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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生活顾问第2部分阅读

    北宋生活顾问 作者:肉书屋

    北宋生活顾问第2部分阅读

    人把你卖个有蚊香的人家,可好?”

    林依听了会子,大概晓得了原委,银姐住的屋子里有跳蚤和蚊子,她向任婶讨蚊香,不但没讨着,反惹来一通骂。张八娘不知何时也凑到窗前,道:“银姨娘脾性儿真好,被任婶骂了这些时也不见还嘴。”林依想起饭桌上,她坐了短腿的凳子也不曾吭声,道:“这银姨娘,要么是个柔顺的,要么是个心机深沉的。”张八娘不解问道:“我看她就是个柔顺的,怎地会心机深沉?”

    林依来张家的两个年头里,受张八娘照拂颇多,不想看着她带副简单心思嫁去婆家受欺负,便拿银姐进门以来的种种表现作例子,与她详细分析了一番,可惜张八娘脸上表情懵懵懂懂,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她们住的这间卧房,早在傍晚,杨婶就拿艾草熏过蚊子了,凉席下还铺了生姜苗去壁虱,铺了椒叶避跳蚤。林依躺在床上,听着外头任婶的骂声朦胧睡去,也不知银姐究竟有没有要到蚊香。

    第二日林依去堂屋请安时,银姐已在方氏身后侍候着了,细嫩的脖子上明显有几个小红包;张梁似乎没瞧见爱妾的异状,神色如常地夹菜吃饭;方氏对此结果十分满意,嘴角含笑,身子坐得笔直。

    一顿饭风平浪静地吃完,银姐不曾告状,方氏不曾发难,张梁更是蒙在鼓里一般。事态这般发展,林依觉着愈来愈有趣了,饭毕回房,唤齐张八娘和杨婶,拿十枚铁钱作彩头,开起了赌局——林依赌银姐会趁张梁到她房中歇息之时,展示她身上蚊虫叮咬出的红包;张八娘赌她会逆来顺受,沉默到底;杨婶则赌她会趁张梁不在时,与方氏大吵一架。

    林依是为了教张八娘凡事多长个心眼儿,才挖空心思设了这赌局,岂料张八娘完全不能体会她的用心良苦,只觉着这赌局新鲜有趣,不住地边抛铁钱边念叨“我一定会赢”。

    没过会子,任婶来唤张八娘,称方氏让她去继续学厨艺。张八娘唉声叹气,赖着不肯动身,杨婶苦劝了好一时,才同任婶两个拉着她去了。她们都有事,林依便晓得轮到自己扫院子了,她走到杂物间,取了竹扫帚,开始干活。待她扫到左侧猪圈门口时,忽见银姐站在檐下朝她招手,她顾忌方氏,不敢走近,只站在原地问道:“银姨娘吃罢饭了?”

    银姐一愣,道:“吃过了。不知能否请你帮个忙。”

    林依客客气气道:“银姨娘请讲。”

    银姐压低了声儿道:“听闻眉山城外的草市开了,你帮我去集上买些蚊香回来,可好?”

    这下轮到林依发愣了,敢情她们三个打的赌,一个都未猜对。银姐见她不吭声,连忙又道:“不叫你白跑,除了买蚊香的钱,我再多与你二十文。”

    “蚊香?”林依惊讶道。

    银姐以为她不知蚊香为何物,伸手比划道:“蚊香是圆饼形状,内有浮萍、樟脑、鳖甲、楝树……”

    林依打断她道:“好几味中药做的物事,贵着哩,草市上哪里有卖的。”银姐不信:“那草市都卖些甚么?”

    林依掰着指头道:“席箔、葫芦瓢、土釜……反正都是些农家自做的物件儿。”银姐面露失望,道:“我要那些土物何用,罢了。”说完,转身朝房里走。林依发现她住的屋子,紧靠着猪圈,四川乡下蚊虫本来就多,她又被方氏安排住在这样一个地方,难怪惦记着要买蚊香了。她心下一软,正想告诉她艾草能熏蚊子,忽见任婶自厨房走了过来,忙紧闭了嘴,低头接着扫地。

    任婶今日大概心情好,竟接过林依手里的扫帚,道:“草市开了,你且去逛逛罢。”林依还有几双鞋垫没卖,自然是想去的,但上次书院送饭,被任婶暗算了一回,此番不敢再轻信,口中应着,转身就去问方氏。方氏尚在犹豫,张八娘却马上丢了锅铲,拉着她的手撒娇,非要去逛草市。

    方氏可怜她嫁人后出门不易,便点头答应下来,取了些钱与她,又吩咐林依和杨婶好生陪着。

    张八娘拉着林依回房,换好出门的衣裳,开始挑拣漂亮的荷包,好装方氏方才与她的零花钱。林依钻了半个身子到床底,拖出一只未上漆的木匣子,取出一叠鞋垫来,数了数,共有十双,能卖五十个钱了,她脸上露出笑容来。

    张八娘看着她用块粗布把鞋垫包起来,问道:“你绣了这么些,怎地不送一双与我二哥?”林依一愣,她还真未有过这念头,想了一想,做出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他房里是任婶伺候的,我哪里敢送,万一她在你娘跟前嚼舌头,我可就惨了。”

    张八娘很是同情她,叹气道:“你和我二哥的亲事,乃是祖母在世时定下的,我娘这般行事,实在是……”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因此她话只讲了一半,打住了。林依晓得她要讲甚么——被退亲的女子,毁了名誉,很难再挑到好人家,方氏若真如愿,必是害了林依无疑。

    杨婶在外轻轻叩了叩门,催促道:“两位小娘子,快些收拾,草市要散了。”

    天色尚早,哪里这样快就散场,林依与张八娘相视一笑,双双将不快的事压下,携了手出门去草市。

    草市设在眉山城外,乃是定期集市,每隔五日开一回,许多乡民都趁此机会,将自做的活计,或家养的牲畜、种的菜蔬拿来售卖。林依叫杨婶陪张八娘逛着,自己则挑了一块空地,开始叫卖鞋垫。她今日运气不好,等到张八娘逛完,也只卖出了两双,杨婶出主意道:“不如还拿去城里铺子卖?你好容易出来一趟,不差这几步路。”张八娘也极乐意多逛逛,拖起她就朝城里去。

    三人多行了一截路,把剩下的八双鞋垫卖了,再沿着街边店铺慢慢朝回走,边走边逛。行至一杂货铺子门前,张八娘忽然叫道:“那里头的,是不是任婶?”林依与杨婶顺着她所指,探头一看,果真是任婶站在柜台前,不知买了甚么,正在数钱给掌柜的。杨婶看了又看,奇道:“她与了掌柜的一堆钱呢,少说也有五百,究竟买了甚么?”张八娘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拉着杨婶欲进铺子里去瞧。林依连忙将她们两个拽走,道:“想晓得详细,暗地里去打听便是,有杨婶在,还怕打听不到?”她这般做,自有她的思量,任婶一个下人,怎会一次花这许多钱,说不准就有见不得人的事,若是当面撞破,难保被她记恨,还是避开的好。

    杨婶得了恭维,拍着胸脯打包票,称日头落山前她就能将消息打探到。

    林依拉着张八娘的手往回走,叮嘱她莫要将进城的事体告与他人,免得惹来方氏责备。张八娘晓得利害关系,连声答应下来,林依把她买的小玩意查看了一遍,见其中并无城中独有之物,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她们回到家中,先到方氏跟前打照面,方氏细心地瞧过了张八娘买的的玩意儿和杨婶买的盐,才放她们离去。

    林依回到房中,马上关了门数钱,草市卖掉的两双鞋垫,一双七文,一双六文,城中店铺卖掉的八双,是每双五文,共计五十三文,加上黄铜小罐里原先攒的五十文,通共只有一百零三文,这点子钱,实在少得可怜,她掩不住心内失望,坐在床边闷了好一会儿。

    张八娘见她发呆,还道她是无事可做,遂开了针线盒子,取出几根彩绳,道:“横竖闲坐,我教你打络子,可好?”能多学一门手艺自然好,林依谢了她,到桌边坐下,认真跟她学习。

    “大红配石青,松花配桃红……”张八娘从配色开始,耐心教起,林依学得认真,一会儿功夫,就打出一条同心方胜的络子来。张八娘接过去瞧了瞧,夸道:“头一回学,已算不错了。”她瞧完,却不把络子还给林依,攥在手里笑道:“我替你送与我二哥去,对外就称是我送的。”

    林依唬了一跳,忙把络子抢回来道:“这是同心方胜呢,谁人会信?”张八娘反应过来,另取了彩绳递到她手里,道:“那我再教你几个别的花样。”林依感激点头,跟着她又学了好几种,最终选了个攒心梅花,预备送与张仲微。

    〖正文第七章鹬蚌相争〗

    傍晚时分,张八娘远远儿地瞧见张氏兄弟下学回来,拿起梅花络子就要去送,林依拉住她道:“险些忘了,这络子既是以你的名义送,怎能只送二哥,不送大哥?”张八娘点头称是,连忙坐下与张伯临打了个连环络子,再才出门去。

    过了会子,她笑容满面地回来,将一沓子竹纸递给林依道:“二哥给的,说与你练字使,他听说那络子是你亲手编的,捧在手心里舍不得放下,只差乐疯了。”

    林依抿嘴一笑,道了谢,接过竹纸放好,还接着打络子。

    晚饭后,张八娘唤来了杨婶,问她消息打探得如何,杨婶正等着她问这个,眉飞色舞道:“开饭前,银姨娘屋里就点了蚊香,她又不得出门,那物事哪里来?定是任婶背着二夫人帮她捎回来的。”

    张八娘沮丧道:“我们的赌局,竟无一人胜出,可惜十个钱的彩头了。”

    林依纳闷道:“蚊香再贵,也花不了五百个钱,她可是还买了甚么?”杨婶点头道:“定然是在城里买了物事,还未送货来。”

    她所料丝毫不差,第二日中午,城中铺子伙计送了只大箱子到张家,称是银姨娘所购之物。

    妾室购物可不违规矩,方氏再怎么想刁难银姐,也只能看着那伙计把箱子搬进了她房里。

    堂屋中的几人想去瞧热闹,又怕方氏责骂,岂料方氏自己都好奇,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吩咐道:“你们且去瞧瞧,别让她摆了不合规矩的物件儿,惹人笑话。”众人得令,欢喜涌至银姐房中,俱睁了好奇的眼睛四面张望。

    屋中原本光光的墙上,挂了两幅字画;桌上摆着一只剔花牡丹梅瓶,一面葵口铜镜;墙角处有一只海棠红花盆,想来是准备种花养草;靠墙的床上,罩了绣花芙蓉帐,隐约可瞧见里面的刻花孩儿枕;窗台上搁着三足八卦熏炉,里头燃着蚊香。

    林依瞧着这一屋子的陈设,明白了任婶那些钱的去处,不过杨婶把钱看少了,这些物件,可不止五百钱。杨婶大概是同样想法,张着口看得目瞪口呆,张八娘也是惊讶得讲不出话来,只有任婶脸上神色如常。

    银姐取了印梅白茶盏,斟了两盏茶,端给林依与张八娘,笑道:“还未买到好茶叶,二位小娘子且将就一回。”张八娘尝了一口,这所谓“将就”的茶,比她平日吃的茶还好上几分。她愈发觉得诧异起来,待得回到堂屋,迫不及待地问方氏:“娘,银姨娘怎地这般有钱?”

    此话道出了所有人的疑问,皆望着方氏等她作答。方氏窝火,又被众人盯着,愈发觉得失了颜面,当即叫了银姐来问。

    银姐一身新衣,款款提了裙子进来,不慌不忙行过礼,问道:“夫人唤我何事?”

    方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是我疏忽,忘了与你添置些日常使用,不过咱们乡下人家,勤俭为本,太过铺张,总是不好。”

    银姐受了指责,当即垂头道:“是我的不是,往后定当注意。”

    方氏没料到她认错认得这般干脆,愣了一愣才问:“你哪里得来那么些钱?”

    银姐答道:“老爷给的。”

    方氏暗自咬牙,又问:“谁人替你买来的?”

    银姐再答:“不知老爷所托何人。”

    方氏的肺险些气炸,忍了又忍,终于顾及闺女下人都在跟前,没有当场发怒,挥手叫银姐下去了。

    任婶与杨婶见方氏面色不善,都不敢久留,各寻了借口散去,张八娘还想问话,被林依扯住袖子,拖了出去。

    林依以为杨婶会暗中告任婶一状,不料数日过去,甚么动静也无,原来那银姐出手阔绰,在下人跟前打点周到,杨婶家中人口多,哪儿会跟钱过不去,自然替她瞒了下来。

    张八娘天天在方氏跟前,没几天功夫,将银姐钱财的来历也弄了个明白,原来那些钱,还真是张梁与她的,他们在外时,张梁的钱都交给她管,回家后,也没找她要回,因此她手中很是攒下了几个;方氏得知此事,成日催着张梁把钱要回,但张梁认为这般做有失他男人的颜面,坚决不肯,后来被逼得急了,白日里躲出去呼朋唤友,夜间就在银姐房里歇下,连照面也不与方氏打一个。

    林依听完张八娘所述,任何反应都无,她满心只有各式各样的络子,十指如飞,一个接一个地编——张八娘是为了让她传个信物,才教了这门手艺,不料却为她增添了新的进项——一根络子能卖到十至十五文不等,且不怎么费工,比卖鞋垫合算多了。

    张八娘虽不排斥银姐,但到底心疼母亲,一面绣送给未来婆母的活计,一面唉声叹气。林依见她如此,安慰她道:“她没得进项,再有钱,也终有花尽的一天,你娘是嫡妻,膝下有儿有女,她争破天也争不过你娘去,且放一万个心。”

    这话讲得既有理又中听,张八娘露了笑脸,转头原样儿搬去安慰方氏,方氏得知这话出自林依之口,诧异之余,倒也有几分欣慰,再见着林依,面儿上情就很做足了些。

    张八娘出嫁前夕,银姐送了一份贵重大礼到她屋里,林依因与她同屋,沾了光,收到一只莲纹白瓷枕。她不敢擅自藏下,拿去问方氏:“我退还银姨娘?”方氏恨不得把银姐手里的钱全扒出来才好,斩钉截铁道:“收下。”

    林依得了允,放心大胆抱着瓷枕回房,隔了几日,草市开放,她拉了张八娘作陪,将它卖了个好价钱,换回足足两百文。张八娘瞧着她喜滋滋地把钱装进黄铜小罐,笑道:“这可比你打络子、绣鞋垫划算,往后你与银姨娘多走动走动。”林依被她这话唬了一跳,与银姐多走动,不怕方氏扒了她的皮?

    〖正文第八章八娘出阁〗

    张八娘成亲前三日,方家把催妆的花髻、盖头、花扇、花粉盘和画彩线果送了来,方氏只得将银姐之事暂搁一旁,先忙着准备回送的绿袍、靴笏等物。这些回礼不过是应景儿,但两日后的铺房可是大事,方氏不敢马虎,提前一日就忙着清点房奁器具和珠宝首饰。其实所谓铺房,就是先送部分嫁妆过去显摆,这可关乎张家人的脸面,连张老太爷和张梁都来帮忙。

    张梁瞧见一堆箱笼里,有个朱漆戗金奁格外眼熟,便问道:“这不是银姐的物件儿?”

    张老太爷在跟前,方氏要妆贤惠,带了笑答道:“是银姐与八娘添的妆。”

    张梁“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掀盖子来瞧,奁里玉簪、玉钗、玉钏、玉珥、玉步摇,乃是一套成色极好的玉首饰。

    对银姐的出手大方,张梁颇为满意,赞了她好几句,连张老太爷都觉着这个妾很会做人。方氏背着人啐道:“她一个妾,有甚么是自己的,拿着别个的钱妆大方,谁人不会。”若是往常情况,任婶定要撺掇方氏去当面找银姐要钱,但这回却把嘴闭得紧紧的,生怕银姐没了钱,少了她的好处。

    按着规矩,铺房这日,张家得遣几个女眷去方家,但张家祖上不在眉州,族亲稀少,方氏只好央了隔壁人家的媳妇代劳,又叫任婶跟去照应。与此同时,张家地坝亦摆上了几桌酒席,请周围乡亲们来热闹热闹。

    乡间村民都是热心快肠,不消人请,就来厨房帮忙,方氏见人手充足,便唤过林依道:“八娘怕羞,不肯出来坐席,你陪她到房里吃去。”

    林依应下,寻了个托盘,拣了一碗鱼羹、一盘蒸鸡和一盘麻婆豆腐;乡间酒席为显富贵,鲜见青菜,她寻思张八娘爱吃白菘,便用灶旁小炉炒了个,再盛了一大碗米饭,取了一壶好酒,端去卧房。

    张八娘正坐在桌边与银姐说话儿,见林依端了饭食来,伸头瞧了瞧,欢喜道:“呀,有白菘,我要多吃一碗饭。”白菘即后世的大白菜,想是她鱼肉吃腻了,念着这一口。林依盛了两碗米饭,却不知该不该盛第三碗,便望向张八娘,张八娘忙问:“银姨娘可曾吃饭?”

    银姐摇头起身,道:“我回房吃去。”

    张八娘留她道:“不如一同吃些,倒也便宜。”

    银姐想了想,重新坐下,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外头都是客,想来也没我吃饭的地儿。”

    张八娘接过林依手中的饭勺,亲自盛了一碗饭,端给银姐,道:“我绣的帕子,最后几针怎么也绣不好,多亏了银姨娘教我。”

    银姐谦虚道:“甚么教不教的,我也就只会那几下子。”

    林依夹了一筷子白菘给张八娘,问道:“你怎地晓得银姨娘绣工好?”张八娘还未开口,银姐先笑道:“八娘子就要出阁,我来瞧瞧她,见她正托着绣绷子发愁,就帮她绣了几针。”

    林依见张八娘使劲点头,便只轻轻一笑,不再作声。她们三个饭量都不大,很快就吃完,银姐主动要收碗,林依忙拦开她的手,叫张八娘请她去旁边吃茶,暗自诧异,她何时变勤快了。

    等她把盘碗送去厨房再回来时,银姐已离去,张八娘独自坐在照台前,拿着支簪子在头上比划,左照右照。林依接了簪子替她插好,问道:“你何时与银姨娘这般熟了?”

    张八娘自取了靶镜照着发髻,道:“难道她与你不熟?方才问了好些你的事呢。”

    “问我?问了甚么?”林依诧异道。

    张八娘道:“也没甚么,不过是问你是我家甚么亲戚,同我娘是否亲近之类,大概是她要讨好我娘,想从你这里下手罢。”

    林依笑道:“那她可寻错人了。”

    银姐想要讨好方氏?大概也只有心思单纯的张八娘会这般想。毕竟事关自己,若放在平日,林依定要问个究竟,但今儿是张八娘的好日子,她不想破坏了喜庆气氛,于是将疑惑压下,先收拾张八娘明日成亲要用的物事。林依平日做活儿做惯了,归置首饰,整理衣物,手脚极为麻利,根本不消张八娘插手。

    待得收拾完毕,张八娘将她的手一握,道:“我与娘讲过了,叫她待你好些……我这一走,家里就剩你一个女孩儿了,你要保重……”她讲着讲着,眼里有了泪,林依回握住她的手,道:“你也一样,婆家不比娘家,凡事多个心眼儿……”

    二人抹着泪讲了会子悄悄话,张八娘突然起身,开了首饰盒,取出个白玉环塞到林依手中,道:“我瞧着银姨娘的‘玉环绶’好看,找我娘要了两个,这个与你,留着压裙摆罢。”她说完,又指了床下的两只箱子与林依瞧,道:“我的旧衣都在里头,留给你穿。”

    林依见她的眼角又开始泛红,忙安慰她道:“你是嫁去舅舅家,咱们再见面的时候多着哩,不像有些小娘子嫁得远,婆家又严厉,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嫁人是喜事,张八娘心里,到底还是喜悦大过伤感,叫她这一说,马上又高兴起来,脸上重新带了笑。

    外头酒席散去,方氏送完客人,来教张八娘明日成亲的程序步骤,林依作为未嫁女孩儿,主动避了出去,到厨下帮杨婶洗碗。厨房里没得旁人,只有杨婶在刷锅,见她过来,抱怨道:“一个二个吃得醉醺醺,连帮忙洗碗的人都无。”

    林依取过干丝瓜瓤,开始洗碗,笑道:“我不是人么,我来帮你洗。”

    二人正说笑,银姐走了过来,站在门口道:“二老爷醉了,煮碗醒酒汤来。”她见林依挽着袖子在洗碗,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作声。

    杨婶忙不迭送地重新开炉子,道:“厨房烟大,银姨娘且先回去,煮好了,我与你送过去。”

    银姐点头,道了声谢,转身离去。杨婶装了一罐子水,加了醋在炉上煮着,又拿了把扇子一下一下地扇,感叹道:“银姨娘真真是个大方人,一个月下来,赏的钱比二夫人给的月钱还多。”

    林依奇道:“这般用法,她不怕转眼就花光了?”

    杨婶叹道:“她一个妾,存再多的钱又有甚么用,只要大妇开口,就得交出去,还不如有一个花一个,图个快活。”

    林依道:“并不曾听见二夫人寻她要,她也太过多虑。”

    杨婶笑道:“八娘子就要出阁,这节骨眼上,若娘家闹出些甚么事体来,传出去可不好听,所以二夫人要妆贤惠。咱们这位二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且等着瞧戏罢。”

    醒酒汤熬好,杨婶用一只葵口高足碗装了,放到托盘里,递给林依道:“你给银姨娘送去罢,也叫你拿一回赏钱。”

    林依坚决地摇头,继续洗碗,不接托盘,杨婶只得自己去了。

    来吃酒的宾客很多,碗盘也很多,且都是油腻腻,林依一边怀念洗涤净,一边使劲洗。等到她洗完,将碗盘收进了碗柜,杨婶才一脸喜气地回来,称:“银姨娘今日心情好,格外多给了我一份赏钱。”说着将了一把铁钱出来,朝林依手里塞,说分她一半。

    林依自然不肯收,杨婶却道:“这也是托你的福,要不是银姨娘拉着我打听你的事儿,耽误了我的工,也不会多与我钱。”

    林依心内诧异,面儿却装作不在意,淡淡笑着:“我有甚么好打听的。”

    杨婶取了抹布,开始擦灶台,道:“谁晓得,横竖她要对付的人不是你,无甚好担心。”

    这话林依是赞同的,点头道:“极是。”

    厨房的活儿忙完,方氏也出来了,她大概是晓得张梁在银姐屋里,脚步匆匆地朝那边去了。林依回到房里,同张八娘两个候了一时,见并无吵闹声响起,料得无事,便早早儿地上床睡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八娘就被杨婶唤醒,揩了牙,洗过脸,由方氏亲自帮她上妆。林依将粉盒打开,捧到方氏手边,方氏取了里头的雪丹粉,匀匀抹到张八娘脸上。待她与张八娘抹完粉,自己手上也沾了些,林依忙递过一块湿帕子,道:“二夫人且先擦擦手。”

    方氏接过帕子,将手擦净,接着取了螺子黛,与张八娘画了个柳叶眉。林依见她搁了螺子黛又去拿梳子,忙取了润发的香膏递过去。

    张八娘叫道:“银姨娘才来咱们家时,梳的那个流苏髻真真是好看,娘也与我梳一个罢。”

    方氏的脸色沉了一沉,又不好在这样的日子里教训她,便搁了梳子道:“叫银姐来与八娘子梳头。”

    任婶与杨婶也真是被银姐的钱糊住了心,竟齐齐应了一声儿,准备转身。林依忙道:“她是甚么身份,能与八娘子梳头?我看二夫人上回梳的云髻就很好。”方氏到底念及今日是闺女成亲,就接这个台阶下了,道:“照你说的,就是云髻罢。”

    任、杨二位回过味来,双双惊出一身冷汗,不出一刻钟,各寻了理由到外头忙去了,生怕方氏揪住她们出气。张八娘也晓得自己惹了娘亲不快,紧闭着嘴不敢再开口,直到临上檐子时,才扑到方氏怀中大哭起来。

    北宋风俗,新郎不亲迎,只有媒人来接,那媒人拿足了利市钱,便开始叫乐官作乐催妆。方氏听得外头在催促新妇登轿,忙拿帕子拭去张八娘脸上的泪,叫林依扶她出去。

    林依极想同其他亲送客一起,送张八娘去方家,吃了走送酒再回来,可惜她算不得正经女家亲戚,方氏又不愿放她出去见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檐子在一群迎亲人的簇拥下远去了。

    〖正文第九章方氏发难〗

    张八娘出阁第二日,林依头一回没有人陪伴,独自一人去堂屋吃早饭,其他几人也因为家里少了人口不习惯,饭桌上的气氛颇有些沉闷。各人都只埋头吃饭,很快,张伯临张仲微兄弟先吃完,起身上学去了,随后其他人也陆续搁了筷子,准备离去。

    方氏突然道:“且慢,先来算算这几日的账目。杨婶,收拾桌子,任婶,去搬账本。”她算账,一向不都是背着人么,今日怎地要当着人面算,众人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只好重新坐下,瞧她动作。

    待得杨婶收好桌子,任婶捧上账本,方氏铺开一页纸,提笔开始算账。林依从未瞧过她算账的模样,竟不知她是这般算法,不禁悄声问杨婶:“我看城里那些掌柜的,使的都是算盘,二夫人为何用笔算?”

    杨婶凑到她耳边道:“二夫人书香门第出身,哪里会使那个,就是用笔算账,还是嫁来张家后学会的呢。”

    用笔算账,且使的不是阿拉伯数字,自然慢得很,一干人在旁等得昏昏欲睡,好半天,方氏才将账目理清,唤过林依,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念出来。林依接过纸一瞧,原来是张八娘的嫁妆单子,只不过每样细目后,添上了价格,她照着单子,一项一项念来,最后报出总账目,却是个亏帐,尚欠方氏娘家一位亲戚整整十贯钱。

    张老太爷听完,脸色立时就变了,抱怨道:“家里少钱,你找乡亲们借些也就罢了,怎地向娘家伸手,没得叫人说我们张家嫁不起闺女。”

    方氏起身回话,委屈道:“整个村子就咱们家还算过得,别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找咱们借钱就算好事,哪里还有钱来借与我们,媳妇实在是无计可施,才出了如此下策。”

    她讲的乃是实情,张老太爷吸吧着青铜烟袋锅子,不再吭声。

    张梁最是孝顺,见不得老父亲不高兴,忙催促方氏道:“不拘哪里挪一点子,先把你娘家的帐还清,咱们再想办法。”

    方氏瞄了银姐一眼,慢悠悠道:“法子倒是有,只不知你肯不肯。”

    张老太爷最是操心张家脸面,忙道:“甚么法子,你尽管说来,我替他作主。”

    方氏把银姐一指,道:“她房里那些摆设儿卖了,就能换不少钱。”

    张梁正欲开口相驳,张老太爷已然点头:“甚好,就是这样,她也是我们家的人,该当出把力。”

    方氏得了这话,根本不去问银姐意见,带了任婶杨婶,径直朝猪圈旁的偏房去了。林依瞧着匆匆跟去的银姐,暗自感叹,再厉害的妾室,只要大妇认真计较起来,根本无计可施,连插话的权力都没有。张梁心里是偏着银姐的,却无奈张老太爷点了头,万事孝为先,他只得收起想跟过去的心,取了一本书在胳膊下夹着,陪老父亲上山去放牛作耍。

    任婶杨婶都跟着方氏去了银姐房里,原本该她们干的活儿,就全落在了林依身上。林依去杂物间取了扫帚,开始扫地,先扫堂屋,后扫院子,待得四处都干净,再去厨房后头提了泔水,到猪圈喂猪。

    猪圈与银姐的屋子,仅隔着一堵不厚的土墙,那边任婶责问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银姨娘,你在外替二老爷管了足有一年的钱,怎会只剩了这点子,赶紧交代到底把钱藏在何处了。”

    银姐答话的声音十分平静:“确是都在这里,并不曾说谎,二位奶娘若是不信,尽管来搜。”

    隔壁一阵翻箱倒柜,动静极大,林依暗道,怕是要折腾半日了,她将最后一点儿泔水倒进食槽,关好猪圈门,去厨房舂米。

    上午时间过半,方氏还未搜出钱,待在银姐屋里舍不得出来,她自持是书香门第出身,不愿正面与银姐冲突,只坐在椅子上吃茶,看着任、杨二位闹腾。她这里离不得任婶杨婶,可就把林依累着了,洗了一大家子人的衣裳,还要做七个人的饭菜,待到她炒完最后一个菜,已累得直不起腰,而这时,银姐的房门,还紧紧关着,方氏三人没有任何想要出来的迹象。

    张老太爷和张梁照例是在外面吃了,中午不回来,但书院里的张伯临张仲微总要人去送饭,林依想了想,走去银姐房门口,隔着门问道:“二夫人,该去书院送饭了。”

    这话很是奏效,房门立时就打开了,方氏吩咐杨婶去送饭,又道:“咱们也先吃点子。”

    林依应了一声,转身去摆饭,方氏她们心中有事,飞快吃完,又去了银姐房里。林依洗完碗筷,收拾干净厨房,终于得了片刻闲暇,回房半躺在床上,边缓气儿,边打络子。

    各式络子装满一盒子的时候,杨婶回来了,她钻进林依的屋子,指着侧左面的偏房问道:“还没出来?”

    林依摇了摇头,道:“中午匆忙吃了点儿饭,又进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完事儿。”

    杨婶搬了个凳儿在床前坐了,挑了彩绳帮她一起打络子。林依问道:“你不去帮忙?”杨婶连连摇头,低声笑道:“搜不出来才好哩。”

    林依道:“银姐来家也没几日,总不会挖个坑把钱埋了。”

    杨婶笑了起来,道:“她千里迢迢随着二老爷回来,怎会带许多铁钱,定是进家门前就换作了交子,指不定贴身藏在何处呢。”

    林依恍然,忽又想到,这样的道道,杨婶晓得,方氏定然也能想到,那为何到现在还未寻到钱?她使劲想了想,还是不得其解,只得继续编她的络子。

    天色暗下来,杨婶去做晚饭,林依将满满一盒络子藏进床下,估算了一下价钱,满意笑了起来。突然左边偏房传来惊呼,随即是慌乱的脚步声,她正要出门去瞧,杨婶脚步匆匆地过来,道:“银姨娘晕过去了,我去瞧瞧,你再帮我做顿饭,可好?”

    林依诧异道:“好端端地,怎地就晕了?”

    杨婶叹气道:“中午没许她吃饭,又跪了这些时,不晕才怪。”

    林依跟着叹了口气,动身朝厨房去,心道,谁叫银姐才进门就那般招摇,不然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正文第十章八娘拜门〗

    到得厨房,林依打开橱柜瞧了瞧,中午的饭菜还剩下许多,再炒两个菜,打个汤便得。她到菜筐里挑了两根嫩黄瓜,搁到砧板上拍了,准备做个麻油拌黄瓜。

    杨婶很快就回来了,接过林依手里的活儿,道:“真真是巧了,我们怎么掐银姨娘的人中,她都不醒,偏二老爷一回来,她就醒了。”

    林依没有接话,暗道,哪有这样巧的事,怕是方氏搜到了关键时刻,银姐怕钱被翻出来,这才装了晕。

    杨婶择了会儿菜,又笑道:“银姨娘真个儿是好本事,二夫人搜了整整一天,也没让她把钱找到。”

    果真是没找到,林依暗叹,这妻妾之争,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了了。

    因银姐饿晕,张梁冲方氏发了好一通脾气,连饭都不曾来吃。方氏满腹委屈,背了人向张老太爷告状,张老太爷自然是偏儿子的,不仅不帮着她,反倒训了她几句:“你卖银姐房里的物事,她又不曾阻拦,你饿她作甚么?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个把妾实属正常,不曾想你如此小气,原来前些日子的贤惠是装出来的。”

    方氏哪头都没讨着好,颜面尽失,接连几天都藏在卧房里,连门都不大出。她这般举动,便宜了银姐,据说张梁夜夜歇在她屋里,又把了她好些钱作安慰。

    妻妾相争,竟是正室夫人落了下乘,林依实在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着实为方氏感叹了一番。

    这日,她趁着无人管,躲在房里打络子,突然外头响起敲门声,她连忙将彩绳藏起,开门一看,居然是银姐。

    这当口见银姐,可不是甚么好事,林依扶着门的手犹豫起来,不知该将她关在门外,还是迎进来。

    银姐瞧出了她的顾虑,笑道:“二夫人在卧房,看不见。”

    林依叫她讲得不好意思起来,忙侧过身让她进来坐,问道:“银姨娘所来何事?”

    银姐却不作答,反倒问她:“林三娘来张家有些时日了罢?”

    林依早知她四处打听自己,此刻见她当面发问,愈发诧异,但还是照实答道:“到今年冬天,正好两年。”她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的,便与银姐斟了一杯野菊花茶,道:“自己晒的,比不上银姨娘的好茶,且将就吃一口罢。”

    银姐接过茶闻了闻,赞了一句“好香”,接着又问:“林三娘打算就这样过下去?”

    林依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道:“银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银姐笑了笑,道:“原来你是直爽人,那我可就说了——我这里有一注钱,你想不想赚?”

    林依问也不问,直截了当答道:“不想。”

    银姐没想到她拒绝得这般快,一时间竟不知讲甚么才好,好一会子才道:“你一天没得钱立身,二夫人一天不会点头叫二少爷娶你,难道你愿意在张家不明不白待一辈子?”

    林依没有作声,暗道,她倒是把人琢磨得透彻,只不知是甚么事,能让她下这般大的功夫。

    银姐见她这回没开口,还道是她有了松动,喜道:“你可是怕二夫人晓得?你放心,这事儿……”

    林依不等她讲完,打断她道:“银姨娘若再往下说,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在二夫人面前讲漏嘴。”她把话讲到这份儿上,银姐还怎好开口,只得跺了跺脚,开门离去。

    林依虽拒绝了银姐,但暗地里还是向任婶、杨婶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岂料这两位平日里与银姐走得最近的人,对此事竟是丝毫不知,真真是让人觉着奇怪。不过林依对你争我斗一丝兴趣也无,打听不到,也就不再深究,她深以为,有这样的功夫,还不如多编几根络子多赚几个钱。

    一晃数日过去,张八娘出嫁已满七天,按着北宋规矩,小两口应在新婚后次日、三日或七日,到女家去“拜门”,今日即是这“拜门”的最后期限,但张家人从早上候到太阳落山,也没盼来新婿方正伦与闺女张八娘。

    方氏心急如焚,在堂屋焦躁地走来走去,张老太爷紧握着青铜烟袋锅子,面色沉郁,张梁瞧了瞧老父的脸色,忍不住抱怨方氏道:“你娘家怎么回事,照说亲上加亲,成亲第二日就该来‘复面拜门’,这都七天了,还不见人影子。”

    方氏前几日与银姐斗,落了下风,今日又因闺女的事再次失了颜面,羞愧至极,恨不得扎进卧房再也不露面,但无奈她是当家主母,心里再委屈,也要强撑着。

    又等了两日,第九天头上,方正伦与张八娘终于姗姗来迟,张梁压不住火气,不待他们坐定便发难,怒问:“为何今日才来?”

    方正伦支支吾吾,张八娘泫然欲泣,方氏料想是出了事,急着全了礼数,好把闺女拉进房里去问详细,便吩咐杨婶摆酒。方正伦忙献上绿缎、鞋、枕,方氏则取了一匹布回送,这便是“拜门”礼成了。

    张八娘亦是张梁心尖尖上的人,他也想晓得究竟出了甚么事,便带着方正伦上了酒桌,好让方氏领张八娘去房中。

    林依这几日一直担心张八娘,今日见了她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端了两盏茶去方氏房里,一盏与方氏,一盏放到张八娘面前。张八娘见了林依,抱住她她一通好哭,且哭且诉,原来,北宋风俗,成

    北宋生活顾问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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