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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节

    文案:

    怀夏在鸟笼般的深宫中安安生生地呆了八年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扰乱了她的四季流转

    拨开了她早已沉寂的不甘

    教她爱,教她恨,教她如何去追,她想要的一切

    嘉朝大公主何怀夏,原本乖巧听话毫不起眼,忽然有一天遇到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姐姐何念新。

    从此,姐姐习武妹妹学文,两个小丫头文武合璧,成为了嘉朝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郡主当将军,公主要登基!

    阅读指南:

    1 cp属性是力大无穷的暴力叛逆分子攻x曾经是一枚乖巧萝莉后来变成女王的受

    2 因为被问了几次统一回答一下:两主角同宗,是宗亲,但攻家是领养来的没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怀夏,何念新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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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零壹 怀夏

    初夏。

    轻薄纱衣披身,乃是鲜嫩的鹅黄,上绣花团与蝴蝶。小小身影正襟危坐,端正地仿若泥尊菩萨旁的玉童子一般,不似个娃娃。旁有四位身着宫装的女子紧随,个个低垂着头,不与小小娃娃多言半句。

    半晌,才有年长一些的女子躬下身子,低声劝言道是:“公主,日头大了,您该回去歇着了。”

    女孩点了点头,默然地起身,往回返去。

    女娃娃乃是当今圣上的长女,名唤作怀夏。甫一降生,今圣初为人父,喜极,当即敕封为清平公主。小小一团的娃娃便有了自己的封号与封地,此后的哪个皇子皇女可都不再有这等的恩宠。

    彼时怀夏还不记事,只是这八年如一日地被身后跟随之人耳提面命着要感激父皇,也渐渐地刻入了怀夏血里r_ou_里髓里。

    但待怀夏越是有了自己的思绪,却越发艳羡起另一件似乎人人去得,唯有她去不得的事来。

    不过才八岁的怀夏已然学会了缄默,这等艳羡只打碎了吞进肚子里,半点不曾表露出来。

    清平公主怀夏的生母乃是玉鸢宫一宫之主的贤妃。

    虽位于四妃之中,而如今后位空悬,也是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主子了,贤妃却一向是个谨慎之人。她出身平平,外家父亲已经致仕,兄长还任着小小侍郎,同样是不挑眼的角色。因而,贤妃也教导着怀夏在这外表花团锦簇,实则波涛暗涌的宫闱之中明哲保身的道理,便是少说、少做,少沾惹是非,待到了年纪,有了驸马,出宫建了公主府,便随了她这封号所愿,能一生清平了。

    幸而贤妃只得怀夏这一女,只要她母女二人不主动惹事,倒也不会有谁来招惹这二人。

    被唤回殿内,此时这一宫之主的贤妃正如寻常人家的妇人一般,抱着件小衣裳拆拆缝缝。见怀夏回来了,女子便招招手道:“怀夏,来母妃这儿。”

    怀夏端着大宫女教导过的步子踱过去,福身,唤道:“母妃。”

    贤妃也不提教女儿在自家宫中可以松散些许,反倒是满意于怀夏始终如一的小心。将手中的衣裳抖开,披在怀夏身上比量几分,点头道:“倒是正合身,迎露,你带公主去将衣裳换上身试试。今晚宫宴,便穿身新衣裳去吧。”

    贤妃身后便有人应声,紧接着上前,迎着怀夏往偏殿里去。

    怀夏这身新衣,水绿色打底,上头绣的花样是暗色云纹,往小蝴蝶似的公主们那里一站,仿若是融了进去似的,保证谁也不会一眼瞧见这大公主在哪儿。怀夏却也没多说什么,叫迎露服侍着换好衣裳,摸了摸那顺滑的料子,知道母妃又将这座玉鸢宫中最好的料子留给了自己,心头也是一暖。

    今日乃是立夏时节,当今太后是个爱热闹的,喜欢寻个由头叫宫妃们带着皇子皇女去小聚。几日前太后宫里的小太监便来传话,道是立夏这天有场小宴请玉鸢宫的主子了。

    怀夏与这位祖母虽无嫌隙却也并不亲近,是以只打算在母妃身边安生待着。

    如今这宫中已有六位皇女,三位皇子。其中两位年岁稍长的皇子已然是开蒙的年纪,皇太后一见他俩便心生欢喜,忙叫人带上前来,细细考校着二人这几日都学了些什么。

    怀夏瞧着,鼓起勇气,想问问身畔的母妃几句。四下一扫,却见周身却有不熟悉的人,便抿了抿唇,咽下了声音。

    太后正问罢两位皇子,满意地赏赐下了些金玉。身畔的几位嘴甜的宫妃忙凑上去打趣,而贤妃只是堆着笑,迎合几句。

    殿外的太监却在此时传道:“贤王妃、安河郡主到!”

    “瞧哀家,这都快忘了,贤王前些日子回京里来了,哀家今日叫贤王妃也带郡主来聚聚。”太后道是,点了位置叫人领贤王妃上来座,便就在她老人家身侧。

    这贤王乃是手握重兵的人物,常年驻守边疆封地,无诏不得入京。也不知这回贤王是被叫回来做什么,连家眷也携上了。如今贤王年岁不大,又与贤王妃难得恩爱,并无侧妃、侍妾,与贤王妃育有一女,以封地为号,封安河郡主。

    殿门开,怀夏顺着众人目光才向门外瞧去。那贤王妃倒与娉娉婷婷的诸宫妃不同,步子迈得大,有骨子边塞之气。

    身侧的小郡主也不同于养在深宫中的皇女,一身打扮倒跟男娃娃似的,不着纱裙,能跑能跳。

    怀夏瞧见,隐隐有些艳羡,不敢表露于外。

    刚将神色敛回来,却忽然感受到一股灼灼的目光盯来。怀夏猛地抬头,正撞上那郡主不加掩饰的好奇打量。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那安河郡主咧开嘴,冲她露出了亮晶晶的大门牙。

    众人倒是没多去管两个小孩子之间的事,与贤王妃也是泛泛地攀谈上几句便作罢。

    谁都知道,贤王乃是纯臣,与诸位宫妃的外家均无牵连,否则今圣哪里敢将兵权释出。有皇子的那几位倒是起了几分心思,掂量再三,也只得徐徐图之,不敢冒进。

    贤王妃直来直往,一股子莽劲,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得,硬是将宫妃暗藏的意思全撞了回去。

    太后当前,也未有人敢太造次,只能作罢。

    这时,才有人瞧见那安河郡主一直在盯着清平公主看。

    还是太后开的腔:“念新这是与怀夏投缘?”

    “太后,我瞧着公主这般眼熟,仿佛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呢。”安河郡主何念新道是。

    “哈哈,你俩哪儿曾见过?”这二个女娃娃,一个未曾出过宫闱,一个未曾出过贤王封地,太后也不拿何念新的话当真。

    何念新倒是琢磨了片刻,又笑道:“没准是前世见过,今生才修得共作一席间再会呢。”

    那贤王妃听了这混话忙暗中一拧小郡主的胳膊,只提着皮掐,劲用的不大却叫人吃疼。而后赶紧跟太后赔罪道是:“太后莫怪,念新打小爱听老贤王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故事里的道理没学明白,净学了些油腔滑调的。”说罢还瞪了自家女儿一眼。

    其余宫妃自未曾见过那老贤王,只是略有所耳闻,那位主儿在还只是个世子的时候便是个出格的,荒唐事可没少做。而后领兵打仗,建功立业了,家也搬去了封地,京城里倒是也没人再提他那些疯言疯语。

    老太后倒是回想起了些什么,止不住笑道:“倒叫哀家想起老贤王还在京里的时候了,这孩子,随她祖父。”

    唯有怀夏,是半点也不知道那老贤王是何许人也,算着等会儿回玉鸢宫,需得好生问母妃才是。

    也不知母妃是否肯告知一二。

    果不其然,贤妃思沉片刻,便只道是:“你只需知晓,莫要与那郡主走得太近便是。”

    贤王走得是纯臣的路子,贤妃也并不打算与王妃攀交情,免得给宫外的兄长平白沾惹上是非。太后见惯了一个个被教导得正经端庄的皇子皇女,猛然见着安河郡主这么个活活泼泼的,喜欢得很,立时便留了贤王妃与郡主在宫中多住些日子,想来近些日子,怀夏与那个小郡主还能再见上几面。

    贤妃正揣度着进退,却不料便在当夜,那小郡主便摸到了她这玉鸢宫来。

    宫外有巡夜的侍卫,宫内也有守夜的宫女太监,贤妃又一向不显山露水,是以这玉鸢宫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这一夜公主窗边忽地一响,亦吓得浅眠的公主警觉地张开了眸子。

    “嘘——是我!”翻墙而入的正是安河郡主。

    小丫头仗着内宫护卫较之宫外稍显薄弱,又凭依自己身量足够小,躲藏起来不易瞧见,悄悄地翻墙而过。

    怀夏警惕地坐直了,一张玉一样白净的小脸紧绷,不搭腔。

    “你的宫女我已经打晕了,没事儿,没人听得到咱们说话。”安河郡主道是,殊不知话一落,只叫公主更害怕了。

    她抓抓自己的后脑勺,颇为困扰道:“爷爷明明说,见到喜欢的小姑娘,只肖说‘这个妹妹我曾经在哪儿见过’,就会很快跟她熟起来的。”

    “你……”怀夏已经在念头里想起了迎露吓唬她的一百多个故事了,都是那些歹人闯入宫里为非作歹,生怕这个小郡主下一刻便掏出刀啊剑的出来,“你半夜闯入玉鸢宫,是要做什么坏事?”

    “哎?只是觉得今天宴上人太多,没法多跟你聊几句,来找你聊天呀。”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坏人,何念新一脸怅然。不是说夜半翻墙,乃是有情/人的私会吗?

    爷爷误我!

    “……你要聊什么?”小公主小心问道。

    “我瞧你有心事,不妨说与姐姐我听。要是有谁欺负你,姐姐帮你打过去!”小郡主笑了笑,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嘎吱作响。虽是虚长怀夏两岁,那手掌却得有怀夏的小手两个大了,一瞧便是极有气力的模样。

    怀夏:“……”

    第2章 零贰 夜谈

    怀夏瞧着这不大的郡主,没来由地便觉得她靠不住。这般行事作风,半点也不似她往日里被自家母妃所教导的明哲保身之道,一瞧便是个能招惹是非的。是以纵是被点名了她怀有心事,怀夏也并不敢将那心事同何念新言明。

    小小女娃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纯色偏粉,嫩生生地,在月光下甚是好看。

    何念新却哎哎两声,压低了声音道是:“你别咬呀,看得人怪心疼。”

    “……”怀夏少与外人打交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局促地将眸子瞥向一畔,不出半点声音。

    “哎呀,我好不容易跑过来见你,你倒是同我说说话,好是不好?”饶是胆大包天,何念新也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女娃娃,瞧怀夏不打算理人的模样,犯了愁。

    她将自己的身影好好地藏在床边y影里,保证任谁也无法打眼便瞧见她自身所在,才转了转眼珠子,揣测道:“我瞧你,不像是有朋友的样子。我想当你的朋友,才来找你的。”

    “……‘朋友’是什么?”何怀夏闷了半晌,这才小声问道。

    小公主在人前极少做声,是以何念新这也是才在这般寂静的夜里捕捉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像是极细的丝作弦,拨弄出的三两音调,沁入心扉。

    只是何怀夏所问,倒是大大出乎了何念新所料。

    她哪里知道,小公主长到这个年纪,身周无非便是母妃、宫女与太监。偶或能见着父皇、太后,同龄的更是只有弟弟妹妹们。至于命妇们偶或带入宫中的娃娃,却是因着何怀夏外家不显,也并不同她来往。

    怀夏还真的从未有过朋友。

    何念新只好苦思冥想,该怎么解释朋友呢?“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嗯,就是我有了好东西要带给你,学了好东西要教给你!”说到这里,何念新猛然想起什么来,赶紧猫着腰去,先将窗户掩上了,才从怀中掏出来,在怀夏面前晃了晃,“这是今天太后赏我的夜明珠!好看吗?送你了吧!”

    那夜明珠有小娃巴掌大,通体圆润透亮,光色润泽,也不耀眼。何念新拿着,没有半分老实,立时将圆球滚送到了怀夏的床上,骨碌碌地送到了怀夏身畔。

    “我不能拿,让别人瞧见了不好。”何怀夏藏住了眼底的喜欢,又推了回去。

    若是换个人来,恐怕何怀夏还会怀疑这人是来炫耀太后赏赐的。但对着何念新,小公主却无法起这般心思恶意去揣测于她。

    眼看着夜明珠要滚落到地上,何念新赶紧猴子似的伸手一捞,生怕这珠子砸到地上,叫外头什么人听见声音,进来探看。捞到了这珠子,何念新瞧着怀夏又一次转开的眸子,只当是自己惹了她不喜,懊恼道:“你是不想同我作朋友吗?”

    怀夏听着她懊悔的声调,倒反而犹疑着放慢了音调:“你……你说,你学了的东西,都会教我,是么?”

    “那当然!”瞧怀夏并没有恼自己的意思,何怀夏又雀跃了起来,忙拍拍胸脯保证道,“你想学什么我都教的,我可是特别厉害的!我已经跟父亲学了五年的武了,还会轻功!你想学翻墙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玩。——虽然外墙太高了,出不了宫,还得等咱们再长大一些……”

    出宫?怀夏可从未敢起过半分这等心思,此时一听,心头不免一惊,忙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她倒是没有这般远大的心思,只小声问道:“那……安河郡主可是识字?”

    “你唤我一声念新姐姐吧。”何念新掰着手指算,“咱们有同一个嗯……太太爷爷呢。”

    怀夏瞧着她费了半天劲儿才算出来的结果,只暗自摇头,又坚持问道:“你可识字?”qun一一零八一七九五一

    “哎呦,我可是天天被娘亲逮着摁在桌子前写写画画地,头都大了。”何念新愁得很。

    怀夏在心底里叹了一声,感慨道人各有命。她羡慕得不行的东西,到别人那里,反倒仿似是一种折磨似的。再瞧何念新,便有一股子由羡转的气恼了。

    何念新却是转了转眼珠子道是:“爷爷和易爷爷也是咱俩这般,一个爱文,一个习武。爷爷说,年纪大的要照顾年纪小的。——我、我努力让我娘亲教我,然后再来教妹妹,好不好?”

    “……真的?”何怀夏不敢置信地问道。

    “真的真的!”何念新迭声道,生怕怀夏不相信。

    怀夏嗯了一声,却盘算着:“那……那我也得教你什么才行……我会……我会些女红……”数了半晌,也只能数出这个来,还是不久前贤妃才开始教导的。越说声音越小,像蚊音似的,瞄了一眼何念新结实的胳膊,心道是,她也不会喜欢这些吧。

    果不其然,何念新顿了一下,非但不想学,反倒瞧着就几分怕这东西的样子。而后飞快道:“你就陪我玩、陪我聊天吧!宫里这么无聊的日子……哎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呆住的,我才呆了一晚上便受够了呢。”

    “……我没去过宫外。”怀夏道是。

    “没关系呀,等咱们再长大了,我带你去宫外嘛。”何念新又想起才刚的保证来,又提了一回。

    这一回怀夏竟暗自觉得自己的胆色涌上了一些,竟敢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觉期待着那一日的来到了。

    两个小娃娃也没聊多久,困意席卷后,何念新便先行离去了。怀夏趴在窗沿,目送着那个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身影干脆利落地翻墙而过,垂下眸子,就着月光,细细寻觅了一番,将不该出现在屋内的何念新带进来的草jg一类收拾好了,才再将窗掩住,假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她不曾向着母妃说过谎、隐瞒过什么,做完这一切,怀夏胸口心脏咚咚地直跳着,差一点从她口里窜出来似的。她平躺在床上,平复了半晌,这才沉睡。

    第二日,怀夏难得起晚了些许。

    被迎露亲自唤起来,怀夏好好地将昨夜之事藏在心底后,才换上衣衫,继续过她一成不变的日子。今日太后倒不办宴,怀夏便闲得很。

    反倒是何念新,一大早地便蹿去自己母亲那儿,嚷着要上进,要读书识字。

    贤王妃倒是不疑有他,只当是这宫里实在是太无趣了,四处又有人看守,比不得在贤王府,能教这丫头猴儿似的乱窜。若她能沉下心来多识点字,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都到你这个年纪了,换成别人家,那些聪慧的,还有下场科考的了呢。”贤王妃嫌弃着,“也就你,大字不识!”

    “科考又跟女娃没关系……”何念新撇嘴,辩解道。

    “哦,那打仗就跟女子有关了?整日里跟着你父王学些舞刀弄枪、上梁掀瓦地,好似你能去领兵打仗似的。”贤王妃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是恶狠狠地道是。

    何念新眼睛一亮:“爷爷给我讲过花木兰的故事!”

    “你爷爷编出来的故事多了去了,你倒是真找个花木兰出来啊!”贤王妃不以为然。

    而何念新却抓着贤王妃的手,拿她手指指着自己道是:“你眼前这个,就是未来的花木兰呀!”她这般道是。

    贤王妃却是红了眼睛,反手拍了自家女儿一掌,却并不用力。手里翻出本五六岁小娃娃合该用的蒙书,沉声道是:“你要是想当将军就更该读书,将军都是要看兵书的。”

    何念新看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就头大,但想了想还在等着她的怀夏,便只好唉声叹气,又被母亲压向了书桌。

    未曾想幼时的话却一语成谶。

    不过是本蒙书,教不了什么高深的学问。何念新也就是认识几个字,背一点点的书,然后便拿去向怀夏卖弄了。

    等空手又翻进了玉鸢宫,才发觉二人都无纸、无笔,也不敢留下些会被人察觉的字迹。两个小娃娃趴在软绸被窝里,何念新攥着怀夏的手,教她伸出一根手指来,在绸子上假作书写。

    怀夏铭刻在心底的,也便是这手指划过绸面的一笔一划。

    何念新的掌心略糙,半点不似个女娃。而怀夏则几乎无事可做,那双手是何念新所抓过的最软的一双,又因着怀夏紧张得很,浑身都热腾腾地。何念新抓着她,感觉自己是抓着个软软的、刚出锅的、好吃的点心。

    这等的念头,她可不敢叫怀夏知晓,只在自己心底偷偷念叨两遍,窃笑。

    而怀夏则正正经经地默背着那几个字,不曾注意过何念新不小心漏出嘴角的偷笑。

    第3章 零叁 暂别

    贤王妃携着安河郡主,这一住便是在宫中住了小半个月。

    其间宫中各妃嫔各自同自己外家通了气,该如何对贤王妃,各自有了主意。急慌慌地去套近乎的少有,也都没从贤王妃这里讨到什么好脸色。

    贤王走的,可是纯臣的路子,只奉今上一人,绝不结党交游。

    这也是无奈之举,世人皆知,老贤王此人颇为人所不解,娶了个男王妃不说,还不肯纳半个侍妾,是以根本没曾留下血脉。如今的贤王据闻乃是从同宗中过继到老贤王明下的,与真正的皇族终究是亲缘颇远,按理说是不该继承亲王位的,奈何先后两代贤王均是战功卓绝之辈,倒让皇家赏无可赏,再加上先皇谕旨钦定,今上也不好贸然夺爵。幸而贤王退作纯臣之举,倒是削减了几分今上的猜忌。

    但所有人都知晓,眼下的局面只是暂时的,陛下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是以,与贤王家交好,可没什么好处可言。

    于是偏偏是宫闱中那不谙世事的少女怀夏,成了这整个大嘉朝中,唯一一位与贤王府私交甚密之人了。

    贤妃是更少有的与外家通气前便打定主意,不去招惹贤王妃之人,更不会去同怀夏分析贤王府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是以怀夏懵懂无知,只知道何念新时常翻墙而来,总会同她谈一些,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

    她自觉自身仿似一只ji,ng巧的雀儿,被关在牢笼之内,一关便是八载。而本该一生被囚于牢笼之中的她,却在近日,遇见了一片不知自如何遥远的天外飘来的流云。

    何念新来自大漠边疆。

    原本二人之间,乃是何念新更多地起着话头,逗乐怀夏。如今却更多是怀夏在问东问西,问何为大漠孤烟,夜帐千灯,又何为刀光剑影,那些她想都想象不出的波澜壮阔。她只能拼凑着何念新只言片语中的万千画卷,羡慕着这一片流云,想抓这流云于手,怕她离去,却又知流云不该属于一间小小的鸟笼,无论这鸟笼的编织如何ji,ng巧细致。流云只能属于天空。

    两个女娃私下里这般厮混,倒使得她俩似宫闱中闲来无事的猫儿似的,白日里懒散困倦地打着呵欠,夜里倒是ji,ng神抖擞。

    哪怕是再小心,这也被各自母亲瞧出了几分不对。

    何念新那边倒还好,贤王妃趁着少有旁人,恨恨地拽了何念新的耳朵,低声训斥道:“你这夜里是去哪里野了?这宫里可比不得咱们王府,有你父王那般纵容于你!”

    “娘娘娘!疼疼疼!”何念新忙摆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三成是真的疼,七成是装模作样,赚得个掐在儿身,痛在娘心。

    果不其然,一瞧她这吃痛的模样,情知是这丫头装出来的,贤王妃还是撒了手,哎了一声。才刚还埋怨贤王的纵容,她自己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觑了眼太后派来伺候的人,贤王妃也不敢什么话都说,只道是:“行了,你父王才刚派人来,咱们明日便可辞别太后娘娘,出宫去了。”

    原本以为何念新在宫中被拘束够了,瞧她不敢攀山爬树,翻墙掀瓦,已是无聊得叫自己教她识字读书了,听了这消息,合该高兴起来才是。谁料到何念新竟然唉声叹气起来:“啊?咱们明日就回家吗?下回上京,得什么时候啊?”

    亲王无诏不得随意入京,何念新只盘算着,这一别,恐怕与怀夏难再相见了。她还没能把蒙书上所有的字都教给她、把爷爷讲给自己的故事都讲给她听、带她出宫玩呢!

    “你父王自会回去,大军可离不开他。咱们就留在梁京的贤王府,你爷爷小时候便住在那儿呢。”贤王妃却淡淡道是。

    原本大将在外,其家眷便常滞留于京,能多得皇室抚照。点透一点地说,也是以亲眷为质,免得领军之人拥兵自重。贤王妃早有准备,却只是在同何念新讲京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

    才十岁大的女娃却猛地想起爷爷曾经讲过的一个古代将领的故事,从中有了几分猜测,不甚明晰,还好自知自身处在宫中,她没有大大咧咧地问出来,而是撇了撇嘴,心思着今夜得好好同怀夏道别才是。翻进玉鸢宫容易,翻进宫可就难了,那宫墙有六七个何念新高呢。

    而怀夏那边,却是贤妃捧着茶,亲自叫轮班为怀夏守夜的四个宫女传来,跪成一排,也不问怀夏,就问她们,公主这些夜里做了些什么。

    怀夏一向是个好服侍的主子,极少起夜,几位宫女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只道是不知。思来想去,也不过是近来似乎自己睡得更沉了些,每早醒来脖颈略有些酸痛。

    只是这话,可不敢对贤妃明说。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贤妃也无奈,只得关了宫门,责她们玩忽职守,杖罚后,又思来想去,只能亲派迎露去了。迎露作为贤妃得用之人,与贤妃一般是仔细的性子。怀夏不觉慌张起来,生怕何念新今夜过来,被迎露逮着。

    幸而今日有皇贵妃邀了赏花宴。

    贤王妃正坐在皇贵妃下座,与贤妃母女正遥遥相对。何念新冲着怀夏挤眉弄眼,怀夏顾忌着母亲在,只微微红了脸。

    小娃娃们自以为隐蔽的交流却瞒不过大人的眼,皇贵妃倒是笑了笑:“几个小的怕是坐不住了。赏花宴又不是正经宫宴,不必拘着,不若叫他们出去玩耍。”

    说罢,把自己身边的二皇子也推了出去。

    几位皇子皇女都有些按捺不住,但怀夏一向是不爱参合的。贤妃本放心着,这一回怀夏却小心地拽了拽自己母妃的袖子。

    瞧着其余皇子皇女们都离了席,身后各自跟着宫女太监,无甚危险,贤妃便点了人手,允怀夏也去玩耍了。

    最大也不过十岁的娃娃们却早早地有了亲疏意识,年纪大又不是宫里人的何念新同不常出来玩的怀夏自然地排在了人群外。

    瞧着那群小娃娃被众人簇拥,一窝蜂地跑到了别处,其中打头的大皇子还回过头来,挑衅一般地冲着两人提起嘴角。何念新啧啧两声,一把抓了怀夏的手,道是:“正好正好,把最好看的小妹妹留给我了呢。”说罢,带着怀夏向反方向走。

    其余几个皇女一听,俱是不乐意了。都是才刚有了美丑意识的,哪里容得别人说自己被比了下去?奈何何念新打小跟着父王习武,比这几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女脚程可快多了,没多时就连追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也被甩开了。

    怀夏则是气喘吁吁地追在身后,若不是何念新一直拽着,她又提了口气,恐怕也得被甩在身后。

    何念新在贤王府练就一身躲藏功夫,没多久找了座假山,拽着怀夏便藏了起来。

    “你……你……慢点……”怀夏断断续续,边喘边道。

    何念新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嗨呀,这回他们要找到咱们,恐怕得要个半时辰了。”何念新得意道,拽着怀夏的手也没送开,还晃了晃。

    “嗯……”怀夏扶着胸口,平复一番,才道是,“我今日想同你说,母妃瞧出了我夜里不好好睡,今晚换了人守着,我正怕你被发现。”她一口气说出来。

    何念新也唉了一声,道是:“我今日也是来辞行的,我娘说,明日她就带我出宫了。”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怀夏本是盘算了一天了,本是个贤妃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的乖娃娃,这日却尽算着如何躲着母妃,想办法同何念新一同玩耍。猛地听闻何念新要走了,她愕然,颤声问道。

    何念新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她也不知道下回进宫是什么时候:“要不……我想办法训两只鸽子?宫墙再高,总拦不住鸟儿的。”她想起了飞鸽传书,却也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并不知道该怎么叫信鸽听话。

    怀夏立时上下翻腾了一会儿,摸出一片贴身的暖玉。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玉料,雕的是正在夏日盛放的荷:“这个给你。”

    “哎呀哎呀!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定情信物?”何念新跳脱道。

    不出意外地,胸口挨了怀夏一拳。何念新嘿嘿一笑,将玉荷贴着自己怀里放好,生怕丢了。

    这么一闹,离别的感伤倒是少了不少。

    第4章 零肆 飞鸽

    都城梁京,皇亲国戚云集于此。

    老贤王在此留有府邸,并不会因为主人家去了封地而闲置,自有家奴常守,只等有朝一日,驻守边疆的主人家能够归来。

    此时贤王府正忙得个人仰马翻,老贤王留在梁京的掌事太监已然步入暮年,却难得一扫往日的无ji,ng打采,而是容光焕发地,站在庭院当中,手里抱着一把拂尘,把整个院子的奴才指使得团团转,从库房里把封存已久的摆设给搬出来,好好地装点门庭,免得落了贤王府的脸面。

    贤王妃拽着还留恋着怀夏,不舍得离宫的何念新,进了车马,便硬生生地把家里的疯丫头摁在座位上,不让她探头出去。一路经过了各式王府、将军府、尚书府,终于是到了挂有贤王府牌匾的门前。

    何念新未曾来过此处,但却在自家爷爷的故事里神游此地许久了。一下马车便急忙忙地往里蹿,不成想撞在了贤王身上。

    贤王不过三十出头,虽说是个武将,瞧样貌却带着几分儒雅,不笑时却自有威严。接着炮仗一样的女儿,他摸了一把何念新的脑袋。

    何念新赶紧逃出去,分外严肃道:“父王,爷爷说了,不要摸我头顶,我会长不高的。”

    贤王失笑,想起了自家这女儿,本就比同龄人高了不少了,却犹不满意,总念叨着要长成“八尺女儿”。

    贤王妃跟在何念新身后,闻言紧赶两步追上来,拍了女儿脑袋一巴掌,瞪眼道是:“念叨着要长八尺,你长了八尺,谁敢娶你回家?”

    何念新撇嘴:“冯明那小混/账要当七尺男儿,我当然要比他高才行!”

    “安河郡主!”贤王妃瞪了眼睛。

    贤王妃只有在一个时候才会叫何念新的封号,那便是在何念新又说了什么不合郡主身份的话的时候。何念新一听,便知自己母亲生气了,暗自嘀咕着自己合该更小心一些,冯明虽混/账,却不能说出来。

    被她骂的冯明乃是贤王手下一员大奖冯争的儿子,两人一般年纪,偏偏互相不对付,平日里没少打架,凡事都要争上一争。冯明一直以来都比何念新要矮上半个头,却一直道是:“女娃长得早,过不了几年就不长了,你早晚都是个矮冬瓜。”何念新很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竟不能再俯视死对头了,冯明说要长七尺,她就一定要长八尺才行。

    不去招惹贤王妃,何念新赶紧开溜,跑去找爷爷曾经跟她说过的藏在梁京宅子里的“宝藏”了。

    一个会训信鸽的家奴。

    何念新不知道如今自家还养没养信鸽了,但那个家奴却是确确实实地留在梁京了。何念新听过他训的信鸽如何在战场中机灵地躲过飞矢报信的趣事,很是期待。

    打听了一圈,才在后院里寻到那人。

    只可惜此人已老,没了训鸽的ji,ng力,当初老贤王留他在梁京,也是教他颐养天年的。何念新不免失望,想着转头回去求父王从军中调几只来,却又知道父王虽是宠自己,这等事情也不会轻易答应。倒是那老奴,瞧着小主子一脸失落的模样,笑道是:“老奴有一不孝孙,也是学了这门手艺的,如今在前院伺候。郡主若是不嫌弃,老奴喊便喊他过来。”

    “好呀好呀!”何念新抚掌笑道。

    被喊来的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因着是家生奴,又是比较机灵,颇得信任,在前院做些跑腿的活计,很能在几个主子面前露脸。听闻小郡主叫自己,唤作墨回的小子赶紧讨好地笑道:“能替郡主效力,是小的的荣幸。不知郡主想养几只鸽子,送信去哪儿?”

    何念新点着自个儿的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挥手道是:“多多益善,还不知道那宫墙好不好翻呢。”

    墨回脸上的笑一僵,宫里?是他想的那个宫里?

    何念新又道是:“你可不许告诉父王!我这做的不是什么大事,这信你就送给玉鸢宫里便是。”

    墨回暗自咧了咧嘴,还真是他想的那个宫里!此等大事,他怎么敢替郡主瞒下!

    何念新瞧眼前这小子显然是转头便要告状的模样,便装模作样地踱步,绕着墨回转了几圈,故作深沉地道是:“你可得想明白了,你们这代的奴才最终要效忠的是哪代的主子。”

    墨回差点儿道是,那也是还未出世的世子大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您这位郡主当家呀。您还能上阵打仗了不成?

    一旁那老奴眸子却是闪了闪,叮嘱自家孙子道是:“郡主吩咐,哪儿还有你说不是的份儿?”

    何念新这才满意,赶紧把自己攒的私房钱掏出来,好叫墨回去买鸽子、驯养鸽子,还催促了好几声,叫他快点。

    墨回手里被塞了这仿佛烫手的银子,苦哈哈地瞧着自己的祖父。没能从祖父那里得来半个安慰的眼神,只得等何念新兴高采烈地走远了,才问自己祖父道:“这小祖宗这话,教王爷听去了,恐怕……”

    老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是未曾见过咱们老贤王,郡主可是他教出来的孙女,指不定有大造化!”这老奴是当初跟着老贤王上过战场的人,正待向孙子吹嘘一番当年老贤王的英姿与不凡,想了想孙儿终究是无缘见那等人物,只是喟叹一声,敲了孙儿脑袋一下,“叫你养两只鸽子,还给你银子,亏不了你的!”

    墨回平白挨了打,委屈地瘪了嘴,却也只能照办。因着自己参与了,也不敢向贤王禀明了。幸而如今府中人少,他寻了个偏僻无人的院落,倒是还能躲人耳目。

    何念新自觉做成了一件大事,乐呵呵地回了父母跟前。贤王妃正执着贤王的手默默垂泪,也不做声。

    站在门口的何念新,猛然才意识到,她这一家,即将面临的,乃是一场望不尽尽头的别离。

    “新儿,过来。”贤王却是瞧见了自家女儿,招手道是。

    “……父王,你能留在京里吗?”何念新磨磨蹭蹭地蹭过去,道是,“京城里明明有那么多的大将军,你一定要回去吗?”

    贤王便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这一回何念新没有逃开。

    缓了一会儿,贤王才笑道是:“下回见到新儿,怕是她该长成八尺女儿了。”

    “父王,你要去很久吗?不能很快回来吗?”何念新退而求其次,换了个要求。

    贤王没应她。

    寻常人家若是到了离别时,总会哄上还不懂事的小女儿两句。贤王却没有开这个口,反倒是离了妻儿,踱到了高檐之下,望着远空,目光深长,道:“要变天了……”

    何念新去瞧,却只瞧到一如既往的万里晴空。哪里要变天了?

    玉鸢宫中。

    怀夏将贴身的玉荷赠了何念新,这东西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是怀夏少有的心爱之物。宫中宫女替她宽衣时便发觉了那玉荷花不在她身上,忙惊问道:“呀,公主,您的那佩饰呢?去赏花宴前,可是奴婢佩在您身上的,同您今儿那身衣裳般配着呢。”

    将玉荷送出去的时候,怀夏便是思虑再三的。她不曾指望这件事会瞒过贤妃,却是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她觉得自己变了,要她去说哪里变了,怀夏自己却说不出来。仅十几日前,她还未曾想过,自己竟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需要瞒过母亲。这些日子,她却觉得自己做得愈发熟练了。

    她赶紧假装成着急的样子,就仿佛她假装未曾有外人夜访过自己的寝殿,假装自己还是那个只会做点女红的公主那般。

    玉鸢宫的宫女们将自家殿内翻了个遍,自然是一无所获。

    贤妃喊了停,叫怀夏过去,安慰道是:“迎露,你再去库房里,寻个更好的给公主。许是公主今日在御花园中玩闹的时候,丢哪里去了。”

    怀夏连忙作全礼节:“谢母妃恩赐。”心头碰碰在跳。

    “你呀,怎么就被郡主给拽跑了?也不小心点,摔着怎么办?”今日皇子皇女们与郡主难得地能自在玩耍半晌,谁曾想贤王家那安河郡主谁都不理,就拽着怀夏跑了,好教跟在身后的奴婢们一通找才寻到。那安河郡主也是怪,只说是瞧怀夏最入眼,早便想同她交好了,临要出宫才得如愿。一干妃嫔也不能多与一个十岁的女娃计较,瞧贤王妃数落何念新,还得装模作样地劝个两句。

    怀夏得了一朵新的玉荷,却不是曾经那枚。她将这枚新的收了起来,脑袋里却只惦念着,收了自己的玉荷的何念新,所谓的“定情信物”。

    尽管她未曾听闻过这般说法,却也不难从中推出这四个字的意味。怀夏嘀咕着,定什么情呀。

    也不知下次相见究竟是什么时候,还有情可以定吗?流云已然流逝,笼中只余下雀儿一只。

    这只雀儿怔了怔,却是抿着唇,暗自下了一个不敢教旁人知晓的决定。

    她想从这笼中飞出去。

    第5章 零伍 女书

    贤王不日便离开了京城,果不其然,将贤王妃与安河郡主留在了梁京。

    此举令朝堂之中议论纷纷,虽是没于明面上提出,私下里却是有了不少猜测。左不过是陛下终究不信任贤王,将贤王妃与郡主留在京中为质。也有说,恐怕不日即将有一场大战,贤王才将家眷留下的。

    边关自然并非梁京这般歌舞升平,隔着沙漠的蛮子时不时地便要前来s_ao扰,也不曾大举进攻,却如同苍蝇似的,格外恼人。

    一干流言蜚语进不了贤王妃母女二人的耳朵。

    何念新惦记了父王几日后,便专注于为养鸽子做准备了。贤王妃只觉得自家这女娃怕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连天地见不到人,思来想去,只派人守好了门,生怕她脚底抹油地开溜。

    而后便特地叮嘱了贤王留下的,教何念新念书的女夫子和教她习武的师傅,多给何念新些课业来做。

    女夫子年岁较贤王妃还要长些,是难得的读了书的女子。虽是女子,却是个严厉的性子,板起脸来,倒能叫何念新这个小魔头怕上三两时辰。那教武的师傅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却是个随和的性子,得了贤王妃的叮嘱,只笑眯眯地问何念新想多学点什么不。

    何念新眼睛一亮,道是:“徒儿觉得自己脚下的功夫还需长进,要学更好的轻功!”她还不至于逢人便提自己与怀夏的交情,是以不曾明说,自己学轻功是要做些什么。

    她这师傅啧啧两声,道是:“学轻功也好,打不过,咱还可以跑。”

    何念新刚想反驳自己可不是那等胆小怕事之辈,眼珠子一转,却明白师傅话中有陷阱。自己若是这么说了,恐怕他就不肯教自己轻功,反而要多练些拳脚功夫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何念新挑衅一笑,磨道是:“师父,您便教我吧!”

    何念新得以如愿以偿。只可惜练功这等事,只能一点一点地来,可没法把自己师父的脚偷来按自己身上。她仰头望了望,估量了一下那宫墙的高度,不得不承认,自己离翻过那墙,还差得很远。

    何念新不曾气馁,一边算着自己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当一名飞檐走壁的轻功高手,一边还得赶去临大字给女夫子瞧。

    女夫子正端坐一旁,看着何念新临写,仿佛怕她溜走似的。一边拿着个空白扇面,在上面题画着什么。

    何念新好奇,临了两个大字,屁股还没坐热,便凑到女夫子跟前。只见她画了枝映雪冬梅,清清冷冷的模样,题的字却是何念新一个都不认得的。

    何念新眨眨眼,虽然她此时蒙书还未曾读熟,叫她识文解字,也讲不出多少来,却还是能瞧出的,此时女夫子所写的,可不像是本朝文字。

    “夫子,你写的这是……?”何念新问道,还有些紧张。这女夫子面色威严,可不是好说话的样子。

    谁料女夫子这一回却并未曾训斥她,反而放下扇面,顿了一顿,道是:“此乃女书。”

    “女书?”听闻这新奇的名字,何念新愈发好奇地问。

    女夫子并非梁京人士,而是自南方而来,生于水乡。她垂下眸子,缱绻地抚摸过扇面,难得露出半分水乡女子特有的温婉来。她另寻一张纸,将扇面上的题字又用正体写了一遍,递予何念新,道是:“你可能看出,这女书是如何写就?”

    何念新一手捧着扇面,一手捧着宣纸,陷入沉思。

    怀夏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她所会的所有的字全都镌刻在脑海之中,却仍旧怕自己忘却,不敢轻易抛下。何念新走了,她又得过回原来的日子。但笼中雀已经知道了宫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不大的心里被塞满了不甘,她咬着下唇,思索着该如何得到那个机会。

    不是等她到了一定年纪被指了不认识的驸马,搬到宫外公主府,从一个笼子进另一个笼子的那等机会。

    她在方寸的院落间转了许久,仿佛是头一次知晓,原来日子竟这般难熬。怀夏假装自己同自己玩着游戏,小脑瓜却一直不停在转。

    此时,她分外地想何念新。那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姐姐,满脑子总是新奇的念头。

    还未等怀夏想出个什么头绪,有小太监来报,道是陛下今夜里翻了贤妃的牌子,好叫玉鸢宫早作准备,恭迎圣驾。

    怀夏愣了愣,父皇要来?

    清平公主怀夏同今上并不算亲昵。在她还不曾记事的时候,作为今上唯一的皇嗣,怀夏倒是有一段风光的时日。但如今皇子皇女多了起来,怀夏也就不是那独一无二了,又不打眼,渐渐地便被今上所忽视。

    与何念新的夜谈,对怀夏而言,最重要的并非是识得那半本蒙书,而是知道了贤妃不想让她知道的外面的世界。

    她知道贤王打算给何念新聘一位女夫子,知道有女子识字、习武,不比男子差在哪里。

    怀夏暗自为自己鼓了鼓劲儿。父皇难得来玉鸢宫,贤妃自是会喊她上前见一见父皇的。这后宫之中,若是问谁人能从贤妃身边拽她一把,也便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了。

    这便是她的机会。

    念新姐姐,我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等咱们下次再见的时候,让你吃一大惊了。怀夏摸了摸曾经挂着玉荷的衣带,在心底道是。

    被人惦念的何念新,还在琢磨所谓的“女书”

    “我知道了!”终于瞧出了眉目的何念新兴冲冲地将左右手往桌子上一拍。

    女夫子原本正不知在想些什么,猛地被何念新吓了一跳,蹙眉问道:“你可是瞧明白了?”

    何念新忙点头,得意道是:“不过是拆字罢了,然后将横写作倒勾,将捺写作竖……”她一边说着,一边照着寻出的规律,又在纸上临了一遍女书。写罢,原本四四方方的正体字,便变作了两头尖尖、细细瘦瘦,仿若窈窕淑女一般的女书了。写罢,她啧啧两声:“难不成是因为这字好看,才叫做女书的?”

    女夫子难得夸赞何念新两句,这女娃虽然开蒙得晚,却是少有的聪慧。若是能更将心思放在正途上,恐怕将来会有一番成就。只可惜了,生作女子,想拿她应得的荣耀,可是难了不知多少倍。

    思衬片刻后,女夫子还是叹息一声,讲道:“这女书,梁京里可未曾有人识得,乃是我家乡那里几位女夫子所创。”

    何念新听到这里,便恍然道是:“这几位女夫子是用这女书,私下书信往来的?”她想起了军中也有此等作为,用来传递密信,约定好了改写笔画或调换语序的规矩,哪怕这密信被半途截了去,敌方不知解读的法子,也看不懂信上写了什么。

    女夫子点头,似是怀念什么,道是:“正是如此。”

    何念新听着新奇,恨不得赶紧将这个教给怀夏,然后催促墨回赶紧把鸽子训好了,两个人便以这女书来往,万一不小心鸽子被抓了去也是无碍的。

    此时又想起怀夏来,何念新唉声叹气。不知道怀夏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她初为人师,教了这弟子几个大字,怀夏可还能记得?

    女夫子瞧何念新小小年纪,便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挑眉,道是:“郡主可是有心事?这一脸愁苦,可半分不像是边疆儿郎。”何念新一向以是两代贤王这等将领人物的后人倨傲,女夫子自然懂得,戳人就要戳到痛处上。

    何念新却是摇头晃脑,一脸深沉道是:“先生您不懂,爷爷说了,英雄汉也爱绕指柔。碰到那个想放到心尖上的人,却又不得不远隔万水千山,愁也是真愁。”

    女夫子瞧何念新小小年纪,却说出这等话来,不觉哑口。却仿似是想起什么旁的人来,也只能将脸别到一边去,不让何念新看见她眸子里的杂乱思虑了。

    幸而何念新自顾自地陷入自己那磅礴的相思里。小娃娃的心思一向更纯粹也更浓烈,何念新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拿起了她最厌恶的笔来,默出了她还未来得及教给怀夏的后半本蒙书,恨不得真有一只鸿雁或者一条鱼,能像传说中那般,帮她将自己的思念传到深宫中去。

    等她回过神来,却盯着纸上自己那狗刨一般的字,又看了看女夫子那娟秀的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赶紧把自己写的给撕了。这么难看,她可不敢给怀夏瞧,被瞧不上眼了可怎么办!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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