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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兄骨 作者:谢榭榭榭榭的哒

    第3节

    有人以富贵闻达,有人以权贵显家,宁氏一族却是以学问闻名大越,百年书香世家,门客与学生遍布天下。

    便是这样的家族才能教养出这样一个宁皇贵妃,宁族嫡系的小姐,十六岁那年就才貌双全名冠长陵,礼仪风华更是长陵世家小姐们的范本,这样的女子无论出身教养都可称完美,她的确完美,连嫁人也是嫁的天下最尊贵的人。

    如今宁氏一族由宁皇贵妃的父亲当家。宁老在官场多年,在这争名夺利的官场里难得为人清明磊落,虞衡自小就尊敬他。

    夏日有凉风,闲庭之中,宁老颇有闲情逸致地在烹茶,与父亲所言的全是平日闲事不谈及半点官场来往,慢饮下清茶一杯,细细品尝后才开口道:“看来世侄对棋局颇有研究。”

    虞衡将眼神从旁边那盘还没收拾的棋局上移开,接过老大人递过来的茶,细细品嗅:“十三殿下来过?”

    他常与相容对弈,自然看得出相容一惯的手法。

    “是与九殿下一起来的,这盘棋便是与九殿下弈的,十三殿下持白子赢了一回。”宁大人看了一眼虞衡父亲,抚着胡子对虞衡笑,“你父亲告诉我,不久后九殿下也要拜在你门下。”

    “才疏学浅,还需宁老您时常点拨。”

    “两位皇子入你门下,虽是荣光但也切莫大意疏忽。”父亲在旁还是叮嘱了一句。

    “儿子知道。”虞衡应了父亲。

    “我对着棋局看了许久,忽然也才想起十三殿下同我说过他同你下棋也总是落败,今日赢了九殿下时他纳闷地道了许多声稀奇。”老大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哦?”虞衡兴趣来了,相容这一盘当真赢得这样出色?

    虞衡起身走向那个棋盘,只见棋盘上黑黑白白,杀来避去,从暗藏杀意到锋芒毕露。

    相容持白子到最后将黑子围困的毫无生机,哪怕在这盘棋上九殿下深谋远虑章法妙哉,可最后也抵挡不住相容棋高一招。

    的确是盘好棋,可是虞衡心觉古怪。

    宁老轻品一口醇香,无甚妙哉,悠悠开口:“连我这外祖父都晓得十三殿下的棋最是不ji,ng。”

    经老大人一点拨后虞衡再观棋局,不过片刻竟在棋盘上看出另一番风云,这一盘相钰的的确确是落败的一方,可相容行招比平常却多了几分古怪,棋盘正是值中的时候,相容落了好几颗险棋,甚至还有几招落在无关要紧的地方。开始虞衡以为相容是大意下错了,可到后面才看出这每一步到了最后却成了反败为胜的最关键。

    虞衡教导相容这么多年,相容心思单纯他再了解不过,他行不出这么深谋远虑的招。

    不是相钰故意放水,也绝不可能是相容突然思虑绝妙,这持黑子的人从一开始就引诱着相容的白子一步又一步地落在他预设的地方。

    是相钰,他没有分毫错漏地,不着痕迹地把控相容棋子的走势甚至是整个局势,终于引诱着相容将自己杀得没有半点反击之力。

    相钰这是在借棋表意?表明自己对相容的忠义。

    “老大人可以放心让九殿下待在娘娘和十三殿下身边。”父亲会心地笑了笑。

    宁老搁下茶杯,抬头看了看府邸。富丽堂皇、金雕玉琢的楼榭,还有千亩富余的良田,天子给足了宁氏一族富贵与显赫,加不无可加的宠幸:“若不是他这样的身份我倒不希望他争些什么,只可惜出生皇家无可奈何。”

    宁老郑重道:“以后还需小虞大人处处提点了。”

    虞衡思忖片刻:“宁老当年何不举荐宁大人,德高望重远远胜我。”

    这位宁大人自然不是指的宁老,而是宁老的儿子,宁皇贵妃嫡亲的兄长宁崇光,得皇上器重赏识,博学多才叫阁老羞愧,如今才人学子皆以能入宁大人门下为傲。宁大人是位极其厉害的人物,雷厉时不苟言笑,圆滑时谈笑风生,谋算筹划滴水不漏,宁族有今日这样门庭赫奕的景象,这位宁大人可谓是有最大功。

    “小虞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宁老看着虞衡,真意坦诚,“相容被小虞大人教导得很好,锋敛得宜,没有更好的了。”

    父亲再要说起宁大人时,宁老便摇头别开话题。

    宁老如此虞衡是知道原由的,如今的宁族门庭显赫高不可攀,后宫中宁皇贵妃宠冠后宫无颜色,宁大人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宁族隆恩浩荡,加无可加。

    便是这顶头压下来的恩宠,让宁崇光门下弟子也得陛下几分脸,现世人都讽科举无用不如投身宁族,岂知历史上盛极必衰的例子多不胜数,光赫到刺目的家族向来是短命的,宁家这棵树太大了,对别人来说也太挡路。

    虞衡与宁老对一盘棋,行的处处都是险招,宁老败下阵后,抚着胡子说:“老了老了,这以后还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虞衡谦让:“不过运气好罢了。”

    夕阳西下,宁老亲自送他们出府。

    父亲回府,可虞衡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随父亲一道回家。

    虞衡还有事情,这个时辰远远没到他该歇下来的时候。三皇子府中门客现在是否还在与乌奴人暗中来往,参知政事葛鹤又在为三皇子筹谋什么,兵部尚书最近又有什么动作,他都要知道。

    而今朝中未立太子,朝堂上站了两党,一党是支持三皇子的。三皇子虽不是长子,但是却是皇后所出,正正经经的嫡长子,这是三皇子最大的优势。

    而朝中的另一党便是支持十三皇子相容的,十三皇子虽不是嫡子,但是他的贤德之名传遍天下,不仅深得皇上宠爱更有他母妃娘家的宁族支持,一个宁族顶过半个朝堂。

    海天阁的单厢中,虞衡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一下缓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就这些?”

    “大人,属下已经……”

    虞衡望着窗外:“我知道了。”

    几日来总是这样的消息,半点进展都没有。不过皇后与三皇子定然是在密谋些什么,想起方才宁大人的忧愁感慨,虞衡不由也叹一口气,皇后对宁皇贵妃的怨恨嫉妒,三皇子胸襟狭隘也容不得相容这如日中天的势头。

    “大人,是十三殿下。”侍从指着窗外的街市上,虞衡朝窗外看去,果然是相容,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还有一位身形略高的挺拔少年。

    虞衡望了仔细,这人眉目与相容有几分神似……不,是与当今天子神似!

    应该就是那位九皇子了。

    宁皇贵妃清新恬淡如幽兰,所以相容斯文淡雅,看来这位九皇子的生母定然是冷艳夺目的美人儿,大越天家多俊儿这句话说的的确没有半分错处。

    乞讨女童衣裳褴褛摔倒在地,手中破碗和乞来的铜板散落在相容脚下,夕阳近昏暗的光色更将乞讨女童照得弱小狼狈。

    相容走上前去屈尊降贵蹲下来将脏兮兮的女孩扶起来,将解下的钱袋交给女童,又觉得不够伸手向相钰讨了一块玉佩送给女童。

    女童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是从这样的贵公子哥身上解下来的,必定是极其名贵的东西,抬头,她看的却不是相容,而是专注看向相钰,然后小心翼翼握着玉佩伸向他,咬牙摇头。

    将视线放回地上那个乌黑的破碗,最后相钰一声不吭地蹲下来将铜板一个个拾起放回破碗里,然后交还给女童。

    女童伸出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相钰的衣角:“太贵重,不要……”

    相钰低头,残破灰旧的袖子,瘦弱的腕骨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相钰再熟悉不过了。一看就知道是鞭子和长篾狠狠抽出来的,冷宫的日子便是这样过来的,再平常不过。

    相钰将女童的手推回去,说:“若是他日实在困难,你便拿着送到淮王府,我常在那儿,他也会帮你。”

    “给我……”女童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晶莹剔透的玉佩,然后五指收拢握紧,如获至宝般捂在自己的心口,呐呐低声,“淮,王府。”

    夕阳西下,女童越走越远,然后没在街市尽头。

    “但愿有了那些银子,她将来就不用乞讨了。”虞衡听见相容这样说。

    相钰看了看相容被弄脏的白衣,皱了皱眉:“回宫吧。”

    “她将来用不到那个破碗的。”相容再一次愉悦地强调相钰的多此一举。

    相钰停住向前的脚步,平淡道:“相容,心善不是你这样的。”

    “那些金银只会让他们连乞讨的能力都失去,他们的未来与富贵依仗的是天子,而不是你暂时的施舍。”

    相容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暗淡下去,最后叹了一声:“你说的不无道理。”

    虞衡也叹了一口气,他想,比起雷厉风行的天子这位十三殿下还是更像他的母亲啊,那位宠冠六宫的女子。她不是传言中的艳丽热情,更别于冷傲的高山寒梅,就像是……

    就像是不可雕琢的一朵花,一朵极尽淡妍的花,出生于长陵显赫的宁氏一族,自小读书养得落落书卷气,一姿一态的德仪风范是浑然天成的。

    她未曾出嫁还是少女的时候自己才是幼龄,天真玩闹的儿童在大人的宴会上胡闹端了一杯茶水玩耍,脚下一滑倾了对面姑娘一裙水污,心知闯祸不由分说大哭起来,头上一道轻轻玩笑:“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以至于到现在能见到的寥寥几面里,宁皇贵妃总用看待小孩的眼光看着他,总温柔又带玩笑地说:“眼见着你娶亲成家,终于不是那个哭鼻子的赖小子了。”

    她是心善的,难怪会抚养孤苦无依的九皇子,她心善所以相容天生温柔仁慈,虞衡想,不是相容天资愚钝学不会野心与权术,是他自己留有私心,是于心不忍,不忍玷污。

    许多年过去了,虞衡总还记得那个夕阳,夏日傍晚闷热,可那个时刻他却好似找到了多年的希冀归属。

    少年早已踏着黄昏远去,虞衡的指尖却依然在颤抖。

    相钰正式入虞衡席下的这一日,阳光透过薄帘几缕几缕地透进来,相容的笑容与阳光成一幅画,相容自顾自高兴地向兄长介绍夸耀自己的老师,眉飞色舞,语音朗朗。

    虞衡好笑相容未脱的赤子稚气,相容介绍相钰时,虞衡朝相钰看去,对视仅仅一瞬间,少年控制住所有越礼的打量,随即敛眉摆出十分有礼恭敬的样子:“老师。”

    只须一眼,只要这样一眼,虞衡就晓得,九皇子相钰是如何一个人。

    在冷情残酷的冷宫里长大,没有父皇扶持,没有生母护佑,侍女太监任意欺凌,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安然无恙地爬出冷宫,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揽收荣宠,相钰怎么会是表面这样随性温和的人。

    虞衡问他:“九殿下想学什么?”

    “九哥想学什么?”相容也问道。

    见他还不作声,虞衡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问道:“九殿下想从微臣这里得到什么?”

    相钰抬头直视他,终于开口:“天下之道,天下所奇。”

    他都想要!

    虞衡笑了,笑容越来越深。

    欲知天下,如何不是一种欲望。

    人总是贪婪的,知无不晓后便想要去掌控。

    相容与相钰。

    一个暖如朝阳。

    一个心绪如狼。

    虞衡早已认命,甘心辅佐相容做最好的守国之君,此时见到相钰,却觉得来日方长。

    后来的日子,相钰与相容朝夕相处,相钰始终跟随着相容,亦步亦趋。

    或许是爱屋及乌,也或许是愧疚怜惜,皇上宠爱相容,连带着也对这位九皇子有一点点上心。

    虞衡这个月里已经是好几次看见相钰从御书房出来了。

    虞衡被召来议事时,相容候在门外,问起时才知道皇上正在里头问相钰功课,虞衡轻声道:“九皇子聪慧。”

    相容笑着说:“九哥学识好,父皇欣慰。”

    虞衡心里还是开心的,顺口说:“秋雨越冷了,十三殿下快回吧,免得落一身寒。”

    相容抬了抬手上的东西,便是两把伞,虞衡才晓得是等相钰一同回去。

    相容提醒:“老师该进去了。”

    里头皇上晓得虞衡来了,开了门宣他进去,书房里,皇上笑容深深正夸赞着,而相容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皇上最后嘱托几句就叫相容出去了。

    见此,虞衡也确信了当初的念头。

    论事论了许久,出门时天都黑了,秋雨潇潇,一出门虞衡就打了一个抖,这时候候门的太监送来一把伞:“十三殿下见大人没带伞,特意交代了要给大人。”

    虞衡望着伞,出了许久的神,生这样一颗悯人的心怎么坐得住那张龙椅。

    长陵城一场霖霖秋雨下了几近半个月,秋雨连绵,相容告病连着好多天没有上朝。

    虞衡一得消息就派人去淮王府递了帖子,想来探望探望相容,虞衡才一得了消息就派人去淮王府上拜了帖子。

    隔日虞衡进淮王府时,相容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持着茶具正惬意无比地正煮茶喝。

    相容十分淡定地请虞衡喝茶。虞衡嗅得茶香清益,却没端杯:“不是说病了吗?”

    “的确是咳了几天,喝了药就好了。”看到老师惊愕的眼神,相容笑出了声。转头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下起来没个完的雨,“这样的天直犯懒,只想着这病能拖一天就拖一天,窝在府里贪个随意自在。”

    虞衡听此,立马着急起来:“殿下!您是皇子,怎可如此!”

    相容还是散漫,双目瞧到外头自己亲手载种的枇杷树上,比起政务他更喜欢这种怡然的生活。

    窗外,雨滴从叶子滑了一圈然后从叶尖上面滴下来,正好落在他搁的一瓮坛子里头,惊起的涟漪一波一波不停,等到晴天之后晾一日再存起来上封,以后煮茶最好不过。

    “父皇让我结交走动,舅舅教导我官场之事,老师您也和长辈们一样在我身上投了无比的期许与希冀,相比之下我倒消极没劲。”相容笑说,“等这场雨停了吧,停了我就上朝去。”

    虞衡听了后句,才放心饮下手中这杯茶。

    “你病的这几日,九殿下可曾来探望过?”兄弟两个人形影不离,相容今日难得一个人。

    “每日都会来探望了,不过今日可能是又被舅舅拉走了,政事上,九哥比我更有见解,舅舅和老师都更喜欢同九哥讨论。说起来连舅舅的龙凤子都更喜欢九哥,我抱着他们总是哭个不停,到了九哥怀里却总是咧着嘴巴笑哈哈,唉,怎能这样偏颇……”

    相容说到这里时一副唉声叹气自怜的样子,虞衡看了都忍不住笑了。

    “……不过宁族能这样接纳九哥,我很开心。”相容说地真挚欣慰的说,说完后又顿了顿,续了一句,“九哥他很好。”

    虞衡难得有清闲的时光,平常走动权贵说的尽是官话朝政,在相容这里总是可以偷些安宁,不用吊着脑子说话,静下心来等相容的一杯茶,看他接来现成的雨水煮茶,耐心等待,耐心烫杯,茶成后用茶盖抵着杯口滤下茶浮,将醇香的茶喂进青瓷的小杯里。

    一个下午就要这样过去了,秋冬时的傍晚总是四季中来得最快的一个,相容道:“九哥定然是被皇兄们拉去喝酒了,若是去宁族早该过来了。”

    悠哉悠哉一杯茶下口,果不其然就有仆从进了院子禀报,说三皇子几位请九皇子在海天阁喝醉了酒。

    “三皇子?”虞衡略有惊疑,三皇子与相容对立处处要和相容争个高低,相钰自然护着相容的,局势分明,两方对立,三皇子哪来的闲情逸致请相钰喝酒。

    “再怎么斗点头还是要承一声兄弟,明面上不能闹太僵。”相容要去接相钰,理理衣衫起了身,“看来今日不能和老师聊个尽兴了。”

    虞衡也起身:“一同去吧,这个时辰那儿也有些事情处理。”

    从淮王府到海天阁,秋天淅淅沥沥的雨。

    走在前方的相容一把油纸伞,一袭竹青衣。

    秋色中,相容持着伞柄靠在肩上,微微抬起了伞沿这才看到了等在海天阁门口的相钰,相容走过去嘴角放松舒缓出一个弧度:“不是说喝醉了吗?”

    相钰见他来,也笑起来:“诓你的,我千杯不倒。”

    相钰的确好酒量,只是微醺罢了,旁边的三皇子已经是不好了,被相钰反灌得晕晕乎乎,被仆从扶着还是摇摇晃晃的,见是有人来了了,身影熟悉,摇摇头醒醒神,再用手擦擦眼睛,这才确信是相容来了:“相容……”

    “三皇兄。”

    客客气气的语气,不疏远,不亲昵,这才是天家兄弟姊妹该有的模样。

    三皇子推开搀扶自己的仆从,一个人晃晃荡荡,脚下踩了几个虚的才站稳,抚着额头摇摇头:“听说……你病了?可有好些?”

    “好些了,多谢皇兄担心了。”相容手里多余了一把空伞,本来是给相钰的,但是此时雨大他看看三皇子左右奴仆手里空空,最后客客气气把多的一把伞给他们。

    三皇子将目光相容送来凝到伞上去,好久好久。醉酒了,回忆更容易突破屏障涌上来:“从前,其实我……”

    相容顾着把相钰接到自己伞下并没有用心在听,相容身量不如相钰,手上的伞自然而然被相钰接管去,然后相容这才反应过来:“三皇兄刚刚说什么?”

    气氛略有尴尬。

    三皇子看着他们两个人站一处,觉得咽喉中又干又涩,他喉结动了动,默不作声硬咽下一口气,转眼又能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的自然:“我说下次要同九弟不醉不归了。”

    相钰淡淡笑着承了一声自然。

    客套几句后,相钰相容就走了,两个人共撑一把迈入朦朦秋色水雾里。

    直到人走远,三皇子才紧紧皱起眉头,久久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冷哼一声。

    对面阁楼上,虞衡掩着窗户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再禀了一眼桌子上线人递上来的情报,不由叹服:“你看,十三殿下最该佩服的是三皇子啊,这假面功夫可是真好。”

    春夏秋冬,年年景色都似同,人事物却能千变万化,相钰是变化最大的,原本他只是被冷落在冷宫任人践踏的凄楚少年,短短几年,他变成朝中左右逢源的九皇子,人人尊称一声九殿下。

    当今三皇子是皇后的长子,正正经经的嫡长子,野心勃勃欲吞天下,如今连三皇子都开始忌惮相钰几分了,可见相钰如今实力,虞衡再一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虞衡曾大胆一问相钰御国治官之术,他想试一试相钰是不是对帝王宝座有野心。

    “天资平庸,本应碌碌了此一生,如今望为贤臣,得见君临大统,以此报母妃大恩。”相钰与相容几年来朝夕相处,此时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与相容几乎一样。

    少年手下狼毫,气定挥墨,笔指天下,一手苍劲的字与相容神似,气韵却跃纸霸道而出。

    虞衡知道相钰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也相信甘为臣下的誓言不是假的,但是他更知道,相钰心里那个将来君临大统的人,只能是当初救他于水火的相容,就像当年在宁府他借棋表意一样,他永远甘愿忠守在相容身侧。

    时光匆匆又是一年,迈过年节后很快就到了元宵,虞族的族宴才开席,妻子才布的一颗甜糯元宵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这时候相钰就派人送来消息了,陛下携着宁皇贵妃出了宫,陛下不准摆大阵仗,身边带的侍卫不过寥寥几人。

    父亲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外头的夜被烟花渲染得绚烂无比:“去吧。”

    虞衡放了筷,向长辈们告了一声退,出去后召集了族里的府兵,然后命令他们换成便服暗中潜入城中寻人保护。

    长街人来人往的热闹,许多世家公子和贵家小姐都乘着节庆出门,彤红的灯笼挂满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坊,一重又一重的烟火升起,但他们都无心驻足观赏,这样喜庆的节日却紧绷着心弦挂着严肃表情的大概只有他们了。

    河岸边上已经聚了许多人,河灯三三两两地放流,然后男女老少,合掌诚心祈愿。

    “大人,我看见九殿下和十三殿下了,就在那里!”

    虞衡停住匆匆脚步,凝神看了一会儿,向下属道:“仔细盯着点上下游河岸边上。”

    河岸上小小孩童扎着总角,挎着装着河灯的小篮子走到相钰面前,满怀希望地恳求道:“公子……”

    相钰低头看了一眼衣有单薄的小孩子,给了他一个小钱袋:“看见上河岸了吗?你将所有河灯送予那位紫衣的夫人。”

    说罢,看了看小篮子里许多的河灯,自己取了两盏,最后看了看小孩子,伸出了手摸了摸幼子的头。

    相钰托着两盏河灯走到正立河岸观夜景的相容身旁,分了一盏河灯给相容,相容接于掌心然后看了一眼离开的小孩,转头看相钰时眉眼笑兮。

    “我记得前几年也是这样的事情,你还责备了我几声,怎么现在……”

    “母妃慈悲心肠,父皇自然看得出来,天子隆恩比你当年的且且一点银两管用得多。”相钰笑了一声,“也亏你记得这事,后来还是我替成全,安置了那个乞童给你收拾烂摊子。”

    相钰指了指他手里的灯:“许个愿吧。”

    相容匪夷所思:“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子虚乌有?还说神明这种……”

    “何须神明,天下之大你的祈愿只须我知便可。”

    “大人,在那边。”顺着方才卖花灯小孩去的方向果然找到河岸那头人群中瞩目的那一对。

    虞衡转移视线朝上游望去,那边携手璧人,不是帝与妃又是谁,下令吩咐道:“暗中保护,别惊动任何人。”

    兵将们皆作路人,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游荡去往帝与妃身旁,虞衡原地不动,仍然站立在高处的暗角,相钰发现他时,虞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相钰点了一下头,然后低头凑在相容耳边说了几句,相容也转头寻到虞衡的站处,早已经不是学堂的学生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弟子礼,然后跟相钰说:“你过去替我去向老师问声好。”

    相钰道:“不同去?”

    相容抬了抬手中的火折子:“我点亮放走了就去找你们。”

    于是相钰踩着台阶,独自一人来了,虞衡道:“历朝历代诸皇子哪怕是亲兄弟之间不乏刀光剑影,可九殿下与十三殿下却这样好。”

    皇家的子弟往往感情单薄,历史上不是没有过父子算计嫡亲兄弟手足相残的事件。相容与相钰是异母的兄弟,血脉上还隔了一层,但却连宁族都因为相容的关系都帮着相钰,难得兄友弟恭感情深厚。

    “相容没有嫡亲兄弟相帮难免显得薄弱,我是他的兄长更是他的左膀右臂。”相钰又对虞衡道了一声,“今日老师辛苦了。”

    心中虽然猜了几分但是仍然想确认答案:“以九殿下的能力与手段调动大内暗卫轻而易举,为何要大费周章从宫外调人保护?”

    “调动大内难免漏了耳风到皇后耳朵里,比起母妃,皇后始终是皇后。”相钰平淡道。

    虞衡看着远处的那双人,帝妃目送河灯,满眼虔诚与希冀,天子安静立在帝妃身旁温柔守候,路人来来往往也只是好奇地瞧了一眼这对出色的人,多恩爱的夫妻,哪里会联想到是天子与帝妃。

    若是平常夫妻,是别人羡慕不来的才子佳人神仙眷侣,若是帝与妃,平白招来许许多多的势力纷争。就似皇后气不能压过宁皇贵妃,朝堂之上她的家族压不了宁皇贵妃的家族,连她亲生的三皇子明明是嫡长子却因为皇上偏颇相容而不能被立太子。

    皇后与三皇子不甘心许久……

    “想要保护自己珍爱的人唯有将权力握于自己手中。”这么多年,哪怕相钰坚如磐石绝不离弃相容,可虞衡从未放弃过,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相容争不来的,相钰却可以达成自己的夙愿。

    “十三弟与母妃救我于水火,我无以为报,我一直觉得他这样好能配世上最好的一切。”相钰至今还能想起他受过的冷眼与折磨,被遗忘的皇子好比蝼蚁刍狗,人人可打任欺,当年煎熬何止水火,冷宫那个地方简直就是暗无天日的鬼窟。

    相钰还清楚的记得,初见时少年狡黠灵光的神态,纵身一跃,听见外头随从侍卫们追寻的声音后,相容立马跳如脱兔,不由分说连拉着自己也赶快跑,闯过重重宫门,一巷又一廊,直到最后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当时面对生人,自己是冷漠y沉的,所以他怀揣了许多恶意的猜测,警惕防备,还不足十岁时他就冷眼握着匕首捅进欺负辱骂他母妃的老太监的腹中,自此以后鲜血的颜色看得麻木,何况这个手无缚ji之力的多病小孩。

    袖中藏着的匕首随时准备脱鞘而出……

    “我听宫人们说冷宫里还有我一位哥哥,”相容的笑,同现在还是别无二致,“我晓得是你,九哥。”

    是相容,在他最迷茫最害怕最濒临崩溃的时候,照进他枯败的生命里,给予他生机和希望。时到今日,心中所想再简单不过,何须神灵,无论什么愿望哪怕赴汤蹈火他也为他去实现。

    “哪怕是微光,于暗无天日的地方也弥足珍贵。”

    虞衡还想说什么,却再说不下去了,配得上这世上最好?这最好的,除了江山还有什么。

    相容来了,朝着冻红的双手呵了一口气:“今年瑞雪,到了现在还没化干净,今年秋时定然是满仓了。”

    “是啊,瑞雪兆丰年。”下雪是吉祥的兆头。

    彼时虞衡还不曾深思,只当是兄弟情深,相钰知恩图报罢了。

    同着相容相钰带着人暗中尾随着帝妃两人,随在后头也能一边玩一边看。

    上元节猜谜语,街沿悬挂着一盏又一盏的迷灯,一路过来,相容猜出不少,偶遇到难猜的便来问他们,相钰从不直接透露只道一两句点拨,偏偏相容每每都能顺出答案。

    “节庆热闹啊。”虞衡不由感叹。

    相钰回道:“节庆才通市坊,小商小贩只有这个时候好做生意,百姓们大庆的日子才敢用度放肆些,平日省吃俭用瞻前顾后,趁着太平几年做好万全准备,谁知道动荡会不会马上就来呢。”

    “这繁华哪里是真的繁华……”虞衡才说话,前头两个小孩子玩闹,脚下一个小坑没看到,一头栽到相钰的身上,幸好手快,两手一手拉一个,两个小孩子安然无恙。

    “大表哥!”

    “大表哥!”

    两个孩子,男童女童齐齐出声。

    虞衡还没从小孩子这一称谓中反应过来,相钰一手一个将男童女童搂抱起来了:“嗯,两个月不见,两个人都重了。你们怎么在这里,爹爹呢?”

    女童抱着相钰的脖子直笑:“上元节,爹爹带我们出来玩,小表哥呢,小表哥没和大表哥一起吗?”

    虞衡这才看出来,是宁皇贵妃兄长宁大人的一对龙凤胎,宁家的小辈称相容一声表哥对相钰也一视同仁,这么多年惠皇贵妃视相钰为亲儿,宁家自然也要应随着,所以这对龙凤胎也叫相钰表哥。

    “喏,你小表哥在前头呢。”相钰抬着下巴冲前面扬了扬。

    小童目光顺着往前头看去,看到正在猜灯谜的相容,哥哥宁怀禹张开嗓门就喊:“小表哥,这里,怀禹在这里,小……”

    “胡闹!市坊之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一道冷厉呵斥硬生生cha进来。

    “见过九殿下。”是清肃严谨的宁大人,一上来就拧着川眉,他板着脸时比老学究还老学究。

    虞衡对他拱手:“宁大人。”

    看了一眼还趴在相钰身上的小童,宁崇光道:“逆子胡闹,殿下莫怪。”

    妹妹宁怀嫣娇气胆子小,被这么一呵斥立马抿着嘴两眼汪汪,委屈着小脸挣扎着要从相钰身上下来,小孩子挣扎闹腾,相钰怕她摔了,于是就把他们两个放下来。

    兄妹两个感情好,哥哥护着妹妹,立马伸出小手给怀嫣擦眼泪:“爹呵斥的是我,你怎么哭了,怀嫣不怕了不怕了,哥哥给你买风筝。”

    龙凤双生,其实宁怀禹也只是比妹妹早生了几刻而已,但是宁怀禹打小就极护着自己的妹妹,现在连连哄着她:“你不是最喜欢蝶吗?那哥哥就买一个很大的蝶筝送给你好不好。”

    虞衡看着这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不由道:“宁大人好福气。”

    宁大人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双儿女,无奈里也藏着许多宠爱:“若听话些便好了。”

    小孩子心定不下来,哭哭笑笑,安分不了几刻又吵吵闹闹说要去玩。

    相钰说:“舅舅就带着怀禹和怀嫣去玩吧,我们就随意走走。”

    ……

    宁大人带着小孩子走后,相容猜花灯回来了,说起宁小公子,虞衡便说,:“宁小公子小小年纪就晓得护着妹妹了,感情真好。”

    相容听了也就笑了:“想起一则有趣的事情,怀嫣在院子里玩耍时见到了蛇被惊着了,此后怀禹见了麻绳都要狠狠地踩上两脚说替妹妹报仇,我还笑他,小小年纪睚眦必报,长大还得了!”

    复又欣慰:“怀禹的确有当兄长的样子,以后定是个肩膀上能担事的。”

    他们三人一道一直默默尾随帝与帝妃,驻足看过绚烂的烟火,穿行热闹的大街小巷。

    相容也新奇新鲜事物,走在前头,驻足在灯笼前,看着上面的灯谜,或是答案信手拈来,或是还得思索几番,越往前走,越不轻松。

    “再往前可就要被陛下他们发现了。”看着走在前面摘灯猜谜的相容,虞衡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相钰摇一摇头,笑:“他走不远。”

    果不其然相容停留一盏灯迟迟没有动静,站了许久,终于面露难色,转头求救:“相钰啊……”

    前头,天子伸手接下一盏迷灯,三两行的谜语写在花灯上,酝酿许久,天子嘴里总喃喃来回谜语中的两三字,终百思不得其解。

    帝妃见他闷着声许久了,过来探看一眼谜语,略略思考,谜底脱口而出。

    天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紧接着又颇为懊恼。

    帝妃当时就被逗得笑弯了眼。朝堂后宫面对诸人端着完美无缺的面具,哪有这样形形色色的情绪放肆显露,此时觉得有趣又开心。

    “真好啊。”

    真好什么?天子才要问,真好什么?一转头,就跌进帝妃的温柔双目,天子愣了。

    “真好呐,你难得这样。”帝妃眸光璀璨,一弯柔光比夜空争相绽放的烟花来得美丽。

    天子突然也笑起来,牵过帝妃的手握紧:“是啊,真好啊。”

    市井街坊来来往往,谁也不认得你这贫贱人原本是江南富商,也不晓得你这快意江湖的侠客也曾洋洋洒洒酣畅文章,沿街乞讨的花子原本又有什么坎坷过往。

    不晓得,都不晓得了。

    也只有这样,天子才能不是天子,帝妃不是帝妃,撂下高高在上的担子,融入最寻常的油盐酱醋茶,变成家中的丈夫,成为相夫教子的寻常人妻。

    人的一生太长,不可能从始至终平平安安,阁楼里说书的故事哪一段不是劫难重重。

    江南富贵人为何突然之间穷困潦倒,潇洒文章为何改为执剑江湖,这便是所谓的横祸,它每每就是在最突然间,在你最以为最安逸的时候猝不及防降临,难以预料,无可抵挡。

    为丰二十年,宁皇贵妃使用巫术诅咒迫害皇后腹中龙子,后又有人秘密揭发宁皇贵妃母家宁氏一族与乌奴勾结。

    在皇贵妃兄长宁崇光大人宅邸后院假山秘密通道里搜出的叛国书信上,赫然见宁家鉴印,后又有人检举宁崇光门下默默无闻的学生竟与乌奴的皇族有牵扯。

    短短几日,群臣倒戈相指。

    叛国的证据件件送御前,明明证据确凿了,可是皇上却迟迟不肯发落宁族,宁族是宁皇贵妃的母族,爱屋及乌,他下不去手,他舍不得!

    皇上如此做法让臣子们痛心疾首,他们一个个跪到金銮殿外,请命的臣子从金銮殿跪到神武门外,他们端着大义面孔,高举宁族的罪书,高呼高唱:“陛下,怎可为一介女子舍去国家大义。”

    皇上如此做法让臣子们痛心疾首,他们一个个跪到金銮殿外,高呼高唱:“陛下,怎可为一介女子舍去国家大义。”

    群臣指责之时,宁皇贵妃来了,她秉一柄长剑从容无比地走到金銮殿,站在群臣面前,站在在夫与子的面前。

    柔弱了一辈子的女子,难得烈性一次,狠狠地仰脖一扬。

    “哐当。”

    震惊四座——

    落地的长剑该是多锋利,滚烫的血液涌出来将白衣染成艳丽刺目的眼色。

    可是……

    “你相信吗?”

    你相信吗?我不会背叛你的国家。

    你相信吗?我不会害你的孩子。

    他深深凝望着金座上丈夫,最后如被风吹下的花,无力地跌落再无生气。

    那一天,也是元宵节,烟花绽放,欢声笑语,本该是团圆的日子,不过一年罢了,才过了一年。

    宁皇贵妃以死证清白,但是她的鲜血没有保住宁族,不久后,金銮殿宣旨,判宁氏一族叛国大罪,宁氏宗族凡男过十六,女过十五全部被判死刑,其余人等与宁氏的分族发落边疆。

    宁家宗族全部被判了死刑,宁家小公子和双生妹妹因为不足岁而幸免于难,孤苦伶仃同着宁家分族的人一起被发落边疆。

    宁皇贵妃以死证清白,但是她的鲜血没有保住宁族,不久后,金銮殿宣旨,判宁氏一族叛国大罪,宁氏宗族凡男过十六,女过十五全部被判死刑,其余人等与宁氏的分族发落边疆。

    宁家宗族全部被判了死刑,宁家小公子和双生妹妹因为不足岁而幸免于难,孤苦伶仃同着宁家分族的人一起被发落边疆。

    正是人人讳避淮王府的时候,虞衡的老父亲将他叫到跟前,一字一句语重心长:“去吧,你为人师又为人臣者心中自有是非公道,列祖列宗能名留青史的向来不惧这些。”

    父亲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也望着他同别个趋利避害的苟同人不同,为人臣者,心胸间自有清明。

    相容的确不好了。

    那曾经风光无限的十三皇子,如今可用狼狈潦倒来形容,母家拖累处处受害,前朝处处排挤打压,民心倒失,树倒猢狲散。加之宁皇贵妃血jian金銮殿,他更是悲痛欲绝,万念俱灰,听说已经病在床榻许久了。

    去看望相容时,虞衡走的是后门,趋利避害,人世常理。

    “可好些了?”

    “哪有什么好,难得大人还念着来照看,说来真是可笑封闭,这几日三皇子居然日日派人来问过,又送了好些药来,被老奴自作主张给回了。”一向心慈面软的老仆都厉着一双眼,“真不晓得安的什么心,这天下偏是他心善?!”

    虞衡不齿,三皇子向来演戏高手,导出宁族的惨案还不够,还需将戏做到淮王府这里,世人前做出一副好长兄的样子,天下便宜真要让他占个尽了。

    这淮王府,虞衡熟路,问了老仆人相容所在后便自己寻去了,但是他没想到相钰却也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对相容敬而远之,相钰却来嘘寒问暖。

    想着他们两兄弟向来感情深厚,虞衡此时cha进去反倒尴尬了,于是他就坐在门外的小亭里,准备等相钰走后再进去。恰恰房门未关,小亭又是望里的最好视角,虞衡再不想窥探,也难奈何耳清目明。

    刚起身的相容足下不稳,整个人也都时恍惚的样子,脸色也苍白,身后相钰不放心地亦步亦趋跟着相容。

    相容倒了一杯水,问了一句:“你要么?”

    相钰不渴,摇摇头,于是相容就将杯中水自己饮下,解渴后又凑去嗅了一下杯子,眼里透出好些陶醉。

    相钰见相容的举动,立马夺过空杯嗅了一下,霎时间整个人都暴怒,将桌子的茶壶茶杯砸了个尽。

    “府里的人劝你喝药你不肯,自己却将酒藏进茶壶里当水喝!”相钰火气来了,掐着相容方才举杯的手,“你想死就说,我一剑给你一了百了!”

    “疼,放开。”相容甩没甩开,继续挣扎,另一只手也上来用力掰相钰的手指头,“放开!”

    更掐紧了,相钰狠辣,力度几乎要碾碎他的骨头:“相容,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喝药。”

    “相钰,你算什么,你在我眼里算什么东西!放手!”相容红了眼,指尖的尖锐用力去刮相钰的手背,见血了都不停下,往日端雅姿态统统不见。

    亭中的虞衡早惊得起身了,印象里,相容从不是这样的,相容最像他母亲,那位娘娘素来温雅柔和,相容最像她,总带一股书香气息,从来温文如玉,风度翩翩举止有礼。

    ……

    “相钰,你走吧。”相容整个人都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放弃所有挣扎,自暴自弃。

    “我会留下来照顾你。”也不知相钰到底听不听懂真意,他语气坚定如同下誓,“直到你好,我会一直陪……”

    “你走啊!”趁相钰放松,相容一把将手挣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外推,“滚!我叫你滚啊!永远地离开!”

    相钰定在那里,任凭相容多大力气来抗拒他,哪怕说最狠毒无情的话相钰也绝不往外半步。

    相容撕心裂肺,然后开始出手朝相钰身上打去:“你没听见吗!我叫你滚啊!”

    这样的相容让相钰心疼不已,于是相钰伸出手抚向相容脸庞……

    “啪!”相容狠力甩开,不防劲太过一下抽到了相钰的脸上,相钰的脸都被打得偏了过去,嘴角都渗出了鲜红的颜色。

    相容呆愣了,血红了眼睛,内心后悔不已,整个人都害怕得颤抖起来,抓着相钰的衣,悲痛无比地恳求道:“我求你了!你将来的路……明明可以那样好,为何要受我所累!”

    虞衡没能有勇气继续留下来,他无法面对这样万念俱灰的相容,所以落荒而逃了。

    管家领他走向后门并提醒他当心被人看见落人把柄,这一次虞衡摇摇头,推开淮王府大门,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事情整整过去半年了,秋都来了,残叶凋零,宁氏的族宅残叶一地无人扫,从前人来人往,连扫地仆都有人讨好的鼎盛时候哪里会想到有今日这般凄惨景象。

    宁族出事后的半年里,三皇子如愿以偿入主东宫尊一声千岁太子,相容终于在相钰的悉心照顾下好起来了,可他再不会和皇位沾上半点关系了,因他母妃的关系他也再不踏入金銮殿。

    秋接冬的时候,终于相钰派去的人带来了边疆的情报信件回到长陵城,接了信件的仆从不懂事,也不懂得让相钰过目,就这么原封原样地直接送到了相容的手上。

    边疆那个地方,与长陵城隔着千山万水,以至书信不达,一字值千金,若不是相钰帮助,相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那些活着的人有任何接触了。

    相容接信件时双手都是抖的,长提了好几口气才敢打开信件。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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