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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天一少年行 作者:南风歌

    第9节

    难道在他看不到的内心深处,他对著那样纯洁可爱的少年,竟然存在这种可耻的想法?!可他明明连想都没有想过。

    高放恼信云深也不是,恼自己也不是,心底实在苦恼了一番。

    他陷入这样的细枝末节之中,却完全无法深思那导致他昏睡做梦的催眠符号所代表的含义。这如同真实一般的梦境,看似一切都是自由的,却终究只是一个梦。永远有一只无形的手,阻止梦中人去思考会危及到梦境本身的问题,尽管这一切都是荒诞不经的。

    这个真实无比的信云深却依旧搂紧了他,在他耳边低语,甚至将一张形状优美的唇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面颊,恰到好处地引起他的颤栗。

    这是属於成年男人的调情手段,他却依旧故意用著少年的语气向高放道:“小放,这里实在诡异的很。小放没有内力看不清楚,我却深受其苦。”

    高放明知这个信云深不是真的,却不忍推开他,甚至不想推开他。

    “你看到了什麽?!”高放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小放何不自己来看。”信云深说著,不知从哪里拿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墙上挂著的一盏陈旧的油灯。

    微弱的光芒将周围的事物照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高放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信云深为何那样说了。

    他们所处的仍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屋顶极高,这微弱的光竟然照不到上面。无数鲜豔纱绸从头顶上的黑暗中垂下来,将这巨大的房间隔成一处一处的隐秘空间。

    这样的布局与先前那个房间无异,惟一不同的,却是这里多了一些巨大的石像。

    这些石像有两人高,腰部以上的轮廓就已经被黑暗吞没,完全看不清楚了。可仅仅是腰部以下的那些姿势,也足以让高放看清楚这些石像的动作。

    这些石像肢体交缠,分明全是一些淫秽不堪的苟合之态。有一些石像竟是头下脚上,那惟妙惟肖的脸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处处透著诡异。

    “想不到这极乐宫人竟真是这样的放荡不堪。”信云深叹道,“那老庄主竟然能收服这样的女人,也算是有些本事。”

    信云深依旧揽著高放在这些石像中穿行,石像的姿势不断映入高放眼中。他虽是大夫。从医书上也知晓了房中之事的许多奥妙秘闻,这些石像的模样,竟大多是他从未见过的,极尽享乐之能事。看得多了,高放竟也觉得血气翻涌,浑身都热了起来。

    信云深一直紧搂著高放,高放身上的每一丝变化自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信云深笑道:“小放的心跳得好快。”

    他将手放在高放心口上,高放只觉得那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浑身一颤。

    “小放是不是不舒服?!我也会医术的哦,我可以给小放治一治。”信云深突然一使力,将高放往前一推。

    高放脚下一个踉跄,以为会摔倒,没想到小腿上被一个硬物一绊,竟然跌进了一片柔软之中。

    原来他们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张大床旁边,床上堆满了昂贵的丝绸锦缎。

    “你做什麽……”高放还没来得及挣扎著坐起身,信云深便合身压了下来。

    “小放──”似撒娇却又带著磁性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高放竟觉得耳根一热,腰也软了。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信云深却还在不依不饶,一只手伸进高放衣领,抚摸著那光滑的肌肤。

    “小放很好摸,真软,和我想的一样。”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侧,高放几乎提不起一丝抵抗的力气。尽管心里知道这一切俱在荒诞中透著诡异,他也几乎要放弃了,就随这个信云深去吧,就当自己做了一个恬不知耻的春梦。

    见高放顺服地闭上眼睛,信云深似乎更高兴了,他一面辗转地在高放唇上亲吻,一面游刃有余地扯开他的衣领,露出一片白晰的肩膀和胸膛。

    信云深伸出舌尖舔过那形状优美的下巴,在那锁骨的凹陷流连忘返。

    高放紧闭著双眼,摒住呼吸,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

    “小放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呢,还是喜欢我小时候的样子。”信云深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高放不说话,他便不依不饶地追问。

    高放只能轻声道:“都喜欢。”

    “撒谎。”信云深道,“没长大的小鬼有什麽好。他不懂情爱,不懂讨你欢心,不懂得怎样才能让你快乐。他对你就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你纵使喜欢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对他。”

    高放有些迷茫地望著头顶的黑暗。果真如此麽?!信云深总是这样缠著他护著他,如果他不是这样的幼稚少年,也许他早已动心了。他做这样一个梦,是因为内心深处里也在希望信云深长大?

    “小放,你不专心哦。”信云深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低下头去,在那双温软的薄唇上辗转亲吻,又将舌滑入他的口中,熟练地挑起身下人一阵阵地颤栗。

    “如果我和那个小鬼都想要你,你要选择谁呢?!”

    信云深低声道,将一柄又冷又硬的物体塞到高放手中,握著他的手将那东西紧紧攥住。

    高放抬起手,却被手中一丝寒光闪了眼。

    那竟然是一柄小巧却锋利的刀。

    他不解地望向信云深,信云深笑著在他肩上亲了一口。

    信云深捏著他的下巴,让他望向右侧。

    只一眼,高放脑海中的迷蒙便被尽数驱散。

    那竟然是信云深。不是长大的信云深,而仍旧是那个稚嫩少年模样的信云深。他此时闭著眼睛,不知道是昏是睡。

    “云深……”高放张了张口,一只手温柔地覆在他的手上,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带著他握著手中的那柄刀,贴到了少年纤细的颈侧。

    “小放,你要选择谁呢?!”魔鬼一样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一定知道的,这终究只是一场梦。在这个梦里,你是想要留下他,还是留下我呢?!”

    高放看著那锋利的刀刃将信云深细嫩的肌肤压出一道深刻的红痕,心里又气又急,用力地想要将手撤回来。

    “放手!”高放愤怒地看向那仍旧压在他身上的青年。

    青年竟然听从了他的命令,带著他将那柄刀挪开了,却又转而抵在自己的喉咙。

    “我和我自己如何共存?你不愿意杀他,便来杀我吧。”青年唇角露出一丝笑容,仍旧温柔又眷恋地看著高放。

    “你疯了!放开我!”高放挣扎地想要起来。

    可这一切都在他的梦里,到底是信云深疯了,还是他疯了?!

    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他的脸上,带著一丝腥甜的味道。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划破了青年的皮肤,鲜血正从那道伤口中滴落。

    高放再也不敢动了。就算这是梦,他也不想伤害信云深。无论是哪一个信云深,他都不愿意伤害。

    眼前的黑暗中划过一堆凌乱的符号,那是使他陷入催眠的罪魁祸首。高放终於模糊地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这原本清晰得如同现实的梦境也随之出现一丝龟裂。

    高放一咬牙,将那柄刀猛地刺入自己右肩。

    尖锐的疼痛冲击著脑海,却也如同骤风一般吹散所有的迷雾。他猛地坐起身来,如同大梦初醒。

    “啊──”右边肩膀上剧烈的疼痛也随之而来,高放抬起左手按住肩膀,疼出了满头大汗。

    他在这奇特的梦里自残居然真的会疼,还好他避开了要害。

    高放望向四周,才发现自己真的躺在一张大床上。躺在他身侧仍旧紧紧搂著他的,也正是昏迷不醒的信云深。

    一切和梦中的场景如此相似,如果他在梦里真的伤害了信云深──高放只是想一想,便激起一背後怕的冷汗。

    “云深,云深,醒醒。”高放拍拍他的脸颊,想要将他唤醒。

    信云深虽然尚未醒来,却呼吸和缓,脉像也平稳,应该没受什麽伤。

    高放这才放下心来,抬头看向四周。他们滚落下来的那条通道的出口就在这张大床的上方,想来他们从通道里面出来之後便一起跌到了这张床上。又因为被那些催眠的符号影响,便陷入了昏睡。

    右肩还在一阵阵地发疼,高放低头看了看,又动了动肩膀。好在右肩只是摔伤了,并没有出现梦境中的刀伤。

    这里虽然邪门,好在还没有邪门到那个地步。

    身旁的信云深突然大叫一声,也猛地坐了起来。一张脸上大汗淋漓,不知道是做了什麽恶梦。

    信云深眼神发怔地望著前方,粗粗地喘著气,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高放。

    高放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颊:“云深?!不要怕,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信云深这才望向他,又愣了片刻,才试探地喊了一声:“小放?!”

    “是我。”高放应道。

    信云深眨了眨眼,才长吁了一口气,软倒在高放身上。

    “我做了……好长一个梦,好长一个梦……”

    高放见他满头大汗,神情尤自有些发怔,知道那梦必定也是极其凶险的。

    “只是一个梦而已。”高放抚了抚他汗湿的脸颊,“不要怕。皆因我们通过那个遂道的时候被那些符号蛊惑,才会做了这些诡异的梦。”

    “诡异?”信云深道,“并不诡异啊,反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梦。梦里我当了一辈子的武林霸主呢,连皇帝老儿也要给三分薄面。”信云深叹息了一声,这数十年的宏图霸业到头来只是一场春秋大梦,实在不能不令人感到沮丧。

    高放闻言倒是一怔,没想到信云深会做这样的梦。若是那些符号的作用在於扰乱心智的同时勾缠起人心底埋藏最深的欲望投射到梦里,难道信云深这小脑瓜里还有那麽远大的志向?!

    他已经是清风剑派未来的主人了,居然还想著当武林霸主,还要与朝廷分庭抗礼。人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和自家教主肯定是情投意合。

    “既然你做得如此美梦,怎麽又被吓醒?!还激得满头大汗。”

    面对高放的疑问,信云深也有些困惑地抓了抓头。

    “这个我不记得了啊,反正最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难道是有人来刺杀我?”

    “算了,别管梦怎麽样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是现在找路出去,还是继续找你师兄?”

    信云深揉了揉眼睛,道:“我看那妖女对我师兄肯定图谋不轨,我们要早点找到他。”

    高放见他这样说,便拉著他跳下大床。

    “既如此,早些行动吧。找到你师兄,我们早些离开这里。”他总觉得这处黑暗的空间里有什麽东西,让他心神不宁,连一刻也不愿多呆。对於那黑暗的深处,他更不想涉足。

    信云深原本有著比常人更敏锐的对於危险的直觉,这一次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亦或是注意到了却又将它刻意忽略。

    他想要救人,就必须要跨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

    高放凭著梦境中的记忆往前走。在梦里是那个长大了的信云深带著他前行,还破解了那道荒谬的机关。

    因为那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高放按著梦中的指示走,竟然真的走到了一堵墙的面前。

    来不及去想他的梦为何能与现实合上,高放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信云深。

    信云深正紧皱眉头看著面前墙上那些神态各异的春宫画。

    “真是──不堪入目,下流至极。”信云深评价道。

    梦中的信云深解释过此处机关的构造,高放没有来由地相信他。

    “这里应该有机关,可以进到下一个房间。”高放道。

    信云深一脸嫌恶地看著那些画,皱著鼻尖:“机关藏在这些画里面?!”很是嫌弃地哼哼了两声。

    高放叹了一口气,不指望他灵机一动去找那“正人君子想都不会想”的机关所在了。

    信云深眼见著高放点起火折子,在墙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胴体中间撩拨了几处,有些地方简直是他看都不会看,想都不会想的。

    高放拨弄完毕,退後几步站著,果然那墙上的机关就这样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了。

    信云深疑惑道:“小放,你怎麽知道机关在那里的?!”

    高放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小鬼,这是只有大人才找得到的机关。快点进去吧!”

    如果他相信那个荒诞的梦,那麽墙後面的那个房间暂时也没有什麽危险。只是再往後面,他就完全不清楚了。

    高放带著信云深跨入那阴冷黑暗的房间,心里弥漫著紧张,浑身戒备起来。

    这一次却并未像梦中那样走得那麽深,只因两人还未走几步,信云深便敏锐地感知到这处空间中除了他二人之外的其他人的存在。

    信云深内力高深,耳聪目明,在这样的黑暗中也能将一切尽收眼底,那两个匆匆躲闪的身影又岂能逃脱他的视线。

    “是师兄和那个妖女!”信云深大喝一声,“妖女站住!放了我师兄!”

    那女子岂会听他的威胁。她借著地利之便,带著李帅迅速地穿行於重重轻纱之间。

    信云深拉著高放疾步追赶,一路上将那遮挡视线的陈旧轻纱尽数摧毁,才勉强没被那女子远远甩开。

    那女子武功似是不济,拉著李帅一路踉跄奔逃,还是被信云深拉近了距离。

    眼看著师兄的身影就在近前时,信云深突觉眼前一花,耳中闻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女子轻笑声,前面那两个身影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

    “他们不见了!”信云深怒道,“可恶!这里肯定又有机关!”他停了下来,手里仍旧拉著高放的手不放,焦急地四处打量。

    “这一次又是什麽不堪入目的机关?!极乐宫那些恬不知耻的画像呢?!”

    高放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云深别急。我看那女子对你师兄似无恶意,你师兄暂时不会有危险。你自己莫要失了分寸才好。”

    高放的声音神奇地抚平了信云深心头的焦躁与怒火,他求助地看向高放:“我知道了。小放,你看这一次又有什麽机关?!”

    幽暗中那水汪汪的眼神显得纯洁又无辜。

    第十八集

    高放和信云深在四周摸索片刻,便找到开门的机关。信云深皱紧眉头看著那机关沈思片刻,还是伸手将机关轻轻旋转。

    高放心中仍有疑虑,如此轻易找到机关所在,总让他心里更觉不安。看信云深的表现,他应该也觉察出不妥。只是他最终决定继续向前,定然有自己的考虑,高放便不阻止他。

    机关运行之声响起,信云深退回到高放身边,紧张地将他护在怀中。

    高放感到他下意识的保护,心中一暖,竟感到一丝羞涩的甜意从心底升起。他摇了摇头,只怕是那个诡异的梦对他产生了影响。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响了片刻,又突然复归平静。信云深一脸戒备望向四周,如临大敌。

    高放看著这样的信云深,只觉得这样的他分外──可爱,让他想起努力的小狼崽。

    信云深突然搂起高放猛得向後疾退,口中叫道:“危险!”

    二人刚才所站的地方突然下陷,露出黑洞洞的一个入口。

    “这情花山庄里全是这种歪门邪道的机关,简直比魔教还魔教,到底是怎麽成为正道楷模的?”信云深叫道。

    高放叹道:“你这小鬼又有多善良,不一样是清风派少主人。别管那麽多了,现在是进还是不进?!”

    信云深站在洞囗一侧,往下面看了看,一咬牙道:“进!我倒要看看,这个情花山庄下面还藏著多少秘密。”

    高放对情花山庄的秘密没有半点兴趣,却也知道回头路不好走。既然无法回头,就只能继续向前了。

    信云深仗著轻功先下去打探了一番。他怕高放独自一人遇到危险,摸清楚下去的路便急匆匆返回,带著高放一同下到那洞口里。

    洞底有一条通道通向未知的前方,两人一起顺著通道往前走去。走到尽头处时,面前豁然开朗,高放和信云深却无一不被面前的景像震惊了。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竟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城镇。

    按照情花山庄的位置来看,这里应该地处大山山体内部,大概是依著天然形成的山洞建造出的这座城镇。

    这山洞大得超出了想像,往上看竟然看不到洞顶,顶上有一些不知明的发光物在上面安静地亮著,乍一看竟像是真正的夜空一般,上面还点缀著几点星子。

    这座山中城的房屋亦是规划整齐,一栋栋沈默地立在黑暗里,好像主人正在屋中沈睡一般,只待天亮鸡鸣之时便要起而劳作。只是这座城的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一条宽阔笔直的街道就在他二人脚边。

    “这──是什麽鬼地方?!”信云深难掩惊讶地道。

    “江湖传闻极乐宫不但武功神奇莫测,而且富可敌国。极乐宫主拥有自已的地下王国,非有缘人不能得入。没想到这都是真的。”高放道。

    “有缘人?!”信云深不屑地冷哼一声,想到一路走来的那些淫乱雕像和绘画,心里更是不耻:“我看是下流人才是。”

    高放没有心情搭理他的幼稚牢骚,继续担忧地道:“传言这地下之城,若是有缘人来了,便有百仙奏乐,有百鸟鸣唱,来迎接有缘人的到来。若是无缘之人硬闯──”

    “会如何?!”信云深好奇问道。

    高放无奈地叹息,道:“便有百鬼夜行,有百虫嗜体,是对硬闯之人的惩罚。”

    “无稽之谈。”信云深皱眉道,“都是悚人听闻的传言,不足为信。”

    高放道:“虽是悚人听闻,但这极乐宫如此诡秘,便是传言不尽真实,也必有其凶险之处。我们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轻敌。”

    信云深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我不会鲁莽的。我们进去吧。”

    两人踏上了脚下那条石板铺就的整齐街道。

    走进了那沈默静谧的城镇,才越发令人感到其中的独特与奥妙。临街的这些屋宇,不但有杂货摊铺,酒楼客栈,甚至还有医馆药房,比许多小县城都更具规模。

    此刻所有的门窗都紧闭著,屋中没有一丝光亮,却并没有废弃之感。甚至如果街角出现一个打更的更夫,倒夜香的老妇,都不会让人感到违和。

    信云深望著街边客栈,低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如果我们累了,还可以敲开客栈的门,向掌柜的要一间上房来歇歇。”

    “别乱说。”高放只觉得此处诡异得令他发慌,信云深调侃的话更让他感到汗毛直竖,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信云深紧紧牵著他的手,道:“小放不用怕,我只怕人心诡诈,怕对手的武功比我高,那才是最实际的威胁。这种虚张声势的反倒落了下乘,不过如果你怕黑,我可以搂著你哦。”

    高放瞪了他一眼,头一次觉得这家夥这麽不可爱。

    这不可爱的家夥还在继续他的高谈阔论:“至於装神弄鬼的,更是没什麽可怕的。怕鬼的人皆是心中有鬼之人,我们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心中通透,自然鬼邪不侵。”

    高放无言以对,只因他说出的话一定会伤害这个小鬼的自尊心。信云深这样不著痕迹地显摆自己的通敢无畏是很正常的少年脾性,尤其旁边还有一个害怕的自己。这样的小显摆不但不让人厌烦,反而觉得十分可爱。可是这种可爱一定是大男子汉气概正炽的信云深最不愿听到的评价。

    两人刚刚走到街角,突然几道黑影飘过眼前,高放吓得几乎炸毛,信云深却定睛一看,大喝一声:“是那个妖女!站住!放了我师兄!”

    这一次那人影却没有落荒而逃,只是站在街角的一座小楼门前,沈默地站著。

    信云深不知道她有什麽招数,他还有一个高放要顾全,所以不敢贸然上前。

    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信云深都快以为那只是一座雕像时,一个女子的曼妙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无缘之人也敢来闯极乐宫禁地。你们惊动山中神明,百鬼将醒,你们等著受罚吧!”

    “装神弄鬼!”信云深冷哼道,“你这妖女抢我师兄好不要脸,山神要罚也先罚你这荡妇!”

    “你!”那女子似被他的出言不逊气到说不出话来,原本清冷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受辱的气急败坏。

    那女子看信云深一身英气,容貌俊雅,当是翩翩不凡的少年侠士,却没想到出口竟然如此粗俗无礼。

    高放见她被信云深气得声音发颤,无言相对,心底便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女子城府不深,甚至还有几分天真,比老谋深算不动声色的人物要少了许多危险。

    那女子头一次听人这样贬低她,气得双唇发抖,冷声道:“无知小儿,你尽管猖狂,呆会儿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高放捏了捏信云深的掌心,信云深会意,也不再听那女子废话,突然身形疾动,冲向那女子,企图将她一招制住。

    那女子连忙躲避,只是脚步虚浮,气息杂乱,一看就不是武功高强之人。

    高放手心捏著一把汗,希望信云深一击得手,然後快快离开这令他心慌的诡异之地。

    那女子举剑躲避信云深,口中突然长啸一声,声音尖利刺耳,在这漆黑的荒镇中格外响亮。

    她声音一落,这荒芜小镇的上空中似乎响起一声低沈的轻叹。那轻叹不知从何而起,竟似巨人的气息一般,瞬间将地上万物都笼罩其中,若有似无的气息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

    信云深脑中那根警觉的弦立时绷紧。他长这麽大,这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巨大的危险,巨大到令人无所遁形的威胁。

    信云深再顾不上去抓那个女人,疾冲的身体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回折了一圈,迅速地向高放奔去。

    小镇上仍旧寂静如初,在那声轻叹之後便没有出现任何异动。但是信云深知道,巨大的危险马上就要撕裂这稀薄的平静,带著致命的力量。

    “小放!”信云深将高放实实在在地搂在怀中的时候才感到一丝放心。

    高放也抓紧他的衣袖,惊慌四顾。

    他没有信云深那麽强烈的直觉,但是危剑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漫溢而来,便是最迟钝的人,也会感受到那股巨大的逼迫。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退回去!”高放在信云深耳边道。

    信云深点了点头,揽起高放细瘦的腰肢,便欲运起轻功。

    身後那女子却有恃无恐地笑道:“山神震怒,百鬼夜行,你们跑不掉的,乖乖受死吧。”

    信云深不理会她,带著高放刚刚跑出几步,却只能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身後这一整条街上的房屋,此刻突然依次亮起了微弱的火光。橘黄色的光芒透窗而出,将街道上的石板照出斑驳的影子。

    屋子里原来真的有人。在这沈寂荒芜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镇里,居然真的还有人生活在这里。

    他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他们又有多少年不见天日了?!他们为何住在这黑暗的地下深处?!

    狭长的街道上依次响起吱嘎的声音,那是锈蚀的门轴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叹息。

    第一扇门开了,第二扇,第三扇。每一个门里都出现了一个影子,被微弱的烛火光芒拉成长长的一条,映在街道的石板上。

    信云深将高放护在身後,望著那些慢慢走出房间的人影,如临大敌地绷紧了身躯。

    高放也望著那些人,只觉那些人影动作僵硬,不似常人灵便。似乎身形缓慢得不堪一击,却又散发著让人遍体生寒的危险。

    信云深望著前方那鬼影幢幢的景象,竟感到头皮发麻,一阵恐惧从心底升起。

    江湖之事再是险恶,也不外乎人心。他以为除了人心之外再无需要害怕的东西。可是眼前这景象,就像是地狱的情景照进现实,让人望一眼便遍体生寒。

    刚才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信云深见来路被堵,也无意与这些摸不清深浅的怪人缠斗,便欲带著高放往镇子深处暂时躲避。

    在他萌生退意的一刹那,那些缓慢僵硬的人影却猛然动了起来。信云深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些人影的动作,只觉眼前几道黑影闪过,鼻端掠过一阵腥风。他心中警锺轰鸣,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直觉险些将他震昏。信云深携著高放猛地向後疾退,才堪堪闭开快如闪电击向他的几道黑影。

    那些怪影一击落空,连片刻的喘息之机也没留给他,便又迅猛地冲向信云深。

    这是一群丧失理智的野兽,只知道一味进攻。信云深咬牙连连躲避,偶尔招架一二,只觉那些怪影不但敏捷如电,更是力大无穷,几次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剑。

    信云深此刻竟然完全想不出应对的方法。打,打不过。逃,逃不了。简直已被逼入绝境,不知如何逃出升天。

    最不妙的是,高放还在他的身边。

    信云深开始後悔先前的冲动和自大。他自恃武功高强,心思机敏,以为这世上再没有能难得住他的事。却忘了江湖险恶,天外有天。这样简单的道理,却需要他经历这般险恶的绝境方能体会得到,还连累得高放与他一起泥足深陷。

    信云深心中越想越悔,越想越怕,眼圈红著,咬紧薄唇,几乎要落下泪来。

    “云深,不要分心。你听我说,”高放一直老实地趴在他的怀中,接受他捉襟见肘的保护。此时高放突然抱住他的腰背,似寻求保护,又似安慰著他。

    “我看这些怪影跑得虽快,却似乎无法跃高,我们先跳上屋顶。”

    信云深一直在街道上疾奔,那些怪影便一直坠在他身後。他虽然对高放的建议不抱希望,还是姑且一听。信云深收了剑,揽紧高放,猛地拔地而起,在空中两次借力,稳稳地落在两层高的屋顶上。

    坠在身後的怪影如同蜂拥而至的恶狼,猛地扑到楼根处,人头窜动,看似十分焦躁,却果然无法攀上这两层高的小楼。

    信云深这才得以喘上一口气,放松下来时,只觉得浑身一片汗湿,头发上都似乎能滴出水来。

    高放却没有什麽变化,甚至还向下看了看,略带疑惑地思索著什麽。

    看著高放的冷静,再对比刚刚自己的恐慌无措,信云深一时间觉得无地自容。

    高放看出他的窘迫,稍一思索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此刻他必须做些什麽,弥补信云深被打击到的自尊。

    高放走到信云深面前,将自己缩进他的怀中。信云深受宠若惊地抱住怀中那温软的身体。

    “我知道你会好好地保护我的,云深,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高放在他耳边温言软语。

    “那是自然的。”信云深红了脸。

    “从来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让我完全不必担心任何事情。便是在困境中,也能护我周全。”高放继续道。虽然是要哄信云深,却似乎也说到了他自己的心里。

    他从来都担任著照顾别人的责任,却从未有过一个肩膀能够让他依靠。也许被信云深所救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的礼物。

    “小放。”信云深瞬间感到责任重大,双手揽紧了高放,心情激荡,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我们遭遇如此险境,却只能让你一人承担,我竟然一点也帮不了你。云深──”高放歉意地看著他。

    信云深激动地搂紧了高放,大声道:“不需要小放来担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恩。”高放把脸埋在他肩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家夥有时候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有时候却意外地好哄。

    信云深抱著高放站了片刻,高放偷偷地换了个姿势,让信云深从揽著他的肩膀变成搂著他的腰,这才舒服了点。

    信云深把脸埋在他胸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高放望著楼根下那些静静站立的怪影,他们此刻已安静下来,却完全没有要散去的样子,只是沈默地伫立,仰著头用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看著屋顶的他们。

    这样的情景,让高放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仔细望著那些人影,努力将刚才心中掠过的那丝线索细细回味。

    “是他们?!”高放突然低声道。

    “谁?!小放你认识这些人?!”信云深忙道。

    什麽百鬼夜行,他是决不信的。他也不信死人能动,这些怪人看上去神神秘秘,背後却必定有著什麽不为人知的真相。

    恐惧源於未知,只要他知道了这些人的真面目,他便不会这般畏惧。他必须无所畏惧。只因畏惧,便意味著失败。

    “我也是猜的,他们像是一二十年前叱吒江湖的那些人物。”高放道,“像是那一个人,独臂,使刀,应是十多年前突然消失的独臂神刀方良。那边那个,红衣青练,头上簪花,当是曾经风靡江湖的玉面公子柳叶儿。”

    信云深朝那玉面公子看去,是不是玉面看不清楚,只是他头上簪的那朵花早已枯成一团黑色,居然还未落败,看上去甚上诡异。

    “既然都是些有名侠士,又为何落得如此不人不鬼的下场?!”信云深道。

    高放道:“江湖之大,有多少秘闻能够为世人所知呢?!他们突然消失於江湖上,世人都只道他们退出江湖,归隐山林了,又有谁知道他们竟然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信云深道:“这必定是极乐宫主搞的鬼。这些人枉称江湖豪侠,竟然还是过不了美人关,就算是黑心的蛇蝎美人,他们也趋之若鹜,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大师兄说过,女人如果狠起来,会比妖魔鬼怪更可怕。若是蛇蝎心肠的女人,便是长得再美,味道也是臭的。”

    信云深话音刚落,一道声音突然凌空响起。

    “小子大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鬼见识过几个美人,也敢对极乐宫主妄下论断?!”

    信云深听闻这人内力高深,早已戒备起来。经过高放的安慰,他心中的恐惧早已尽数消除。况且说话的这个人,即使他武功再高,只要他会说人话,听得懂人话,信云深就有信心对付他。

    第十九集

    那人声音一起,楼根下原本沈默的怪影又突然躁动起来。

    信云深望向黑暗的四周,咬牙道:“什麽人在装神弄鬼?!”

    那声音嗤笑道:“只不过碰到几个傀儡就快要吓哭了的小鬼,对付你何需费那些心思。”

    信云深被人戳破难堪事,恼羞成怒,细嫩的面皮胀得通红:“你住口!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

    那声音道:“哦?!你就如何?!哭著回去找妈妈麽?!”

    高放对著信云深指了指脚下,信云深会意地点了点头,猛然将气力运至脚板,使力一踩,将那小楼的屋顶踩了一个大洞下去。

    他将没有轻功的高放紧紧护在怀中,两人从洞里落了下去。

    两人随著碎裂掉落的屋瓦一起落到地板上,面前的房间里竟然点著微弱的烛光,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之处,有一张高得奇怪的大床,床上躺著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著精亮的光。

    刚才信云深激那人多说几句话,只不过想确定他所在的方位,没想到他竟然就在片瓦之隔的脚下。

    最让信云深欣喜的是,李帅和那个奇怪的女人竟然也在这个房间里。

    那女子显然没料到信云深和高放竟然能摆脱那些怪影,还寻到了这里。她拉著李帅的手,往那黑暗中躺著的人影靠近了些。

    李帅神情呆滞,别人拉他,他便跟著走过去,看到信云深,也似全然不认识。

    信云深瞪著那女子:“妖女,你想把我师兄怎麽样?!”

    “我喜欢他!”那女子大声道,“你若知趣,就不要来破坏别人的好姻缘。”

    她又转向隐在黑暗中的那个人,急道:“柳先生,你还不快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高放道:“这位柳先生既然放我们进来,自然不会再赶我们出去。”

    方才虽然信云深借故引他多说了几句话,若他不是有意透露自己的位置,凭此人功力,只怕有的是办法让人找不到他。

    “你们二人是何关系?”那柳先生不搭理那女子的斥嚷,反而向信云深和高放问道。

    高放心头疑惑,不知他这样一问有何企图。但见信云深直到此刻依然揽紧他的腰不放手,似乎是有一些暧昧之嫌。脑子里想著那句“什麽关系”,竟不觉有些面红耳热。

    信云深道:“你这怪人,一个人躲在这麽深的地底苟且偷生,一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世人都有朋友,你连别人的朋友都要嫉妒,真是可怜。”

    那柳先生也不再多言,高放却觉得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带著令他不明的意味。

    “你们走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柳先生,我只求你几滴血,你都不肯?!”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女子急道。

    高放不由得皱起眉头。血,又是血。

    慕容骁要制的药人,传说血有神效。那日给他解毒的女子,靠的也是几滴血。今日这女子,还是要血。

    他好像窥见了一个传说,只靠血便可救人杀人,不是传说又是什麽。

    这个江湖武林经历了不知道几千年,亦不知有多少玄之又玄的医术或者武学散逸在漫长的时间里。有些流传下来的只字片语,都成了令人向往的传说。千年前的江湖定非今日的江湖可比,今日的江湖再过上几千年,又还能剩下什麽?!

    高放心思急转,竟没来由地想远了。

    那柳先生道:“你要我的血,想做什麽?!”

    那女子脸色一红:“我要让这个男人,死心踏地地爱上我。”

    信云深睁著一双圆润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不作声。这个柳先生对他们没有杀意,这个妖女武功又不高,暂时危机解除,他也起了一丝好奇。

    只听柳先生道:“那你便找错人了。我的血可以杀人,可以救人,却惟独不能让不爱你的人爱上你。”

    “我自有办法,只求柳先生赐血!”那女子咬牙道,“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你也不能顺我一次麽?!”

    “你母亲从来不需要逼迫别人爱她。”柳先生道,“你明明知道,我的血有剧毒。你让你爱的男人饮下我的血,他便中了这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毒。毒发的时候,他便不再是一个人,连一只狗也不是。只要能让他解毒,别说是让他爱一个女人,便是让他爱一条狗,他也甘愿。他愿意爱一条狗,你便愿意做那条狗麽?!”

    “你──放肆!”那女子突然冲了过去,啪地一声脆响,扇了那柳先生狠狠的一巴掌。

    信云深见那女子离开了李帅身边,那柳先生似乎也无意帮她,正是机不可失,身影一闪便将李帅拉到自己身边。

    “师兄?!你醒醒,师兄?!”信云深拍拍他的脸颊,李帅却只是呆滞地望著前方,身子软软地靠在信云深身上。信云深小心地将李帅抱住。

    高放在一边看著,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他自然不是吃醋,因为信云深不可能喜欢他的师兄。只是──信云深似乎也并不喜欢他。

    信云深对他的好和在乎,超过了一般人的情谊。若非如此,也不会在一天天的相处中,让他越来越动心。只是这在别人都代表著喜欢和爱的举动,在信云深这里却似乎没有别的含义。他只是单纯地对他好而已。如果换成受伤的李帅,或者受伤的楚飞扬,只要需要他照顾,他都会对他们很好。

    那柳先生挨了一个小女孩的一巴掌,竟也不动怒,他甚至没有从那张高高的床上起身。

    “你如此恼羞成怒,岂不正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想不到极乐宫主生前能让整个江湖的英雄豪杰都拜倒在她的脚下,她的女儿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真是可悲。”

    “她有什麽好?!她迷尽了天下的男人,不还是得不到她最爱的男人!”那女子怒叫道,“最终只能嫁给一个窝囊废,她的丈夫和女儿,就只能在江湖上乞讨为生!”

    信云深夺回了李帅,也懒得再听他们的恩怨情仇。只是苦於外面怪影围楼,无法脱身。他抱著李帅站在高放身边,却见高放微微侧身对著他,也不看他。

    信云深不喜欢这样疏远的距离感,他一边想著脱身的法子,一边努力要将高放拨到自己身边来。

    谁知那女子话音刚落,小楼的外面突然不再静谧。四周响起一阵阵长啸短鸣,那些声音恐怖又怪异,在这深深的地底回荡著,好像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号。

    柳先生叹了一口气:“百鬼夜行,这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我让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高放和信云深相视一眼,只觉得外面那哀啸之声透著一股鬼气森森。

    那女子也惨白了脸色,向後退了几步。

    “什麽真正的百鬼夜行?!我从来没听说过。”

    “极乐宫的秘事,你又知道多少。”柳先生道。

    他话音一落,这小楼的楼下,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难道这镇子里还有别的人在?!”信云深疑道,他在人那个字上不由得落了一个重音。

    “主人可在家?!我是一个过路人,又累又渴,来讨一杯水喝。”一道声音从楼下传上来。

    过路人?!在这黑暗的地下深处,能有什麽过路人?!

    信云深欲下去查看,却被高放一把拉住。那柳先生也向著信云深道:“要想活命,不要出声,不要打探。不要看,不要问。”

    那女子却恐极而怒,先忍不住大声叫道:“这整个极乐宫都是我母亲的!你们这些怪物都是我母亲的傀儡,是我母亲的奴隶!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不会被你们吓住!”

    她话音一落,楼下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极乐宫主?!极乐宫主也在这里麽?!”

    柳先生低叹一声,却回道:“极乐宫主不在。她早已经死了,化成灰变成泥了。你既然又累又渴,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死了?!她怎麽会死呢?!是谁害死了她?!她的坟墓在哪里,在下理应去拜祭她。”那声音又问道。他就像是一个正常的江湖人,如果不是在这样诡异的地下荒镇,如果是在明亮的阳光底下,他的话简直再正常不过。可偏偏是在这里,他若是号哭,或者怒骂,都远比这些问话来得正常一些。

    “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拜祭极乐宫主?!”那女子冷冷道。

    “我是谁?”那声音重复道,似乎这真的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是谁呢?”他重复著,又像是反问,“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带著无尽的仇恨,无尽的怨愤,一声大过一声。

    信云深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内息从楼下猛地爆发,危险的直觉再一次袭来。他一把捞过高放,带著李帅和高放往那柳先生的方向靠近过去。似乎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只有柳先生那里才有一丝安全。

    一道黑影猛地冲破地板,像从地下钻出的恶鬼,他伛偻著身子,矮小又瘦弱,身形却像猿猴一般迅捷。他猛地冲到那女子面前,两只干枯的手抓住她的衣领,带著极端的愤怒向她哀号:“你说我是谁?!!”

    那女子吓得高声尖叫:“救命,救命啊!他是鬼,他是鬼啊!”

    黑暗里飞出一枚暗器,直直地击入那干瘦怪影的身体里。那怪影号叫一声,又像猴子一样从那破开的地板上钻了下去。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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