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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节

    第6章 零陆 不甘

    何念新乱七八糟地惦记着怀夏的时候,怀夏正忙着做大事。

    她将何念新教的那半本蒙书又默背了一遍,杂糅上每每在太后那里听皇子背的名词佳句,将其中的典故挨个解了一遍。她的记性不错,更何况难得能汲取这一星半点,记得更为牢靠。熟悉过一遍之后,怀夏暗自点了点头,准备今夜面见父皇时背予他听。

    待到贤妃将怀夏叫去,怀夏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思全都掩藏好了,摆出自己寻常的模样来,低头迈入宫中。

    今上已年过而立,对着几个孩子,问的最多的便是:“听闻贤妃说,怀夏这些日子开始学女红了?”

    “只是学了点皮毛罢了。”怀夏怯怯道是。

    做父皇的却不以为意:“不过是寻间事做,咱们清平公主,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儿,需向夫家小意讨好。”天子自有一股傲气,其实不太喜怀夏这怯生生的模样。

    怀夏低头片刻,道是:“女儿还学了……学了点书。”

    “哦?”高座中的男子垂眸,只见怀夏也低下了头去,带着点害怕地抬眼角瞄了一眼贤妃,又赶紧不看了。

    贤妃出身不高,家中对女子管教也严,本身是不通文墨的。怀夏极少踏出玉鸢宫半步,是如何能学书?男人有了点兴致,点头问道是:“讲来教父皇听听。”

    怀夏便低声讲了起来,小女娃的声音极细,像是滴落岩石的泉水似的好听。说的东西倒是没什么新意,无非是给孩童开蒙所教授的那些。今上从两个年岁较长的皇子那里都曾听过,不过从一个女娃嘴中听这些,还颇有几分新奇。

    怀夏知道的不多,很快便讲完了,而后才大着胆子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神色中有着不敢显明的对夸赞的祈求。

    而一旁的贤妃面色不虞,难得陛下来此,也不敢发作,只皱着眉头,望着女儿,却颇有几分陌生。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的?

    今上亦有此问:“玉鸢宫中可是有女夫子?清平的开蒙先生是哪位?”

    “回父皇,不曾有女夫子。女儿是……是在皇祖母那儿,听两个弟弟给皇祖母背书,才学来的。”怀夏自然不会乖乖将她与何念新的事道出,而是这般解释。

    男人眸子难得一亮,照此说法,怀夏不过是听了旁人讲过两遍,便将这些对孩童而言甚是拗口的之乎者也记了下来,连其中的典故也能讲名,可谓是聪慧得很了。

    只可惜是个公主,也幸而是个公主。今圣一向思虑颇重,片刻功夫,脑子里转过了不少的念头。瞥了一眼满目的不赞成,虽不敢明说,却也掩不住了的贤妃,他心头轻笑一声,难得亲昵地把怀夏拦到自己怀里。

    已是想不起上次抱自己的长女是什么时候了,此时怀夏的身量已然长了不少。

    “清平怎么会去费力记这些,可曾想读书?”他松了手,问怀夏道是。

    怀夏猝不及防地被拥了这一下,愣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的打算。她咬着唇,低声唤了一声:“父皇……”小娃娃今日一整天都在琢磨着该如何向今上提出此事,却还是不太敢直白地说出口,“女儿……可以吗?”

    自然没有哪条律例阻碍着女儿家研习圣人之道的道路,但毕竟哪怕是才富五车,却因为生作女儿身,不得入朝为官为宰,也少有女子愿在此下得功夫。却不曾想怀夏便是那绝无仅有之辈,她暗自对自己道是,凭什么两位弟弟能学得,她却不能?这等话并不敢在父皇面前直言,只是作小心的模样,试探地去问,反而惹得那位能定她一生的男人的几分怜惜。

    “哈哈,有什么不可的?”男人笑了笑,左不过两位皇子也才开蒙,讲的又不是什么高深的治国之道,让怀夏跟着听一听也无大碍,“明r,i你便同你两个弟弟一同念书去吧!”

    贤妃忙劝阻道:“这……陛下,清平毕竟是女儿家,恐怕多有不便之处……”

    今上却极不爱被人阻碍,摆手道是:“这等小事,不比过虑。朕叫人明日一早便先送屏风去上书房中,叫怀夏在屏风后听讲便是。”略一思考,男人又道是,“二皇女与三皇女年岁也不小了,明日叫她二人也跟去吧。——清平,你是做姐姐的,两个妹妹可便需你多教导了。”

    “是。”怀夏连忙应了下来。她之前未曾想到最终二皇女何渺云与三皇女何千曲也会被牵连进来,此时再回想,也知自己在父皇面前并非是掌上明珠,自然不会有独一份的恩宠。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曾失落,反而因为能念书了,还挺开心的。此时才觉察出自己后背已然是出了不少的冷汗,小小年纪,头一回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种不能展露于人前的算计手段。饶是怀夏装得再平常,也是紧张得很。

    她便就此告退,叫宫女准备好了洗澡水,把自己玉一样的身子泡了进去。贤妃一向重视女儿,给怀夏的乃是调理身子的药浴,并不浓厚的药香被热气蒸腾着弥漫开,怀夏将身上的汗洗净,再也让人寻不出痕迹来。

    今日有父皇在玉鸢宫中,母妃是不会有空来训斥自己的,但总逃不过明日去。还需再想个缘由,说服母妃才行。怀夏又盘算起来,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却又畅想起了明日的上书房,想自己下次再见何念新的时候,新儿姐姐可不是个爱用功的人,自己只要努力,定会比她更厉害,要吓她一跳,才行呢。

    怀夏不觉抿起唇角,想勾出笑来,却因为惯常养出的谨慎,不敢叫周身的宫女觉察,将半张脸埋在水底,才敢放心地挑高了嘴角。

    何念新的确是个不爱用功的,但想着还有怀夏等着她教,总算是耐下性子,听女夫子念经。

    她摇头晃脑地跟着女夫子,有一句学一句。都道是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何念新可没那个耐性,一旦有不懂的地方,立刻就会打断女夫子,仔细询问过才好。而后又跟着学舌,仿佛自己也做了夫子,在冲着谁讲授似的。

    女夫子是个细心的,这般仪态见多了,便不觉起了几分怀疑。旁敲侧击一番,何念新一开始没听懂,明白了先生问的是什么,更是摆出一贯的闲散模样,坚决不肯开口。

    女夫子也瞧不出她是真心没听出来,还是假作的模样。若是后者,女夫子对何念新不免又高看一眼。她也不再问了,收起手中的书卷,又布置下今日该临的字,展开笔墨纸砚来,便端坐一旁以作敦促。

    近日来何念新练字倒是积极了不少,一笔一划写得规整。没多久却又不耐烦起来,问女夫子道:“我这字简直无体可言,一看便是小孩儿写的,这可怎么办。”

    “这便好比你的身量,哪有一夜之间便长成人的,都需慢慢来。”女夫子道是,“郡主还请多加练习才是。”

    何念新皱起了脸,在心底里描摹了一遍怀夏渴盼的小脸儿,暗自给自己鼓劲。自己这可不是为自己学的,还有怀夏等着呢!

    没有了自己,怀夏该多无聊呀!

    自持甚高的何念新,得意之时,不曾想,怀夏可半点不是无所事事,而正端坐于上书房内屏风之后,手中摩挲着御赐的文房四宝。她用手指蘸水习字惯了,这还是头一回摸笔。手指微颤,怎么拿笔都有些不适。

    幸而身后有内宫女官,上前帮她将手中的笔扶正了,而后便跪在一侧研磨。

    怀夏身前屏风前坐了两个皇弟,身后坐了两个皇妹。年岁稍长得渺云是宠妃所出,为人颇为自傲,瞧不太起自己那不起眼的姐姐,又妒忌她得了封地、封号。从自己母妃那里得知,自己今后再也不能偷懒,必须早起念书,全是拜怀夏所赐,便拿眼瞪着怀夏的后背。念及前头还有夫子正在考校两位皇子昨日的功课,她也没曾开口。

    同样是莫名被喊来的三皇女千曲,与怀夏一般,也是外家不显,生母也并不算得宠。小女娃与怀夏有三分相似,只是眸子更大一些,肖似三皇女生母。千曲茫然地左顾右盼,扫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书,却是只能勉强识得自己的名字,便乐颠颠地在书中翻找着可否有“何千曲”三字去了。

    怀夏对渺云的仇视倒是不作理会,眼角里瞄到了千曲的模样,心道是,恐怕千曲认识的字还没自己多,她要是想学的话,自己还得好好教一教她才行。

    第7章 零柒 思思

    何念新应付完了文武功课,终于抽出空闲来。正巧墨回来报,说是鸽子买回来了一批,请小郡主前去巡视一番。何念新好奇得很,不等墨回多说,便赶紧甩开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厮、丫鬟,往那个少有人烟的偏远院落钻去。

    墨回买回来的都是半大的鸽子,才好驯养。鸽苗都是上佳的,各个健壮。何念新捧起了一只没比她巴掌大多少的幼鸽,却是不免失落:“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养大了呀?”

    “郡主莫要着急,只有从小驯养,将来才能顺利地帮郡主送信。”墨回赶紧道是。

    何念新也知道,自己念书、习武还得日积月累,不能妄图一蹴而就,何况鸽子不过是个畜生,c,ao之过急,反而会坏事。只是难免心情会失落些,嘀咕道:“人同人之间不一样,像本郡主便比寻常人聪明。这鸽子和鸽子之间,应也有更聪明的那只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咕咕乱叫的鸽群,妄图从它们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只可惜禽鸟毕竟没有人思,一只只张着黑豆似的滚圆的眼睛,茫然得很。

    何念新撇嘴。

    恰在这时,鸽群里有一只小家伙,仿佛是瞧出了何念新的失落。原本把脑袋折在翅膀底下,此刻却扬起脖子来,正巧与何念新对视。而后便一歪头,“咕”地叫了一声。

    何念新冲着它眨眨眼睛,这个小家伙浑身羽毛是极为普通的灰色,并不抢眼。不过她想它们做的那事,也不适合太抢眼的小家伙来做。

    何念新心下一动,直觉这个小东西恐怕要比它的同伴聪明半分。她试着吹了声口哨,伸手指,勾了勾,唤:“小东西,过来。”

    那幼鸽立刻扑棱着翅膀,只可惜羽翼未丰,还飞不起来。脚爪不客气地踩在同伴身上,干脆直接踩着众多亲眷攀到何念新身边,绕着她伸出的手指看了看。

    墨回才刚听了何念新那声口哨,还在心底里嘀咕这郡主真是半分大家闺秀的气质也无。此时见她这动作,也顾不上那点腹诽了,忙阻拦道:“呀,郡主!您可小心这畜/生,别啄伤了您的手指!”

    小鸽子却是已经巡视过了何念新的手指,找不到半点好吃的,倒是没有下喙去啄,反而是很嫌弃地转身要走。

    何念新赶忙反手抓住,自小习武的她伸手矫健,逮一只小小鸽子可还不成问题。抓到手之后,她倒是不太敢使劲儿,生怕把这个小东西给捏坏了,用两只手虚虚地圈起来,任由它扑腾,笑道是:“给这小家伙起名叫思思吧,本郡主宣布,它就是这群鸽子军的将军了!”

    墨回苦笑,心想这小祖宗又在玩什么呢,却又想起来爷爷的叮嘱,只能点头称是。

    何念新这才满意地将新上任的将军松开,想了想,学自家父王的模样,拍了拍墨回的肩膀:“好好干。”

    也幸而墨回是弓着腰,何念新踮踮脚,就能拍到了。

    心满意足后,何念新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出了这间小院子,玩耍去也。

    上书房少监,不过是从五品,只负责为年幼的皇子开蒙。此任少监姓林,当年也是金榜题名的探花郎,领了这一职后,对二位皇子尽心尽责。

    这位林先生并不敢逾越过那扇屏风,渐渐地屏风后的三个皇女便各有各的姿态了。只有怀夏还在端坐着,仔细听讲,虽说手腕有些抖,但还是坚持地落了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同书本上的正气模样相差甚远。

    怀夏皱着眉头。

    而渺云已然是坐不住了,此间讲的东西,在她耳中听来是那么无聊,不及自己宫中的宫女讲的话本上的故事有趣。

    而千曲却是察觉到了,那不常见的大姐,似乎是能听懂夫子在讲些什么。

    小千曲有点想上前,却又因与怀夏不甚熟识,着实不敢,生怕这个皱着眉头的大姐生气。她等了半晌,心想母亲叮嘱过自己不要招惹几个哥哥弟弟,也不要招惹渺云姐姐,因为她们的母亲都很可怖。却没说过怀夏什么,想必怀夏姐姐,应该没有一个吓人的母妃吧?

    想罢,她示意身侧的女官帮自己把桌上的东西抱好,而自个儿却提起罗裙,踮着脚,小心地小跑到怀夏身畔。

    正对着自己的字迹不满的怀夏,忽然便见到身畔多了一双闪亮亮的眸子。

    千曲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心唤了一声:“清平姐姐。”

    怀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唇凑到千曲耳侧,低声道:“妹妹若是听不懂,姐姐等下了学再给妹妹讲。咱们先好好听讲。”

    千曲小孩子心性,还奇怪自己还没说话呢,姐姐是怎么知道她听不懂啦?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噢!”坐在怀夏身边后,千曲倒是不敢再做些小动作了,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努力去分辨林先生到底讲了些什么,只可惜书都没翻到正确的那一页。

    怀夏颇有些瞧不过去了,伸手替千曲将书翻好。也不见身侧的女娃有什么反应,仔细一看,千曲头一点一点地,竟然是睡着了。

    哪怕是睡着呢,却也是正襟危坐,端的是一件好本事。怀夏捂嘴轻笑,想了想,千曲什么也不懂,难怪会睡着,也没去叫醒他。

    林少监一声今日便到此为止,而后与两位皇子互相受礼。伺候皇子的太监已经在上书房外等候着了,连忙将主子接走。三位公主待林少监走了,才可离去。

    千曲等了半天了,连忙拽着怀夏胳膊,道是:“姐姐,姐姐,今日先生讲了什么呀!回去后昭仪娘娘肯定是要问过的,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昭仪娘娘要生气啦!”千曲的生母姓陈,未能封妃,也没得封号,是以在外面,千曲也只能以“昭仪娘娘”唤之,不可唤一声母亲。

    “不急,姐姐给你讲。”怀夏道是,想了想,又回头问过渺云,“二皇妹向来聪慧,只是不知是不是头一回进学,可需要一同来听?”

    身后只传来哼的一声。

    怀夏也不多计较,道是:“是姐姐多虑了。”转头一个、一个地指着字教千曲去认,为她讲解一番,讲完了这些,又重复了一遍林少监留下的课业,怕千曲忘了。

    千曲愁眉苦脸:“哎呀,还要回去临大字呀?我还想去玩呢!”

    怀夏也不强求。她与千曲也不算熟,交浅自不会言深。

    贤妃特地将迎露派了出来,怀夏便让迎露带好自己的东西,回玉鸢宫去了。

    迎露将怀夏引去了玉鸢宫主宫,贤妃正坐在上首处,等她回来。

    怀夏也不怕了,她从昨夜开始便清楚地知道,这一场训斥是免不了的。更何况,她知道母妃是对她好的,训斥再过,也不会害她。她之所以要做那件事,不过是因为,贤妃所谓的好,不是她想要的。

    八岁大的女娃,已然开始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了。

    她低声唤道:“母妃,女儿回来了。”

    贤妃没有着急回应,而是瞧着自己的女儿。明明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r_ou_,长着长着,却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怀夏的脸廓及似贤妃,小巧玲珑,甚是可爱。贤妃瞧着,怀夏的一双眼睛,明明更小一些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同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却是更像今上。

    贤妃是杏眼,怀夏也是。但不一样的是,眸子里透露出的东西。

    怀夏此时神色坚定。

    “母妃不叫你读书,是为了你好。”贤妃不愿多说,干脆直白道是。

    “女儿知道。”怀夏认了下来。

    贤妃哎了一声:“母妃也是没曾留意,你竟然在宫宴上,还会去注意皇子背了些什么。宁可费这么大的力气!你这是何苦呢?”

    怀夏这回没有低下头去,摆出她在自己父皇面前的低伏模样,而是抬起眸子,直视着贤妃,道是:“母妃,这是女儿想做的。”

    “你想做的,你不想想,你这么做,平白在你父皇那里招眼了,会惹来麻烦吗?听闻二皇女今日可没个好脸色!”贤妃担忧道,“你想做,怎么不直接跟母妃说?”

    这句说完,贤妃也自觉自己是说了句无用的话。怀夏如果跟她说,她定然有百般理由去推脱,不会让怀夏达成心愿的。

    她只得悻悻地闭了嘴,也不去等怀夏回应。怀夏这事情已经做下了,也并非是什么有违祖制的大事。历代公主,只要自家乐意,也有的是能稍吟诗作词的。只是怀夏这丫头,这回如了意,以后还不知有什么鬼主意呢。

    贤妃拿手指点了点女儿的眉心,摆出一脸恶狠狠的模样,道是:“咱们母女两个,你又是个女儿身,哪能有这么多的贪求!唉……这回你想着学书,下回你还能想习武了?”本想说难不成这小丫头,还敢贪那万人之上的帝位不成。只是虽是在自己宫中,贤妃这等谨慎惯了的人,也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怀夏心下倒是不以为然,她的念新姐姐,不就可以习武嘛。先下她对此不是很感兴趣,但兴许哪天也会想着练上一招半式呢?

    人的胃口,一直饿着会越饿越小,一旦可以填饱肚子了,便会越撑越大。怀夏如今便是那个刚知道吃饱滋味的小饿鬼,心中的祈愿,开始愈发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_╰)╭笼中雀要成老鹰了【喂

    第8章 零捌 千曲

    怀夏叫人在自己房中铺设了一张小书桌,同上书房的极为相似,简单四方,上面陈设的笔墨纸砚都是赏赐下来的,几个皇女并无别样。怀夏简单地铺开纸张,用镇纸压好。那镇纸于她这个小女儿而言实在是有些重,但她也没多说什么。

    林先生今日所留的课业颇为无趣,临写一些大字而已。怀夏却不嫌弃,抑或说,能真正提起笔来,对她而言,已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了。

    怀夏回想着今日女官替自己纠正的提笔姿势,双腕高悬,因为紧张而紧紧攥住了笔杆,蘸了蘸墨水,深吸一口气,落笔。

    而后板着一张正经的小脸,双眸紧紧盯着纸面,不敢错开半分,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如此描写了近一个时辰,怀夏才松了口气,终于把明日林先生要的课业都完成了。

    唤人来将桌子收拾好,怀夏正准备入睡,却见迎露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正等在门外。

    “公主。”贤妃身边的心腹唤她,而后叫身后的小太监把他们手里捧的东西全部都奉上,“此是娘娘赐下的,叫奴婢们去在库房里翻了许久呢。”

    小太监手里的有上好的墨块,一方ji,ng致的砚台、雕刻着梅纹,白玉质地笔洗、乃是整块玉料挖出来的、略带翠色。怀夏此时并不太懂其中价值,但却知道,母亲拿给自己的,自然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

    怀夏抿唇轻笑,亲自去贤妃那儿谢了赏。

    第二日渺云直接告了假,言说是头疼得很,不能前来。千曲倒是乖乖地坐在怀夏身边,瞧着怀夏的新砚台、笔洗,也高高兴兴地把自己的拿了出来,给姐姐看。

    两人也攀比不出好坏来,只看上面的雕花是什么花样。千曲的砚台上有只蝴蝶,她喜欢着呢。

    林先生同两位皇子还未至,千曲抚摸了一会儿砚台上的蝴蝶,转了转眼珠子,道是:“清平姐姐,你帮我温习一遍昨晚的功课吧。”小娃正是最爱听大人夸赞的年纪,昨日因着怀夏细心的讲析,千曲回去向着她母亲照葫芦画瓢地学舌了一遍,狠狠被母亲夸了许久,正得意着。

    怀夏便叫千曲拿出功课来。

    千曲原本漾着笑意的小脸儿一下子变了,换做一副害怕的模样,也不说话。

    怀夏问道:“可是没做?”

    “做了……但写得好糟糕,重写了两回呢。弄得太晚了,没写完……”千曲小声辩解,说罢,磨磨唧唧地掏出她那尽管重写了两回,也歪歪扭扭的临字出来,想给怀夏看,又怕在怀夏面前丢脸。

    怀夏抿唇一笑,也把自己的拿了出来,安慰道是:“姐姐也是第一回写呢,妹妹年纪又小,只要能写,就很厉害了呢。”

    千曲把自己的大字贴在胸口放好,先悄悄地瞄了一眼怀夏写的,见姐姐的字迹也是略歪斜,根本不及书本上的方正好看,便是松了一口气,才瘪着嘴,将自己写的摊开了,比对在怀夏旁边,发觉还是自己写的更丑一些。

    千曲转念又想,清平姐姐比自己大呢。等自己到姐姐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会更好的。心下觉得安慰了不少,便坐直了身子,只等林先生来了。

    屏风前,皇子的功课是直接交由林先生查看的。屏风后,怀夏示意女官将自己和千曲的临字也收走。林先生见屏风后闪出的女官捧着几页宣纸时颇有些愣怔。三位皇女,有一位早已寻了借口躲开了,今日便没再来。另二位,林先生也没当她俩能有几分认真。

    但既然两位皇女也勤勉地完成了,林少监也是认真地查看了一番。情知二位皇女之前并未碰过笔墨,林先生本来期待便少,如今见二人似模似样地完成了功课,倒是有几分欣喜,难得出言,赞许了两位皇女。

    怀夏听之,只更想再问一句,比皇子如何,该需要多久才能赶上他二人,却又知道这等话说出口,怕要被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传去各宫耳中,于自己与母妃不利,是以只是心里琢磨了片刻。

    千曲却是个经不得夸赞的,听罢林先生的话,眼睛便亮亮地,恨不得飞回她母亲身边,好好耍个娇,道是先生今日夸她了。也便仿佛多了几分力气,哪怕今日林先生所讲也听不懂,千曲也坐得笔挺,一脸认真地在听。

    只是,一下课,便又拽住了怀夏的袖子,娇声唤:“清平姐姐,先生讲的好快呀……”

    怀夏也是颇有些吃力地在听。林少监年岁虽不算大,却也是一路圣贤书读上来的,讲起书来,会多多去讲其中道理。听在上书房中这四个娃娃耳中,便十分无趣。

    怀夏颇为想念起何念新了,女孩子总是半夜跑来,为了不惊扰到旁人,说话的时候只能压低下声音,却压不住她的快活和恣意。何念新讲书,向来是先讲故事,说到兴处便手舞足蹈,半点女子的文静气息也无,却听得让人入迷。

    她稍作怀念,便赶紧回过神来,免得千曲等过许久,也怕身旁的女官瞧出她的异样。怀夏捧过千曲的书,指着字挨个替她讲了,而后唤来身后的女官问道:“此处藏书何在,带本公主去一观吧。”没有何念新替她讲那些有趣的故事,怀夏也寻不到其他可靠的人了,便只能靠她自己。

    上书房中藏书颇丰,女官虽不觉一个刚听了两日课的女娃能看懂什么,却只当怀夏是好奇,没多询问便带她去了。大皇子正巧也在那一处,因着没有外男,怀夏也没有特意去避开,简单招呼过后,她便四下扫视着,颇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犹如一个穷苦了半生的乞儿猛地闯入了一座金山银山,四下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藏,反而会不知该拿走哪个才好了。

    大皇子颇为好奇地觑着这个甚少踏出玉鸢宫的大姐,见她小心地抚摸过每一册书的书脊,抽出后,瞧着外封上的那零星几个字都颇为吃力的模样,捉摸不透她来此是做些什么。

    最终,怀夏寻到了一本,其上大半的字她还是能识得的,不至于看不懂。翻开头一页,却是个有关于先朝某学士的传奇。她也不指望自己能看得懂别的了,便打算先从这儿开始吧。

    她原先看的太少了,只知道一座皇宫,四方宫墙,几家妃嫔,为了自己的子女外家明争暗斗。她现在想知道更多,从古至今,天下圣贤,都要从这浩繁卷帙汲取而来。

    她开始有点怪自己醒得太晚,倒是白白耽误了时间。皇子开蒙的年纪是六岁,照此来看,她本该在两年前就可以学如今学的这些的。

    怀夏小心捧好手中的书,放到自家宫女怀中,回得宫去。匆忙吃过晚膳,便向贤妃告退,赶紧回去,先作今日的功课,然后便点着烛灯,端端正正地坐着,开始看那传奇故事。

    这本趣闻轶事,大抵是给刚开蒙的小娃看的,用语浅显,凭怀夏如今的一点腹中墨水,竟连蒙带猜地囫囵吞读了下去。她一边读着,一边放松了几分,倒不如最初时那般坐得笔直了。她先前听何念新讲故事的时候,是习惯了趴在床上,用柔软的双臂垫着下巴,眨着眼睛听的。如今她也趴在桌子上,耳畔仿佛想起了何念新的声音。

    声音被刻意压低,却仍旧神采飞扬,说起这些先古圣贤来,仿佛与他们是忘年至交似的熟悉呢。

    怀夏藏在双臂间的唇勾起微微的笑意来,不知念新姐姐,现如今在做什么呢?

    何念新此时的心绪却颇有些烦乱。贤王已快马加鞭,赶回了边疆驻地。不需携带亲眷,倒是省却了不少时日。

    一到得那处的贤王府邸,贤王便赶紧派人向王妃报了平安。明明是该高兴的事,不知为何,贤王妃却思虑颇重,不小心,倒叫何念新撞见了。

    “父王如何了?”何念新忙凑上去,要抢贤王来信。拿到手之后,却发觉她倒是看不太懂。贤王早便不似她这般,需要一笔一划地写字了。来信字迹颇为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贤王妃怔了怔,赶忙道是:“你父王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娘是在想别的呢。”

    何念新却是不信,好歹从信里勉强认出了“平安”二字来,于是略一思索,问道,“父王都已经到了,还能有什么事,难道是蛮子又要来打了?”

    贤王妃在贤王面前虽是面上少显,但跟随着娘亲守在府中的何念新倒是知道,每一次父王出征,贤王妃便总是这般情形。

    难不成,又要开战啦?可此时二人却是守在京城里,离着边疆那般遥远,不知战报还能否安日地送来?思及至此,何念新也跟着忧心起来。

    第9章 零玖 劝学

    二皇女渺云的母妃封号为淑,与贤妃同为四妃之列,也均是入宫多年了,淑妃却仍旧圣宠隆重。

    因此,渺云面见今圣之时,便不似怀夏那般拘谨。她性情骄纵,三分是生来便有的,七分便是今上与淑妃宠出来的。

    称病免去了去上书房之苦的渺云,为做足戏,还得请御医前来诊脉。那御医也没瞧出她有什么毛病来,却见二皇女明明面色红润,却非要皱着眉头,喊着这儿也疼,那儿也疼,便以一番皇女怕是受了累,需要好生休息调养的话搪塞过去。

    淑妃也情知女儿不过犯懒,便似模似样地训斥了御医几句无用,命他退下后,私下叫心腹送了厚礼过去,对御医又是一番安抚,如此了事。

    年岁稍长的女子,没有了小女儿家桃花似的清秀,却似牡丹一般繁复雍容,眉眼间自有风情,别有一番美艳。她手持一面绢扇,替小女儿打了两下,身后便立时有长了眼色的宫女恭敬接过,替渺云公主扇风。

    “母妃,读书好生无趣呀!”渺云娇嗔道。

    淑妃并不是贤妃,倒是能识字,还能稍填一些花间小词,虽不甚ji,ng妙,却也可讨陛下几分欢心,全当取乐罢了。她哎了一声,道是:“就这么一点小苦,你便吃不得。幸而有母妃在,也不用咱们小渺云吃苦。”言罢,她眸子一转,道是,“你父皇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听闻是清平教唆的。她愿意学便学去,你要是真不想读了,今晚便跟你父皇求一求,免了这苦差事就是。”

    渺云心下点头,更嗔怪起了怀夏几分。也不知这个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姐姐,这次是在想些什么。读圣贤、作文章这等事,哪儿用得上她们c,ao心?交由几个皇子便是。父皇那位置,也轮不到她们几人来抢。

    淑妃应下了女儿之后,便洗手熬了一盏ji,ng致的粥品,着人送往皇帝那一处,道是渺云今日身子不适,想父皇了,请陛下务必不要太过c,ao累身子,有时间的话,便来瞧一瞧二皇女吧。

    听闻皇女身体有恙,今上如今子嗣算不得繁盛,倒是很是挂记。批完这一日的奏折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淑妃正拿渺云身子不适当由头,备下了一大桌子渺云喜欢吃的。渺云想着待会儿合该在父皇面前示个弱,又想吃,很是纠结了一番。

    一见到父皇,她便瘪着嘴。刚要行礼,被免去了之后,也没坚持,而是扑去父皇怀中,一副很累的模样:“父皇……”

    “可请御医了?”今上问淑妃道。

    “一早便请来了,御医说是累着了,没什么大碍。”淑妃这般说,却添油加醋地描说了一番昨日渺云去上书房,读书有多辛苦,那少监有多严格管束,她在那儿坐了一整日,有多认真听讲,都累坏了呢。

    说罢,又略带提了几句。一向少有人家非要女儿也跟着念书的,渺云又是受不得累呢。

    淑妃一向嘴巧,加上渺云也在时不时地添补两句,明明是想着叫渺云免了去上书房,倒仿佛只是母女二人同才从外头忙回来的夫君话家常似的。

    不过今上听罢,瞧着渺云一脸期待的神色,倒也知道这二女儿是在想些什么了。他心下颇有几分不喜,同样是自己的女儿,怀夏可半分苦都没叫,连三皇女都听闻今日早早地赶去了。上书房林少监虽颇为古板,对几个皇女却并未敢去太过约束,本就是放纵着。今日收到了两个皇女的功课,还特地夸赞了几句。

    林少监职责所在,本就该常向陛下汇报几位皇子的学业进展如何。今日这对皇女的夸奖,本来今上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却是想了起来。

    他不免失笑,瞥了一眼二女儿,道是:“朕听闻,三皇女今日还临了些大字呢。她的年纪可比渺云你还小上近两岁吧。你呀,净会躲懒。”

    渺云心下一惊,被父皇点破了心思,又听闻千曲那个小丫头,倒似乎还在父皇面前挣了个脸,不免有些不高兴。却不敢在父皇面前多说什么,只摆出委屈的模样,娇娇唤了一声:“父皇……”

    “行了,行了,你不愿去,就算了。”男人摆摆手,没多为难二女儿。转念倒是想去看一看大女儿,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淑妃这儿,也不好再摆驾玉鸢宫,免得明日这后宫之中再有那嘴碎之人编排些什么。后宫总号称是小朝堂,虽都是些女人,却也需她们互相制衡,才能平稳。思及至此,男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只是心下定了明日,抽空去上书房瞧上一眼。

    怀夏这几日浑身是干劲儿,昨夜虽因为看书入睡得完了些,今早却仍旧早早醒了。贤妃不似旁人母妃,并不过问她学了些什么。怀夏才知道的那些逸闻趣事,也无处可讲,只能讲给千曲听。

    今日已经是千曲读书的第三日了,新鲜劲儿刚过,千曲已然有了几分疲态。一听闻有故事可听,她才总算是来了兴致。趁着林先生还没来,怀夏给千曲讲了一个前朝名臣小时候读书的事。

    那人年幼时家中贫困,连油灯都买不起。他却并不想浪费夜间的时日,便偷偷将墙壁打穿一个小孔,透露出隔壁家的油灯之光来,就着这光也要认真念书。怀夏苦恼于自己讲的故事,怎么听着就没有何念新那般有趣?面上却没有将这个疑问问出,只是一板一眼地讲完后,问千曲道:“千曲听了这个故事,可是明白了什么道理?”

    此时上书房内,屏风后只有千曲、怀夏和两位女官,屏风前,大皇子倒是早来了,也不说话,悄悄地把身子往后倚,听屏风后传来的怀夏的声音。

    这故事大皇子熟悉得很,无非便是所谓的凿壁偷光。因着熟悉,大皇子听得倒是没那么认真,反而思前想后,想清平姐姐这是昨儿看了书,今日就给千曲讲了吧。想清平姐姐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啊,平日也只能在皇祖母那儿见她几面,她总躲在贤妃身边,也不出声,他还以为清平姐姐是个哑巴呢。

    千曲听了故事,思来想去,只道是:“昭仪娘娘不让我在太暗的灯下习字,说是会坏眼睛。这个人后来当了大官儿,眼睛没坏吧?”

    “噗嗤!”前头的大皇子没能忍住,偷笑出声。

    怀夏忙摇头:“不对不对,还有吗?”

    “那……还有什么?”千曲不太明白。

    大皇子倒是从屏风前探头过来,道是:“三妹,还有啊,你瞧人家,那么艰苦,都一定要好好念书,最后才能功成名就。咱们生在帝王家中,是不是更该用功读书呢?”当初他听完这个故事,便是被这么劝了一番。当然他也记不得原话是什么,只是大体地学了次舌,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千曲却撇撇嘴,道是:“我就算读再多的书,也当不了大官儿呀!”三皇女打小跟在生母身边,离后宫中的纷争倒是颇远,性子养得颇有几分天真,偶或说起话来,甚是童言无忌。

    三个小的在上书房内如此交谈,倒是没察觉到上书房外安静得颇有些异常。此时,却听到“哈哈哈”的爽朗笑声。皇子皇女们具是一怔,辨识出了,那正是父皇的声音。

    连忙站起身来,携着身后的服侍之人,前去行礼。

    今上这番是在去早朝的路上,正巧路过,想起了昨日从林少监那处听来的话,便先进来瞧瞧。没想到大皇子、清平公主与三皇女竟是早早到了,此时清平公主正在给妹妹讲凿壁偷光的故事,以激励妹妹好生读书。

    三皇女毕竟年岁还小,领悟得不及哥哥姐姐快,反倒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去。童言童语,甚是让今上觉出了几分少见的趣味,笑出了声来。

    既已经露面,做父皇的男子倒是踱进了上书房,怀恋片刻自己昔日在此读书的时日之后,便匆匆问围上来的儿女几句近日学了些什么。

    大皇子常被父皇问及,回答得井井有条。三皇女比较少见父皇,此时颇有些兴奋,自夸了两句。倒是怀夏,站得稍离几人远上一些,答了两句,便不再出声。

    换做往常,男人极少会觉察这个长女。今日,他却特地叫怀夏上前来,赞了一句:“清平做得不错,做姐姐的,自该教导幼妹向学。”

    毕竟早朝耽搁不得,陛下也未曾在此久留。

    怀夏难得得他赞誉,有些回不过神来。千曲却是高高兴兴地,拽着怀夏的袖子道:“清平姐姐,父皇说你教我教得好呢!以后姐姐也一直帮我讲学吧!”

    被千曲唤回神,怀夏难得亲昵地摸了摸千曲的脑袋,应了下来。

    第10章 壹拾 再会

    怀夏下学,再回得玉鸢宫时,贤妃正刚接了今上的赏赐,都是些上好的文房四宝,一看便是给怀夏的。略打听过,三皇女生母那儿也是得了一份赏后,贤妃终于安定下心来。待怀夏回来,便唤她向前。

    “怀夏,此是你父皇赏赐于你的,你可选些你喜欢的,先拿去。剩下的,母妃先叫迎露收起来。”她道是,不免又问起来,怎么平白得了这么多的赏赐,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

    怀夏便将今日一早,父皇到上书房来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贤妃听。心知玉鸢宫中,也有宫女跟了过去的,一会儿母妃定还要再问那几个宫女,她倒不如说开了,免得贤妃又起担心。

    听罢,贤妃点了点头,又道是:“你与三皇女,虽是亲姐妹,也不可走太近了,免得又叫有心人猜忌。”

    怀夏点头应下,却是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像曾经那般,只听母妃所言了。

    三皇女千曲,其生母虽是位昭仪,却是颇有几分气运。所住殿中没有入主的妃,她这个昭仪也便得以执掌一殿了。这位昭仪与贤妃一般,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平日里极少出来走动。怀夏思量了一番,心道是,即便是她与千曲交好,会把她俩放在眼里的也并不多。

    是以,怀夏仍旧是每日地给千曲讲书,帮她温习,检查她的功课,俨然是一个小夫子。千曲也不恼,反倒是渐渐地能坐住了,安稳了下来。

    一边帮千曲温书,怀夏自己也跟着温习了好几遍,不觉自己也对手中书卷熟悉了不少。薄薄一本蒙书,便早已不是她的障碍了。她现在可以在书房里寻一些更难懂的书,饥渴地攫取着。

    渐次积累了不少的疑惑,怀夏是怎么也弄不懂了,便想向先生请教,碍着毕竟男女有别,怀夏只得想了办法,将自己的疑惑记了下来,叫女官去递给林先生,而后隔着屏风听先生讲书。

    如此,林先生不免暗自吃惊。他并未多关照屏风后这两位皇女,未曾想大皇女不过小小年纪,却比他之前所想更加聪慧。且更为难得的是,许多天资聪颖的孩童,因为太过容易便能赶超周围的同龄人,不愿用功。这位皇女,却是十分勤勉。

    只可惜,那是大皇女,而非皇子。林少监在心中感慨,生为皇女,只怕终其一生也只无法出高高院墙,向世人展露她的天资了。

    因着心起的这分怜悯,林先生虽不多说,但却会更仔细地替怀夏答疑解惑,也会顺便为怀夏择选几本她此时正适合读的书,不用她回回费力翻找了。

    如此,时日便仿若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不过半年时间,怀夏已然能顺畅地提笔书写,字迹也愈发工整清秀。识得的字也越来越多,在林少监的指点下,开始随着两位皇子一起,学着写一些小文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怀夏未曾再想起过何念新来。半载多前的那十几个夏夜,恍惚如梦一般。

    这一日,却忽然听大皇子提道:“听闻贤王领兵,向蛮子开战了!”

    “我早便知道了,已是做了许久准备,该开战了。”二皇子倒是不以为意。他是皇贵妃亲子,在这五个孩童中倚仗最足,更易得宫墙外的信讯。

    屏风后的怀夏和千曲,却并未听闻过这件事。千曲一听开战,怕得很。她最近听怀夏讲了几个打仗的故事,每每都要牺牲好多人啊。

    千曲低声问怀夏道是:“清平姐姐,咱们跟蛮子打起来,也会死很多人吗?”

    怀夏却是自听到贤王二字时,又猛地想起贤王家的安河郡主来。

    何念新的模样像是从她心底忽然跳出来一样,活灵活现地浮现在她眼前,还是半年前那活活泼泼的样子。可这半年来,上书房的四个小娃都长高了不少,也就林先生这些大人未曾改换过模样了。不知道现在,念新姐姐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父王去打仗去了的话,她是不是很担心啊?

    此时怀夏恨不得自己身上长了翅膀,从宫里飞出去,去找何念新,去安慰她。

    只可惜,她出不去。

    正沮丧着,这一日太后处却传来懿旨。老太后又是开了宫宴,特地请了贤王妃与安河郡主入宫,以示宽慰。

    念新姐姐!怀夏眸子一亮,差点儿没遮掩住。

    她赶紧低下头去,不能让旁人瞧见她的异样来。

    此番宫宴布置得较为简单,来的也都只是些高位妃嫔。如今正值战时,太后以身作则,遏制后宫原先奢靡的风气,行事节俭起来,好作天下表率。

    一时间,那些花团锦簇的宫妃们都朴素了不少,倒一个个都仿似贤妃了。

    怀夏被母妃领着,只想赶紧看看何念新,却害怕被别人察觉她的急切。端坐在母妃身边,她只敢拿眼角瞥不远处备给贤王妃和安河郡主的空位。

    守在门外的太监层层唱道贤王妃到。

    知晓了何念新就在门外,怀夏却紧张了起来。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她心念着的念新姐姐,便已经落座在她不远处了。

    何念新果然长高了,已经十一岁的她正在长得最快的时候,抽条似的,身量拉得又瘦又高。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贤王妃的肩膀。怀夏赶忙瞥了一眼,却把何念新的身形印了下来似的。她看起来也比先前结实了许多,是还在习武吧。只是却黑了不少,是不是习武很累啊?

    怀夏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瞥到了何念新,半分不正经地冲她眨了眨眼,提起嘴角笑了笑。

    怀夏没回应她,兀自低下头去。

    何念新也是有半载时日未曾见怀夏了,原本矮墩墩的小丫头如今也长了不少,脸都瘦了呢,难不成没有好好吃饭?扫了一眼怀夏眼前几乎没有动过筷的御膳,何念新心下啧啧两声,想自己今日还特地从宫外把自己最爱吃的点心带了不少进来呢,等晚上便再翻进玉鸢宫去,让怀夏多吃一点。

    明明两个人隔着那般近,偏偏是在宴会之上,众人眼中,短短的几步路便彷如天堑了。两人分隔在两侧,互相怀恋着。

    等到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可以各自歇息了,何念新赶紧换上一身紧身黑衣,然后在怀里掏了片刻,掏出一只鸽子来,正是鸽群大将军思思。

    她摸了摸思思的脑袋,喂了一把粮,夸赞道:“思思真不愧是大将军,今天一天都没出声,没让人觉察出来呢。走,今日本郡主便带你去看你另一个主子,到时候就得靠你往来给我们送信啦!”

    趁着思思进食的时候,何念新仔细清点着自己一会儿要带去给怀夏的东西。几卷白绢,都裁成了小段,正方便写些小字,卷起来塞到思思腿上的小竹筒里送往贤王府。一支笔,笔尖及细。好吃的点心。这些东西往她怀里一塞,立刻让何念新腰身胖了一大圈。何念新拍了拍腰,确认东西都藏好了,然后悄悄往向贤王妃已经歇下的偏殿处。

    娘亲这几日担心父王得很,倒是很少有空管她了。

    她唉了一声,每回思起父王来,总要祈祷一番父王能平安归来。这次也不例外,对着月亮似模似样地祷告了一番后,她一个翻身,捡着人少的路走,熟门熟路地摸去玉鸢宫了。

    怀夏今日悄悄地把窗留了个缝,虽是已经躺在了床上,却并没有睡。她不敢做太过反常的事,怕母妃察觉,只稍提早一点,指使走了宫女,让她们都在外间候着。而后便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床头上挂着的流苏有多少根,一边等何念新。

    等到窗户被推开,她也不害怕,赶紧爬了起来,小声叫:“念新姐姐。”

    “嘿嘿,我来啦!”何念新一边掏着浑身的好东西,一边打了个滚,便从窗下毫无声息地翻到了怀夏床沿。她先是把思思捧出来,向怀夏炫耀:“你看,信鸽!有了思思,咱们就可以通信啦!姐姐我现在学问可好了,以后一点一点教你!”

    “我也有书念了呢。”怀夏忙说。

    何念新倒是啊了一声,颇有些失落:“那……你不用姐姐教啦?”

    “不用姐姐教,姐姐就不跟我联系了吗?”怀夏问道。夜色中,她的眸子倒是黑白分明,瞧得何念新一阵心动。

    何念新忙说:“联系联系。你有书念了的话,姐姐教你个新奇的东西——”她又从怀里翻腾着,把这几个月来所见到的、想带给怀夏的都一字排开,最后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嘿嘿笑道,“怀夏你看,这叫女书。以后咱们写信,就用这种字写,就不怕别人看见啦!”

    薄册上所写的,正是那日何念新摸索出来的女书的拆字、改字的法子。女夫子曾说过,这东西即便是在她家乡也少有人会。梁京城里,更不会有几人懂这个了。

    何念新盘算好了,等她把女书教给了怀夏,那时这便几可算是她二人之间独有的秘密。一想到这个独有,她便高兴得不行呢。

    第11章 拾壹 学书

    女书虽瞧着复杂,改、拆字之法却是不多。怀夏学得很快,不多时便能似模似样地写几个出来。何念新教完了她,颇有几分惆怅。怎么才没几个月不见,她的怀夏妹妹,忽然间读书比她还厉害了?这可怎么了得,她还想看怀夏亮晶晶的,等着她教的时候的眼神呢!

    不由得更将浑身解数掏了出来,间或还捧上那些吃食。御膳滋味不算差,却太过ji,ng细,口味也清淡,何念新可吃着不够过瘾。一想怀夏长这般年纪,都是在吃这种东西,便早就想着把真正的美味带给怀夏尝尝了。

    在怀夏的事上,何念新似是用上了自己这一生里难得的细心。她选出来的都是冷了也滋味上佳的小吃,模样略显粗糙了些,味道却是香得很。怀夏小猫似的先小心嗅了嗅那香喷喷的味道,想用手去拿又怕沾的满手油腻,便干脆张开口,就着何念新的手,冲那面食,咬了一口下来。

    “好吃不?”何念新忙问。

    怀夏咀嚼着,嘴巴里塞了东西,没有吭声。仔仔细细品味过后,她才小声问:“宫外的点心,都是这个味道的吗?”

    “怎么会呢,还有更好吃的呢!只可惜要不然掉渣、要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不敢给你带来。”何念新一口气数出了十多种点心的名字,挨个描摹了一番这点心的美味之处,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免流了口水。

    怀夏也抿了抿唇角,想吃。

    何念新把两个人都说饿了,怀夏便依着床沿滑了下去,同何念新一道并排着坐在高床y影里,把何念新带进来的吃食都分吃了干净,只留下侵了油渍的油纸包,被何念新团成一团,塞了回去。

    怀夏向来没有夜间加餐的习惯,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了之后,却觉得胃里头被塞得太满,有些难受。她捂着腹部,颇为难为情,不想被何念新看着,转过头去,打了个嗝。本以为声音能压下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她这点小小声音却显得格外响亮。

    怀夏更不好意思了,眼珠子乱转,不敢回过头去看何念新脸上是否有戏谑的表情。

    何念新却没有偷笑,而是担心了一下:“呀,是不是吃多了,不舒服呀?我给你揉揉吧?我每次吃多的时候,娘亲帮我揉一下就好了。”

    “……嗯。”怀夏小小地应声。

    何念新便一边回想贤王妃的手法,一边让怀夏舒展开身子,把自己靠了过去。

    她将自己热热的呼吸打在怀夏单薄的身躯上,怀夏身上只着就寝时穿的单衣,是柔和的n_ai白色。何念新刚想把手伸过去,又怕在怀夏的衣服上留下印子,便先擦干净了手,才把手摁在怀夏的腹中偏右侧。

    掌心处向何念新传去一股凉意,那触感仿若去抚摸一块上好的玉。何念新却只担心怀夏会不会冷,刚刚开始学内家功夫的她稍引出了一点内力出来,憋得自己脸色通红,却不说,把一股暖,带予怀夏。

    “姐姐,你像太阳。”忽然,怀夏低声说。

    何念新被这一声唤得愣了愣,瞧着怀夏认认真真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觉得怀夏似乎是陷入冬雪中的小鸟,正等待着自己这轮太阳。

    她原本就对怀夏有着超乎寻常的呵护之欲,如今这种情绪愈加加重。她感觉自己全身都烧起来了,那一点微弱的、才刚开始练的内力像是无穷无尽了,燃烧着自己,去温暖这只太冷了的鸟儿。

    何念新裂开唇笑了出来:“怀夏,你要是冷的话,姐姐永远是你的太阳。”

    折腾了一会儿,怀夏倒真觉得原本臌胀的胃舒坦了不少。不免喟叹一声,东西虽好吃,但她可再也不敢贪嘴了。她又将身子蜷起来,靠在何念新身边。时隔半年后的再相见,不知为何,两人反而不急着说话了。明明这半年里,怀夏留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讲给何念新听。

    两个半大的女娃静静地靠着彼此,偌大的宫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彼此交错,就连思思都已经睡在了何念新脚边。半晌,何念新才说:“我们明天就又要出宫了,太后这次没有长留我们。不过今天带思思认了门,以后你想我、我想你的时候,我们就叫思思送信。——万一哪天我不在梁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思思也会找到你我的。”

    “你要回封地了吗?”怀夏问,“那边在打仗……很危险了吧。”

    “……”何念新沉默了片刻,却毅然道,“我是早晚要回去的,我刚过了十一岁生辰,参军的话,需要十六岁才行。再过五年,我一定得回去了。”

    两人也不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军的道理,也只有话本上敢写这样的传奇故事。怀夏点点头,道是:“五年后,姐姐会变得很厉害吧。”

    “嗯!”何念新点头得很快,“我得把父王替下来,免得我娘总是担心父王的安危。我得把蛮子都打散了,免得他们总是一年一年地来s_ao扰。”

    “王叔一定会好好回来的。”怀夏咬着唇,“可是……如果是姐姐在战场的话,我也会为你担心啊。”

    何念新一怔,却笑了起来:“怀夏担心什么,我也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啊。怀夏不如在姐姐身后,替我解决所有后顾之忧,让我能赶快打胜蛮子、赶快回来呀!”

    怀夏对朝堂纷争如今知之甚少,倒是不知道怎么领兵打仗还有后顾之忧了。但她也没立刻去问,而是点了点头,也学何念新答应得飞快:“嗯!”

    “那……拉钩?”何念新向着怀夏伸出小指。

    怀夏眨了眨眼,不知道何念新是要干嘛。

    何念新半晌后才明白过来,恐怕还没有谁陪怀夏玩过拉钩的把戏。于是便耐心教了:“你也这样,然后咱们把小指勾在一起,这就是拉钩啦。这样,我们定下的约定,谁都不可以违反哦!”

    “嗯,我不会的!”怀夏让自己的小指勾连着何念新,仅仅是一个小动作,倒仿佛是在两人小指上分别栓了线,牵定下了彼此。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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