有女子嫁入皇室,若说如今的姬氏血脉中有一半混着萧氏的血也不为过。是以,如今皇后想在自己母家萧氏中为天纵挑选属意的正妃人选,而皇帝却有意从端睿太子遗孀的家族中再选一女,两厢争执不下。

    萧同轩虽未着戎装,仍能看出身形高大魁梧,被天纵拍在肩膀,连晃也不晃一下。他果断摇头,揶揄道:“殿下婚事,哪有臣cha嘴的份!再说,殿下自小看大,臣本就从未摸对过您的心思;如今臣更是只知舞刀弄剑,哪知道您这焚香弹琴的七窍玲珑心里、装的是哪家佳人啊?”

    天纵见他待自己还与从前几无两样,顿觉宽慰,便与他一起在宫道上慢行闲聊起来。立秋与宁星野跟随其后,见天纵难得的神色轻松,都巴不得萧同轩能多留在宫中才好。

    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门前,天纵心中有事,不由停了脚步。

    萧同轩不明就里,以为天纵疲累,便开口告辞。天纵却未及时答理,只站在园外,微微侧首朝里张望,忽然问道:“萧表哥,你可曾心仪过谁么?”

    萧同轩如今虽长期驻守北境,到底是庆都城中长大的世家子弟,并非是个粗糙汉子;见天纵问得突兀,再观他神情,心下倒明白了几分。也不遮掩扭捏,两条剑眉一展,坦然笑道:“年少荒唐,风花雪月,谁不曾有过;若说没有,岂非枉渡此生了。臣与那心仪之人虽是无缘最终相守,但总归轰轰烈烈一场,两人心中都了无遗憾。这份情意放在心里,只当是存了壶酒,日后每逢着艰难时刻,便给自己倒上一杯。”

    天纵沉吟道:“那人,后来结果如何?可也是如你这般想法?你贵为萧氏嫡子,自然说得轻松。”

    萧同轩一时语塞,半晌,才又正色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只是殿下比臣更加明白,身为贵子,风光之下亦有无奈之处;但无论地位尊卑,情之一字,对谁都不轻松。当时臣已拼尽全力,那人也知晓臣未曾辜负;两厢坦荡,不管结局如何,即便以后白发斑斑时午夜梦回,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天纵不置可否,默然点头:“原来如此,令人称羡。”

    萧同轩懂得分寸,即使这位表弟自小与自己亲密交好,如今也已是大膺储君;此时他不敢造次调侃,也不替自家打探口风,只摆手笑道:“哎,昔年旧事,拿来与殿下叙叙闲话、套套近乎罢了,殿下可不能告诉别人。”

    他言下之意,表明他也不会把天纵方才的问话透露给别人。

    天纵笑道:“那是自然。你方才提到北境的事情,本宫会及时在父皇面前提醒,只不过如今国库吃紧,要调拨军资给北境,恐怕还得排在西境那事之后。”

    萧同轩便顺着他话题聊起政事:“说来,听说西南吕氏那边倒安静,并没有急着向朝廷张口讨要钱粮?”

    天纵微微皱眉:“吕氏屡屡向父皇表示忠心,愿替朝廷分忧。但吕氏绝非安分之辈,只不过他们在西南经营得确实可圈可点。本宫曾亲临南墟,见西南物产颇丰,如今南墟归顺,吕氏必然要将手伸到那里;虽然明知这些,无奈大膺疆土实在广阔,现下本宫又初理政事,鞭长莫及。”

    萧同轩劝慰道:“区区吕氏、盘踞西南,封地上还有两位郡王坐镇,吕氏不足以成势,殿下勿忧。北境犬戎虽多凶悍,但有萧家驻守,殿下尽可放心。”

    两人谈得尽兴,待送走萧同轩,已近黄昏。

    天纵回身走在宫道上,远远瞥一眼巡逻换防的禁卫,心下微动,便停在宫城晴岚河边,盯着河水看了一会,忽然吩咐立秋将自己的琴取来。

    立秋看看天色将晚,正待劝阻,宁星野及时踢他一下:“殿下好些时日没碰过琴弦了,难得今日兴致好。如今尚是夏季,晚风习习,殿下堂堂储君、又不是盏美人灯儿,吹吹风没什么大不了,快些拿去!”

    眼见立秋忙不迭地跑走,天纵笑道:“宁星野,你小子如今愈发乖觉了。怎么,上次本宫训斥了你,你从此便只敢顺着本宫的意思了?”

    宁星野厚着脸皮嘻嘻笑道:“那日是臣放肆,殿下骂臣骂的对;后来回到家中,大哥听臣说起此事,也将臣骂了一顿,臣便彻底知错了。”

    “哦?”天纵不动声色,往河边小亭踏去,状似随意问道:“你大哥如何说?”

    第19章 背影

    宁星野随着他走进亭中,在上风口侍立,答道:“大哥说,殿下留臣在身边做侍卫,已经是最大的赏赐,臣该知足才是。”

    这话听似最平常的恭维谄言,天纵却明白星河是出自真心说出的。

    他掩下翻滚的心绪,对宁星野的马屁嗤之以鼻,笑道:“那你小子可还知足么?”

    宁星野拱手弯腰,抬起头摆出一副虔诚面孔,眼也不眨地对着天纵表忠心:“知足、知足!臣再也不要其他赏赐了,只要永远留在殿下身边。”

    天纵瞧着他这浮夸模样,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敲个板栗,笑骂道:“野小子,本宫教训你不听,非要你大哥骂你才行么。”

    早有内监上来将凳几擦拭干净,立秋小心翼翼抱了琴来,没忘了将小香炉一并带来点上。天纵满意,便坐在亭中抚琴。

    暮色四合,晚风送香,琴声顺水,悠远传扬。

    天纵闭了眼睛,在心里描绘着那人模样,将心意尽数倾注修长指尖,任意弹奏。

    一曲抚完,四面已经掌灯,河面水光倒映灯光,闪闪烁烁。他心中沉郁散去了大半,仍是按着琴弦发愣:禁卫巡逻会沿着宫墙河边、走到九曲桥段,星河此时应是已经换防完毕,也许已经出了宫墙——也不知这一曲,他究竟能不能听见?

    立秋在身后静待了一会,只怕打扰天纵兴致;但过了半晌,见天纵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还是不要在风中久坐,您还没用晚膳呢。”

    天纵回过神来,点头应允:“也好,回去吧。”

    留下立秋带人收琴入囊、熄灭炉香,宁星野随天纵往寝殿走,嘿嘿笑道:“殿下方才弹得可真好听,怪不得庆都城中那些高雅之士都称赞殿下琴音高卓;只可惜臣是粗人,听不懂殿下弹的是个什么意头。”

    天纵这才醒悟,便不再费神思量,想起星河也是个不通音律的。从前在王府时他听自己弹琴也是全然不懂,却站在一边听得愣了神,还曾被天赦嘲笑为对牛弹琴;即便他听见了方才自己那一曲,也仍是不会懂。这么一想,仿佛悬着的刀刃终于割在皮肤上,一刀见血,天纵倒索性痛快了许多:管他知不知道,总归自己今日未再隐藏,也尽情倾诉过了。

    这一曲已是他身为大膺太子能做到的极限,是表白,也是道别。从此宁星河这个人便只是他心里的一坛酒,苦涩之时,自斟自酌。

    帝后为太子妃人选一事相争不下,各自拉着一帮宗亲世家说服对方,一时间朝上朝下都跟着c,ao心起来;唯独天纵自己全然不过问,看在众臣眼中,反觉得他沉得住气,倒大为赞赏。但此事毕竟拖不得太久,终于帝后各退一步,都放弃了原先中意的人选,另从世家中选中了一位窦氏女子。

    窦氏自家门兴盛起,至今方到第四代,虽不似其他百年世家回溯悠久,却另有朝气蓬勃的好处;而窦家长房嫡女正值妙龄,由皇后相看过,据说很是满意,事情便大致定了下来。皇后将天纵叫到面前交代一番,天纵并无异议,表现出适当的兴奋欣喜,皇后很是满意。

    天纵待出得皇后殿外,便暂将此事搁置一旁:皇家婚事,需得六礼齐全;而大膺上下沿袭五百年,极是重视礼数细节,光是问名一项就得来回一月之久,待定下婚期、准备大礼,至少一年之久。这烦心事现下还到不了眼前,要愁且等明年再愁。

    自从习惯入主东宫、处事积累历练,天纵反倒渐渐拾回了些从前的豁达。既然自己已是大膺储君,便不再抗拒命运,该做好分内之事才对。

    自那晚御花园中一别过后,他再也没有单独见过星河,更未私下传递过只言片语;只是每日经过殿前,以眼角余光静静往九曲桥对面一瞥,将那道背影收进眼底。

    ——哎,星河,你长于家道中落的寒门,一路成为禁卫副统,绝非意志薄弱之人;即便是被我舍弃,也可以如旧生活。如此相远、待时日久了,自然便会将我淡忘。

    只是这日,天纵上朝时照例往桥边放眼,却未见着星河身影,心里记挂;待散朝之时,只道嫌身上朝服板正拘束,疏散着筋骨,随意往桥边多踏了几步,仔细一一扫过两排站得齐整笔直的禁卫,仍是不见宁星河身在其中。天纵心下在意,却又不好突兀地开口询问,停留了半盏茶功夫,仍是往书房去。

    满宫的栀子花香早已褪去,隐隐闻见桂花的味道。

    翌日,桥边仍是没有星河的身影。阳光刺眼,天纵心中焦躁,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立秋看在眼里,立即关切道:“殿下怎么了?奴婢昨夜当值,听见殿下又没睡好,不如您这会别去书房,先回寝殿补个觉。”

    宁星野闻言也道:“当下时节夏去秋来、寒气初升,正是需要小心防疾的时候,连臣的大哥那么结实的人,前夜也忽然发热病倒了。殿下需珍重自身,切勿大意。”

    他病了?天纵不由地停下脚步,问道:“你大哥他现下可有好些?”

    宁星野收起平日里满不在乎的笑容,答道:“多谢殿下垂问。大哥他这一病确是不轻,虽是服了药,今日还在家中躺着,高热不退。”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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