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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尖白深渊4·暗棋 作者:DNAX

    第2节

    塞缪尔警官捡起地上的记录板,把断了的铅笔丢进垃圾桶,又搔了搔脑袋,这个动作引来了在场更多人的不满,托比更是忧心忡忡。十分锺後,他坐在奥斯卡.塞缪尔警官的办公桌对面,显得比刚才在走廊上更紧张。

    “托比.肯特先生。”

    “是的。”

    “我叫奥斯卡.塞缪尔,这位是彼得.菲利克斯。”

    托比拘谨地向两人行注目礼,奥斯卡说:“今天是你报的案吗?”

    “是的。”

    “当时你在干什麽?”

    “我在码头工作,早上有一批货物要出港。”

    “你听到了枪声吗?”

    “是的。”

    奥斯卡打了个哈欠,彼得轻轻咳嗽希望他注意形象,尽管他不能代表整个警界,但毫无疑问在这位目击证人心中已经留下警察都是敷衍了事的坏印象。奥斯卡又开始找他的马克杯了,他的宝贝杯子在一堆废纸下面,倒扣著,杯口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可疑的圆圈。

    “你听到了枪声。”他迷迷糊糊地用食指和麽指捏住自己的下巴,“然後呢?你看见了什麽?”

    “我看见街上停著两辆车,一辆铁灰色的bw,还有一辆黑色雪铁龙。bw车里的人刚钻出来,脑门就被击中,扑通一声掉进海里,另外那个被压在车上的人後脑勺中了一枪。”托比的脸涨红了,不仅仅是害怕,还有一点紧张和刺激。他感到自己的脚跟抬了起来,离开地板,脚尖的力量支撑著他的膝盖。尽管坐在椅子里,还是忍不住双腿直抖。

    “他的脑袋上飞出一块,也许是骨头,或是肉块,血喷洒在车窗玻璃上。”

    “你看到凶手了吗?”

    “是的。”

    “凶手是一个人?”

    “不,两个。黑色雪铁龙车里还有一个,穿著黑衣服,可是因为车停在对面的街上,我没有看清他的长相。”托比显得很遗憾,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收集更多回忆,毕竟事情发生才不过两小时,他搜肠刮肚地寻找有用的信息。托比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下意识地对奥斯卡和彼得表现出一种好市民式的讨好,作为一个平凡的码头工人,他很少有机会成为一起凶杀案的重要证人。

    “我还能做些什麽?”他说完了一切,甚至有些失落。

    “呃。”奥斯卡拨弄著杯子,记录板上一个字也没留下,很显然,这是一起永远破不了的案子,警方不会花太多时间去调查。托比报案後他去看了一眼现场,然後回来睡了两个小时。最近他正在没日没夜地调查几件少女失踪案,比起职业杀手们的业内竞争,那些姑娘的下落更需要投注精力。

    等海里的尸体打捞上来再说吧,奥斯卡想。这又是遥遥无期的事了。他看了托比一眼,後者也正满心期待地看著他。

    “谢谢你的帮助。”奥斯卡公事公办地说,“肯特先生,你可以回去了,我们记录了你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还会来找你的。”

    “警官先生,难道你不想要一张通缉令吗?”

    “通缉令?”奥斯卡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然後说,“哦对,一张通缉令,我们会做的。”

    这回连托比都看出了他的敷衍了事,这让他感到有些气愤,他从一个木讷的工人摇身一变成了慷慨激昂的演说家,把从电视剧里看来的那一套指手画脚地照搬过来:“对啊,一张通缉令,一幅凶手的肖像,从一个有各种五官图样的电脑里拼凑出来,然後再和全世界的罪犯作对比,这样就能很快抓住他了。”

    彼得捏住自己的鼻子,以一种正要打喷嚏的姿势偷偷发笑。奥斯卡向他瞪了一眼,托比自信地说:“我可以描述其中一个凶手的模样,我看得很清楚。”

    “好吧。”奥斯卡说,“但是我们没有那种可以拼凑五官的电脑,你可以把你能想起来的特征告诉彼得,他比电脑好用多了。”

    “是吗?”托比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年轻人。

    “相信我,作为凶杀组的探员,我们通过彼得的画像抓住过很多人,这个月就有六起谋杀案。两个地下帮派的小混混,一个药店老板,一个货车司机,一个退役棒球队员还有一个午夜嫖客。”

    托比仍然抱著怀疑态度:“可我怎麽从来没见过你们发的通缉令?”

    奥斯卡仍在对付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托比泄气地开始向彼得描述凶犯的模样。奥斯卡松了口气,放下手臂,从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找出几张失踪女孩的照片。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奥斯卡看到彼得站起来和托比握了一下手,然後托比就离开了。离开之前这位先生执著地在彼得的画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目击证人:托比.肯特。

    “他是不是一个罪案电视迷,或者是一个侦探爱好者?”

    彼得没有回应奥斯卡的调侃,他出奇的沈默,看著自己的画板发呆。过了一会儿说:“你要不要调查这个案子?”

    “别开玩笑了,我去看过现场,敢肯定双方都是职业杀手。如果你不信,不妨等两天,看看死者的身份会是什麽?一片空白,没有记录,没有名字,甚至有的人连指纹都没有,就像一张白纸,於是我们在这种案子的档案里随手记上一笔,杀手a,死於头部中枪。有时间调查狗咬狗的案子,不如把那些可怜的姑娘们找回来。”

    “你想让我把这张通缉令贴出去吗?”

    “随你的便。”

    “奥斯卡,你看。”

    彼得把画板转过来对著他,奥斯卡抬头看了一眼。他愣住了,疲倦一扫而空,脑袋也空了。

    他在画纸上看到了最熟悉不过的人。

    “你看到了什麽?”彼得明知故问。

    奥斯卡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抢过那一页画纸。

    “你们在搞什麽鬼?”

    “我也想知道。”

    “彼得,你画了什麽!”奥斯卡对他咆哮,“这是麦克,你以为我不认识他吗?”

    “我当然知道,我也很惊讶,我好不容易才强作镇定地送走托比.肯特,这当然是麦克。”彼得说,“但麦克是罪犯吗?是杀手吗?他还活著吗?”

    奥斯卡走回办公桌,看起来很想找个人打一架,但最後只是把那张画像扔进抽屉,上锁。

    “这件事对谁也不准说,这个案子我来负责。”

    “通缉令呢?”

    “你疯了,他是麦克!”

    奥斯卡对彼得说:“不管他犯了什麽事,都不准你发他的通缉令。”

    06游客守则

    飞机降落在一条破旧肮脏的跑道上,附近的杂草中有时还能看见一两只行动迅速的小动物,驾驶者对这些隐患视若无睹习以为常,因为危险和意外正是这里的特色。

    飞机在跑道上颠簸了一阵,终於停稳时,机上的乘客发出一片零零落落的掌声。麦克在座位上等他们先走。先是一对年轻夫妇,丈夫瘦弱斯文,带著点神经质的警惕,妻子有著美丽的古铜色皮肤和漆黑如丝的卷发。接著是个抱著相机的男人,头发凌乱,鼻梁上架著眼镜,穿一件蓝白色条纹衬衫,袖子卷起一半,右手上有一只皮带轻微磨损的手表。队伍最後跟著几个当地商人,两个黑人神父,一个阿拉伯人。

    机舱外一片灼热的荒漠,热气对流使景色不规律地抖动。麦克脱掉外套,背上背包,跟著人群走向一辆没有窗玻璃的旧巴士。巴士上已经有一些人,但是互相并不交谈,看到有新乘客加入,他们中的几个人会抬起头,毫无表情地看上一两眼,只是因为这为数不多的一点动作才显示出他们是活人。麦克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年轻夫妇坐在前面,那个抱著相机的男人匆匆上车来,他的头发始终湿漉漉的,脸色发红,额头冒汗,在车门口扫视一下车厢,发现了麦克身旁的空位。

    “我可以吗?”他走过来小声问。

    “请便。”麦克友好地回答。

    对话又引起几个人的注意,这个男人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坐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座椅上,开始摆弄相机。麦克从他的相机屏幕上看到一些战火纷飞的照片,妇女们在清理房屋的照片,一张小女孩蹲在墙角拨弄野花的照片,背後是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

    “你是记者吗?”麦克看著照片问。

    “不完全是。”这个人说,“我曾经是个周刊记者,後来不干了,现在我自己办了一份小报。”他抬起头看了麦克一眼,额前的头发挡住了视线,他不耐烦地用手向後梳理一下。

    “我叫安迪?斯特林。”安迪从上衣口袋翻出一张名片,上面写著《9号周刊》,麦克几乎没见过这份报纸。

    “我叫亚当?弗格斯,很高兴认识你。”

    “你是来干嘛的?”

    “我是游客。”

    “唔,游客。”安迪耸了耸肩膀说,“打算先去哪?”

    “你去过萨伦基尔吗?”

    “当然。”安迪从相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中央有一个被爆炸气浪掀到半空的人,可以预见,等他落地後将永远失去四肢中的一部分。

    “这就是在萨伦基尔拍到的,这样的照片可遇不可求。我的报纸卖得不怎麽好,几乎没什麽订阅,但网站阅读量很不错。”

    “这是什麽时候拍到的?”

    “上个月,萨伦基尔现在不太平,如果你要去,千万别做任何出格的事,也不要让当地人认为你有可疑之处。他们对外国人都有敌意,包括孩子和女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自由战士。”

    尽管安迪已经尽量小声,但仍然有人向他看过来,幸好司机在这时发动了汽车,一阵巨大的噪音盖过了他的说话声,旧巴士车像一只睡醒的猛兽,剧烈地抖动著,咆哮著,慢慢往前开动。

    开车後,安迪不再交谈,把相机抱在怀里靠著座椅睡觉,动荡的车厢外除了荒漠还是荒漠。热风把一些沙子吹进车窗,安迪的脑袋向後仰著,嘴巴微微张开,显得又疲惫又满足。麦克望著窗外,灼热的空气和粗糙的沙粒让他产生了一点焦虑。计划中他现在应该在威尼斯,在贡多拉船上和心爱的人一起享受浪漫和悠闲,可在萨伦基尔,“游客”的含义却绝不是友好和享受。

    他从背包中取出地图和旅游指南。一张旧地图,上面有各种颜色的笔划过的痕迹,在某些空白处,可以看到前一位使用者留下的记录,例如:导游,阿扎维。接著是一串号码。或者:卡普利餐厅,预订座位。各种涂鸦。麦克仔细搜索每个角落,在市中心的某处,一支红笔以极不自信的笔调画了个箱子,标注著:萨伊德利。

    麦克翻开旅游指南,那是一本极为粗糙的小册子,介绍了整个岌岌可危的戈尔维亚共和国,但越危险的地方越充满魅力,麦克甚至从最後几页中找到一家中餐馆,简介上说一对夫妇混进战火纷飞的军营为士兵们供应中餐和酒。

    翻到最後一页,他感到廉价塑料薄膜下有一点突起,用指甲划开,从里面倒出一枚小硬币。这枚硬币经过了太长时间的使用,每一条刻痕都结著污垢,看起来就像一枚黑灰色的纽扣,正面有个模糊不清的数字,反面是一轮弯弯的新月。麦克把它放在手心里,阳光照得它更是肮脏不堪。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车上昏昏欲睡的人们全都惊醒了,安迪在他身边惊跳起来,眼镜从鼻梁上滑落。麦克合起手掌,把硬币塞进口袋和其他零钱混在一起,他往车窗外看,远处有一道滚滚的黑烟冒了出来,紧接著一阵枪声和几下零星的爆炸。

    “又开战了,每天不打几枪,他们就浑身发痒。”安迪腾出一只手把眼镜推回去,双眼警觉地望著浓烟,隐约能够看见一些城市的轮廓,在热气升腾的荒漠上,这座城市更像海市蜃楼。

    “爆炸的是什麽地方?”

    “谁知道,可能是个工厂,或者集会所,或者某个政府官员的家。”安迪激动得脸颊泛红,不知道是阳光让他发烫还是远处的爆炸,他握著相机的手指开始发白,一滴汗水从手臂上滑了下去。

    “希望我们到的时候枪战还没有结束。”

    “你不害怕吗?”麦克问。

    安迪无所谓地笑了笑。车厢恢复了平静,商人们习以为常,牧师在胸前画著十字,年轻妻子将围著丝巾的头靠在丈夫肩膀上。安迪和麦克换了个位置,抢先在窗口拍了两张照片。

    一个小时後,巴士抵达了荒漠中的城市。

    麦克跳下车就闻到了硝烟味,但是四周似乎很安静。孩子们围拢在熄火的巴士旁,街道在骄阳下一直往前延伸,两边是各种店铺,但没有殷勤的招呼。所有人都在遮阳棚的阴影下等待,以怀疑和警惕的目光注视他们。

    安迪背上自己的行李,胸前挂著他视若珍宝的相机,他问麦克:“你想去哪?”

    “随便,到处走走。”

    “好吧,小心一点,我得去工作了。”他向麦克伸出手,握住,热情地上下摇摆,“回头见,这个城市很小。”

    麦克和他告别,开始考虑是先去追踪器消失的地方碰碰运气,还是去杂货店取武器,最後他决定了前者。露比为他下载准确的gps地图,虽然他们都对追踪器失去作用的地方并不抱什麽太大指望,但这至少是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临走前他记住了萨伦基尔城市的主要路线,可是眼前的道路却比记忆中更复杂,一些临时搭建的简易建筑总是会突然出现拦住去路。半个多小时後,当他经过一个规模庞大的市场时,忽然察觉有人在身後跟踪。他故意在一个水果铺前逗留了一会儿,仔细挑剔地选了一个苹果。遮阳棚下的女人对待他的态度完全是漠视,以眼角的余光指示他将硬币放在桌上。

    身後没有可疑人,但是在泰勒之家的那次袭击使他时刻处於警惕状态,似乎露比安排的安全线路也并不那麽安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感到露比在这件事上有些犹豫和动摇,不像以前那麽自信万无一失了。

    走出市场後,道路变得更加难以分辨。这个城市的一半已经被战火烧毁,越往前走越多废墟。麦克看著那些只剩下一面墙的房子,绿色的墙壁上油漆剥落,地上全是灰尘和粉末,接著他又会发现在残垣断壁之间孤独而顽强地矗立著几间小屋。这样的情况连绵不绝,形成一大片苟延残喘的平民区。由於有人居住的房屋之间搭著遮阳棚,这条街显得十分阴暗,麦克走到一间小屋前,几只苍蝇正围著门外的野狗打转。

    是这里吗?他打量这间屋子,如果艾伦最後在这里出现过,他一定会留下些什麽。

    麦克推开小屋的门,苍蝇没头没脑地撞在他身上。屋子里有一股热烘烘的灰尘味,除了几张废弃的桌椅,整个房间简陋而空旷,屋顶因为几次爆炸的碎片砸出无数个破洞,阳光从千疮百孔中直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光斑。

    露比为他精确到了一间屋子,但是里面空空如也。

    破旧的桌椅上覆盖著一层薄薄的灰尘,至少十多天没人使用过。墙上有几幅出自孩子之手的涂鸦,一只死老鼠在墙角散发恶臭。麦克摸著墙面上的一小块凹陷,地上堆积著掉落的墙粉。他伸手轻轻拨弄,指尖在粉末中被尖锐物刺了一下,发现了一块碎玻璃。

    他再次回到小屋中间,把翻倒的椅子扶正,注意到地板上有几道白色划痕,似乎是椅子在上面反复摩擦的痕迹。这些划痕凌乱而集中,就像有个人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动。麦克仔细检查椅子,随处可见的木头椅子有些沈重,背後的横档上因为某些原因的摩擦而留下刮痕,椅背外侧还有几块褐色斑点。

    麦克坐到椅子上,想象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一些人站在周围,把一个人绑在椅子上,捆绑使用的粗绳在横档上留下刮擦的痕迹,褐色斑点是手腕磨擦绑绳流下的血迹。他们从他身上搜出一些物品,把其中一件扔向对面的墙壁,也许是手机,或者别的什麽他们认为可能会引来麻烦的东西。他挣扎过,椅子的移动表示他曾在这里受到刑讯和逼供。

    阳光洒在麦克身上。椅子上的人是谁,那些人又是谁?

    光斑在慢慢移动,虚掩的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他睁开眼睛,冲过去,打开门往外面的街道望了一眼。

    一个人影飞快地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07长在地心的树

    朱蒂在铁盒里装满狗粮,坐在柜台後面看小狗吃食。

    这个铁盒原本是用来放盒装子弹的,朱蒂在盒子底下细心垫了几张漂亮的餐纸,取出来的子弹就堆放在柜台下的抽屉里。

    昆廷端著一个餐盘从地下室上来。朱蒂问:“他怎麽了?”大个子走过去,沈默地让她看只动了几口的午餐,目光中流露出一些担忧。朱蒂说:“真该让他来看看瑞士迷你吃午饭。”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昆廷终於忍不住开口,“他好像很烦恼。”

    朱蒂没有说话,继续看著奋力对付一大盒狗粮的小狗。过了一会儿她说:“别去烦他。”昆廷就端著盘子走开了。大约十几分锺後,她听到一阵脚步声,露比从楼梯上来。他换了黑色丝绸衬衣和短裙,金色的卷发绑在脑後,尽管脸色因为连日失眠有些憔悴,但仍然美得令人惊讶。

    朱蒂看著他,露比说:“我要出去一会儿。”然後他走到模型店的玻璃门边,推开门走出去。朱蒂等他走到街上,立刻转头喊了一声:“昆廷,他出去了,快跟著他。”

    昆廷匆匆走出来,拿上一件外套,他和朱蒂都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一些极其生动的不太好的联想。自从有了康斯坦丝模型店,露比从来没有走过正门,也没有在店堂里出现过,如果他要出去,可以有更多选择。

    昆廷跟著他走过两条街,露比在一条很长的,没有可供身高超过六英尺的大个子藏身的小巷里转身看著他。

    “别跟著我,昆廷。”

    “朱蒂让我跟著你。”

    “不管是谁,别跟著我。”

    昆廷站在原地不动,即使他执意跟随,露比也会甩掉他,而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露比走在潮湿的巷子里,一群乌鸦啄开了垃圾箱最上层的袋子,从里面翻找可以吃的东西。这是个贫富悬殊的城市,流浪汉和野猫一起安静地争抢食物,高楼大厦里坐著每天在显示屏上看著资金以百万速度增长的有钱人。露比出生在这座城市,他不是流浪汉,只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比他们过得更好,现在他的财富超过了坐在玻璃大楼里的人。露比不像那些自以为是的情报贩子,认为把情报网织得像绵密的蛛网就能盘踞中央坐享其成,他的系统是一棵树,树枝茂密树根深厚,而且树是会生长的,会自我完善,蛛网不会,蛛网只会不断遭到破坏,需要时刻去修补漏洞。他对这样的系统感到满意,事实上也确实从中获益匪浅,大树从地下世界汲取养料,用作地上世界的发展,使枝叶能够伸展到更高更广的地方。这个良性系统一直都在完美运作,但是忽然间,中间有了断层,这就是露比没有告诉麦克的内容,因为他收不到从树尖上传递过来的消息,就像树干被野蛮地砍了一斧头,中断了复杂的输送脉络,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找不到这个伤口在哪。

    这种没有把握的感觉令人难受,在几个不眠不休的白天和夜晚,偶尔靠著口服安眠药睡著的一两个小时里,露比似乎觉得他的敌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形象,一个手握巨斧的黑影。

    於是醒来後,他穿著一身丧服一样的黑色,在这样阳光明媚的白天走进地心酒吧。

    酒吧里没有窗户,关上门就分不出白天和黑夜,里面出奇的安静,和那些鱼龙混杂总是弥漫著大麻、汗臭和香水味的地方相比,这里更像一个沈默的坟墓。十几个幽灵坐在黑暗中,露比出现时,他们都回头看著他。

    露比走到吧台前,酒保在玩扑克,看到他,就从身後的架子上拿了一个擦得纤尘不染的杯子,并往里面倒了半杯龙舌兰酒。酒保的目光始终不和他接触,心无旁骛地翻著纸牌。这是情报贩子互通消息的地方,但露比只来过一次,因为不屑与这些靠交头接耳来获取消息和用闲言碎语传播谣言的人混在一起。当他走进酒吧时,消息传播器们停止了交谈,尽管他们可能并不一流,但还是能够轻松地认出他。特罗西家在这个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对於露比一贯的不屑为伍,也因为这次意外到来而受到其中一些人的嘲讽。

    露比无视那些讥笑的黑影,他主动走到地底深处就是想从根部开始查找断层。

    “我要找园丁。”

    “他不在这里了。”酒保翻开一张黑桃a,“最近几个月都没有他的消息。”

    “我知道他前天晚上还出现过。”露比说,“就坐在这里,和你赌了一局21点,赢了三百美金和一瓶朗姆酒。”

    酒保说:“那又怎麽样?既然你知道他在躲你,就不该再来找他。”

    “康纳,你每次都把他藏在酒窖里,他的仇人很多,你希望我公开这个秘密吗?”

    酒保终於抬起头盯著他的眼睛,丢下手中的纸牌,提起柜台上的旧式电话拨通一个号码,接著再把听筒转交给他。

    “贾德,希望是你。”

    对面的人犹豫了一会儿,听得出他时刻都准备中断通话。露比警告他:“别挂断,如果说话让你害怕,你还能在这个圈子里待多久。”

    对方说:“露比,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

    “我并没有向你提问。”

    “那你为什麽要打电话给我?”园丁显得很苦恼。

    露比停顿了一下,察觉到对方的为难之处,於是他改变了主意:“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活著。”说完他把听筒放回电话机的托架上,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一口气喝完酒,从酒保康纳手中抽了一张扑克。

    一张红色的鬼牌。

    露比翻过这张牌,让它可笑诡异的小丑脸冲著康纳:“看看,这是什麽?”

    酒保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一张鬼牌,一张大王。”

    露比把扑克放在桌面上,目光紧盯著他:“我知道这里面的规则,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所以如果你们不想说,最好永远守口如瓶。”他放下一张纸币,离开吧台向门外走去。

    露比没有失望,至少他在“期待“这一方面仍然维持著绝对的不乐观──从来不把任何事想得轻而易举,也从来不等天上掉馅饼。他没有像有些人遇到麻烦时不停自我安慰,认为事情还不算太糟糕,而是做了个最坏的打算。

    看来伤口还在不断扩大。

    作为一个情报贩子,没有准确的消息,就像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失去了四肢和奔跑能力的动物,只能任人宰割。而最令他担心的是,一旦情报系统出现未知缺口,就可能发生预想不到的危险,比如那辆提前出现的“琼斯先生”的铁灰色bw。对手不但知道他的计划甚至获取了一道临时约定的口令,虽然从事後得知的消息来看,他们并没有成功,但这个意外还是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这绝不是意外。露比低头看著潮湿的地面走路,小巷里到处是垃圾,一张使用过的纸巾,从纸袋里洒落的快餐食品,某种水果的表皮。他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既然地心园丁对他避而不见,那麽别处可能也是一样的结果。

    在他漫不经心地走向路口时,身後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後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这只手的手背上长满金棕色汗毛,麽指上戴著一枚六角形的纯金戒指。

    露比朝他看了一眼,手的主人长著一张同样毛发浓密的脸,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他还有一只硕大的鼻子,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半头。露比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娇小。

    “好久不见了。”

    “克洛萨。”

    “你还记得我?”

    露比转身看著他,克洛萨?鲁克斯又伸出一只手,双手像钳子一样握住他的肩膀说:“你终於肯从你的巢穴里出来晒晒太阳了,觉得今天的阳光怎麽样,你的脸色可不太好。”他似乎想用长毛的手碰碰露比的脸颊。露比避开了,目光停留在他尚未退去野人特征的脸。不了解真相的人也许会认为克洛萨?鲁克斯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石巨人,实际上他是另一个地下情报网的重要成员。

    这个名为蜂巢的情报组织同样依靠贩卖消息为生,成员遍布世界各地,有时政府也会花钱向他们购买情报。克洛萨低头看著露比,嘴巴微笑著,可看起来就像要把眼前的人吃了。

    “你刚才在地心碰了壁吗?”

    “我没看到你在那里。”露比的态度轻蔑而令人光火,他说,“我没想到你会和那些捕风捉影的家夥们在一起,你们搞了个读书会?”

    克洛萨的大嘴裂开了,开心地笑著说:“你的嘴巴还是这麽毒,我可不敢惹你了。真想不到有一天还能在街上看到你。”随後他的目光往下轻轻一扫,落在露比的胸口,黑衬衣下雪白的肌肤令他滚动了一下喉结。

    “你遇到了什麽困难?”他说,“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你觉得你能帮我什麽?”露比被他的大手推得往後退了一步,後面是冰冷的墙面,克洛萨用双手造了一个牢房,不让他轻易从中离开。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或者说给你一个小小的忠告。”

    “说吧。”

    “别白费力气了,现在没有人敢对你说真话,线人之间的互通和联系也会很快中断,到时候你就一无所有了。”

    “是谁告诉你这些?”

    “露比,以前你很少提问,因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回答问题就得收钱,这是你一贯的宗旨,可你为什麽会认为能从我这里得到免费答案呢?”

    露比没有推开他毛手毛脚摸上来的手掌,克洛萨粗糙的掌心在他胸前蹭了一下,惊讶於这对小巧精致的乳房在受到刺激时的自然反应。

    “你给自己造了一个好身体。”克洛萨说,“当年埃文?塞西尔那家夥对你做的事我一清二楚,他真是个该死的混蛋。”

    露比说:“你难道不是吗?”

    “至少我不会叫上那麽多人,在那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上做一个小头目,是不是?这件事应该是私人的、疯狂的、愉快的。所以那件事发生之後,我采取了一点小小的措施,把埃文的一些小秘密寄到了警局的信箱里,後来他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露比回想起那个头发乱糟糟,眼睛下有一块疤的男人,虽然他已经不太记得埃文?塞西尔的长相,但埃文确实不是个有舒心日子可过的人。他现在躺在哪块孤寂的墓地里呢?

    “你是要我感谢你?”

    “当然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对感谢这个字眼可不怎麽放在心上。”克洛萨说,“而且你做得比我更好。”他又把巨大的脑袋放低了一点,在露比耳边说,“你杀了他吧,干得漂亮。”然後他的大手忽然滑下去,伸进露比的裙子里,对於一个身高六英尺五英寸的非礼者来说,他的动作堪称灵巧,飞快地钻进内裤,拨弄起柔软的器官来。

    露比一把推开他,克洛萨微笑著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

    “你对我说了两次帮助。”露比一边说,一边整理著被他撩起到腿根上的裙子,抚平上面的褶皱,“现在我看起来已经沦落到需要出卖肉体换取情报的地步吗?”

    “当然不是。”克洛萨说,他的眼睛里含著“但是”这个词──但是很快就会到了,那个时刻也不会太遥远。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上面写著一个市中心高楼大厦的地址。“你可以在这里找到我,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我随时欢迎。”这的确是个致命诱惑,克洛萨既喜欢美丽的女人,也经常玩一些同性恋游戏,如果有可能,露比将是个完美对象,他高傲、目中无人,如今快走投无路了,让他在床上低声下气地恳求帮助会多麽令人兴奋。

    克洛萨把名片塞进露比的衬衣里,对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後信心十足地离开了。

    露比继续刚才没有走完的路,好像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他穿过街道,走过一条小路,拿出那张还带著香水味的名片,把它扔进一家性病诊所门外的信箱。

    08永远守口如瓶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顶级品质的朗姆酒,躺在一张肮脏陈旧的弹簧床上,喝一口酒,开始望著头顶黑乎乎的天花板发呆。一年中,大约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他会一个人在这里度过,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安全。

    弹簧床在这里放了很久,时间使它光亮的边缘日益模糊,和昏暗的地窖融为一体。现在它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铺著一块防潮布,再铺上一条旧毯子,一个还算柔软的羽毛枕头边放著块手表。床头的架子上有几本书,一部老式电话和一台6英寸黑白电视机,金属床栏上夹著盏可调节光线的节能灯。

    这里叫做酒窖,但是除了他玩扑克赢来的朗姆酒外,四周看不到一瓶酒,也没有藏酒的架子和木桶。一道带密码锁的玻璃门隔开地下室中的两个房间,玻璃门後还有扇沈重的金属门,门上有个手掌大小的窥口。无聊时,他会打开玻璃门,整个人趴在金属门上,把鼻子伸进那个窥口用力吸气。

    他喜欢里面的味道,防锈的枪油味,金属门後是个冷冰冰的仓库,堆满各种武器。

    今天他的鼻子不太灵,傍晚突然而至的寒流让他有些感冒。喝了一杯酒後,他开始犯困,在床上翻了个身,听著旧弹簧因为受到挤压而发出的咯吱声,半梦半醒之际,他被一阵电话声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可是并没有铃声,他做了个梦,这个梦令他想起白天的一次短暂通话。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活著。

    他苦恼地抱著额头,尽管在这个真假难辨的行当里,友情像纸片一样薄,但人总是免不了有几个朋友。空酒杯放在床边的木箱上,他伸手去拿还剩下半瓶的酒,打算借助酒精的效力多睡一会儿,这时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紧张地瞪大眼睛,目光向上扫去,似乎想透过黑色的天花板看清谁在四处走动。过了几分锺,脚步声走向另一边,也许是卡罗尔太太起来上厕所。可能吗?她可不会半夜穿著皮鞋到处走。脚步声消失在军火库的上方,随後传来一声巨响,他飞快地打开密码锁,穿过玻璃门,往金属门上的窥口望去,仓库的天花板破了个拳头大小的洞,一个黑色的小包裹从破洞中悬挂下来,包裹上用银色胶带粘著一个计时器,红色数字正安静地跳动著。

    29,28,27……

    他立刻明白这意味著什麽,飞快转头往出口奔去,但是突然间供电中断了,停电使玻璃门的密码锁正在重启备用电池。他用力拍打玻璃,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玻璃门是由两块15英寸厚的隔火玻璃做成的,光靠手臂和大腿的撞击只能发出一些沈闷的砰砰声。

    他绝望地靠在门上,透过窥口望著跳动的数字。

    3,2,1,归零。

    爆炸震醒了整条街的人。

    09白兰地与凶杀案

    诺曼?阿尔伯特警官正在生气地整理桌上的文件:一宗两百元的街头盗窃案,一件儿童走失案(粗心的母亲忘了把孩子丢在哪,六小时後警方在商场的儿童乐园里找到了他),还有一宗家庭暴力案,为了谁去遛狗,妻子将丈夫打得头破血流。

    剩下的十几个案子里没有一个能让诺曼集中精力,他气呼呼地用宽厚粗糙的大手把一些纸屑和订书针扫到手心,再把它们放进垃圾桶,这时奥斯卡闯了进来。

    “嘿,你干嘛不敲门!”诺曼光火地说,“出去,重新再敲一次。”

    奥斯卡敷衍了事地说了句“抱歉”,毫无歉意地拉开椅子坐下。

    “诺曼,你最近在办什麽案子?”

    阿尔伯特警官的脸颊开始发热,脏话正聚集在他的口腔里,他认为奥斯卡是故意闯进来羞辱他的,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中断过。

    “我有很多案子要办,你最好滚出去。”

    奥斯卡看到他刚整理好的案卷,伸手翻了一下,诺曼猛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办公桌边推开。奥斯卡被他推搡得倒退了一步,诺曼瞪著他,慢吞吞地重新把散开的案卷整理成一叠。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又在上班时间喝酒了吗?”

    “没有,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碰过一滴酒。”

    “那你为什麽看起来像个醉醺醺的疯子。”

    “哦,我找你有事。”奥斯卡拿出一个纸袋扔在桌上,诺曼狐疑地拆开,从里面倒出一叠照片和几份整理得非常详细的文件和档案。照片上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少女,文件中则罗列了到目前为止调查取证的记录和结论。

    “这是我正在查的案子。”奥斯卡说,“六个姑娘下落不明,另一个女孩的父亲来报案,但後来证实她只是离家出走,因此并没有归入这些连环案件里。”

    “哪又怎样?”诺曼奇怪地看著他的老对手,最近他们中的一个有可能会升为警长,但没有一件大案子落在自己头上,让他感到非常苦恼。

    “我把目前查到的线索都整理出来,写在这份文件里,电子档等艾许莉准备好之後会发到你的信箱。”奥斯卡说,“这案子归你了。”

    “什麽?”诺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宗少女连环失踪案上过好几家报纸的社会版头条,甚至上过60分锺新闻节目,六个家庭的父母和亲人都在焦急万分地关注案件的进展。奥斯卡在这个案子上花了几个月时间,每天只睡两三小时,现在快要有眉目的时候却忽然把案件转交给自己的宿敌来办。诺曼认为这其中要不是有个巨大的阴谋,那就是他喝醉酒而且疯了。

    “你要把这个案子让给我?”他认真地问了一遍。

    “是的,你只要顺著园林工人的那条线索追查下去,很快就能破案。目击者的证言都在第十页,每个都有联系方式,案件的之间的共同点也都列在後面,还有本森博士的犯罪心理轮廓描述,彼得综合几个目击者的意见完成的疑犯画像,最後我做了一个详细分析,结论你来定,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为什麽?”诺曼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件突如其来的好事,对奥斯卡的反常行为仍然保持警惕,认为这是个拙劣的玩笑。

    “我还有别的案子要办。”

    “什麽案子能比这个案子更重要?”诺曼终於把嘴里的脏话吐了出来,“你他妈的马上就要破案了,到时你会上电视和报纸,记者会为你做独家采访,那些焦虑了几个月终於能松口气的父母还会送来感谢信。然後是奖杯,奖状,升职,一片光明的未来。你上台领奖时我是该鼓掌还是吐口水。狗娘养的,你他妈到底想干什麽?”

    “前几天有个叫托比?肯特的码头工人来报案,说他目击了一桩持械凶杀案,我现在正在调查。”

    “哦那个案子。”诺曼看了看他,“这难道不是我们常说的破不了的案子吗?查这个案子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档案室里多得是这种来不及写的文书报告,连尸体都不会有人来认领。你什麽时候开始又对黑帮和职业杀手有兴趣了。”

    “我一直都很有兴趣。”

    “奥斯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混蛋?”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想白白便宜你。让我看看你手头上还有什麽别的关於帮派的案子,至少用三个凶杀案跟我换。”

    “这里只有两个。”诺曼怒火冲天地说,手中紧紧攥著少女失踪案的卷宗。

    奥斯卡指了指他身後的书架:“再加上那个。”

    “加上我杀了你的案子,凑足三个怎麽样?”

    奥斯卡右手抱著几份凶杀案的档案,左手拿著诺曼心爱的白兰地酒从办公室出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回座位,先打开瓶盖往马克杯里倒了半杯酒,松了口气,把酒瓶塞进最下层的抽屉,接著打开第二层,从里面取出一张画像。

    彼得是个绘画天才。

    奥斯卡紧盯著画像,每一根线条都毫无争议地证明,画中人是麦克?艾尔维斯警官。过了这麽久,奥斯卡还是没有选择新搭档,坚持一个人办案,理由是他有过两个搭档。马克斯殉职了,後来麦克成了他的搭档,但麦克只是失踪,奥斯卡知道他活著,事後还有一次接到他的电话。尽管奥斯卡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麦克活著却不回来,可他还是愿意继续等待,有时他能感觉到麦克就在身边,突如其来地感到他的存在,艾许莉常开玩笑说,这是个看不见的情敌。

    “好吧,让我来找到你,让我知道你出了什麽事。”

    奥斯卡把几宗看起来与职业杀手有关的案件摊开在办公桌上,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白兰地,酒精美妙的气味让他振作起来,憔悴的脸上开始容光焕发。

    现在他有新案子了,诺曼压在手头的案件包括一起黑帮仇杀案,两个家族为了争一个脱衣舞俱乐部的地盘大打出手,两天後其中一个家族的小儿子死在郊外的河里。另一件是一个叫柯弗利?库克的流浪汉,头部遭到重击死在小巷的垃圾箱里,通过线人的情报来看库克有帮派背景,曾在那个街区从事古柯碱和大麻的买卖,可能死於帮派纠纷。这纯粹是诺曼拿来凑数的案子,每天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街头混混死於非命,无非是为了毒品、钱或者女人。

    奥斯卡从勘察组拿回了泰勒之家码头凶杀案的现场照片,照片上是一辆铁灰色bw750,右边车窗上洒满鲜血,血迹呈溅射状,车顶上有一片小小的肉色物体,从另一张照片上看,这片可疑的物体是一小块头皮。

    死者是个大约25岁左右的年轻白人男性,尸体头部因为大口径手枪弹的射击而面目全非,脑浆血液横流,难以辨认长相。根据目击者托比?肯特的叙述,死者当时正在和麦克缠斗,另一辆车上的杀手开了两枪,没有浪费一发子弹,干掉了两个人,然後麦克上了那人的车,他们一起离开。

    奥斯卡首先调查了这辆铁灰色bw750轿车,毫无意外,车辆没有经过管理处登记,车牌也是假的,要逃过警方的追踪实在太容易。另一方面,死者的身份同样成谜,没有任何记录信息能够查到他是谁,dna和指纹比对一无所获。

    他像一个不存在的人,他和麦克会有什麽关系?那个开枪的杀手又是谁?

    安德鲁?凯斯连环强奸杀人案终结後,奥斯卡始终坚信麦克被卷入了另一宗更为复杂的案件,他之所以不露面,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个案件绝不是变态安德鲁和他的变态朋友唐纳德能搞出来的麻烦,而是个更庞大更危险的组织,一个黑道家族或是……

    奥斯卡放下照片、法医记录和现场勘查记录,手指在额头揉了两下。这些资料对案件毫无帮助,只是例行公事的结果,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从其他渠道获得线索,以一些政府机构不太提倡的方式得到协助。

    他沈思良久,忽然被敲门声打断。

    奥斯卡手忙脚乱地扫了一眼马克杯,知道今天的酒量已经超标,艾许莉一直想把他的马克杯换成化验室里的烧杯,这样就能警告他什麽事都是有限的。

    不能让她发现。

    他拿起杯子,带著大半杯白兰地一起锁进抽屉。

    10银白色的鹰

    麦克离开小屋,开始按照旅游路线四处漫步。

    他确信自己正在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那并不意味著暴露了行踪,很有可能这只是当地人对外国游客的好奇和警惕,甚至某些政府或军队的眼线会认为他是间谍。麦克迅速为自己制定一个短期计划,以便甩掉跟踪者,尽快找到艾伦。

    他走在荒瘠凌乱的街道上,不时有满头灰尘的孩子向他跑来。男孩子们目光警惕充满敌意,女孩子则多少有些好奇,互相交头接耳说著悄悄话。麦克从路边小店买了几盒包装粗劣的糖果试著分给他们。孩子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抢了糖果一哄而散,有的在原地流连,想看看还有什麽别的好处。对糖果感兴趣的孩子并不太多,但在分礼物时麦克赢得一些时间观察四周。那个在小屋外窥视又飞奔而去的影子一定还在附近,他是个新手,跟踪的方法错误而粗暴,对一个新手来说,没有被当场抓住,意味著他会认为自己并未暴露。

    尽管并不太受欢迎,免费糖果还是很快分完了。麦克拍去沾在手掌上的糖粉,在最後一个孩子的头顶碰了一下表示友好,那个孩子对他露齿一笑,转身跑向躲在对面墙角的夥伴。接著,麦克选了一条非常僻静的小巷继续他看似漫无目的的游荡,巷子两边是较高的双层楼房,有些已经倒塌,从每一个窗户伸展出来的简易遮阳棚像补丁一样遮挡著湛蓝的天空。

    麦克走到一间矮平房前,又一次听到脚步声,他停下来,大胆地往後看了一眼,这次看到一只脚。跟踪者如此仓皇地躲藏让他感到有些好笑,但他表面却显得很诧异,十分警惕,就像那些怀揣著很多现金周游世界的游客那样,独自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街道上疑神疑鬼。

    他停留了十几秒锺,犹豫著往另一条更狭窄的巷子走去,并在拐弯时躲进一堵断裂的砖墙後。

    跟踪者匆匆赶到,影子在墙外一晃,失去目标似乎令他有些茫然。麦克安静地等待他离开。从低矮的墙缝中可以看到他穿著件粗麻衬衣,系著不合时宜的皮带,皮带上有个闪闪发亮的挂件──一个钥匙扣,银色链子上挂著只翅膀很长的白色猎鹰。

    麦克凝视这只猎鹰,双眼被阳光的反射刺痛了。他本该牢记露比的建议,记住安迪临走时的忠告,不要轻举妄动,但他已经从墙缝中冒出来,一把抓住跟踪者的肩膀,把他按在对面墙上。跟踪者朝他膝盖上猛踢了一脚,没有得逞,麦克用身体压住他,使他不能动弹,防止他使用武器。他准备了很多种应急措施,以应付这个不友好的跟踪者可能会产生的激烈反抗,但实际上一种也没用到,被他按在墙上的只是个孩子。

    这是个当地人的孩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深棕色的头发浓密而卷曲,眼睛大得惊人,大约只有十四五岁,露在凉鞋外的脚趾沾满了沙子和白色墙粉,看来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他向麦克嘟囔著听不懂的话,目光游移,似乎在等待谁来救他。

    “你是谁?”麦克放松手臂,“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孩子无辜地看著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起初他对问话表现出一种完美的茫然无知,後来麦克抓住那只银白色的猎鹰,盯著他的眼睛指责他:“你偷了我的东西。你是个小偷,这是哪来的?”当话语中出现小偷这个字眼时,他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气愤和不屑,试图从麦克手中抢回那个钥匙扣。

    “为什麽跟踪我?我知道你能听懂。”麦克说,“告诉我,这个钥匙扣的主人在哪?”

    孩子忽然安静下来,麦克感到他在微笑。尽管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但大眼睛转动了一下,越过麦克的肩膀往後瞧。

    这个举动令人紧张,麦克没有立刻回头,他做了正确的决定,一根粗重的木棍向他後脑上砸来,要是回头看一眼,这根棍子会让他头破血流。他往右侧躲,木棍砸在肩膀上,剧痛使他整个人晃了一下。紧接著身後的敌人向他砸来第二下,他飞快地挡住棍子。男孩扑过来,用力抱住他的腰,一个黑色布袋套在他头上,身後的人隔著布袋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猛撞。麦克听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黏稠的热流从额头滑落,对方用一把尖锐的匕首压住他的喉咙。匕首非常锋利,只是轻轻碰到皮肤就制造了一道伤口。麦克看不见匕首的主人,只能抓住那只手,对著墙面撞去。第一下猛烈的冲击没能让手松开,但第二下就顶不住了,匕首掉在地上。

    然而代替匕首成为新武器的是一个坚硬的物体,突如其来地顶在他背部。麦克可以猜到那是一支容易走火的步枪。当搏斗结束时,孩子终於松开双臂,麦克听到几句类似赞赏的话语,周围响起一些脚步声,似乎有五六个人。听不懂的异国语言使气氛有些紧张诡异,他举起双手表示放弃抵抗,以免遭到不理智的意外枪击。布袋仍罩在头上,他们似乎并不打算拿掉它,腰上的枪口也没有移开。这些人抢走他的背包,就地翻找了一阵,经过一番意义不明的讨论,另一支枪口移到他的後脑,并拉开了保险栓。

    麦克不得不开始考虑成功率非常低的脱困方法,他看不到周围的人,但可以肯定每个人都有杀伤性武器,随便谁动一下手指就能让他成为永远留在这里的尸体。投降没有用,谈判也是徒劳。露比说,别指望他们大发慈悲,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麽,他们杀你不需要理由,也许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像个敌人。

    现在说什麽都没有用,他的手指被掰开,白色猎鹰的钥匙扣重新回到了男孩的腰带上。他感到颈部的肌肉绷紧了,到这里才不过几小时,忽然就要做出生死抉择。就在这时,远处一个人大喊著:“赫伐奥,赫伐奥。”

    於是扣动扳机的动作停止了,击锤回到原来的位置。麦克听到他们开始新一轮的交谈,接著枪口也移开了,头上的黑布袋被粗暴地摘走,突如其来的阳光非常刺眼。麦克擦了一下脸颊上的血,额头的伤口一阵阵抽痛。他转身看著身後,六个全副武装的男人目露凶光地望著他,令他意外的是,安迪正在以当地话和他们交谈。9号周刊的战地记者像个诚恳的推销员,使出浑身解数说服这些人不要使用暴力。五六分锺後,其中一个人捡起地上的背包扔还给麦克,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他的假护照,地图和旅游指南,手机屏幕裂开了,好事者在上面踩了一脚,另一个捡走了打火机,正试著点著地上的一张旧报纸。他们倒是没有碰现金和信用卡,似乎认为那是不值一提的东西。麦克把剩下的东西放回背包,安迪走过来慰问:“你还好吗?”

    “不太好。”麦克说,“你怎麽会在这?”

    “我说过这个城市很小,而你兜的圈子可不小,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去招惹当地人吗?包括这些孩子。”安迪用眼角指了指正在摆弄钥匙扣的男孩,“他们最有可能是情报员和眼线,你对他做了什麽?”

    “我发现他在跟踪我,我以为他想偷我的东西。”

    “倒霉的家夥。”安迪说,“你差点被他们崩掉脑袋。”

    “他们怎麽会听你的?”

    “我解释了你的身份,告诉他们你是无害的游客,我认识费萨,他在这里算是个小头目。”

    “你认识他?”

    “对,我来过很多次,打仗的时候也在。”安迪说,“费萨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首先他认为我没有敌意,其次我会说阿拉伯语、波斯语和库尔德语,也许这让他觉得有点亲切。记住赫伐奥,就是朋友的意思。”

    “这些是什麽人?”

    “从戈尔维亚政府的立场来说是叛乱军,对美国政府而言可能是恐怖分子,但他们自称自由斗士。”

    “自由斗士。是吗?”麦克摸著喉咙上的伤口,皱了皱眉说,“就是刚才那场爆炸的罪魁祸首?”

    “这是战争,冲突在所难免。”安迪给了他一块手帕,“你真的没事吗?”

    “谢谢,我没事。”麦克看著男孩,对安迪说,“我想和那个孩子说几句话。”

    “亲爱的朋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说什麽,我认为和那孩子说话对你没什麽好处。”

    麦克无奈地接受了他善意的劝告,安迪翻出一本小册子,在上面写了个地址。

    “我有个暂住地,是当地人开的小旅店,名叫玛克塔克,要是你没事做可以去那里找我。不过白天我可能不在,告诉卡丽玛你是来找我的,她会很热情地招待你。别担心,她英语很流利。”安迪从小册子上撕下地址给他,麦克看了一眼,放进口袋,但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些自由斗士的据点。那个叫费萨的男人看起来精力充沛,身体非常健壮,穿著一件黑色衬衣,胸膛裸露著,阳光下一串汗水在肌肤上滚动。他的目光就像他的匕首,麦克看到了那把曾在自己喉咙上滑动的利器,刀口上还有一丝血。费萨背著支g3步枪,发现麦克看著他时,故意挑衅似的抬高了下巴。麦克明白他的意思,费萨没有全盘接受安迪那个无害游客的解释,他更相信搏斗,无害的游客不可能这麽利落地让他失落武器。这意味著他们之间还没有完,但费萨以一种极端狂热分子所不具有的理智和耐心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长远机会。双方互相看了一眼,费萨搂住男孩的肩膀离开了小巷。

    麦克望著孩子腰带上的钥匙扣,猎鹰银白色的翅膀在骄阳下晃动,一闪一闪反射著亮光。

    11但是……

    最新一期的枪械杂志多少减轻了一些朱蒂的忧虑,这几天露比频繁出入,有时地下室的暗门一响就会让她感到难以形容的焦虑,这种时候女人的第六感是很灵验的。

    她靠在玻璃柜台上,开始阅读某页杂志上的武器收藏家访谈栏目,专栏作者霍布森?巴里是个退伍军人,有一头半秃的棕发,目光坚定,在镜头下的微笑总是那麽僵硬。他花了大把时间采访四个收藏家,反复问他们相同的问题:你为什麽喜欢枪,你收藏了多少枪。毫无疑问,他的脑子比他木讷的外表聪明多了,这两个问题可以让受访者回答出很长的篇幅,再加上几张琳琅满目的收藏品照片,一篇看起来不错的稿子就完成了。

    朱蒂翻过这一页,不以为然。这些照片上的藏品还不如模型店柜台下的一个抽屉,於是她又翻到後面去看新枪拆解版块。这时玻璃门右上角的铃铛响了,一个十分可疑的男人走进来。

    朱蒂似乎觉得曾经见过他,但不是白天来买模型枪的顾客,也不是会走到柜台边缘低声要求买真枪的客人。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双手插在口袋里,从门外进来,沿著墙转了一圈,视线从那些以假乱真的模型武器上扫过,就像在用目光清扫上面的灰尘。

    等他在柜台前停住脚步,伸手取下架子上的一把武士刀,并试图用手指去试试刀口时,朱蒂终於想起他是谁。

    “别碰,我说过这是非卖品。”

    “哦,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卖掉。”他把刀放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转身,像一年前一样,把一件东西放在柜台上。“我要见露比?特罗西。”

    他看著朱蒂,朱蒂看著他移开的手。这一回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傻乎乎地留下一张印著白猎鹰的蓝色卡片,柜台上只有一枚闪闪发亮的警徽。说它闪闪发亮又太溢美了,警徽磨损得很厉害,有些地方的花纹已经被磨平,朱蒂从那些摩擦的痕迹上可以看出这枚警徽经历过许多惊心动魄的事件,比如某次追踪嫌犯时不慎掉落在路边,或者刚从一场生死搏斗中失而复得,当然也有可能是喝醉酒时自己不小心踩了一脚。

    “我是奥斯卡?塞缪尔警官,这是我的警徽。我来过这里,你记得吗?”

    “我记得。”朱蒂说,“我警告过你不要打露比的主意,或者你想先见见你的老朋友昆廷?”

    大个子从柜台後面的小门里钻出来,奥斯卡突然皱起眉,昆廷黝黑的肌肤和硕大的拳头让他回忆起过去一次疼痛的会面,他不想再回味这段经历。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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