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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郎衣 作者:锦袍仙

    第5节

    天纵抬眼见是他,暗叫不妙:姬氏子孙人人ji,ng通琴艺,自己方才抚琴时心心念念,连眼神余光都不受控制地瞟着宁星河;星河倒是不通音律,但那点绮念心思恐怕瞒不过天赦的耳朵去。只得硬着头皮,生硬道:“堂兄,你怎么来了?母后不是说不让外人来探望本王么?”

    姬天赦知道这小堂弟此时被自己窥破心曲、恼羞成怒,听了这话毫不生气,笑呵呵地径自坐在他对面:“我若不来,你这满府的人有谁能解你的曲中之意?”

    立秋躬身奉上茶来,天赦便随手指指他问道:“来,你来说说,你可能听懂你家殿下的琴声?”

    立秋顿时张口结舌:“这,殿下的雅音,奴婢哪里能听的懂……”

    天赦挥挥手让他退下,又转头随口问侍立在一边的宁星河:“那你呢?”

    宁星河涨红了脸:“属下,是粗鄙之人,不懂音律。”

    天赦便摇摇折扇,扇来一股相似的淡淡芙蓉花香,笑着看天纵:“瞧瞧,你啊这是对牛弹琴。依我听来,你方才那曲中的心思虽是澄澈纯粹,可惜本就是欲说还休,这下就更没人能懂。”

    他继而神秘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本图册子,抖在天纵面前:“这是我新得的画儿,比前些日子你抢去的那几本还要ji,ng彩些,送你看看,聊解烦闷。怎么样?还是堂兄我真心待你好吧?至于你曲中想的那人,既是不忍去染指,不如干脆放下——咱们潇洒姬氏男儿,何必耽于那一点相思之苦呢?”

    天纵见他说得直白,隐瞒不过,只好故作洒脱笑道:“不过一时魔障,过些时日便好了,你不必劝我。”

    天赦观察他神色,忽地将折扇收起,正色道:“玩笑归玩笑,但殿下你也知道咱们姬氏历来在这些事情上的声誉和规矩,千万别做糊涂事,否则只怕会害人害己。”

    天纵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几乎如坐针毡,真的要以为他看破了自己心里想的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一句摘自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第14章 旖梦

    天赦却忽地往后一仰,懒懒屈起一条腿,哂笑道:“要我说,这些规矩不过是白白束缚着咱们。你看看如今庆都城里,哪个世家的高墙大宅里不是一堆龌龊事情,只是藏掖着不敢摆上明面罢了;唯有咱们这些姬氏子孙,永远要像那纯白芙蓉一般、矜持自守,咳,无趣得紧。”

    天纵默默道:“祖宗训/诫不可违背,自然是要世世代代遵守。”

    天赦见他如此,便岔开话题:“说来,我此番是与你辞行的:过些时日,我便要回东境去了。”

    天纵诧异道:“为何?你是叔父的次子,按例你当是一直留在庆都才是啊?”

    天赦扶额一叹:“本该如此,只是……罢了,也不瞒你。我大哥最近被父王罚了,父王口口声声说要要废了他嫡长子名位,要我回去呢。”

    见天纵瞪着眼,他凑近了压低声音:“我大哥他,被个戏子迷住了,ji飞狗跳地闹出不少事端。你知道咱们姬氏向来是要洁身自好的,可他竟然沉迷于……男风之好。这事被我父王知道了,当即就下令把那戏子给……抹煞了,大哥气愤伤心之下顶撞了父王,闹着要绝食寻死;父王也给气病了……陛下也听闻此事,放了我回去调停呢。”

    天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天赦直叹气:“看看这前车之鉴,所以我方才说,你若不放下那心思,只会害人害己。似你那般思慕又不可说的心思,想必那人与你是不可能堂堂正正在一处的;既是如此,不如相忘于江湖。”

    天纵听得如同醍醐灌顶,半晌,才问:“那你此番回去,是以后要袭了叔父的位子?”

    天赦昂头,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你也知道,先祖没选中咱们挑那大梁,咱们生来便不是长子,从小就没被看作那块料。我啊,在庆都待得也腻味,连这偌大中洲也觉得无趣;待我回去,便潜心研究研究海船。过几年,我要造它一艘比山还大的船,出东海去瞧瞧,说不定能找得到仙境!”

    天赦自小想法便与旁人不同,后来住在庆都,所作所为更是天马行空一般,天纵早已习惯,想来倒也觉神往:“出东海?那可真是飘飘似仙了!”

    天赦从前将这个打算讲与别人听时,总被嘲为不务正业;见天纵如此反应,不禁哈哈大笑,甚是开心:“凭你这句话,到时候我若真找到了仙丹,定会给你留一颗!”

    两人一时兴起,便摆上酒来,痛快对饮了几杯。席间,天赦半醉,忽然对着一旁的宁星河笑道:“这位小兄弟,本世子从前见过你身手,又听闻是你在西境救得临王殿下性命,很是欣赏。你这般好本事,窝在这庆都小小临王府里不得施展,岂不委屈?外面天高海阔,不如今日我向你家殿下讨了你去,以后一同出海闯荡!”

    宁星河忙躬身拘礼道:“多谢世子抬爱,只是属下早已立誓,此生都要追随临王殿下,只为殿下效忠。”

    天纵将酒杯拿在指间捻转,只低头不语。天赦看得分明,仍是冲着宁星河玩笑道:“小兄弟,你留在此处又有何益?本世子瞧你眉目倒是清秀出众,可惜也不过是个芸芸众生中一介俗人;你虽是他侍卫统领,却连你家殿下的琴音也听不明白,只能令他一人独自烦恼。”

    宁星河语塞,头埋得更低,结结巴巴道:“属下、属下只懂尽心保护殿下,其他的,属下确实不懂……”

    见他似在为难宁星河,天纵微微惊诧与不快,抬眼看他。

    天赦却早已转脸自顾自斟酒,自己解嘲着笑道:“罢了、罢了,小兄弟不必自责,你家殿下的琴音,当世也没几人能懂。况且临王府的事哪能轮到我来管,开个玩笑而已。来,”他举杯看向天纵,眼中是了然的叹息:“饮者亦寂寞,但一醉能解千愁,今日堂兄我陪你喝个痛快。”

    ……

    天纵醉意上来,送走天赦,上下眼皮直打架。却心中烦闷,也不要人跟着,踉踉跄跄走去卧房,放了帷帐,随意扯扯衣衫便往榻上一倒,迷迷糊糊想着天赦方才半真半假的劝诫,心里尚存有一丝侥幸:我只把他放在身边,只像对待普通侍卫一般;待以后这心思淡了,或是他喜欢上了别人,便都好了。

    如此想着,午后的困意随着酒意一齐涌来,眼皮一阖便睡着了。

    带着薄茧的手指如羽毛般拂过脸颊,微烫的嘴唇,轻轻印在他额头上——所思入梦,果然如从前一般,他又梦见了宁星河。

    天纵顺势伸手勾住他脖颈。

    宁星河看起来ji,ng炼瘦削,本以为抱起来会一把骨头、硬得硌人,谁知倒挺软和;再去吻他嘴唇,像是吃到刚剥了壳的柔润荔枝。

    天纵陶醉地笑起来,混沌之间只觉得这场酒后迷梦比以往都要甜美。梦里也无需矜持克制,便厚颜无耻地扯了他衣裳,在他全身上下肆无忌惮地抚弄。

    午后白花花的阳光透过床帐,宁星河躺在身下,纤毫毕现。他的肌肤是类似象牙的白,并不莹润,却足够细腻;背上、腿上尚留有从前随天纵征战时的伤疤印子,像是瓷瓶上的冰裂纹。天纵疼惜地在伤痕上来回抚着,恍惚感觉他仿佛在哆嗦。

    天纵便嘿嘿笑着去抱他:“怕什么?之前我不是教过你么,这里……这样放上来,还有,双手这样环着我……”见他果然乖乖照做,天纵满意,愈加沉湎在这个梦境中,覆身缓缓磨蹭,在他耳边低低笑道:“好人,今日这个梦真美,我简直不愿醒了。”

    宁星河半闭着眼睛,睫毛轻颤,任他摆弄。直到他手指探了下去,环在身上的手臂忽然收紧,耳边传来一声乍然吃痛的低声短呼,他方觉出了与以往做梦不同的异样。仔细一看,只见宁星河咬着嘴唇,整个身子都因为疼痛而绷得紧紧,勒得他也微感疼痛。

    天纵尚且恍惚,停下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宁星河眼角微光闪烁,两颗泪珠眼看要掉落下来。

    这……怎么会这样?在以往的梦中,他从来都是媚眼如丝,欢喜着任由自己胡来的。

    忽然间,天纵有了个非常不妙的猜想。松开宁星河,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

    ——是痛的。

    意识与理智随着手臂上的痛意清醒地传至头顶,于是天纵清清楚楚地听见身下之人压抑的鼻息、看见他眼中的泪光,感到他肢体的滚烫。

    他怎么会在此处?我都对他做了什么?!

    天纵只觉自己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汗毛直竖,急忙后退与他分开,扯过一旁的锦被给他从头到脚严实盖上,自己忙乱披了衣衫就要逃出帷帐。谁知背上一热,是宁星河已坐了起来,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宁星河浑身抖得筛糠一般,两只手臂却匝住天纵不放;埋首在他肩膀,长发垂散下来,哽咽问道:“殿下,方才在梦里,是……是把我当成了谁?”

    还能有谁,当然就是你啊!天纵几乎脱口而出,却欲言又止。事情竟失控到如此地步,是自己完全没想到的;若此时再将心意对他直言相告,必然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想着与天赦饮酒时的谈话,看来一直以来与星河之间的这种状态是彻底无法持续下去了;只得狠下心来,去掰他的手:“你无需知道,方才……都是本王酒后荒唐。”

    宁星河似是忽然间被抽去了力气,松开了双手。

    天纵就势站起身,在帐外理好衣衫;帐中宁星河只是寂然无声,天纵便将榻边地上散落的侍卫制服一一捡起来,转过脸递进帐去,背过身等着。

    站在屋中,天纵只觉脑中一片混乱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宁星河已穿好衣衫、跪在自己脚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抖着告罪道:“……冒犯殿下,属下该死,受什么刑罚都愿意;但求,求殿下开恩,看在属下往日功劳的份上,不要将属下赶出府去……”

    天纵尽量以冷静而疏离的语气道:“今日之事并不怪你,是本王酒后无德;咱们都是男子,不必计较这些,你亦无需自责。只是本王之前便已对内监都有过吩咐,不许旁人在本王就寝时进入卧房来;你今日误闯进来便罢了,下次切记不可再犯。”

    宁星河愣愣抬起头来,眼里有了一线希望:“下次?殿下,您……会留属下在府里的吧?”

    天纵避开他视线,只嘱咐道:“将头发理好,不要被人看出不妥……下去吧。”

    待他退出去,天纵深深吸了口气,才觉心口阵阵作痛。

    接下来的时日,天纵绷紧全身力气,尽量镇定自若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很快,他便打听到宫中禁军的监门卫部出了个副统的空缺,便向太子极力保举了宁星河。宁星河虽是年轻,但人人皆知是他以不凡的身手拼死将临王从西境救回,皇帝与太子亦欣赏此人忠勇,便允准了天纵的举荐。

    那日宁星河接到调令,前来拜别自己,面带无可挑剔的感激;低首之间,眼眸深处却尽是不见底的哀痛。

    目送他终于迈出了自己的临王府,大门轰然关闭、将他背影隔离在外之时,天纵心里便是宕然一空:仿佛从一种甜蜜的疼痛中逃逸而出,那骤然解脱的感觉,不知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是留恋不舍的浓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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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冤罪

    正是春日好时节,夜空清朗,一轮新月轻巧悬在当空。

    东宫书房内灯火通明,天纵一人独坐案前翻阅奏折。皇上近来ji,ng神不济,连视力也大不如前,便令他将所有折子预览一遍后,只挑事情重大的转呈,余下的便由他来作主。

    天纵耐心将奏折一本本看完,只觉处处捉襟见肘:东南漕运河道需要疏浚,西境旱情愈加严重,北境虽未叫苦、但草原上却也不太平:说来道去,不过是来向朝中要钱要人。而他这个新任太子虽尚未来得及清点,却也大概知晓,如今的国库断然支撑不起这些动作。

    方才传了户部、工部的几个要员前来,老家伙们商议攀扯了半天,并未想出什么高招,无非是着头做帽子,拣最紧要的先处理。

    案前灯火无端跳跃,惹他心中烦躁,不禁又回想起白日里的事情。

    先太子在秋猎时遭遇意外而薨逝,皇朝上下不吝于经历了一场地震,今上一怒惊天,猎场上下人等都被关押起来严加审查。可是盘查了这么久,所有人的口供翻来覆去地验证,一众相关人等都被拷打得只剩下半条性命,却仍是一无所获。

    每次皇室秋猎之前,会有专门的猎户将猎场中野物赶出,放出声势浩大、品种ji,ng良的猎狗群在后追撵,直至将野物撵得筋疲力尽,才请出参加秋猎的宗亲世家子弟们上场。

    而那天,那头体型庞大的熊罴分明已身中数箭、伏在地上几近气绝,太子侍卫们这才陪同着天赐上前,由天赐s,he出致命一箭。可那熊罴却忽然重新跃起,张牙舞爪,直冲天赐而去。

    距离太近,天赐猝不及防,身边侍卫拼死相护,但马匹受惊,场面一团混乱、秋季的熊罴皮毛厚重,侍卫们尽管舍生忘死以身相防,天赐最终仍是被熊罴一爪抓伤胸口,最终伤重离世。

    此事说起来疑点甚多:为何那奄奄一息的熊罴能忽然跃起?为何恰好在天赐近前时发作?为何那畜生谁也不扑、却发疯一样袭向大膺太子?

    然而刑部与大理寺集中所有人力、几番审讯下来,最终向皇帝秘密呈上了结论:先太子的遇袭,确实是个纯粹的意外。

    空荡大殿中,皇帝将秘折匆匆过目,并不令跪在座下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起身,而是将那秘折随手放在案前灯焰上引燃。

    秘折烧尽为灰,皇帝一夕之间苍老的面孔y沉如冬日雾霭,始终未发一言。

    座下的两人战战兢兢,相视一眼,大理寺卿忙从怀中取出另一份奏折呈上。今上阅罢,将奏折怒掷于地,这才愤而出声:“谋害太子,滔天大罪——夷十族!”

    ——后一份奏折之中,言明已查出是负责猎场维护的祁氏对皇室心怀怨恨,借秋猎之机加害太子。

    天纵在旁不解,却不敢擅自发言;待两位官员领命退去,才谨慎开口问道:“父皇,那猎场看守不过是个六品官吏,怎么会有胆子谋害皇室?这其中……”

    皇帝沉沉一叹,反问道:“如若不然,难道真的昭告天下,说我大膺风华正茂的先太子便是因为不慎遭遇熊罴袭击而致身陨?此种不幸不祥之事,连寻常百姓身上都少有发生,竟会发生在大膺最尊贵的太子身上?举国上下会怎么想?自出了此事以来,百姓已是惶恐茫然,咱们决不能让他们对皇室心生动摇。”

    几百年来,全国百姓坚信,大膺皇室乃是天神后裔,生来便是要为天下之主的。如今这皇朝的原定继承人竟然无缘无故被野物所伤致命,听起来实在太过不祥,难免不让人联想到神明抛弃、上天降罪。而若有人借机编造谣言,民心必然惶惶浮动;稍有不慎,难免天下大乱。

    ——在这种情况下,告诉百姓,端睿太子乃是被人蓄意谋害,让他们将仇恨集中在某个人、某一家的身上,远比告诉他们太子遭遇不幸之事而身陨要令人心安。

    天纵一怔,仍是下意识道:“但如此一来,那祁氏岂非是无端蒙受冤屈……”

    皇帝打断他的话,下了定论:“祁氏乃大膺臣子,若能换来大膺民心安定,也算是他们对大膺的贡献。”

    天纵怔住,却想不出其他提议,便不再言语,心中的不忍与凄惶却如凉水般一点点漫上来。他并非不谙世事,也曾领兵征伐、剑锋染血,但如今日这般,轻轻一语抹煞掉臣下十族无辜的人命,却是心头剧震。

    皇帝从御座缓缓步下,脚步已有些蹒跚,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吾儿素来心肠柔软,本来这副江山重担却是不该你来抗,可如今……不过无妨、无妨,”他父皇回身指指那御座上雕刻的芙蓉:“帝皇之心并非一朝一夕便能锤炼而成。待你坐上那位置,总要以万顷江山、泱泱子民为重;纵是心如莲蕊,也要化成铁石才行。”

    ……

    入夜渐深,立秋守在书房门外,半晌不闻动静,只道是自家殿下又累倒在奏折堆中睡着了,便轻轻推门入内,想为他披件衣衫。

    谁知只见两摞奏折整齐摆着,长长案头后面却并没有太子的身影。

    立秋顿时慌了手脚,好在他也算熟知天纵脾性,即刻走到窗边仔细一瞧,果然窗棂上有个浅浅脚印,看形状正是太子的云靴留下的。他并不声张,镇定来到殿外,附耳在宁星野边上说了一句。

    偌大皇宫四下安静,天纵坐在低矮花树y影里,倚着树干举起小酒坛慢慢饮着,抬头看那天上月亮。从前宁星河觉得烦闷,曾悄悄躲在树影下饮酒;如今天纵学了来,觉得这法子果然有些用处。自己如今身为太子,身边时刻都有宫人侍卫跟着,时刻要展现出大膺太子的ji,ng神奕奕,现下总算有个地方可以让他自己窝囊呆着,略喘口气。

    回想起从前,自己从不真正体谅天赐身为太子政务繁忙,总见他眉头微蹙,便时常缠着他弹琴赏画,以为这样便能开解一二;如今想来真是幼稚可笑,而天赐却并未嫌弃过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兄弟,每次总是领情展颜一笑。

    天纵揉揉额角,觉得头痛欲裂。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祁氏被处刑的画面:十族男女老幼,头颅纷纷坠落、翻滚,就像秋季里,红色凤仙花的种子成熟后落地那般,悄然无声……

    今日他方才真正明白:那纯色芙蓉御座,从来便是血染而成的。

    天赐,他的才能、心胸与意志都远非自己可比,如今若是他仍然安在,定会为今日之事想出个两全之策来;即使不能,也会决然看开、不会为此困扰,像自己这般没出息地躲进花丛中借酒浇愁。

    只是天赐已然不在,是自己送他进的皇陵。正因时刻记得天赐临终前的嘱咐,他才按的住自己,强打ji,ng神、一日接连一日,拆解着、维护着这繁琐困局。

    身后传来草叶被踏碎的窸窣。

    天纵等了半晌,却不闻来人开口,便努力整顿ji,ng神,笑道:“宁星野,你小子何必故意弄出声响,还怕吓着本宫不成?不想藏在这里也能被你们这么快找到;也罢,既是被你找着了,本宫这便回书房去。”

    那人却道:“并无其他人跟来,殿下请就在此多歇息片刻,臣不打扰。”

    天纵心中一跳,回头就见那人修长身姿、鹤型螂势,腰悬佩刀、身穿禁卫统领制服,不远不近地站在斑驳树影下,皎白月光投在他脸上,明明暗暗。那人睫毛如蝶翼低垂,左眼下小小一颗沉红色滴泪痣,清浅浮在白玉一般ji,ng致面庞上。

    禁军监门卫一向是守在皇宫边缘,只在巡逻时会经过内宫,但巡逻没有单独行动的规矩,不知为何他此时会出现在此处。想来是宁星野遍寻自己不见,又不想惊动一宫众人,便找了对自己熟悉的人帮忙。

    天纵一时不知说什么,尴尬笑道:“是星河?……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像啊。”

    宁星河只站在原地,低声道:“不必再笑了,殿下,在臣面前您不必强撑着笑。”

    天纵便静静看着他。看了一会,许是因为酒意,想起身却觉得腿脚发软,终是克制不住自己,放下酒坛招手道:“你过来,拉我起来。”

    宁星河解下佩刀,走到他面前,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手臂微颤、似是心中挣扎,终是躬身握了天纵的手将他拉起来——却是将他猛然拽进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天纵先是一惊,僵了片刻,随即便搂住宁星河的肩膀,将头靠过去,开始闷闷哭泣。

    自天赐下葬至今,他都处于忙碌重压下;人前人后,端庄持重,但现下与这人相拥,一直绷紧的弦却忽地松驰得没边没际。

    宁星河知道安慰无用,只轻抚他后背,轻声道:“殿下别怕,别怕……”

    但怎么不怕呢?兄长横死,如今皇上、乃至整个皇室都在心灰意冷之中,千疮百孔的整个大膺骤然压在他一人肩上;他方才接过这担子,今日便目睹了维护皇朝的权力背后惨淡的面目,待以后轮到他自己作决定时,又将会面临何种残酷?

    春夜中并无凉意,天纵却脆弱地贪着这片温暖,只想与怀中之人躲在此处、相拥到天明。

    第16章 幽夜

    从前在西境山林中,天寒地冻,宁星河解开盔甲衣襟,将自己捂在怀中取暖;濒死之际,宁星河靠在岩壁上紧紧抱着自己,便是这般语气:“殿下别怕,属下一定把您平安带回庆都。”

    那时他作为皇城中养尊处优的皇子,一贯只会华楼纵酒、高台闻歌,骤然落入命悬一线的艰苦险境,心中确实是怕的;但看着星河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没由来地镇定下来。并且,在高烧之下,饮下宁星河的鲜血,不觉生出些模糊的想法——待回到庆都,那些想法便如野草遇春风一般,在心中开始疯长。

    天纵虽表面一贯温和有礼,实际自诩甚高;作为身份尊贵的皇子,惯看大膺上下美女如云,从来只觉得自己的心是野鹤高飞,谁也抓不住。不曾想,却竟然、一朝沦陷在自己身边侍卫的这双清浅眼眸之中。

    那时他才真正明白,原来宁星河一直以来默默注视自己的眼神里,到底藏了何种深深的情绪。

    也是自那时起,天纵便开始刻意远着宁星河。

    大膺皇室极为重视名誉,向来在情/事上检点收敛,但自己身为皇次子,若偶尔荒唐,倒也无人深责;而星河则是靠着流血流汗一路拼到王府侍卫统领的位置。宁家兄弟本就生得面貌标致柔美,从前便有不怀好意之人无风起浪,暗里造谣污蔑他们以色侍人;如今好不容易凭着硬功劳出头,他不想让星河再惹上任何闲话、受人讥讽,玷污宁家的名声、抹煞他们的努力。

    曾经,那是一段煎熬时日。虽然心中热情呼之欲出,天纵却只能竭力装作一切如旧;偶尔与星河隔空视线交汇,也会像被沸水烫到一般立即转向别处。也许星河一早便察觉了他心思的变化,他从未能学会完全隐藏自己的眼神,何况星河向来对他的举手投足都那么熟悉……

    直到那日酒醉失控之后,他终于狠下心来,将星河举荐进了皇宫禁卫,从自己身边调开。

    如今看来,那点情愁不过是青涩少年式的自寻烦恼,是无忧无虑的大膺二皇子为赋新诗强作愁态罢了,连场合格的风花雪月也算不得。

    但是此刻,他承认自己的无用与懦弱,逃出东宫书房、躲在花园深处。他需要片刻喘息,他需要的人也只有宁星河。

    不过随着眼泪流出,理智也在慢慢恢复;天纵内心挣扎,欲松开胳臂、离开面前人的肩膀。宁星河立即察觉到他的退意,将他按在自己肩头,双臂随即将他环得更紧。

    春季醇厚夜风拂过,天纵终是舍不得他颈间温腻,茫然道:“星河,如今我不知该要谁信我,也不知自己该信什么,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宁星河捧起他的脸,忽然凑近,嘴唇覆上他眼角,将他残余的眼泪吻进口中,低声道:“臣信殿下。臣心里有了殿下,已是一切都好,殿下不必分心替臣考虑什么。”

    记忆中,宁星河好几次在自己面前掉眼泪,总被自己嘲笑;不想如今自己却在他面前哭了个痛快。

    星河滚烫的嘴唇顺着他眼泪痕迹,小心翼翼往下吻去。

    两个人浑身颤抖,鼻息相互缠绕。天纵被他吻得终于失了理智,心中大火腾然跃起,瞬间将往日那些野草烧作燎原。

    裹挟桃花香气的春风饶是令人沉湎,却半分也不及他所吻上的柔软嘴唇。

    静夜已深,御花园中只闻燕儿在巢中梦呓。桃花更深处,皇朝的继承人放任自己一时迷乱,向渴望多年、却也疏远多年的人尽情索取。

    而那人将自身所有都毫无保留地捧在他面前,任由他予取予求,一心只怕他不肯来要。

    天纵虽无经验,却忽然想到什么,清醒片刻,想要把星河衣襟拢上:“不可,不可仓促在此处……我……什么药膏也没准备,你会受苦……”

    宁星河按住他手:“臣不怕,只是怕殿下又把臣从身边赶走……”

    天纵心中一痛。自己当初将他举荐进皇宫禁卫是擅作主张,并未提前告知他。直至调令下达之时,宁星河方才知晓,恭顺领命之后,便来向自己辞别。从王府侍卫之首成为禁卫副统乃是升迁之喜,他跪下感谢自己提携之恩,脸上笑着,一双眼睛却毫无喜色,只了然地盯着自己。自己受不了他的眼神,草草说了几句勉励他尽忠的话,便狠下心催他赴任。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就那样默默退下、离开了临王府。

    当时自己只想着尽快结束那种每日朝夕相对、却要克制不越雷池的折磨,以为如此便可淡忘这段荒唐心绪;未曾想,那人虽不在眼前、那身影脸庞却一样清晰地映在心中、挥之不去。自己犹是如此感受,现下看见他眼中微微水光,才醒悟到自己当初之举伤他之深。

    天纵便不再迟疑。只是终究舍不得令他疼痛受苦,想了想,抬手压下一枝桃树花枝,将枝上盛开的花朵尽数捋进掌中,略略用力揉搓,娇嫩花瓣便化出点滴幽滑汁液,花香沁人。

    天纵小心翼翼地将花汁替他涂上,一时间两人都红了脸。

    宁星河由他动作,只闭了眼睛,忍着痛楚、屏着喘息,控制不住地颤抖,低声唤道:“殿下……”

    天纵将手垫在他脑后,扯下他发冠,释放他一头秀逸长发散在芳草地上,纠正道:“星河,叫我的名字。”

    宁星河睁开眼睛看他,一双眸子堪比月光明亮华美。犹豫片刻,也许是不习惯,更像是舍不得,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开口。

    天纵并不逼迫,只尽情沉浸在他的温暖容纳之中。情至深处,宁星河禁不住咬着嘴唇,将呻/吟咽下,手指胡乱抓在地上,将身下棵棵无辜青草尽数扯断。

    夜露悄然降下,草香清新、花香醉浓,月影之中两人紧紧纠缠,彼此的心跳都剧烈难平。天纵只觉肌肤相接之处犹如被碳火炙烤,全然忘了身处何处、更不知天地为何物。

    幽暗树影轻轻摇曳,严严实实地遮蔽着一对相思却不能相近的燕儿。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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