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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节

    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

    第36节

    姚嵩报以一笑:“叔明,你大可直言告发。”

    慕容永驻足,一言不发地转向他,身后跟着的各品大臣极有眼色地加快了步伐,在二人身边鱼贯而过。直到周围再无旁人,慕容永才皱着眉道:“你明知这方面你我同一阵线!我只恐此事难以收拾——子峻,你太肆意妄为了!你做事之前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二!”

    这些年来,任臻对姚嵩有多少信任与爱意就给了他多少的权力与包容,所以他为相五载,权倾朝野;所以他能让安□东晋的眼线密探全都统一口径,照他的话去公然欺瞒皇帝——一旦事发,就算你别有苦衷,一样是欺君罔上的重罪!

    姚嵩定定地望着慕容永:“你说的是。。。哪一桩事?”

    慕容永哑口,有些事是不能说破的,一旦说破,便是板上钉钉、覆水难收。

    “没这必要。”姚嵩低咳数声,又紧了紧貂绒衣领,低声道,“他的雷霆雨露,我姚子峻都承受得起!”

    慕容永说的厉害关系他都懂,可他不在乎,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为此,他不择手段,且不怨不悔——既如此,又何必要多拉一人下水?

    任臻罢朝回了金华殿,忽而想起近日天气转凉,姚嵩身子孱弱恐又染时疾,心里想着要再给制几件厚实皮草御寒过冬,便命内侍总管着人将去年秋狩所得的几张好皮子找出来。

    任臻这皇帝坐不住龙椅,一年倒有近半时日不在宫中,平日宫人收藏的东西他也懒怠问——从前有个拓跋珪贴身伺候,他粗中有细过目不忘,倒是事无大小都能面面俱到。但皇帝要找东西,是没人敢推说东西太多找不着了,于是几个宫人翻箱倒柜一阵折腾,好不容易找到那几张上好的猞猁、熊皮、玄狐、紫貂等的皮子在皇帝面前一字排开,任臻却又不经意看见翻拣出的一个旧木匣子。

    他随手打开,里面却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文书——纸是四尺丹,字乃右军体,赫然便是当年长安城外,初见谢玄之时他为人写下的那纸均田契约!那时的他,自想不到数年之后两人间的纠葛,放他出城之后,这张文书便被他顺手丢开,直至今日。

    天各一方,不见不想,任臻本以为自己可以,然而这寥寥数行的墨迹却令大燕皇帝瞬间诛心。

    他想起了长安城外那个长身玉立、黑纱覆面的青年,对他笑微微地一拱手,便是如沐春风:“在下言无射,见过任公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再回首已百年身。。。

    任臻攥着那张纸,缓缓地凑进鼻端,依旧是那淡淡的紫罗花香,若有似无却超凡脱俗,一如谢玄,不思量,意难忘。“传旨,立即召见所有从建康回来的密使暗探,包括他们的仆从部属——”任臻哑声道,“朕有话,要详问他们。”

    任臻当真连夜便依次召人入内询问,众人虽是统一了口径,但单独面圣之时的巨大压力未必人人都能承受得起,有的便难免泄了口风露了马脚。任臻心生疑窦,软硬兼施地威吓之下,便有人吞吞吐吐地告知了详情——

    谢玄早已因残致仕,近日更陷于东海王府久无音讯,王恭原为救他而举起义旗,不料不出一月便折戟沉沙,身死事败。任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地向外走去——他没想到宣城一别,所谓的沙场再见便至此成为一个虚妄的梦。。。谢玄会有今日,全是因为当日一意孤行地要援救长子,全是因为他身陷重围危在旦夕!可笑他脱险之后竟心安理得地弃他而去,心安理得地回长安继续做他的皇帝直到如今!他不知道他那样骄的男人会遇到如斯困境,他不知道——不,一件事能滴水不漏地瞒上这么久,必是有人故意为之,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色恍惚间又是一人冷不防地跪在途中,拦住了他。任臻依稀认得是早年跟他出使建康,而后奉命留下监视东晋朝野动态的一名小小侍卫,因为人微言轻,先前数次回禀都没他的份,此次他却一反常态地将一物捧到了任臻面前。

    “这是什么?”任臻接过长匣,轻轻打开,木匣里静静躺着半截血迹尤在的断箭,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那侍卫连连磕头:“小的潜伏建康刺探消息之时曾为北府刘参军所执,他却私下放了小的,对小的实有救命之恩。刘参军参加北府军起事,临行前交给我这个木盒,说他此次出京投奔王恭,若是顺利便也罢了,一旦事败,便要我将此物亲手交给皇上——说,说是。。。‘物归原主’。”

    任臻如遭电击,堪称惊恐地细细打量那截断箭——箭是好箭,刻着慕容垂的“成武”年号,然而箭羽细密,箭杆结实,锋利的尖端却是西燕独有的十字箭头!

    一切明里暗里的线索全串起来了,他恍然大悟,却痛彻心扉!

    已过子时,姚嵩依旧在伏案疾书,案头的明火只剩如豆大小,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垒砌起厚厚的一层。门被啪地一声推开,萧瑟秋风迎面袭来,呛地他剧烈咳嗽了几声,恍惚间他的皇帝已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狠厉。

    “是不是你?!”任臻气地浑身轻颤,一字一字简直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他把手中攥地死紧的那截断箭猛地掷下,咆哮道,“谢玄断臂的那一箭,是不是你命人射的!”

    姚嵩愣了一愣,似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望向任臻,然而过了半晌,他忽而轻扯唇角,眼波流转间全是任臻看不懂的晦涩陌生:“是,也不是——那一箭是我安排人在乱军之中伺机而射,然而我的本意却并非要令其断臂——我想要的,是谢玄的命!”

    话音刚落,任臻便忍无可忍地挥出一记重拳!天旋地转间,姚嵩如断线风筝一般被狠狠弹开,狼狈摔落的瞬间,他只能看见任臻青白的脸孔和扭曲的神色。

    呵。。。姚嵩费尽全力地撑起有如千斤重的身子,乱发掩映下的唇际悄然滑下一缕暗红。

    140、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慕容永回到王府后也才召见完几个将领商议扩军之事,刚刚合衣歇下没多久,便听见外面好一阵动静,隐约传来李赧儿的娇叱之声:“王爷才躺下没多久,除非你有圣旨,否则谁也不能打扰!”

    慕容永不由地揉了揉眉头——这李赧儿将至双十年华,莫说在官宦显贵家,就算是放诸天下,如此年纪还迟迟未嫁也算出的奇了。不是不明白这姑娘家的心事,只是这些年给她寻了许多婚事都是个不成,十八岁那年,李赧儿干脆自梳明志,以示不嫁外府的决心,扬言再逼她就落发为尼去。慕容永平日的性子亦是杀伐决断,只是此女他从小养大,又因当年其母之死而始终愧疚在心,不忍苛责,一头两个大之余,他果断地借着南征谯纵之事溜之大吉,随她在河西王府里折腾去。

    “赧儿退下。”慕容永翻身而起,“可是宫里来人了?”

    门外果然传来一个小黄门要哭不哭的急切声音:“王爷快进宫看看去吧——皇上龙颜大怒,还与尚书令动起手来了!整个金华殿的人都吓地不敢劝!”

    下一瞬间,他只觉得疾风扑面,房门猛地打开,慕容永已穿戴齐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即刻进宫!”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对姚大人呵护备至,凡有开口无所不允,因此这回的大阵仗才叫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慕容永心里却有几分底,却也因此而更知事态之严重。他赶到金华殿时,所有的内监宫女全吓地围在殿外不敢吭声,殿内任臻站着,姚嵩依旧坐在地上,周遭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无一幸免。

    慕容永拨众而入,反手阖上大门,便见姚嵩面颊高肿,唇边还有一道蜿蜒未涸的血渍,登时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向任臻:“你这是在做什么?!”

    任臻双眼赤红,面色青白,是个气到发狂的状态,他颤着手指了指姚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慕容永猜出任臻在怒极攻心的情况下对姚嵩动了手,但随后他再气再怒都没碰姚嵩一根手指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姚嵩的身子——心疼是真的,生气、失望却也是真的。

    慕容永缓缓地提袍跪下:“皇上,您发落姚嵩可是因为昔日的东晋大都督谢玄?那事发之时末将未能护谢都督周全,是否同样有罪?”

    慕容永平日并不长于言辞,然而此时字字句句都在刺他身为燕国皇帝,居然为了别国将军而要治本国宰辅的罪!任臻深吸一口气,理智回笼,又见姚嵩那副光景,心中难免又生起几分悔疚之意——可他已已经决定与谢玄相忘于江湖,此生不再相见,为什么姚嵩就那样毒,非要他的命不可?而谢玄断臂犹如凤凰折翅,更因此而沦落囹圄,其辱更甚于死!

    他想到此处,便又硬起心肠,转过脸去不欲再看,只对慕容永道:“攻打拓跋珪之事暂时压下,司马元显刚平定王恭,正在得意之时,断然想不到我会出兵——”

    “不!”久未吭声的姚嵩忽然扬声道,“拓跋珪反迹已彰,一旦此时抽调兵力南下便会给他可乘之机!”

    慕容永也不赞成任臻再次离京亲征,只为了救谢玄一人,但他知道此出头与他硬拧下去只会适得其反,谁知姚嵩竟不管不顾地又道:“臣当年曾谏拓跋珪必反,请皇上斩草除根,皇上放虎归山已是错过一次,难道今日还要再一意孤行,视江山帝国如同儿戏么!”

    任臻霍然转头,瞪向姚嵩——他依旧病容苍白,形容狼狈,可眼眸之中有如火焰在勃勃燃烧,照耀着他的毕生执着与野望——他知道姚嵩也曾志在天下,如今屈于人下,却百折不饶,不曾有一刻放弃过他的追求。只是,你爱的是我这个人,还是爱我一统天下的未来与理想?

    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如若朕就要一意孤行呢?”

    姚嵩昂然不惧:“那臣愧为宰辅,自请离京,出镇外藩,以谢其罪!”

    任臻稍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他知道姚嵩一贯气量狭小,他也一贯隐忍包容,与谢玄分开他遗憾却从未后悔,柴壁之败谢玄的舍命相救也只是让他更觉得对他不住,如今更因此受累受辱,但凡是血性男儿都不能坐视不理恩将仇报——然而他们西燕是怎么回报这救命之恩的?断人臂膀甚至夺人性命,姚嵩至今也没有一点儿后悔之意,还敢要挟他!他不就仗着他爱他舍不得他!

    “好!”任臻咬牙切齿,一气之下道,“拟旨,废姚嵩尚书令之位,即日出京,前往函谷关!”

    慕容永一惊——姚嵩这些年来威权并重,大刀阔斧地改革燕国军政,上上下下地怎会不得罪人?只是忌惮皇帝无以复加的宠信而奈他不得罢了。如今贬官数级,调离京畿,远赴函关——函谷关在潼关以东,拓跋珪若有异动,那便是烽火燃天的最前线!而他既得罪了不少权贵,虎落平阳之下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借机使绊子来报复出气?这些事任臻岂能不知,看来是动了真火,气头之下不想复见此人,既罪不得又咽不下,便只能远远地贬了罢。

    “至于亲征以救谢玄之事,朕意已决,无可转圜!”任臻扫了慕容永一眼,语气加重,隐含威慑之意。

    劝阻的话在舌尖转了一转,又咽了下去。慕容永伏地叩拜:“臣。。。遵旨。”任臻未必会真怪罪姚嵩,只是这当口谁开口求情都如同挑衅帝王尊严与权威,如若他也与皇帝公然对抗,事态只会更难收场,唯今之计他只能退而独善其身。慕容永不无悲凉地暗道:他们已经不再年轻,感情也不再单纯,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不顾全大局。

    直到任臻拂袖离去,殿外的内侍们也吓地作鸟兽散,慕容永才缓缓起身,在姚嵩身边矮□子,道:“你这是何苦。”

    姚嵩突兀地笑了一声,却是惨淡至极:“叔明,从此之后,他身边便只有你一人了。”

    慕容永微乎其微地一拧浓眉:“。。。你这是何意?”

    姚嵩直愣愣地看向他,目光如炬:“那箭是特意仿制的。我再昏了头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破绽的这箭去行刺,乃是有人洞悉内情之后欲借刀杀人,这才寻机送到他的面前。”

    慕容永腾地起身,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姚子峻,我慕容永不至如此!”

    “是吗?”姚嵩忽然哈哈大笑,声动云霄,而那一行苦忍已久的泪水终于从眼中滚落,“我们都爱惨了他——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慕容永无语地望着他,他们纠缠了十余年,谋算过、陷害过,恨不得你死我活过,到了这份田地,前尘往事是不能想的,一想便是痛上加痛。心中的那一点怒气不知何时荡然无存,他痛心疾首道:“姚嵩,你既能看穿,为何还要承认!为何还要离开!就为了和他斗这一时之气?!”

    姚嵩无暇,自顾自地笑着,哭着,半晌之后他收泪起身,冷冷地道:“我说过的,只要是他,雷霆雨露我自承担,姚子峻纵使诡计多端、千夫所指,也还不屑诿过于人!”

    他做的出,便不怕认,于公于私,他的确想谢玄死!他机关算尽他心思煞费,却也终究不过是一介凡人,有七情六欲,会生老病死。任臻质问之时他平日里所有的迁想妙得都悉数忘了干净,他着魔地,执拗地,只想赌一下他在他心中是不是重逾一切——

    然而他输了。

    司马元显出神地盯着沉睡的谢玄,他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此静坐了大半个时辰,张法顺脚不沾地地阖府找他,他却置若罔闻——张法顺找他只会因为西燕公然撕毁和约,征讨司马元显——是的,不为攻打东晋王朝而是征讨窃国弄权的司马元显!燕帝意图无比明显,要迫他立即交出权柄,释放谢玄。

    张法顺说的清楚明白:他们靠着刘牢之的阵前倒戈才能火速平定王恭之乱,京畿内外却未必人人咸服,已有不少北府旧部同情怀念谢玄与王恭,暗中联络西燕军队,结成一派,而若西燕军队真地攻到建康城下,人心思变,只怕国都都要易手于人,后果将不堪设想!从王恭起义开始他便劝过司马元显壮士断腕当舍则舍,可他也不明白这位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平日里果毅刚强,谋划有度,怎么一碰到谢玄就如同疯似癫一般,死也不肯撒手。

    司马元显被他说地烦了,又不能像对付王国宝一样把这最得力的帮手给砍了,只好躲到这戒备森严的小院落里,求个耳根清净。

    然而,又如何能清净地下来?王恭之乱刚定,敌国战祸又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简直烦透了!司马元显皱紧了眉头,忽然伸手抚向谢玄的面颊,触手过处,一水儿的光滑细致——谢玄虽生活不能自理,然而照顾有加之下,依旧眉目如画、鬓若刀裁,下颔处也收拾地干干净净,一点胡渣都没残留,周身散发着紫罗幽香。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就如大部分的世家子弟一样,养尊高卧涂脂抹粉,清清静静简简单单,多好?我乐意一辈子这么养着你。”

    榻上之人面如沉水,毫无波澜。

    司马元显笑了一笑,似也想到谢玄若然如此,自己怕也不会魂牵梦萦这么些年,“先生,你可知道,慕容冲为你出兵了?呵,你的靠山还真多,先是王神爱、再是王孝伯,最后是慕容冲——我护了你一次又一次,可前敌刚退,后敌又至,都要与我争抢!他不仅自己亲自带兵南下,还命慕容永的骄骑军西出剑阁,威胁益州——你留在那里镇守成都的朱龄石没有雄关天险,只怕挡不住如狼似虎的西燕铁骑——他居然为了你,宁可关中空虚,连盘踞东北虎视眈眈的拓跋珪造反都置之不理!”

    掌下的呼吸还是微微紊乱了,司马元显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谢玄,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还真是情深意重,一个拼死援救连手臂都折在了战场之上,另一个干脆悍然出兵要挟我立即放人——先生,这就是你对司马氏的忠诚信义?!”

    他舔了舔嘴唇,忽然一把掐住谢玄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当年分明知道那任臻的真实身份,却还要欺我瞒我;你在我的眼皮之下和他勾搭上了,我竟还懵懂无知!你看着吧,谁也不能从我手中抢走你!尤其是他!他即便倾国而出,我打不过,大可以退!退到扬州退到会稽,就把建康留给刘牢之和西燕军死磕硬拼好了!我手里的兵力足以自保,乐的看他们鹬蚌相争!你就是别想活着逃离我的手掌心!咱俩就算是烂也要烂在一块!”

    谢玄的脸开始涨地紫红咳喘不止,司马元显才猛地撒手,粗喘着俯视他半晌,冷哼一声,方才拂袖而去。

    谢玄没有睁眼,但他知道司马元显已动了杀心,自己只怕装不了多久了——他不想死,却也并不畏死。只是,任臻。。。任臻为何要在此时出兵?他虽被软禁却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也听说了拓跋珪自立北魏,反了西燕,已是情势危急了,若司马元显为了退敌而主动与拓跋珪结盟,他不就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任臻不是傻子不会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却这般反常急切。。。难道是为了报答?还当年援助长子的那份恩情?还是。。。可怜他断臂身残在先,又为人幽闭在后?

    他想到此处,顿时心思起伏气血翻涌,再也躺不住——他从被软禁开始便没有一刻甘心认命,然而他宁可自己费劲心机施遍手段自救,如暗中策划王恭起事,也就是不要那个人为了报恩甚至为了怜悯而抛却一切地来救他!

    青骢闻声而入,见谢玄歪在榻上,浑身热汗面色赤红,便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搀住他,急道:“这是又发作了?大人莫要再忍了,小的曾见过许多贵人吃这五石散,都为□地求个乐子,没有人能强撑过这热焰爆体的痛苦。我这便准备寒食温酒为您行散——”原来王国宝先前送来的丹药药性较五石散还要猛烈,服用虽可镇痛宁息,发作起来也一样浑身燥热,需要寒食温酒以“行散”。谢玄虽不愿服用这如同毒品的“道门仙丹”,但司马眼线豢养了无数医士,若体内毫无毒性却也绝瞒不过去,只得断断续续吃了些许,却生恐自己上了瘾头,一次也不肯依古法寒食温行散,就怕加重药性。

    因此谢玄双眼通红,却还是执拗地摇一摇头:“不必了,寒食温酒与‘银环’药性相冲相克,我行武出身,身体壮健,熬的过去。”

    青骢闻言一愣,随即低眉顺目地点了点头,又拿过帕子替他拭去额上迸出的汗珠——身体壮健?或许曾经是,然而这些天来那么多毒性刚猛的虎狼之药下肚,铁打的身子都早已不复从前了。

    当时明月下,任臻亦是辗转难眠。他如何不知道当今形式不宜分兵,但他做不到对谢玄袖手旁观,更何况谢玄之伤乃因他而起。在他心中,本就已觉得亏欠了谢玄,而姚嵩乃是自家人,他下毒手伤了谢玄便犹如他自己造孽害人、恩将仇报,得知真相之后怎能不更加心焦?

    想起姚嵩,也不知他贬官离京之后过的如何?他太过放肆擅权,是该小惩大诫一番,只是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一时气急对他动了手。姚嵩那身子骨,呵护保重尚且不及,哪里经的起一点摧残?任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举目望向中天圆月——刚过了八月十五,月是分外明。此时此地的人们还不兴过中秋,庆团围,却挡不住他潮水一般的思怀与愧念。然而这份思怀与愧念过后,却必然涌起深深的失望,乃至他根本不想也无法面对心狠手辣却是他此生钟爱的姚嵩,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他只能暂时对他眼不见为净。

    至于拓跋珪,他则并非为了救谢玄就真地视而不见了。拓跋珪先前的冀州会战打地已是辛苦,而如今中山虽下,但后燕残余的反抗一直没有停止,短期之内,拓跋珪应无暇东顾。至于他麾下令人望而生畏的十万铁骑,只要黄河一日不曾封冻,就一日就无用武之地;而要是仓促地大量造船渡河,北魏刚立,也根本没这份国力。

    所以任臻如今孤注一掷地出兵南下,就是想尽快了结江左战事,好赶在黄河冰封之前回军关中坐镇——他甚至命慕容永再赴汉中,命骄骑军在剑门关集结,做出进攻益州的姿态也是为了达到向东晋朝廷施压也是为了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

    然而司马元显这样年轻气盛的浮华之辈居然沉得住气,避战不出之余,只命刘牢之率北府军在京口至石头城一带布防抵抗,一味地拖延时日。

    任臻为救谢玄而来,知道北府军乃谢玄毕生心血,并不欲对其大开杀戮;而刘牢之当日为了权位投靠司马元显而出卖王恭,北府军上下将领多是对其暗生不满,对为救谢玄而来的西燕军也不怎么死命抵抗,燕军行军顺利,不日便已推进到了京口,然而再要进军便难免要与驻守京口的北府精锐打场硬战了。

    正在思量如何应战,便见兀烈匆匆而来——柴壁之战中他左眼已盲,任臻后来命人打造了一副紫金镂嵌的眼罩亲自为他戴上,语带心酸地玩笑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夏侯惇了。”

    兀烈身似铁塔,面如明王,再加上那单眼眼罩,威风凛凛地倒还怎有几分“盲夏侯”的英姿,然而对任臻却一如以往忠顺,低声禀道:“京口军营来人了,欲面见陛下,口授机宜。”

    任臻看了兀烈一眼,心念电转间已猜出了来人是谁,也不说破,只命请来。不一会儿一个矫健的身影龙行虎步而来,果然是参军刘裕。

    任臻淡淡地看着这个有过数目之缘,在北府军中一直不算出类拔萃却又总得谢玄另眼相看的青年将军,刘裕顿了一顿,立时双膝跪地,向任臻行了一个正式陛见的大礼。

    任臻这才发话道:“两国交兵,刘将军偷偷摸摸地夤夜而来,就不惧瓜田李下之名?”

    “在下前来并非通敌,何惧之有。”刘裕不卑不亢地答道,“只是陛下兵临长江,我北府将士却不想与陛下为敌,故而在下自告奋勇甘为信使,共图大计。”

    任臻命他平身,赐茶,柔声道:“所谓大计,乃为援救谢玄?”

    刘裕察言观色,便开门见山道:“北府军乃谢帅亲创,他被人设计,身陷囹圄,每一位北府将士甚为不平,陛下既为救都督而来,我等愿为前驱!”

    “好一个念旧的忠勇之将。”任臻把玩着手中杯盏,忽而不阴不阳地一笑,“可惜朕并不相信你千方百计把那断箭送到朕面前,没有故意挑拨离间君臣的意思!”话音刚落,军帐后便齐刷刷涌出披甲武士,刀剑出鞘,将刘裕团团围住。

    “朕的确想救谢玄,可更讨厌居心叵测的野心家!”任臻负手而立,“你那番作为几分为救人几分为自己,心知肚明——杀你不冤吧?!”

    刘裕在刀光剑影之下并无惧色,只是缓缓地再次跪下:“我的确知道送箭一举会使陛下宫闱不宁,今夜前来也的确有在为自己打算——我不甘心奉刘牢之为主帅!谢帅被囚,北府军确然三军激愤,这才有数月之前的京口起事,欲逼东海王还政放人,谁知刘牢之阵前倒戈,陷害王恭,背弃旧主——他做都督,许多人心里都不服!而东海王权势更盛,表面上不计较上次追随王恭起义之罪,实则磨刀霍霍,已准备将我等北府宿将一网打尽,他好更加只手遮天。我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请陛下出兵!”

    “这么说,你——们,是想向朕借兵,分化北府,以抗衡司马元显?”任臻看向他的眼神更添深意,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道久远却沉重的人影,“刘裕,你这是要造反了。”

    “末将赤胆忠心,追随都督,焉有反意!”刘裕慨然道,“陛下既与谢帅为刎颈之交,难道不知末将为人?!北府军乃谢帅心血,陛下难道真想硬碰硬地打个两败俱伤,惹谢帅伤心?末将出身寒微,只愿继续效命谢帅,从未有过擅权妄想,一旦成功救出都督,自当交还军权,岂能与刘牢之一样不忠不义?”

    刘裕字字慷慨激昂,又句句正中心怀,任臻听地一阵默然,不得不承认既然此次南下并非为了攻城略地,那借力打力,以晋制晋是最省时省力的救人之道。

    也罢,只要谢玄能重新掌权,谅这刘裕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唯今之计,便是尽快了结南线战事,回师长安——此时关中空虚,拓跋珪却是按兵不动,可他越是平静,任臻就越是放心不下,而将姚嵩调往函谷关,虽是一气之下的小惩大戒,却也是存了一个倚仗姚嵩镇守函谷的念头——拓跋珪久忌姚嵩,短时之内当不至异动。

    姚嵩又掩嘴猛咳数声,再抬头时便觉得眼前一花,连案头书牍都模模糊糊地晃动不清了,他忙低声吩咐道:“再加一盏灯!”亲兵领命,又给端过一个烛台,道:“已过亥时了,大人已连续数夜挑灯不眠,哪里还能熬的住?”姚嵩摆了摆手,继续笔走龙蛇,一面写一面还咳个不停。亲兵听着那伤心动肺的声响,益发不祥,便忍不住又劝道:“天气转凉,大人近日越发咳的厉害,必也正因劳神。函谷关没有正经郎中,还是命未央宫将往常吃的药快马送来。。。”

    姚嵩好不容易止了咳,搁下笔望向亲兵,虽是面红耳赤,目光却寒如玄冰:“不必了。函关苦寒,却也要不了我的命,我还没那么金贵。”

    这一席话出口,哪个还敢吭声,都知道这万人之上的姚大人不知怎的得罪了皇帝,一朝跌落云端,给远远地发配到了西燕边疆,朝野内外冷眼旁观的,落井下石的,那是多了去的,姚嵩气性发作,越发不肯露一丝怯暴一点段。

    函谷关乃是去年从后燕手中刚刚夺取的一座雄关,东起崤山,西至潼津,乃是河北河南进入关中的唯一门坎,也是拱卫潼关的第一道屏障,故而姚嵩自到了此处便加强布防,日夜巡视,虽分隔燕魏的黄河依旧浊浪滚滚,但姚嵩丝毫不敢怠慢,侦骑四处,时刻警惕着黄河对岸的北魏军队。

    然而,毫无异动。

    北魏军队真如大伤了元气一般,在姚嵩面前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姚嵩从派出的斥候处得知,对岸有一小股军队绕过函谷,从遥津渡强行渡河,人数不过三千之众。三千人马入关中,能顶什么用?拓跋珪是傻了?姚嵩忙命人再探,却原来那带病兵之人乃是沮渠蒙逊——他自然不敢图谋关中,只是借道潼关,到凉州去——西凉叛军依旧忠于沮渠氏,他此次西行的目的可想而知。

    沮渠蒙逊便如一条毒蛇,冀州会战中,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的狠辣,若当真窜回了西凉却是麻烦的紧,万一死灰复燃,则西凉必乱,即便最后苻坚能够平定叛乱,也会使西燕后方不稳,若又在此时恰逢与北魏开战,便难免捉襟见肘应付不暇——想来这也是拓跋珪之计,先派沮渠蒙逊扰乱凉州,待数月之后黄河冰封,他便可挥军踏马渡河作战,将西燕拉入两线作战的深渊!想到此处,他当即给潼关守将慕容钟写了一封密函,命他务必截住沮渠蒙逊,以优势兵力围而歼之。

    然而这信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响。姚嵩略略一想,便冷笑着明白过来:皇叔慕容恒前年殁了,长子慕容钟袭位王爵,自以为与慕容永都快要一字并肩了,又早就看姚嵩这异族之人不顺眼,如今姚嵩获罪,贬官数级,更是已今非昔比,他哪会听他的命令?何况沮渠蒙逊三千人借道而过罢了,并不敢乍胆叩关,他慕容钟坐拥麾下数万精兵,还不屑主动出击,跟着这么一拨散兵游勇死追——堪称胜之不武,赢也无谓。

    姚嵩却与沮渠蒙逊是多少年的老对手了,彼此熟知对方一切的阴险狡诈,岂可坐视他从眼皮底下溜过?思前想后,他一咬牙,不再耽误迟延,当即点齐一万精兵,连夜出关西去——慕容钟不肯阻截,那便由他来追击,人衔枚马裹蹄,一夜之内便能赶上,十面围城,定要全歼沮渠蒙逊!

    一夜厮杀。

    沮渠蒙逊似没想到会遭迎头痛击,那三千人马在如狼似虎气势如虹的一万燕军面前溃不成军,四散而逃,姚嵩既然出关哪里肯再放过沮渠蒙逊,当下紧追不舍,一路战至崤山余脉。姚嵩一面咳嗽,一面勒马止步,在黑黝黝的夜色中极目望去——崤山绵延,峻岭峥嵘。函谷关自古称雄,便是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扬名,□之中“车不方轨,马不并辔”——如此险要的地势显然已不适合再夜战追击了。

    姚嵩在寒凉夜风中狠狠拧眉,又是一阵心烦意乱,气血翻涌——忙活一夜,却只是赶跑了北魏军队,还是教沮渠蒙逊给逃了!若是慕容钟肯与他配合前后夹击,又怎会功亏一篑!

    他强压下喉间一抹腥甜,扬手下令道:“全军转向,退回函谷关!”

    然而就在三军调头准备撤退的瞬间,一道道鼙鼓号角之声忽然刺破了黎明前的宁静,惊天动地而来!姚嵩蓦然一惊,揽辔极目而望,便见天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携着摧枯拉朽之势,排山倒海地袭向奔战一夜的西燕军队!

    最先映入眼帘的,北魏国君的鎏金王旗,遮天蔽日一般猎猎飞展——竟是拓跋珪亲征!

    141、第三卷 函谷萧风 完

    第一百四十章

    黄河未冻,拓跋珪怎么会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出现在函谷关!

    姚嵩浑身剧颤,险些载下马去,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慌几乎将他击溃——他中计了!沮渠蒙逊并非真去西凉,而是自为香饵,专为钓他这头大鱼,所图的正是函谷天险!

    方才仓皇撤退的沮渠蒙逊所部亦调转枪头杀来,两军合攻,恰将燕军包了饺子。

    一派兵荒马乱刀光剑影之中,副将匆匆杀过乱兵,拍马赶来,顺手将自己的头盔扣在姚嵩头上,急道:“姚大人!我们被包围了!该往哪里退!”姚嵩茫茫然地抬头,刚欲开口,斜下里忽然飞出一簇箭矢,擦过他盔上红缨,直直贯穿副将的头颅,溅出一泊红红白白的脑浆鲜血,悉数泼在姚嵩头脸之上。

    刺鼻的血腥味终于使他彻底清醒过来,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阿鼻地狱。

    厮杀惨叫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整座崤山战场如同一锅血肉模糊的沸粥——全是因为他这个自诩智珠在握的白痴!

    从来都是他诡计多端,谋算布局,却原来——剃人头者,人恒剃其头!

    喉中腥甜再也按捺不下,他付在马背上哇地一口呕出一滩黑血!

    “大人!”众人一抢而上,皆是惶急无措的模样。

    姚嵩死死按住马鞍不令自己显出摇摇欲坠的虚弱,他反手一下下地狠狠擦去下巴上绵延的血痕,咬牙道:“挥旗,我军向大纛靠拢,集中突围!”

    拓跋珪在精锐亲卫的簇拥护卫下,在原地纹丝不动,漠然地注视着千军万马的搏命厮杀,破晓朝阳为这漫山的血色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杀惨烈戮也成了一桩赏心乐事。

    “姚嵩,久违了。”他勾起唇角,平静地愉悦着:他本以为这天下第一的毒谋士有多么传奇,谁知离开长安离开了他,姚嵩也不过一介凡人!会冲动、会上当、会犹豫、会恐惧!当初自己竟然被他压制了这么多年,当真可笑!

    他早就知道姚嵩被驱来函谷之后,便大肆修筑战壕工事积极备战,却一直隐忍不发,让他以为黄河未冻北魏骑兵便无法渡河;又兼战船不够,也无法在短期之内大量伐木造船,殊不知他一占领冀州全境便拆了当年曹操在邺城修建的铜雀三台,将木材日以继夜地火速送到前线,趁着枯水期令魏军抱木泅渡过河,一夜之间硬是不声不响地将一万魏军在函谷关燕军的眼皮底下送过了黄河——而与此同时,那自诩聪明绝顶的姚小侯已经出关追击沮渠蒙逊去了,又如何阻止的及?

    魏军气势如虹,直杀到旭日高升,沮渠蒙逊率军而来,两军会师于函谷关前。蒙逊血战昼夜,面上却毫无疲倦,反是一脸杀至兴奋的洋洋得色:“大帅英明!这姚子峻狡诈阴险,也着了您的道!”

    拓跋珪已经登基为王,蒙逊一时口快还照往日称呼,拓跋珪倒不甚在意似地,只沉声道:“不。姚军败而未退溃而不散,他们至今还没放弃突围——蒙逊,不到最后关头,就不能对这头狐狸掉以轻心,你忘了当年在兰门山是如何败于姚嵩之手了?”

    兰门山一役是沮渠蒙逊一生的转捩点,他害死自己的兄长夺权成功却又同时被姚嵩设计,借机逃脱,以至若干年后立国大业功亏一篑,身败名裂之余只能投靠北魏寻求庇护。拓跋珪字字句句皆如钝刀割肉,沮渠蒙逊眸带阴沉,狠戾道:“姚嵩早年被我落过毒,苟延至今也不过油灯未枯罢了,何况身处这战场之上凶险万分的刀光剑影中——今日一战我看他还如何逃出生天!”

    拓跋珪没搭理这话,他有自己的主意——他冷眼旁观等待至今,就为了一战定乾坤,容不得一丝侥幸与大意——姚嵩不除,何谈大业!拓跋珪揽辔举目,平心静气地又观望了片刻,忽而转头传令魏军变阵,封锁燕军退回函谷关的道路,而欲将姚嵩逼往潼关。

    沮渠蒙逊本就奇怪姚嵩如今虽能勉强维持阵型,但只要拓跋珪中军一出,大肆冲杀,姚嵩必败无疑,但拓跋珪却迟迟不肯亲自出马,还把人往潼关隘口驱赶,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他自诩出兵放马十余年,却每每猜不透拓跋珪波橘云诡的用兵之道。“潼关不比函谷,西燕经营已久,由慕容钟把守,精兵重卫易守难攻,我军毕竟只有万余,若追着姚嵩直驱潼关,就不怕慕容钟会出关相援?届时孤军深入,进退维谷的——”后半截话他咽了回去,拓跋珪却冷笑道:“我称臣西燕整整十二年,还不了解这范阳王慕容钟的秉性?姚嵩若叩关求援,他必定闭门不纳,坐视不理!”

    慕容钟原就与拓跋珪交好,当年举荐其为中郎将也有他的一分功劳,后来拓跋珪每高升一步,必加礼馈之,直至他裂土封王两人也没撕破脸,此其一也。

    慕容钟等皇族亲贵原本广厦良田富可敌国,姚嵩当朝后,一纸均田令砍了他们十之七八的利益,又仗着圣宠屡屡向这些亲贵开刀立威,慕容钟又不是慕容永,怎会不恨这曾经大权在握的异族降臣?此其二也。

    而拓跋珪自己,曾官拜西燕安东将军,做了整整三年的潼关守将:关隘内外的每一处坞堡每一座工事每一个陷阱他都了如指掌——任臻也正是顾虑这点,才匆忙在潼关以东仓促再修筑一道函谷关防线,为的就是防备北魏西来——慕容钟自然深知厉害关系,见到拓跋珪挥军而来,只会坚守不出而不敢轻易迎战,就怕拓跋珪会趁势破关而入,直驱长安,他担不起这泼天之责!大敌当前,自保惟重,此其三也。

    狼烟烽火之中,拓跋珪一圈一圈地将乌金马鞭缠上自己的手腕,眼神阴鸷:“是役,姚嵩即便败了,若让他突围得回函谷关,必会想方设法断我退路!好不容易将他诱出关来,不赶绝逼死这名动天下的毒谋士,又怎对的起我拓跋珪一世英名!”

    话音刚落,便是啪地一声,他金鞭扬展,鞭尾末梢猛地抽上□战马,惨嘶哀鸣声中,明晃晃的箭袖铠亦随之震荡不已,在烈日之下泛出一片山河血色。

    任臻猛地抬头,是一片秋风落叶从天而降,正击中他的眼眶,他信手拈下,心里却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意乱。

    有甚可慌乱的?出兵放马十余年何等险境不曾遇过?何况自己如今占尽上风。

    自刘裕等将反了刘牢之,原本的北府诸将不愿效命刘牢之者亦纷纷改换门庭,任臻不愿自己救人之举被误会是场侵略,借兵之余干脆抬举刘裕做了主帅,自己从旁遥控。而晋燕联军一路连捷,已经包围建康,朝廷遣使持驺虞幡而来,下诏令刘裕等人解兵自散——魏晋以来,最重驺虞幡,每至内战危急之时,便用以传旨止兵,见之者辄慴伏而不敢动。刘裕初掌大权,竟对此不屑一顾,将驺虞幡一把掷开:“东海王逾制擅权,欺凌帝室,反迹已彰,便是驺虞幡也是矫诏!”之后更传檄京师,逼令东海王还政放人,措辞之严厉远甚当日王恭起兵,一时天下为之侧目。司马元显命刘牢之留守,自己则挟持帝后宫眷,匆匆逃往会稽避祸。

    任臻冷眼旁观,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前谢玄麾下的一名小小参军,其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种种手段,颇有当年拓跋珪的影子。

    想到拓跋珪,他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西燕修筑函谷至潼关防线便是针对北魏,但拓跋珪叛燕自立后便一直没有异动,却更令人担忧,他一定要尽快结束南线战事,回关中去。

    任臻招来兀烈,暗中吩咐他派遣使者南下联络被招安的广州刺史孙恩——孙恩上次暂时蛰伏纯粹是因为惧怕北府兵锋,如今东晋内乱,自顾不暇,自己又对其有救命之恩,再煽风点火一番,他必会按捺不住,再次揭竿而起。

    届时司马元显腹背受敌,退无可退,只能放人!

    至于孙恩举兵之后会不会使东晋再堕深渊,生灵涂炭,他却无法顾及了。

    会稽城内如今卧虎藏龙济济一堂,司马元显几乎把建康朝廷都给搬来此处,所不同者是他派遣出重兵将晋安帝与王皇后给牢牢控制住——他自知这种一触即发前途未卜的情势之下,没什么比帝后在手更管用的挡箭牌了。

    张法顺却急急找到司马元显,告知孙恩复叛,不日即将开拔北上的噩耗。司马元显本就焦头烂额,闻言一怒之下一脚踹翻了案旁炉鼎:他自诩擅于权谋,多年以来靠着自己百般手段度过一个一个的难关——铲除异己,中央集权,平定孙恩、王恭之乱。但他一时没有能力斩草除根,却没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这些余孽居然凑在一处又卷土重来!

    张法顺不敢多说,只劝司马元显干脆迁都会稽:“孙恩当年攻进会稽大肆祸害,此地百姓心有余辜,届时必会人心不稳。而我们仰仗的‘乐属兵’也多是这三吴人氏,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而刘牢之留守建康,未必不起养寇自重之心,而我等鞭长莫及未必得力,还不如招他来此,一同守城,以定民心。”

    司马元显望了他一眼:“你是让本王放弃建康,把长江南北全拱手让给那些北府叛军和西燕贼子?!”

    张法顺惴惴不安地答道:“殿下,此乃壮士断腕,不得不为,至少能保后方不失——”

    “办不到!”司马元显的偏执倨傲的性子彻底爆发,过去顺风顺水之时他志得意满,还勉强沉得住性子,如今一遇逆境便再也伪装不了,他拍案而起,一掌摔向他曾倚为左膀右臂的智囊脸上,勃然道,“本王乃司马皇族不世出的英雄,才智不在宣武二帝之下,我已收复益州、罢黜士族,集权在握,将来还要北伐中原一统天下,你现在要我放弃百年国都建康,再次避战南逃,龟缩在这小小城池中苟延残喘?!”

    张法顺捣着红肿的脸颊,沉默不答——这些话都是当年风光无限之时,司马元显被众星捧月时的恭维,听地多了,便信以为真。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就如刘邦鸿门之耻、韩信□之辱。而这位太过年轻却手执牛耳的“侍中相王”,显然远没有这份胸襟气度。

    司马元显轰走了张法顺,余怒未消,一阵风似地又刮进了后院——他如今占了会稽郡守府衙起居,豪华程度较自己的东海王府是天差地别了,然则他一样着人收拾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小院,用来圈禁关押他此生最珍视也最危险的爱人。

    青骢见这位阎罗又来此地,脸色一白,刚欲试做拦阻,司马元显便已脚不沾地地轰进了房内——此时这咫尺方寸之地已不复往日幽静,而如秋雨梧桐,一派萧索。

    一片昏沉无边的黑暗中,谢玄披衣半坐,静静地仰头望着窗外半阙孤月,仿佛视若罔闻,只留给那不速之客一段暧昧模糊的背影。

    司马元显定了定神,却还是耐不住一阵阵的心猿意马——到了此时此地,刘裕孙恩的叛乱,刘牢之的按兵不动,张法顺的苦口婆心似乎全都消失了。

    连他自己平日偶尔泛起的那一点悔恨也烟消云散。为了谢玄,值得!

    他轻车熟路地翻出一只烛台刚欲点火,谢玄冷淡的声音便幽幽传来:“不要掌灯。”

    司马元显忽然吃吃一笑,方才的烦躁一扫而空,他从善如流地丢下半截银烛,走到谢玄身边俯□子,低声道:“我以为这样你会好受些。。。”

    谢玄不动如山:“不要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司马元显伸手抚向谢玄披散而下的黑发中,忽然毫无预警地一把扯住,一字一句地道:“先生为了他不惜自残身体,拒服汤药,对我百般拒绝,就不是下三滥?!”顿了顿他阴森森地接道:“若非我已有疑心,离京之际细加抄检,还真没想到你随身带着毒药,日复一日地给自己下毒——难怪我遍请名医都诊不出你是何病症!”

    谢玄被迫转头,正视着他,末了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拒绝?你有给过我拒绝的权力?先前种种自救也纯粹是看不上你这遇事只会抱头鼠窜的废物,岂有他哉?”

    司马元显猛地加大手劲,迫使他仰起头来,露出那一截修长完美的脖颈,咬牙道:“好,先生既要自讨苦吃,我便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废物!”

    谢玄浑身乏力被一举掼倒,神色却依旧波澜不兴,甚至连嘴角那抹讽意都不改分毫:“我朝为避祸而衣冠南渡,定都建康已介百年,却出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大英雄再次举国南逃,将长江流域拱手让人,不是废物是什么?!”

    司马元显一掌摔向谢玄,随即发疯似地撕开他的衣袍,怒吼道:“都是为了你!谢玄!刘裕不惜开门揖盗与燕军合作是为你;慕容冲不惜一切用兵江南是为你;而我,走投无路也不肯放手也是为你!”

    谢玄无动于衷地舔去唇边血迹,木然地合上双眼,唯有再那致命一击到来之时,他皱了皱眉,咽下了冲到喉头的那一声惨呼,没有那催情银烛的迷香,每一分破开血肉的凌迟之痛都是那样真实——躲了这么久,终究避不过,他原以为自己会生不如死会屈辱不堪,然而没有,他心里空空荡荡清清明明,往昔的浮光掠影一一闪现眼前:

    谢安说:“吾家芝兰玉树,使其生于庭阶耳。”

    任臻说:“若有朝一日能与你放马南山,共浮大白——我任臻幸甚何之!”

    他如今这般,还能吗?

    能!只要心尚高洁,百折不饶,他便还是谢家宝树,岂因陷于污浊泥潭之中便自弃于世?

    “疼?”司马元显喘息不止征伐不息,尤带恶意地一咧嘴:“你既不要我的柔情蜜意,要将这场好事视做刑讯,那我又何必怜惜?谢玄,我已经给了你太多的耐心和尊重,是你弃若敝屣!”

    谢玄那点神识一直在往昔的峥嵘岁月与曾经的无忧时光中飘飘荡荡,至此方才回归灵台,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道:“谢某一生百八十战,何等重伤没受过?何况只是被一头跳墙疯狗咬上几口?”

    随着咔嚓一声,司马元显竟使了一个巧劲儿卸了他的下颔,同时狠命地一撞到底,身下泛起了一阵濡湿,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交叠的腿股之间弥漫开来:“先生说话太不中听,那还是别再说话的好!你觉得那个慕容冲肯为你冲冠一怒倾国南下,就不是废物?告诉你,我司马元显不会迁都、不会让步,更不会一辈子躲在会稽——慕容冲得意不了多久,只要他一退兵,我就能腾出手来对付那反复无常的孙恩,还都建康,你看着吧!”

    青骢溜进房内,见了一室惨象也是吓了一跳,上前探了探谢玄的鼻息,他要哭不哭地道:“谢公子,我给您找大夫去!”

    谢玄一直苦捱,并未昏阙,听到这话便费劲儿地转过脸来,轻轻一摆左手,让青骢扶他起身。他单手撑住自己的下颚,却总是施不得力,只得以目示意青骢助他接驳。

    青骢见他面目红肿,口水横流,一派惨淡凄凉的光景,也知他不欲人见,只得横下心来,顺着谢玄的手劲用力一合——谢玄忍着痛转动麻木的舌头,过了许久,才能正常说话:“我。。。没事。你可知。。。外面战事进展。。。如何了?”

    青骢含着泪为他擦去腿间狼藉——司马元显平日在床上其实并不暴虐,但那点涵养一挨谢玄的边便会荡然无存,怎么折腾怎么来。既然受了这么多苦终是不免,为何这谢公子还是不肯认命顺从,还要百般刺探打听?

    谢玄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青骢断断续续地将搜集到的情报告知——他知道自己情况在旁人眼中堪称凄惨,内心却是无比平静:既然晋燕联军进展顺利,镇守建康的刘牢之也不肯拼命,只怕又起异心。司马元显却这般笃定任臻会退兵而不肯让步,定必事出有因。难道是与那拓跋珪暗中勾结,要趁关中兵力空虚之际有所图谋?

    不好,若当真如此,任臻多为他羁留江左一日,他的大燕基业便更多一分凶险——但是他对任臻知之甚详,就算自己肯传出消息让他至此不管,火速回师,只怕任臻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得想个里应外合的法子,尽快逃出生天。

    不出谢玄所料,王恭起事之时刘牢之阵前倒戈,向司马元显投诚之后终于坐上了北府都督之位,人多不忿,离心者众;而司马元显赏赐不断之下有意不断削弱他的兵权,逐渐有架空之势,久而久之刘牢之又起了二心——连名不见经传的的刘裕都敢趁势而起反司马元显,还得了个忠诚救主的好名声,声望水涨船高,而他刘牢之论威权论实力,哪里不如个区区参军?!

    其子刘敬宣大不同意:“父帅先反王恭而投司马郎君,如今又欲倒戈起义,而若此事得成,父帅定不甘居于刘裕之下——一人□,何以自立?”刘牢之却以为其子素与司马元显交好而对他的劝说不屑一顾,依旧命人联系建康城外的义军,欲共同起事。

    刘裕接到刘牢之的信函几乎是笑出声来,曾几何时威名赫赫的江东虎刘牢之已不自觉地与他平起平坐地打起商量来了,而经此一事,刘牢之的威信在北府军中必会降至谷底,而他就可水涨船高了!刘裕满心想要应承,任臻却一口拒绝,借机敲打道:“刘将军若为军权威势考虑,自可将刘牢之纳入麾下,然此举定必激怒司马元显,若他再次挟持帝室一退再退,我军还要追到何时何地?!”刘裕羽翼未丰,没人保驾他也翻不起这滔天巨浪,因而生怕任臻急于撤军便不管他,幸亏他是最能委曲求全蛰伏待命的,便依从任臻之命,表面上不接受刘牢之的提议而与其对峙于建康,以麻痹司马元显;任臻则率小股精兵绕道南下,前赴会稽,伺机救人。

    于是孙恩刘裕两线夹击之下,司马元显僵在原地,更是苦不堪言,每天忙地□乏术,只得一道道书信地向北魏求援,以迫燕军撤退——谁都知晓,此时此刻,拼的就是谁能一口气撑地过去,谁便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北魏方面如石沉大海一般,今日江州庐阳又被孙恩军攻陷,司马元显正大发雷霆之际,会稽城忽然画角声起,响彻云霄——是军情告急!

    司马元显大吃一惊,会稽深处腹地,毫无先兆之下何来军情!他夜登城楼,往下俯瞰,顿时傻眼,怔在原地。

    夜色浓浓,任臻披战甲,跨名驹,冷冷地抬头望着他,身后是披挂整齐的精兵战阵,扯地连天,一眼望不到尽头。

    任臻一展长枪朗声喝道:“司马元显,释放谢玄!”

    过了许久,司马元显哈哈一笑:“陛下果然英雄多情,不惜以身犯险,悄无声息地摸到会稽城下——只是本王脾气不好,最恨有人威胁,大不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不知陛下意欲何为?”

    任臻冷冷皱眉,长枪顿地,战鼓声起,伴随着千军万马惊天动地一般的呼啸叱喝与金戈铁马之声,晋军中稍微胆怯的腿已先软了。司马元显也微退一步,随即想到自己还有谢玄这一人质在手,又何必惧他!谁知就在此时,张法顺忽然匆匆上楼,,,面如死灰地看了司马元显一眼:“大王,后院出事了。。。”

    司马元显余怒未消地转而瞪他:“谢玄?他又怎么了?发病了?服毒了?”张法顺哭丧着道:“谢玄劫持了帝后,已到城门!”

    “不可能!”司马元显吃人似地怒吼一声,“他武功尽失的一个废人,严加看管之下怎么可能逃出重围,挟持帝后!”

    “是青骢做了谢玄的替身!”张法顺急道,“待我等发现之时,何无忌已率部分乌衣营的将士救走谢玄冲击行宫,硬是劫持走了皇帝皇后!”

    司马元显神色狰狞,俊秀的脸孔已深深扭曲:“好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原来他这些天的示弱全是伪装!”

    谢玄在城门内昂起了头,隔着未尽的硝烟遥遥望向司马元显。他知道一墙之隔,他在等他,然而此时此刻他心如沉水,一丝一毫的波澜都不敢有。

    司马元显狞笑道:“先生不是自诩忠臣么?怎么为了自己逃命不惜劫持帝后?燕军兵临城下,你的靠山来,你大可让他们攻城屠城啊,让你我与晋室江山一齐灰飞烟灭!”

    王神爱缓缓地青鸾车内步出,袅袅婷婷地站到了谢玄身边。她抚向谢玄空荡荡的一侧衣袖,忽而一扯嘴角:“六哥,小妹最后送你一程。”

    谢玄刚欲说话,王神爱忽然投身入怀,搭住他的左手扼住她的脖颈,而掌中赫然多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手间用力,匕首入肉,渗出丝丝缕缕的红痕,她望着司马元显冷冷一笑“司马元显,若本宫一死,你就坐实了逼迫帝后的罪名,再无法挟天子以令诸侯,必成千夫所指的皇族逆子,身败名裂!”

    司马元显与谢玄齐齐震惊住了——王神爱是认真的!她早已生无可恋,为了送谢玄出城她可以眼也不眨地自戕而亡!

    强敌在外,乐属军本就战力不高,他若公然逼死皇后,当真是丧尽民心,再难东山再起!

    王神爱扭头,深深地看了谢玄,眼神如古井无波——这是他与她第一次在人前相拥,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原来,是那样宽厚而灼热的胸膛。

    她笑了一笑,一道幽静的女声在夜空中响起:“皇后有难,三军卸甲!”

    任臻神情紧张地盯着黑黝黝的会稽城门,城内密谋他本就有份筹谋,此刻却依旧无比紧张。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他不知道,只是在城门沉沉开启,那道依旧翩然的身影率先映入眼帘之时,他一颗心才从喉咙口吞回了脏腑之间。

    终于。。。他救了人,偿了情,不管将来如何,他也再无遗憾——谢玄一步一步地靠近了燕军阵地,一如往昔的眉目英俊长身玉立,唯有衣袖空空,在秋风中不断飘荡。

    任臻心中一阵翻江倒海,都是因他之故,谢玄方有此祸——他想,自己此生此世,皆难辞其咎,只怕对面为友都有愧于心——原来这才是相濡以沫不如相望江湖。

    二人遥遥相望,心有灵犀,都知道事已至此,彼此之间,再也回不到往昔了。

    任臻定了定神,缓缓地驱策战马,向谢玄跨出一步——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先护他平安!

    然而就在此时,燕军阵中忽有一骑风驰电掣般地追来相阻,兀烈滚鞍下马,一把匍匐在任臻马前,久久未曾抬头。

    任臻大为惊诧,连声喝问,兀烈忽然抬头,已是泪流满面:“陛下,拓跋珪突袭函谷关,围剿姚军三日三夜,姚大人——殁了!”

    任臻微微一晃,忽然大叫一声,载下马来!众人一哄而上,见他鼻息忽无,面如金纸,俱是吓地魂飞魄散,兀烈猛掐任臻人中,方才使他缓过气来,任臻颤巍巍地张了张嘴,却声嘶力竭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化做一道泣血惨呼——

    子——峻!!!!

    第三卷函谷萧风完

    142、143、番外 痴人一梦

    一乘雕龙画凤的八宝琉璃车在朱雀桥停下,从里面依次步出三个衣饰华贵的男子。为首之人年少俊美,神色倨傲,一派贵胄王孙的气度,一壁走一壁对身后的人道:“你大老远将本——将我拾掇怂恿出府,若是不值,我治你的罪!”紧随其后的中年男子斯文清瘦却满脸谄色,挤眉弄眼地笑道:“在下好容易张罗到的销魂之处,定必能一解郎君多日之烦忧。”

    最后一个下车的青年男子晃悠悠地跟在竭力邀功讨好的王国宝身后,眼角还带着一丝惫懒,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中的一闪精芒——这王国宝论出身也不比王恭谢玄等人低,怎的就这么适合当个拉皮条的?不过也是,这些天来司马元显因为设计陷害谢玄未遂,反被将了一军,搁置了自己募集新兵的扩张计划,确实心情烦闷,作为最有眼力界儿的忠奴一枚,王国宝心急如焚,怎会不变着法让自己主子开心一下?

    那桥边早有另一行人在候着引路,任臻回头望了一眼那似乎寻常不过的朱雀桥,这数丈石板,一边是秦淮河,一边是乌衣巷,隔绝出了天上人间。想到了乌衣巷中的某人,任臻便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虽为结盟之事而结交权倾朝野的司马元显,实则对谢玄更是惺惺相惜,所以虽然立场迥异,自己还是在那夜宫宴之后出手相助,将误中春药的谢玄给带出宫去救治,谁知。。。想到自己那晚上的所作所为,任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谢玄这么别扭到家又清高到死的男人,什么风华无双气量海涵,全他妈装出来的!救人一命还被他嫌弃鄙夷忙不迭地划清界限,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任臻一怒之下与谢玄彻底翻脸,俩人如今对面相逢都是如同陌路无话可说,殊不知任臻表面上八风不动,心底颇想将高高在上的谢大都督拉下马来痛殴一顿,看能不能彻底击溃他高傲的面具。

    任臻一面腹诽,一面跟着前面的人转过通幽曲径,果然别有洞天,一处白墙乌瓦的精巧院落映入眼帘。一推开门,便是满目清绿,参天古树之间,一股紫罗花香扑面袭来。司马元显出身皇族,见惯了朱门玉台,倒是颇为欣赏这份别致,扭头对王国宝赞许地一颔首,他率先迈步入内,院中霎时涌出数名华服少年,花团锦簇地围上了司马元显,莺声燕语地跪下请安,而后现出一个与众小倌迥然相异的清瘦男子,信步而来,朝司马元显俯身一揖,宽袍广袖,翩翩欲仙,虽出身风尘却自有几分清华——赫然便是自己早先送入西府中讨好司马元显的青骢。不过数月不见,自己发现的这块璞玉倒是被王国宝□出了更甚一筹的正茂风华。

    司马元显性好南风,无人不知,这便罢了,任臻闻着这紫罗花香,望着这英俊青年,脑海之中不自觉地便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任臻甩了甩头,磨着牙心道:自己性子疏狂,又没有司马元显的特殊嗜好,绝看不上人别扭欠揍,若是真遇谢玄,自己估计还是更想掠起袖子和他干一架来得爽快。

    司马元显果然大为满意,被簇拥着登堂入室之后,众人之中只有姿色最为顶尖的几个小倌儿得以留下伺候,其余人等退出屋外,吹拉弹唱,奏出那婉转缠绵的靡靡之音。司马元显惬意地屏风榻上伸长了腿,立即便有人倚到他身边为其捶腿捏肩,更有一名绝色少年偎入怀中,俏生生地奉上一盏雨前龙井。司马元显就着他的纤纤素手啜了半口,这才惬意地吐出一口气来,看向任臻:“本王近日烦闷,至此才一扫而空了。”

    任臻身边也依偎着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年,他伸手揽住了少年一双薄肩,在丝竹之音中笑道:“此处果然忘忧解闷,世外桃源,都是王大人用心劳力之功。”

    王国宝赶忙逊谢,正在继续大拍马屁之时,青骢已捧了一只雕金托盘入室上前,柔顺地在司马元显膝边跪下,司马元显见其上摆着一注温酒,数碟寒食并一盏剔透莹白的小小瓷盅,便伸手抬起青骢的下巴,要笑不笑地道:“大白天的,你就让本王吃这个?”

    青骢早被训练得宜,对着司马元显的调笑也是一副波澜不兴的表情,轻声淡语地道:“聊以助兴罢了——殿下不想?”

    司马元显轻佻地瞟了他一眼,拈起玉白瓷盅里的几颗红丸,悉数抿入口中。青骢忙奉上温酒寒食,一面揉着他心口柔声而笑:“殿下也忒贪心,一会儿可要好生发散才好~”

    任臻知道这是在服食寒食散——此药性子霸道,服用者浑身燥热,性发如狂,乃是一味会逐渐上瘾的春药,源起于顾影自怜的傅粉何郎(注1)而流传于天下,风流名士无不喜欢辅以此药以显“床第雄风”。

    另有人将五石散转奉于王国宝与任臻二人,任臻装作没看见,借故搂住身边小倌,等不及似地偷香窃玉一番,只啃到了一嘴巴红红白白的胭脂水粉,堪称苦不堪言。他心里自我安慰道:总好过吃这些使人上瘾发春的五石散吧?也不知道这时代的人是怎么了,不分南北老少,一个二个前赴后继一掷千金地服食这种类似毒品的药丸。

    司马元显已是俊脸微红,汗出如浆,他一面摊开双手,任青骢等人卸去他的外袍,一面却打量着任臻,挑眉道:“难道任兄不好此道?本王听说在长安贵族之中,五石散也是风靡一时,千金难得的稀罕物啊。”

    任臻强笑道:“殿下果然耳聪目明。”眼见司马元显一瞬不瞬地盯紧着他,目光中隐含探究之色,任臻只得捻起一颗丸药,在鼻间嗅了一嗅,陶醉地道:“果然上品。”心一横,眼一闭,他壮士断腕般一口吞了下去。

    任臻生平第一次“嗑药”,没一会儿便觉得气血沸腾,丹田里似燃起一股炽焰,烧地他坐立难安。身边伺候的少年忙挟了一箸凉食喂了过去,抚着他的胸口娇笑道:“大人心如擂鼓~”任臻生怕司马元显还要看他“光盘”,赶紧捉住那少年的手,放在嘴边一吻,调笑道:“都因卿叫人魂授色予。”又扭头对司马元显道:“殿下,在下恐失礼人前,可要先行告退了。”

    司马元显哈哈一笑,亦拄着两个少年起身,挥了挥袍袖:“都各自散去行乐罢~”

    任臻巴不得这一声,刚搂着小倌到了僻静厢房内,他便无力地瘫在榻上,面红耳赤,连喘气声都不对劲了。那少年净手焚了紫罗香,重新倚到任臻膝下,开始剥他的外衫,莺歌燕语一般地道:“奴婢助大人行散~”

    任臻闻着那丝丝袅袅的香气,又有那柔弱无骨的手轻车熟路地在他身上四处点火,脑子里便是一热,烧成一片沸腾了的粥。混混沌沌中他强撑着挥开少年的手,喘息着一指门外:“退下,打一盆凉水来。我一个人在此暂歇即可。”

    小倌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任臻大汗淋漓,眼中却尤是清明,显然并非随口一说。他自是知道跟着司马郎君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任臻方才表现的也正如一个惯于风月的贵介公子,可为何他既是服了五石散却又不肯行乐?

    任臻见他呆在原地,便加重了语气,低声喝道:“下去!”

    那小倌被他的气势唬了一跳,不敢再留,匆匆依令。

    待四下无人,任臻才脱下已被汗水浸湿的衣服,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就连下半身也濡湿一片,那蛰伏已久的阳物在药性激发下已是勃然而起,贴着下腹,被湿透了的亵裤紧紧裹着,带着张牙舞爪的狰狞。

    任臻低头苦笑了一下,浸湿了手巾开始为自己擦身——五石散既为助兴行乐,毒性便有限的很,只要发散出来便无大碍。然而冰凉的水汽沾身却只能带来一时半会的舒爽,过后则是更为火热的空虚。

    男人对情欲的忍耐性基本为零,任臻又试了数次,最终挫败地将手巾一摔,认命地跌坐回榻,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小兄弟,随即也像被自己那物的温度给烫着了手一般缩了回来,鬼使神差地凑到鼻端一嗅。

    欲火燎原,任臻受不了地仰躺下去,闭上双眼,双手握住阳物,就着滑腻的水声开始上下套弄。空气瞬间变地火热,就连淡雅的紫罗花香都能催情一般,他大口大口地嗅着,浑身肌肉绷紧,沁出星点油汗,脸上露出压抑而又渴望的性感表情。

    他确实是欲火焚身,但他受不了与空有姿色而毫无感情的人交欢,宁可一个人自渎。离境半年,他疯狂思念着子峻叔明大头。。。纵使他们韶华不再,姿容不复,然而一颦一笑皆能牵引身心,水□融相濡以沫,这才是做爱。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任臻睁眼,朦朦胧胧间见到慕容永抬腿上榻,勾起了他的下巴:“想我了?”任臻结结巴巴地道:“叔明??你不是还在汉中——”

    “只想着他,就不惧我生气?”另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却是苻坚自身后搂住了他,“小痞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任臻正欲说话,慕容永却已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住了他,唇。舌交缠间,他已不着寸缕,背后是苻坚宽厚的胸膛,任臻仰着头靠在苻坚的颈窝里,气息滚烫,言不由衷地道:“别。。。有人看。。。”

    “你还怕人看?”却是姚嵩巧笑嫣然地站在床头,眼中带着一丝促狭。

    任臻呻吟一声,红着脸,伸手去捉姚嵩的手:“子峻。。。”

    慕容永不满地咬了咬他的嘴唇,随即俯下身去,热情的吻一路往下,直到那勃发的热源被一下纳入口中——任臻猛地抽搐了一下,仰起头,闭上眼,叫地都变了调。

    另一条舌头趁势而入,粗实有力,一如其人,活泼泼地缠上了他的。任臻被上下夹攻,大量的唾液从唇角淌下,他失神地喊了一声:“大头!”身下便被慕容永报复似地轻轻一咬,他抖着腿根,忍不住泄了些许。

    叔明吐出通红柱身,有吮住顶端不放,含含糊糊地道:“味儿真浓。憋狠了?”苻坚坏心眼地将他双腿抬高,露出后面更隐秘的一处秘穴,探出两指揉旋着进入,搅了一搅,在那水声之中低沉一笑:“真是憋得狠了,你给查查。”

    慕容永心领神会,唇舌直转而下,毫无犹豫的顶入穴中,果似咬破了一只成熟蜜桃,汗水四溅,任臻直着脖子,闷声喘息,难耐地反手勾住苻坚的脖子,与他缠绵悱恻地接吻,而胯下那物更加直矗矗地挺立着,从顶端不间歇地淌出水来。

    姚嵩笑容不改,上前俯身,轻轻巧巧地握住了那烫的吓人的柱体,极富技巧地套弄不止,慕容冲的舌尖已顶弄到低,极速勾挑着内里最敏感的那一处软肉,任臻嘶声大叫,挣开苻坚禁锢的双手,猛地夹住了慕容永的脑袋,脚趾蜷缩挣动,下腹亦抽搐不停,头部颤动,眼看就要一泻千里,姚嵩却眼明手快地在任臻即将登顶的瞬间一把掐住了要害,他伸手解开发带,一头如瀑黑发披散而下,掩映着他妖异而俊秀的脸孔,他舔了舔唇,将发带绑在了根部,又伸指颤颤巍巍涨地可怜的茎体,戏谑道:“总管不住这根东西,便只能我来代劳了。”

    姚嵩尚绯,赤色的发带映着浓密的耻毛,一层层地困绕着紫红色的阳具,说不出的淫靡动人,看得大家都是呼吸急促。

    苻坚吞了口口水,自后方再次扳开任臻的双腿,一阵衣裳摩梭之声后,硕大灼热的硬挺便啪的一声拍在臀上,划出一道湿迹,滑滑腻腻地戳上了那处关窍,慕容永却抬手一拦,舔了舔湿润的嘴唇道:“先来后到。”

    苻坚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总算没再进入,反而将两条腿竖地更高,分地更开,他含吻吮吸着任臻的小腿肌肉,一面催促道:“那你就快些。”

    慕容永沉默地起身,胯下阳具已是高高翘起,硬地不行,他微一俯身,不须任何辅助,坚硬无比大的肉棒就直直地缓缓地插进了高热的肉穴之中,捅出了一片水渍。

    因为姿势,任臻将这过程看得分外清晰,不由面红耳赤地闭上眼,苻坚的吻自腿间游走而下,猛地含住了他胸前两点,微微扯起,尤磨着牙道:“被。。。干得很爽?”任臻发了疯一般地点头,吟声不断,他被绑住的阳具随着慕容永一记猛似一记冲撞而在肚皮上晃动不已,姚嵩在旁看得情动至极,忍不住凑了过去,伸手托起沉甸甸那副囊袋一面把玩一面纳入口中,另一手则滑到一片淋漓的股间摩梭片刻,准确无误地顺着慕容永抽插间的隙缝一点一点地挤了进去。

    慕容永嘶了一声,停了动作,拧眉道:“子峻别闹。”姚嵩探出舌尖轻点顶端铃口,勾出不少透明的精水,他撇过头,忽然顺势添上慕容永的腿根,任臻的阳具与慕容永的胯下顿时牵连起了一根银丝,姚嵩又不轻不重地咬了咬慕容永的腿肌,嘟囔道:“还不射,我等不及了。。。”

    像是一记冲锋的号角,慕容永猛然挺腰发力,加快了频率大肆征伐,急速的拍击声和着濡湿的水声将满室春光渲染地更为情色,片刻过后,慕容永尽根而没,顶入最深,双掌亦死命摁住了任臻的臀瓣,背肌收缩,臀肌抽搐,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咆哮。

    任臻被那股热流烫的浑身痉挛,已是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须臾,慕容永慢慢地放松肌肉,又小幅地挺动数次,才不舍地将半软的阳具抽了出来,又带出好一泊湿淋淋的浆液来。

    任臻失神地仰着头,剧烈地喘息着他阳物高举,依旧没射,但后庭的高潮如惊涛拍岸一般绵延不绝,那销魂滋味竟不比前头逊色。姚嵩却在此时侧头,与他耳鬓厮磨时还不忘托着被五花大绑的那副物件玩弄,右手捏住触感细腻的囊袋不断滑动,他舔着任臻的唇角:“这么没用?这里头的东西也用不着了?”

    任臻被激得浑身一颤,一时间也顾不得手脚发软,他一跃而起,猛地将姚嵩扑倒,哑声命令道:“解开,我干死你!”

    姚嵩眯着眼笑得像头狐狸,他搂住任臻的脖子,往下一拽:“不要,就这么来我怕你早泄。”

    任臻是激动地狠了,竟真地不解开发带,就这样迅猛无比地俯身冲入!姚嵩闷哼一声,屈膝缠上任臻的健腰,鼓励似得紧紧一夹。任臻只觉得自己如被吸入了一只温暖潮湿的肉壶之中,泥足深陷而欲罢不能,只能拼了命似得冲锋陷阵,将床榻整出了动地山摇的动静,连股间濡湿发红的幽穴也随着他大力的动作而时隐时现。

    又一道温暖的气息包裹了上来,苻坚从后抱住了任臻的肩膀,头一低便叼住了他的脖子不住吸吮咬噬,任臻正干到最要紧处,浑身血肉喷张,敏感的不行,便本能地扭腰欲避,粗喘道:“大头,等等,等等再。。。”

    苻坚从善如流似地离开了他的脖颈,却一路绵延而下,顺着他的脊梁骨来到腾挪不已的臀部。苻坚近距离地盯着被油膏浆液弄地一塌糊涂的股间,眸色一暗,伸舌便是一舔:“我偏不愿再等。”

    苻坚绝少任性妄为,但一旦说了,便定必不管不顾地做到底。任臻看不见背后光景,却无比清晰地感受那道滑腻的触感,活泼的舌头钻入后庭,勾挑挑钻无所不为,登时崩溃地大声呻吟起来,仰高了头,眼角泌出生理性的泪水。苻坚挑逗够了,微微撤出,整个人倾覆而上,以紫胀灼热的硕大在任臻的入口处不住磨蹭,时不时还轻轻地画着圈,吐出滚烫的气息:“小痞子,想不想我也进来,恩?要不要?”

    任臻只觉一阵奇痒自尾椎窜起,前头的肉洞也似一张小口,紧紧地吸吮,软软地挤压,湿湿地翻搅,他再也忍耐不住,双肘撑地,压在姚嵩身上如发情的公狗一般快速而狂猛的撞击,一面扭动腰胯,哑声嘶吼:“进来,大头,干我!”

    几乎是话音刚落,火烫的阳具便一举顶入,势如破竹地直插而入,到底之后,苻坚停了动作,缓缓吐出一口忍耐已久的浊气。

    就着先前润滑,任臻并无不适,只是苻坚太过雄伟,尽根到底之后,便如打进了一只巨大的木楔,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原地一般只能瘫软喘息。

    姚嵩不满地搂过任臻,在他耳垂泄愤似地一咬,一双妙目,却是瞪向苻坚。苻坚微微一笑,俯下身去,越过任臻抵上姚嵩的额头,低喃道:“放心,有你爽的。。。”

    话音未落,苻坚便猛地发力,腰胯如永动机一般不停撞击,一记狠似一记,一下快过一下,带动着任臻也身不由己前后抽插,因苻坚魁梧结实兼力气够大,那翻隔空操弄的滋味竟然比任臻毫不逊色,姚嵩略带不甘地瞪大了眼,却确然舒服地说不出话来。

    如此弄了上百回,三人相连的股间俱是一片淋漓不堪,姚嵩身子秉弱,被干地双眼失神,面染酡红,全身时不时地微微一颤,至此已是受用不起了,他猫似地哼唧道:“不要了,让我射。。。”一双手已经绕到身下,握住自己的勃起套弄不止,任臻也没好到哪里去,发髻散乱,气息滚烫,却还要使坏,报复似地捉住姚嵩的双手高高举起,坏笑道:“用后面射。”说完下体用力,再次重振旗鼓冲锋陷阵,只是攻势愈猛,啪啪的臀肉拍击声清晰响彻。

    姚嵩左扭右摆地似欲挣扎,却不知是突然被干到了哪一处关窍,忽然腰间剧颤,一股丰沛的汁水股间猛地溅出,却又被滚烫的肉棒毫不留情地再次塞入,出出入入地翻搅成乳白的粘液顺着大腿不住地淌下,姚嵩长大了嘴,失水之鱼一般大口地喘息,下腹一抖,竟是生生被操射了,足足有六七股,他一面射一面哭叫道:“要死了么。。。混蛋!”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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