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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节

    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

    第35节

    众人都巴不得这一声——都猜的出谢玄挟怒而来所为何事。刚刚在山阴之战中殉国的谢琰乃先朝名相谢安的嫡子,谢玄与其叔谢安感情深笃,非同一般,否则谢安也不会放着儿子不选,而将陈郡谢氏的家主之位传予侄儿谢玄,谁知这边厢谢玄一被贬官削爵,在外带兵的谢琰便因孤军追敌而战死沙场。

    除了谢琰本人骄傲轻敌之外,客观原因当然因为坐镇中枢参知政事的司马元显袖手旁观,坐视不理,迟迟不肯派出援军,以至会稽八郡相继沦陷,整个三吴地区都陷入战乱。谢玄此时来找司马元显,断然不是善茬,大家当然是回避的好。

    待人走了干净,司马元显方道:“先生,坐。站而论交非待客之礼。”

    谢玄一个箭步上前,墨阳剑出鞘,噌地一声刺进司马元显身下的褥子旁,咬牙切齿地道:“你这疯子,竟真地坐视瑗度孤军奋战而死,会稽沦入乱民之手!这是你司马氏的江山!”

    司马元显瞥了一眼近在眼前的三尺青锋,心里道,数月不到,谢玄竟已日夜勤练迫使自己能单手使剑了,虽目前身手还远不及当初,然则以后呢?假以时日,以谢玄之坚忍,便是东山再起也非难事。

    “先生错了,如今这还是晋安帝司马德宗的天下,而非我司马元显。”他脸上端着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转为阴冷:“谢琰之死乃先生之过。若非你不相信本王说到做到一言九鼎,而见死不救,谢琰只怕不会死地这般壮烈——先生放心,他毕竟是誓死不降、为国捐躯,本王会为他风光大葬,生荣死哀,让你将来也不至于无颜见谢相于九泉之下。”

    谢玄气地周身一颤,忍不住红了眼圈:当初保举谢琰为荆州刺史,就是想给他权柄之余,让他远离建康的政治漩涡,没想到此次还是被自己牵连身死——他怎么对的起将整个谢氏交予自己的叔父?!

    “你,你就为了这点私怨,而任由神州沉陆——你可知孙恩会如何践踏沦陷地的黎民百姓!”

    “那又如何?本王是真龙之子,还在乎蚁民生死?”司马元显漠然道,“孙恩如今气势正汹,我犯不着正面其锋。这些乌合之众是无法真地在我朝腹地站稳脚跟的,待他们争权夺利内讧不止之际,再王师南下,不更能收买人心?”

    谢玄气结,拍案道:“等那么久会稽八郡都不知道给祸害成什么样了!北府军就驻于京口,足以与孙恩主力一战,你,你若是不放心,谯王司马尚之的征西军已经班师,亦可出征,收复会稽!”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闪进一道清隽瘦削的身影来,默不吭声地托着两盏香茶走向二人。

    “先生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司马元显接过一盏茶碗,便命来人转奉予谢玄。

    谢玄定睛一看便觉得眼熟,下一瞬便想起是上回在王府里见到的青年侍从,相貌俊美,身姿挺拔,与司马元显俨然关系特殊,如今见他又是一身与自己差不离的青衫广袖,登时心里膈应的很,不耐地推开:“你到底怎样才肯出兵!”

    司马元显面色一寒,忽然一把扯过那小厮,在清脆的碎瓷声中,将他按倒,脖颈处正紧紧贴着谢玄那柄寒光闪闪的墨阳剑:“本王要他奉茶,先生若不领情便是他的过错,要他一条命小惩大诫也是应该。”

    谢玄拧着眉瞪向司马元显,见他又将自己手里的茶碗递了过来,和颜悦色地道:“先生难道还不知道我是如何言出必行的。”

    为着泄愤为着出气,司马元显连整个会稽都可不理,还会顾惜一个下人的生命?谢玄铁青着脸,将他手中的青瓷茶碗接过,一气牛饮地涓滴不剩,末了一抹唇道:“放人!”

    司马元显又恢复笑嘻嘻的模样,将掌下之人推开:“先生长于军事却未免疏于人事。孙恩一鼓作气占了会稽八郡,情势大好,为何就止步不前了?反而向朝廷上表,声称要诛杀我与父王为他孙家平反?”他舔了舔唇:“孙恩到底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无胆鼠辈,他不敢真地作乱称帝,事到如今还抱有朝廷招安的幻想——斗志不坚,焉能长久?只要使出拖字诀,吊着那些乱民的胃口,使他们欲进不能,欲退不止之时,再以数倍优势的兵力度过钱塘江,军临城下,我不信孙恩等人不会慌张无措退兵离去——岂非兵不血刃可解万民倒旋?”

    谢玄静静地听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司马元显,你果然精于权术,只是莫要再瞒了——只怕你还想行驱虎吞狼之计,借孙恩之乱,将地方上对你没有完全臣服的异己势力一并毁——”

    最后一字尚未出口,谢玄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伸手欲扶,却忘了自己已双臂难全,顺势猛地栽倒在地,便两眼一黑,彻底地人事不知了。

    王国宝推门而入,朝内看了一眼,冷笑道:“自投罗网。”

    他若安心守在谢宅,没人能奈他何,司马元显也不好冲到府上强行抓人,然而今日可是他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走进了西王府,要“做客”多久都让人无话可说。

    “你这药性倒是霸道。”司马元显抬腿下榻,亲自扶起昏迷的谢玄,顿了顿,公然将人楼进自己怀里,生平第一次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膊——这样坚厚结实的胸膛,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换来的,硬邦邦的绝没有自己身边那些人的柔软与风情,然而他想要。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到手,这么些年以来,对此人求而不得的“想要”已经成了刻骨铭心的渴望,早已忘了当初为何动心为何坚持,只知道不管是好是歹,孰优孰劣,只要是谢玄,他便想要。

    既然软硬兼施,深情款款,都无法打动谢玄的铁石心肠,那还装什么师徒情分,管什么伦理纲常!是我的就是我的,谢玄也好,江山也罢,我司马元显为人做事从来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任臻提笔的手顿了一顿,朱砂顺着毛尖滴落,溅上奏折空白处,晕出一块血一般的污渍。他心烦意乱搁笔,将写毁了的纸团成一团丢开,狠命搓了搓脸——这一个月来他往东晋派出了好几个人打听谢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除了知道他因抗旨罪被责令闭门思过以外,余者一概不知。他倒是恨不得能自己却胁下生翅亲自飞到建康去看一看,然后想到如今情势与自己身份,他生生管住了自己的腿。

    短短半年光阴,慕容垂十年以来东征西讨得来的后燕帝国便因为儿子们各怀鬼胎内讧不止而分崩离析,参合陂一役杀降五万又的确使后燕再无可用之兵,免不了被分割剿灭逐步蚕食,最后拓跋珪两路大军,一克蓟城,一下晋阳,分别从东西两面包抄了冀州的中山城。

    然而中山乃慕容垂倾国而建,既是都城又是要塞,城墙坚厚易守难攻,慕容宝手里还有步骑十万,更因参合杀降之事,后燕将士无不泣血踊跃奋战不降,一时竟难以攻下,拓跋珪只好暂命部将十面围城,自己则率军攻打中山周边的大小城镇,以孤立中山,整个河北沦于战火。

    姚嵩迈步入内,时值仲夏,他尚着春衫,身后则跟着河西王慕容永。

    任臻忙将自己身边的盛着冰块的瓷盆远远推开,生怕寒气吹扰到了秉性孱弱的姚嵩——御医早有断言,他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已是难以根治,若不细心调理只怕难享全寿,从任臻开始未央宫上下都如奉纶音,比侍奉皇帝还要小心伺候这位矜贵无比的尚书令。

    姚嵩看了一眼面带憔悴的任臻,轻声道:“皇上可知替拓跋珪打下蓟城吞并幽州之人是谁?”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任臻的注意力,他皱眉道:“拓跋珪这些年来招兵买马,手下战将如云,纵观幽州会战,每过一处若有抵抗必将屠城,若开城献降则秋毫无犯,所以才能这么快就攻取整个幽州,干净利落却也心狠手辣——不似贺兰隽的手笔。”

    “当然。带兵之人是我们的老相识了。”姚嵩又咳了数声,方道,“沮渠蒙逊。”

    任臻愕然抬头——他当初入凉州协助苻坚拿下北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想手刃沮渠蒙逊,谁知那厮奸狡,声东击西之际将自己妻儿推出去做了挡箭牌,自己逃之夭夭,气地任臻差点不顾一切带兵追击,还因此与苻坚大闹了一场。后来冷静下来,他曾在萧关一线下令所有燕军阻截沮渠蒙逊,格杀勿论,谁知沮渠蒙逊在逃亡途中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就此了无音讯。如今想想,当时镇守北疆的萧关守将便是拓跋珪!

    原来那时候他便已对他阳奉阴违,收留了阴险狡诈的沮渠蒙逊,为了现在能替他打江山夺天下。

    任臻回想彼时情形,拓跋珪全无反常,每次陛见皆是如常,一副对他忠诚至死的模样,殊不知早已起了贰心。若说这些年来,任臻对拓跋珪的感情一直复杂的很,当初众口铄金说他谋反,他还是不忍诛杀,宁可允他复国放他远去,直到了天各一方不相往来的地步,他对这个一手提拔的孩子也还有几分不舍,不愿轻易刀兵相见,谁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早有预谋的欺骗。

    慕容永见任臻勃然变色,显是气恼地不轻,便道:“可要勒令拓跋珪交出沮渠蒙逊?”

    “不。”任臻审时度势,却一摇头:“中山未下,拓跋珪必不肯交人,这时候逼他只会激化矛盾,只能暂做不知,等他打下了中山再做打算。”

    姚嵩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也同意暂不发难。现在黄河两岸全都被拓跋珪搞地天翻地覆,东晋又爆发了孙恩之乱,三吴一带乱成一团,晋廷□乏术自顾不暇,我们很该趁机扩张地盘,转而南下图谋巴蜀。”

    任臻眼皮一跳,忙道:“转攻巴蜀?可我们年前刚与东晋合作灭了谯纵,约定以剑阁为界,各御南北;慕容垂围困长子之时,也是东晋派兵相援,此时取益州,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恐天下不齿。”这全然是临时起意的话,且不说国与国之间从无永为友邦的道理,而为君为皇者亦素来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若都这纯善守礼,战都打不起来了。

    姚嵩却不敢苟同,坚持道:“正因为他们如今没有剑阁天险,我军长驱直入绝非难事,而一占益州,便可进而威胁荆襄,顺流而下兵锋更直指建康,进可攻退可守,益州势在必得。”

    姚嵩正儿八经地叫起皇上,便是暂摒私情,就事论事,任臻亦知他全是老成谋国之言,但就是拧眉不答,一直默不吭声的慕容永道:“若皇上将来欲一统天下,趁东晋忙着绥靖扬州孙恩之乱的时候拿下益州是最省力的办法。”

    慕容永也赞同出兵,任臻心里便犯了嘀咕——合则这两人是商量好了才来告知他这个皇帝一声?他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装聋作哑。

    姚嵩见状便轻哼一声:“皇上坚持不肯出兵可是因为如今暂代益州刺史的朱龄石是谢都督的人?谢玄对皇上有恩,西燕上下铭感于心,但他已因擅自援助长子而被东晋革职,已不再是北府统帅,皇上却还是不肯兵戎相见——难道谢玄一日未死,皇上便一日止步长江?!”

    这一个“死”字,如一柄利刃直插而入,激地任臻断然喝道:“住口!”他回过神来,竭力平稳呼吸,不肯对姚嵩动怒发火:“我再想想。。。此事容后再议。”

    任臻拂袖离去,一路忍气疾行,漫无目的地走到沧池——这开凿于汉武帝年代的皇家御湖,本是碧波千顷波澜壮阔,但历代以来多有淤塞,任臻又不是个酷爱享受的皇帝,自不肯滥用劳力开凿园林,如今这沧池真也不过是个池的规模,平日亦少有人迹,是未央宫内难得的清净之处。

    任臻也不顾暑热,盘腿坐下,无意识地扣着手指边的苔绿,神色颓然——乱世百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若说他不想一统天下那是假的,这十年来子峻也好,叔明也罢,都为了这个宏图呕心沥血,更不用说这些年的兼并战争多少人死于非命。然而理想归理想,一想到谢玄为了救他而被褫夺爵位,贬官居家,他怎么也无法对东晋用兵——他已是对他不住了,怎能再害他担心难过。

    头顶上忽然笼上一层阴影,任臻抬头,正与苻坚四目相对。

    “天王属狗的?”任臻忍不住一笑——苻坚从不掺和国政,任臻一见他便是心安。

    苻坚摸了摸他的长发,俯□咬着他耳朵道:“我属不属狗你还不知道?”

    任臻脸一红,反肘一击,却被苻坚轻松化去,他握住他的手,拍干净上面的草汁树皮,才紧挨着坐下:“你每次一郁闷就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荼毒花花草草,我当然一找一个准。”

    任臻一愣:在萧关在张掖他要是一遇到挫折难处心里面不痛快了,的确是不愿与人诉苦,宁可躲起来自己发泄,只是每次都被苻坚撞破。咬牙笑道:“天王这嘴被我带坏了。”

    “带坏就带坏吧。你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瞎痞也挺好~”苻坚把任臻湿漉漉的手心送到唇边,珍而重之地印上一个吻:“过刚易折,别逼自己逼地太过。我陪你骑马出宫散散心?”

    任臻被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吻弄地一哆嗦,心中却是一暖,忽然抽出手来,一把勾住苻坚的脖子,拽下来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非议皇帝是重罪,朕罚你圈禁宫内,不准离开!”

    好啊。苻坚大大方方一点头,猛地翻身将任臻压倒在地,饿虎扑食一般啃上了他的唇瓣:“我离开姑臧之前已命杨定摄政监国——他总要开始学习如何治国了。”

    任臻心里一动:“大头,你想不想符宏回来,继承王位?”

    苻坚自然不知道任臻在东晋与符宏的一段公案,想了想,便道:“宏儿若能回来那自然很好,可若论治国,他并不适合,与其将来他守不住江山再次沦为阶下之囚,还不如让杨定上位,护他一身平安荣华。”

    任臻眨了眨眼,没想到苻坚豁达至此。

    宣室殿内的两人却是面色凝重,半晌过后慕容永起身,合上轩窗,叹了口气:“子峻,你最近。。。太急进了。”

    姚嵩背对着他,神色不动:“我一心一意只为他能君临天下,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慕容永没有回头,意有所指道:“你不怕适得其反?”

    姚嵩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心里却涌上了一浪浪的难以名状的悲哀:我只怕。。。时日无多。

    137、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拓跋珪一阵风似地刮进大帐,一面走一面开始摘下自己的头盔铠甲,已是热出一头一脸的大汗,一屁股坐上帅座,汗水顺着胳膊不住淌下,立即在身边汇成了一处小小的水畦。

    亲兵立即捧上汗巾,他接过寥寥草草地胡乱擦了,又一把扯开领口,重重地喘出一口浊气,算是缓过那股热劲儿了。亲兵见他热成这样,便献媚着说要给大将军寻几盆冰来,再对着冰块徐徐扇风,管饱暑热全消。

    拓跋珪又抹了一把脸——他不是个贪享受的矜贵人,行伍军旅之中吃住从来都与士兵一个样,唯是怕热地很——任臻也是个怕燥惧热的体质,前些年在长安,他虽因百废待兴不宜靡费为由没有采纳一些臣子的意见在郊外修避暑行宫,却也在未央宫的金华殿旁建了一座大水车,从沧池引水带动水车轮转,立时便有席席凉风了。当时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将,鞍前马后地贴身伺候着高高在上的西燕皇帝,期盼着他能一时高兴赏他这流亡王子一个锦绣前程。

    那夜他为任臻打着扇子正半睡不醒,忽然被轻轻踢了一脚,他惊醒过后便见任臻枕着双手,躺在榻上半睁着眼懒洋洋地道:“你这么大一具身子跟个火炉似的,别凑跟前了,到窗边躺着去。”

    他只能讪讪地告退,窗外正对着那大水车,水气共凉意齐齐扑面而来,果真不热地难受了,他也难得睡了一场安稳好觉,次日起身,却发现面前还有原本摆在皇帝床前的一盆冰,一夜功夫已化成了水;而自己腰上则搭着一袭绣龙薄衫。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呢?七年?八年?还是整整十载光阴?

    原来,谁都回不去了。

    拓跋珪随手掷下汗巾,冷声道:“不必了。召齐人,再开一场军事会议。”他不后悔,他向前看——如今还绝不是他可以松懈享乐的时候。

    不多时,众武将谋士鱼贯入帐,分列两旁,整齐划一地向拓跋珪请了安。

    拓跋珪是不讲虚礼的,直接一指贺兰隽:“听说最近军中闹起时疫,情况如何?”

    贺兰隽皱眉道:“药材与军粮都已所剩不多了。我军攻城不止,死的人越来越多,天气也越来越热,只怕。。。”

    一武将不假思索地道:“那便再去搜罗,先前咱们粮食也没带多少,以战养战不也坚持下来了?”

    可这场战打了大半年了,整个冀州都已被他们三番五次搜刮了个底朝天,中山实已成为后燕在河北的唯一的据点了,还能搜罗出多少油水——况且不是每个人都敢像沮渠蒙逊一样真洗劫一空再一把火烧个干净。叔孙普洛想了想,便道:“不如向燕帝求援,让他们资助粮草药材。这几年内关中在姚嵩的均田制下必有大量粮草储备。”

    沮渠蒙逊突然哈地一笑:“大帅与西燕现在不过是名义上的从属,如今我军的地盘滚雪球似地越来越大,慕容冲只怕防备我们都来不及了,还会那么好心地拨粮?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叔孙普洛不由对他怒目而视:他自认不是个妇人之仁的人,但得知参合杀俘之事还是觉得骇人听闻。若不是这沮渠蒙逊怂恿拓跋珪一下坑杀五万人,后燕军民不会如此奋战,誓不肯降;他们的推进也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他们这些跟着拓跋珪起兵打天下的元老没有一个看沮渠蒙逊顺眼的,可说不得人家军功最高,大半个冀州都是他给打下来的。

    拓跋珪照例不发表任何意见,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到白热化,方才一锤定音:“我们情况艰难,中山城内的情况肯定更艰难。到这份上,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一面修书向长安要粮要药,另一方面赶在疫症进一步扩散之前发起总攻,拿下中山,灭亡后燕!”

    拓跋珪既是下定了决心,便没人再敢异议,各自散去,操练武备。拓跋珪盯着这群人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崔浩,你留下。”

    被叫住的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汉人少年,瘦瘦弱弱文文静静的模样,往那群彪悍壮汉的军官里一丢,差点找都找不出来。此人姓崔名浩字伯渊,乃冀州名门清河崔氏的嫡系子孙,先前河北战乱,拓跋珪顺道攻占高阳之时招降的高阳太守崔宏的长子。拓跋珪欲长据河北,自不愿意得罪当地豪强,便很是礼待崔宏,引其为黄门侍郎,送往平城掌管机要、草创典章,更将其子崔浩留在身边为军中祭酒——祭酒等同谋士,但没一个人把这年纪轻轻的崔浩放在眼里,都只觉得拓跋珪不过是要留下个人质来牵制崔氏家主崔宏。

    崔浩转过身子,不亢不卑地朝拓跋珪行了个礼,便垂手默立等拓跋珪的示下。

    待人走了干净,拓跋珪方才问道:“对总攻中山,你有何看法?”

    崔浩缓缓抬头,方才还透着谨慎小心的双眼瞬间变地熠熠生辉:“大帅心中已有定论。”

    拓跋珪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说看。”

    崔浩听闻此言,便坦然道:“难。若要硬拼死战,慕容宝大有可能行焦土之策,宁可毁灭煌煌帝都也不愿意双手奉上,即便最后牺牲无数打下来了,也只得一座废都,又有何用?——中山城地处中原,不比塞外参合陂,冀州更是天下九州之中,大帅乃是英主之材,欲以此地为根据之地便必不能失了此地民心。”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围城战打到这份上,都很难当真你死我活一决胜负。围城的固然艰苦,被围的却也十分想要突围而逃,只是少一个时机罢了。何况慕容宝就算侥幸突围成功,他在河北孤家寡人的,也已经站不住脚了,只能向北逃窜到辽东的龙城。大帅占领冀州以后,大可以且追且战,继续扩张地盘,扩充军队——因为一旦这边与后燕的战事平息,只怕大帅马上就要与宗主国西燕兵戎相见了。”

    拓跋珪眸色一暗,隐隐磨牙道:“崔浩,你当真聪明,能把我的心思琢磨地一清二楚,可聪明的人一般活不长。”

    崔浩并不畏惧,朗声道:“不掌兵,不召忌。伯渊再聪明也全是为了辅佐霸主,大帅怎会自毁长城”

    拓跋珪哈哈一笑:“好一个清河崔氏,果然世出神童——我将你父亲送往平城草建各项军国制度而坚持将你留在身边也就是为此!”

    原来,先前因为参合杀降之事,世人多以拓跋鲜卑为杀人魔军,后燕境内凡是有点门路的豪门世家纷纷撤离这战乱之地,而原任后燕高阳太守的崔宏亦在拓跋珪破城之前,携一家老小逃到海渚,欲循水路南逃,投奔东晋。

    拓跋珪闻讯之后,连夜骑马去追,彼时崔氏阖家已经上船,他便亲自拜倒在岸边,苦劝崔宏留下辅佐。崔宏见状便有些犹豫,还是他的儿子崔浩挺身而出,在船舱中朗声劝道:“东晋朝廷任人唯亲,门阀林立。就算如今我们逃往江东,也不过做个富贵闲人,了此残生——大丈夫当以毕生所学报效明君霸主,方不负此生!”最终使崔宏下定决心,上岸归顺。

    更有众谋臣见后燕将平,战事顺利,便开始商议复兴代国之事,众说纷纭之下不外乎都要扩建盛乐为都,召开部落大会,正式恢复代国国号,再由拓跋珪承继代国王位,召告天下,以慰老代王拓跋什翼犍在天之灵。

    拓跋珪一直不置可否,唯有崔浩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直言道:“从前的代国虽有国名,实则不过是敕勒川的一个部落联盟罢了,组织松散,制度落后,还过着游牧生活,所以一旦内乱便立即被当时强大的前秦帝国吞并;今若复国,便不能再退回草原,固步自封,满足成立一个区区的代国!”

    所有人都被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给弄笑了——拓跋珪若非打着复立代国的口号召集旧部,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发展到如此地步?

    更有故意逗他这孩子说些狂言的:“那依你之见,当为何名?”

    崔浩正色道:“观大帅行止志向,不下曹魏武帝,亦可虎步中原、鹿逐天下,应改国号为——‘魏’!”

    拓跋珪记得当时自己起了身,拍了拍崔浩的肩头轻描淡写地斥道:“小子狂妄。”

    议建国号之事因为后来战事受阻,中山久攻不下,而暂且搁置,不了了之。然而拓跋珪从那时候起就隐隐知道,他手下战将如云,谋臣过百,能辅他终成霸业的唯有这崔伯渊一人!

    崔浩尚余稚气的脸上有着与他年龄全不相符的冷静与决断:“只是。。。若大军压境,发动总攻,慕容宝早已被吓破了胆,最多也只是闭门坚守而已,怎敢带兵突围?”总不能派人潜入中山告诉慕容宝,说拓跋珪不想赶尽杀绝,你赶紧着找个机会跑路逃命去吧?

    拓跋珪摸着下巴泛青而坚硬的胡渣,忽而一扯嘴角:“这个么。。。自有人可为我代劳。”

    天气炎炎、长夜漫漫,中山城内沉闷的气氛伴随着时长时短的尖锐鸣镝之声而更显压抑。慕容熙负手立在窗前,漫无目的地望着夜色中死一般寂静的中山城。

    不多时,便有宫女入内,身后跟着一名捧着食盒的小黄门——拓跋珪围城半年,他们占着中山城坚墙固,誓死不降,坚持至今,然而却也已是弹尽粮绝的强弩之末了。所有的粮食都要优先供给军队,还留在宫里的皇亲国戚王爷娘娘的,只能统一由御膳房做出饭来再按级分配。

    那宫女乃是他的贴身侍婢,那食盒刚刚放下,她便取出一枚银簪细细致致地检验了一遍,方才双手奉予慕容熙:“王爷请用膳。”

    慕容熙瞟了一眼碗里黏黏稠稠难辨面目的“晚膳”,登时嫌恶地道:“这是什么东西?!上次还有米有粥的,今天就叫本王吃这个!?”那小黄门忙解释道:“宫里的米粮已经告罄,皇上吩咐了,今日开始诸王分例递减,改米糠各半,也算。。。算为国分忧。。。”

    他话没说完,慕容熙便勃然大怒地抬脚踹去:“滚!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狐假虎威!”那宫女忙拦住慕容熙,暗中忍不住偷眼望着那碗面糊,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口水。慕容熙余怒未消:“虽说缺粮地紧,也不见身为皇帝的慕容宝有吃这些猪食一般的东西!”那宫女吓地立即回神,跪下劝道:“殿下还请忍耐!皇上早就看您不顺眼了,否则也不会。。。不会刚即位就赐死段元妃给先帝‘殉葬’。殿下这话若传扬出去,又是不得安宁了。”

    原来,慕容垂驾崩之后,灵柩刚刚运回中山,新君慕容宝便向段元妃发出训示:先帝在位之时,娘娘曾谗言构陷,说太子量小恐难成大器,如今朕已即位,还请娘娘到九泉之下向先帝报告吧!缟素服白的段元妃平静地听完,冷笑道:“皇上就只有这点儿逼杀母亲的本事,难道还能守住先帝的基业?本宫可以自行了断,但请皇上念及手足之情,莫有阋墙之祸!”言讫,从容赴死。

    慕容宝哪里听的进去,正准备转头对付慕容熙,拓跋珪就已经气势汹汹地杀来了,中卫将军冯跋带兵入驻中山“勤王护驾”,慕容宝在这种情势之下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冯氏兄弟,只得中途罢手,暂时放过慕容熙这眼中之钉。

    慕容熙冷笑道:“可不是?拓跋珪打不过,窝里横还是可以的。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又有何难?”他又扫了宫女一眼,一指这面糊,道:“本王不吃这个,赏你了。”

    慕容熙从小得父母溺爱,锦衣玉食之下自然不惯吃这等东西,然而今日他一整天滴米未进,一时负气过后,免不了饥肠辘辘,过了亥时他竟饿地睡不着觉,正在辗转反侧恨不得啃桌脚充饥之际,又有一名黄门内侍藏头遮尾地前来,却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层层叠叠的油纸包来,诱人香气一下子在夜风中飘散出老远。

    那送食的小太监竭力把自己的眼神从那油纸包里□,转向这位曾如天人一般高高在上的皇子,悄声道:“这是冯将军托奴婢捎进宫的——将军说了,宫里如今细粮紧缺,军营里倒是还好些,将军怕殿下夜里饿着了便送了两张饼来。。。”

    若是往常,慕容熙看也不会看这种市井吃食一眼,然而他再不知疾苦也知道这两张饼只怕还是冯跋从自己口粮里省出来的,说实话,这些年若非有他撑腰,他早已被慕容宝寻个游头弄死了。

    他随手摘下腰带上的玉饰赏了传送跑腿的小太监——横竖到了这当口,金银珠宝都已毫无用处,甚至比不上一口寻常热饭。他随手掩上门,他盘腿上榻,开始大快朵颐,初时因着肚饿,他吃地气吞山河,然而填饱肚子之后,他一边掰碎面饼本能地望嘴里塞,一边却开始感到绝望:今天尚且得个果腹,那明日呢?因为参合陂之战血的教训与震慑,后燕上下从皇帝到军民都矢志不降,然而明眼人都知道:中山保卫战到头来恐怕难胜。

    胜不了又降不得,会是个怎样的结果?把倾国而建的中山城付之一炬?与拓跋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想到这儿,慕容熙便又惧又怕,不由开始暗暗怨恨起拓跋珪来——这么些年天南地北难见,他金戈铁马征战沙场之时,可曾有片刻会想起他来?一旦中山城破,两军混战,一旦狭路相逢,他又会如何对他?

    他神情麻木地合衣躺下,脑子里却乱纷纷地全是在想那拓跋珪——多年不见,平日里不想也就罢了,然而一旦想起来,就是挖心掏肺,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在这含怨含恨含念含嗔含怒含情的万千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去,然而七月流火,夜半尤其闷热,他哪里能睡地安稳,半梦半醒间他扭过头来,忽见榻前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这一惊非同小可,慕容熙只当慕容宝终于忍不住要对他痛下杀手了,一咕隆翻身而起,就要高声喊人,那黑影却出手如电,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慕容熙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宽大的巴掌、火热的肌肤、咸湿的味道以及指腹间握剑执枪而磨出的老茧——他放松下来,不再挣扎,抬手握住偷袭者的手腕,往下一拉,含嗔带怒地道:“虽说如今是天下大乱了,你也不能随随便便丢下你那些兵,从城门跑到皇宫里来啊,就不怕被宫里的人拿个正着么?”

    那黑影发出一声沉闷的低笑,慕容熙瞬间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一把推开那人,惊慌失措地道:“你?!”

    那黑影利落地翻身下榻,燃起烛台,重新回到慕容熙面前,火光摇曳下那张曾经刻骨铭心求而不得的容颜缓缓映入眼帘。

    慕容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捂住了嘴,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我是谁?冯跋?还是别的入幕之宾?!”拓跋珪邪邪一笑,他夤夜入敌城,孤身闯皇宫,却是毫无畏惧,一派自在。

    慕容熙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地连忙俯身推他:“你这疯子,这时候摸进来要是被人发现,能活刮了你!”

    拓跋珪顺势一把搂住他的腰:“那你去告发呀~抓住我这个罪魁祸首,中山之围立时可解,你可就立下不世之功了!”

    慕容熙无力地挣了挣,自然未果——这个男人面孔一如当年英俊,只是显老了不少,刀凿斧琢一般的眉宇间也增添了几分杀伐锐气,然而,这蓬勃的硬朗与杀气却使他更有了一种致命的男人味与吸引力。

    他无奈而又愤恨地捶了拓跋珪一记:“杀了你,城外三十万的大军就会退兵么?!你既是下定了决心要亡我大燕,何必还偷偷摸摸多此一举地来找我?!这么些年你忙着征战杀伐,可有一刻想到我?!”

    拓跋珪任他发泄,而后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我自然是想着你呀,否则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费了许多周折就为了偷偷进来看你?”

    “然后呢?天明出城,再杀个你死我活?你便直说了吧,费尽心机为的绝不仅仅是区区在下。”再见的惊喜震撼逐渐散去,慕容熙开始定下神来——拓跋珪但凡真如他所言这般重情,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了。

    拓跋珪抬手,□他的泼墨一般披散的长发之中,随着梳理的动作,他炽热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缠上了慕容熙,一路粘湿地蜿蜒而下。

    慕容熙不敢看他嘴角暧昧而模糊的笑意,皱着眉又道:“你到底来做什么——”话音未落,拓跋珪忽然猛虎扑食一般俯冲而下,将他压在榻上,下一瞬间,已缠绵地吻住了他。

    “我为你而来。”拓跋珪舔了舔他的唇瓣,眼中光华流转,仿佛当真深情一般,“后燕已是山穷水尽,中山之战注定死局,你难道想陪着一起殉国?”

    慕容熙喘息未定,难堪地撇过头去:“别又想利用我!我没那么大能耐,开城门放你们进来!”

    拓跋珪一扯嘴角,如影随形地吻了过去,顺势而下,吸吮着他纤长的脖颈:“你没能耐,冯跋有啊~他如今不是重兵把守中山城的东大门么?”他顿了顿,支起身子,野性十足地又一笑:“不过我从没想让你开城迎敌——就算你肯,冯跋也没傻到这个地步。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中山城作为我将来复国的一座前哨军塞,然而看你大哥的意思,到最后关头是宁可把整座中山烧成灰烬也不想便宜了我。城破之时他可以撤退可以突围,那么你呢?肯定是被丢在善后部队里替他抵挡追兵,在乱军之中,即便冯跋有心,又真能保你毫发无伤么?”

    慕容熙喃喃地道:“你。。。你是什么意思?你想我先。。。先撤?”

    “是啊先慕容宝一步,突围北撤——你们后燕在辽东还有据点,大可以撤往龙城,不失偏安一隅,何必苦守中山僵持至死?”拓跋珪嘴里说地是正经严肃的军国大事,眼神却是放肆至极地上下扫射着身下的慕容熙,“三日之后我大军攻城,你可以让冯跋联合军中势力,向慕容宝进言出城迎敌,背水一战,而后我会在战场西北角留下疏漏,网开一面,放你北去。”

    慕容熙道:“可若慕容宝也紧随其后从西北突围——?”

    这小子倒真是恨毒了亲哥哥,巴不得他能死在战场上。拓跋珪点了点他的鼻尖,又道:“慕容宝其实早就撑不下去了,有机会他肯定也会能跑就跑,他一跑,后燕军队必定再无斗志,纷纷向龙城溃逃而去——镇守龙城的是谁?慕容宝的庶长子慕容盛。他可是当年慕容垂最器重的皇太孙,然而慕容宝一上台就改立他宠爱的幼子慕容会为储君,慕容盛则被迫远戍龙城,他能甘心?如今情势逆转,见到父皇失魂落魄带着败军来投奔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而慕容宝身边还有慕容麟慕容农慕容德,哪个都有野心,还有的闹腾呢。”

    慕容熙有些失神——他是对争权夺势没什么天分和兴趣,然而这么多年刀光剑影中侥幸不死,他好歹知道想要自保就只有成为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更知道什么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谁都想夺嫡争位的乱局里,最不显山露水的反而最有可能活到最后,再加上有冯跋手中的军队可以倚仗,他未必就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拓跋珪察言观色,知他这是活了心思——是啊,皇帝之位,哪怕只是在个弹丸小国做个短暂的皇帝,也一样有人前赴后继——他挑唇笑道:“宝贝儿,还记得当年我在潼关大营里对你说过的话么?只要你想,我就一定能把你捧上皇位。你那个没用的混帐大哥只会被我逼地走投无路、内外交困,你等着我为你报仇就是。”

    拓跋珪这话委实入耳,慕容熙追忆往昔,点点浮上心头——原来他当年说的并非戏言,他都记得。他平日里见不到拓跋珪就算了,自有旁人聊以慰藉,然而此刻见了真人,听了真话,却是免不了心下做痒,故意一撇嘴,手下使劲儿地推了推拓跋珪硬挺的胸膛:“说事就说事,还赖我身上了?这么热的天,快下去!别玷污了您英明神武的伟大名声!”

    拓跋珪身子坚如磐石,一动不动,手却不甚安分,早已登堂入室,摩梭着薄丝中衣下汗湿潮热的滑腻肌肤,嗤笑道:“我有什么伟大名声?干了后燕的河间王殿下?”

    “你!”慕容熙气地抬腿欲踢却冷不防被一把攥住,拓跋珪二话不说地握着雪白的小腿,缠上自己的健腰,俯□子极其情、色地舔去他淌出的热汗,连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而微颤的:“。。。你不想?”

    “不想!”慕容熙□一声,兴奋地面色通红,双眼放光,却兀自强撑着口是心非——他想,想疯了!男人似乎越热就越想发泄欲、望,奈不住,藏不了。

    拓跋珪眼神一凛,肃杀之气顿起,他不再废话,忽然扳开他的双腿,猛地俯冲而进!慕容熙尖叫一声,手足并用地开始挣扎,然而全是徒劳,越挣扎越起兴,拓跋珪这股难得一见的粗野和强势,让他的身与心俱在这炽热夏夜中融化成一滩春水。

    拓跋珪在军中自律甚严,已是久旷了的,这一宿他把压抑许久的气力全给花销干净,然而他气喘如牛地大肆征伐之际,脑中却是无比清明。他明白,经此一事,冀州全境,已在我手!

    138、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东晋建康宫

    司马元显晃晃悠悠地步出太极殿西堂,立时便有两列锦绮馈绣的少年侍卫簇拥而上,众星捧月一般,三五个大臣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尤不忘歌功颂德:“大王英明神武,兵不血刃解万民之倒悬,实乃功在千秋!”

    这话司马元显早听地腻了,虽然他也的确很是为自己自傲——不出所料,孙恩那班轰轰烈烈的乌合之众,一占领会稽六郡便忙地洗劫内讧,嘴里响响亮亮地喊着要进军诛杀司马元显父子以清君侧,实则没有一拨军队舍得动身离开富庶的三吴之地,北上进攻建康。如此拖延了三五个月,军心渐散,早已过了兴兵征战的最佳时机。而值春夏之交,江南时疫又起,军中妇孺多有染病者,孙恩嫌其随军累赘,便将女子与婴孩缚之皆投于水,而谓众“长生人”曰:她们先登仙堂,吾等稍后就至,何其幸甚!

    司马元显直等到他们祸乱日久,民心已失,才命刘牢之率一万北府军南下,却又不到会稽,而只是在钱塘江沿岸止步驻扎,向对岸的孙恩军队施加压力——刘牢之再听话,也是掌管北府军队的悍将,司马元显好不容易将地方藩镇势力整合地七七八八,不敢再放任刘牢之插手他的地盘。司马元显一面威慑孙恩,一面调整战略,一改先前强硬的态度,向孙恩送去了一纸广州刺史的委任状。

    要么与刘牢之的百战之兵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就带着那帮“长生不老”的叫花子滚到广州做个土皇帝,他让这个寒门出身志大才疏的野心家自个儿选去。

    不出五日,孙恩下令,退出会稽,全军撤往岭南——那样一片榨不出油水的不毛之地,司马元显是不会如何在乎的,只要名义上不独立,还隶属于东晋朝廷,他乐得赏给孙恩,换回赋税重地浙东六郡。

    于是一场原本轰轰烈烈的流民起义,就这般被司马元显连消带打,两面三刀地给暂时平息下去了,朝廷上更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司马元显声望如日中天,早已没有人会在乎司马元显故意放任孙恩为祸江东以铲除异己的时候,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司马元显就在这样一种自鸣得意的情绪里上了肩舆——宫规有约:除帝后之外宫中乘坐车轿肩舆行走者皆为逾制,但司马元显硬是给自己弄来整副东宫仪仗,堂而皇之地乘舆出入宫禁。

    几个千挑万选的英俊侍卫上前,稳稳地抬起肩舆,向建春门徐徐行去,不料刚到了大司马门,便见一乘雕龙画凤的华丽车驾挡在正前。

    众人面面相觑地互看了几眼,只得暂时放下肩舆,齐齐跪下参拜:“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司马元显自然也看到了凤驾,却纹丝不动地端坐原处——这大半年来,王神爱越发深居简出,不是在寝宫参禅悟道就是陪着那傻皇帝呆在清凉殿,如今摆开全副皇后仪仗挡他去路,显然有备而来,专为候他。

    两人相隔数丈,遥遥对立,却还是王神爱按捺不住,在侍女搀扶下率先走下步辇,径直走向司马元显,她也懒得责问他见到凤驾为何没有行礼,横竖宫规法度在这位志得意满的东海王殿下面前,全都不值一提:“请王爷交还谢玄。”

    她的开门见山倒是叫司马元显有些诧异。他懒洋洋地钻出肩舆,似笑非笑地道:“娘娘这话,本王不懂——谢都督,哦,不,是先生在我府上做客,谈何交还?又要‘还’予何人?”

    王神爱不理他的挑衅,冷笑道:“做哪门子客能一两个月无声无息不出不入?谢玄就算已无品级,却也是陈郡谢氏家主——焉能容你随意囚禁!”

    “娘娘慎言!”司马元显拔高了声音,争锋相对,“现在可有苦主状告本王囚禁?本王救国水火,劳苦功高,娘娘养在深宫,无知无觉之下还是不要信口污蔑的好。”

    “本宫不是来与你理论的。”王神爱一抬手,身边宫女立即双手碰上一只楠木锦盒。她信手挥开,拿起盒中金印,斩钉截铁地道,“本宫手执凤印,当场下诏,要你即刻释放谢玄!”

    当年权臣桓温权倾朝野,几欲篡位,由他一手扶持上台的简文帝形同傀儡,桓温多次暗示威逼简文帝禅让,然而简文帝驾崩前颁下遗诏盖上国玺命太子即位,桓温即便再恼怒,也不敢不从——只要这司马元显一天还是晋朝臣子,不管气焰再高,也不能公然无视国母凤诏!

    司马元显一挑眉,一提衣摆,壮似欲跪,下一瞬间却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按住了那枚凤印,嗤声笑道:“皇后娘娘,本王连皇帝玉玺都不惧,还会怕你这小小凤印?您以为——现在还有谢玄可以为你撑腰?”话音刚落,他袍袖一甩,竟卷起金印扫落在地!

    “奉劝娘娘学学如今那位皇太弟琅琊王司马德文——明、哲、保、身!”司马元显负手而立,傲然道,“我想要的,从没有拱手相让之理!”

    “哦?这还真是要变天了。”刘裕一身布衣,盘腿坐在堂上,擦拭着他的封鞘已久的宝剑,还未及换下朝服的何无忌在旁道:“德舆,司马元显现在连王皇后都不看在眼里,不肯放人,事到如今,你还要将宝压在谢玄身上?”

    刘裕噌地一声推剑入鞘:“我等赌徒,最忌讳见风使舵、心志不坚,若是眼够毒,就算先前输钱无数,也能在最后一刻,悉数翻盘!”他抬眼瞟向何无忌:“谢玄就是我翻盘的杀手锏。”

    何无忌没反驳,却是暗自一撇嘴:刘裕跟着谢玄出兵放马个几年,倒是很服这位曾经的北府之帅,现在都不肯放弃——他如今身陷王府生死未卜,连王皇后都无法救出人来,谢玄这困兽还能有什么自救的法子?

    刘裕知他不信——何无忌总觉得司马元显如今权倾朝野,士族势力被悉数镇压是迟早的事,与其还在观望,还不如投靠东海王以求晋身闻达之道。

    “你如今很得司马元显的看重,出入王府时多留意些。”刘裕以指叩案,道,“谢玄再百忍成钢,却也有自己的气节底线,我倒是希望司马元显干脆得寸进尺,再过分一些——你看着吧,龙困浅滩还是龙!”

    司马元显为了给王皇后一个下马威,当天晚上便授意王国宝之女贵妃王氏,带着一大批宫女内侍气势汹汹地冲进徽音殿,挟走了正在王神爱教导之下学写大字的晋安帝,理由是“皇后中宫数年内未能诞下龙子,外不能管教宫闱,愧掌凤印”。

    晋安帝被这么一大帮人抢到手里,团团围住,本能地吓了一跳,却一发不敢说话——他自从去年被符宏毒伤之后,余毒入脑,就越发胆小愚弱了。王神爱气地丕然变色——有晋以来,还没有人敢仪仗外廷势力公然逼迫皇后交出凤印的!

    “尔等此举,形同逼宫!”王神爱冷声怒道,“本宫一日还是皇后,凤印就一日必须留在徽音殿!就算废后,也还轮不到他司马元显做主!”

    王贵妃早得指示,分毫不退,一把扯过晋安帝:“娘娘觉得臣妾不能向皇上请一道废后圣旨?!”

    晋安帝形同傀儡,任人摆布,要炮制出一道圣旨又有何难?幸而御玺一直是由皇太弟琅琊王司马德文保管,任何诏书都须有他过目加玺方可——然而司马德文已经被权势熏天的司马元显打压地头都不敢抬,连自己的储君仪仗都可以让出,这次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又有几分决心能反抗到底?

    出乎意料的是,一贯秉性软弱的司马德文却始终不肯“奉诏”交出御玺,盖因他知道司马元显一旦胆敢废后,那废帝废储君也将不再话下。司马元显没想到这软蛋王爷这回居然敢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逆他之意,顿时勃然大怒,竟策划百官罗织罪状,公然弹劾司马德文“失德”。

    司马德文本人固然吓地半死,龟缩不出,朝上却还是有些看不惯司马元显肆意弄权而不肯党附的官员,结成一派,在朝廷上与其争锋相对不肯妥协。司马元显横行霸道惯了的,为了上台执政,连他老子的官位都能说废就废,对付这些不成气候的反对党向来手段就是雷厉风行地铲除干净。不出一月,东晋官员因言获罪者达数十名,轻则贬官去职重则廷杖流放,一时之间,刚刚才暂时平息了孙恩之乱的东晋朝廷中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房门吱地一声推开,闪进一道伶俐的青色身影,躺在榻上的谢玄却状若罔闻,睁着双眼,平静无波地望着坠着珍珠的丝绡帐顶出神。

    直到来人将一盆兰汤端到面前,他才微微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却还是有如一潭清澈至极的死水。

    青骢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张与自己肖似而不神似的脸了,却还是被这眼波震地浑身一凛,他赶紧避开目光,替谢玄挽起衣袖:“奴婢替大人擦身。”

    曾经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一代名将,却只能毫不反抗地任他推来转去,绵软地如同一滩烂泥。青骢拧了一方帕子,细细地顺着他的背脊擦拭下来——这一副身躯看着长身玉立,骨肉匀亭,扒了衣服却是伤痕累累,每一道刀疤都见证着过去十余年的烽火征尘。

    根本与他,他们都是两路人,说起来,这东海王也真是造孽。青骢的动作凝了一凝,又想起了月前的那场大风波。

    那夜药效刚退,谢玄醒转,便见自己瘫软在床,浑身一点内力都无,连随身的墨阳剑都不见踪影,院落外面则是明火执仗、人影重叠,皆是司马元显的死忠亲卫。

    他一瞬间明白过来,顿时冷汗直流——他实在想不到司马元显扳倒了谢家最后一个带兵之人谢琰之后会如此胆大妄为、得寸进尺!他虽已无职无爵,却还是陈郡谢氏的家主,他怎么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当如何脱身,然而司马元显也不知给他又下了什么下作药,令他筋骨俱麻动弹不得。

    亥时刚过,司马元显便推门而入,他一反手阖上门,外面的声响便顿时消失地干干净净,谢玄知道司马元显豢养的爪牙没有撤走,安静也只是为了不扫这位大晋朝无冕之皇的“雅兴”。

    司马元显手执烛台,俯身细致地将躺在那一动不动的人给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忽然掐灭来了那明灭不定的烛火。他在月光下坐到谢玄身边,很惬意地笑了一下:“先生音容笑貌,我都熟悉无比,又何须烛照?”他拉起谢玄无力垂落的左手,放到唇边一吻:“又或者说,你生的如何,我早不在意了。我广有天下,要什么美人没有?真比长相,比身段,我何必这十年来都苦苦执着于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先生,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你们这些王谢子弟都有这等毛病,到头来被这病拖累地断臂致残、一无所有,又是何苦?”

    他痴情的眼神宛若毒蛇,缠出了谢玄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司马元显的下一个动作却压断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这样也好,若你没有断臂卸职,我还不知等到何时才能得偿所愿!”司马元显忽然变脸,一把撕开谢玄的天青外袍,俯身狠狠咬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他等了太久时日,费了太大的劲力,不发泄,怎么行!他已然不想知道自己这回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的后果,也不知道得手以后对这个男人还能有多久的痴迷,他只知道他现在爱他入骨,爱地恨不得一口一口生吞了他才叫得到,才叫拥有!

    灼热的嘴唇惶急地一口口吞噬着身下坚硬的肌肤,直到右臂断口——司马元显丝毫不嫌地舔舐上去,缠绵细致地不住吸吮——谢玄忽然哆嗦了一下,司马元显没有在意,王国宝献上的秘药他做过了无数的试验,谢玄就算是之前未残时的身手,内力也会如抽丝剥茧一般剥夺干净。然而谢玄的哆嗦却开始连贯而加强,演变成中邪一般地浑身颤栗,末了他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忽然翻身坐起,哇地呕了司马元显一身的秽物。

    原本兴致高昂的司马元显如被雷劈了一般呆若木鸡地看着谢玄俯在被褥上吐了个昏天暗地——到最后吐无可吐,他便开始一口一口地向外呕水,司马元显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摁住湿淋淋的谢玄,一叠声地宣召医正。

    西府里的大夫可比皇宫里的御医还要医术高超,却统一地对谢玄这怪病连连摇头束手无策,只能推说是中毒,可又说不出所中何毒,可用何解,只能笼统地以参汤续命。

    然而谢玄这些日来水米不进,灌也灌不进去,他也没有别的病症,只是一有人触便要吐个不停,到后来呕出的胆汁胃液中都带着血泊,眼看着就没治了——司马元显自是勃然大怒,他还没到手的人,就是老天也别想和他抢!他砍了负责主诊的医正的脑袋,不许府里上下人等向外透露半句,又继续在民间搜请名医,整座王府一片忙乱,却依旧是个无果。

    最后还是王国宝给出了个主意,谢玄既然清醒着就要上吐下泻的折腾,那不如让他不要清醒——他又献上了府中道士沿秘方炼制的几丸丹药,皆可令人气力全无,神智涣散,其药性抑或说是毒性,较近年流行的五石散要强烈许多。

    这一记猛药果然暂时缓下了谢玄,可镇日他不是昏迷就是发作,司马元显却也始终未能得手,只能继续以丹药压着他的内力,日复一日地幽禁在府,严加看管。

    青骢擦拭已毕,又小心翼翼地向谢玄行了个礼,正要退下之际,却听他哑声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青骢赶忙道:“奴婢叫青骢。”

    “这是司马元显取的名儿罢。好好的人,怎么能叫个马名?”谢玄面色平静,眼中却带有一丝感慨:“我问的是原先的名字。”

    青骢惨然一笑:“奴婢自打记事起就卖入勾栏,哪有什么正经名字,总不过是贵人们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

    谢玄默然片刻,虚弱地一点头:“也是可怜人。”

    青骢愣了一下,没想到清华高贵名重天下的谢家宝树居然会同情他这么一个以色侍人之辈。其实谢玄没被囚禁在府之前,他确然有些妒忌与不甘——都说他们生而相似,然命运却有如天壤之别,直到如今他亲眼目睹谢玄遭难,原来天之骄子也可以从九霄云外高高摔下,心里未必是不快意的——他断臂伤残,失去自由,终日困于这方寸天地之间,与昔日境遇差如云泥,然而谢玄无论何等厄境,皆是不卑不亢不争不闹的,如今。。。还说他“可怜”。

    青骢慌忙低下头去:“奴婢告退。”

    谢玄无力地轻一点头,直到阖上房门的同时,他才又道:“你七尺男儿,并非宫中宦官,不必自称奴婢。”

    直到室内又恢复宁静昏暗,谢玄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这青骢虽有了些年岁,但举手投足依旧看的出是曾操何等营生。而这些天来他卧床不起,便一直是由青骢自由出入、贴身照顾,可见司马元显对其颇为信任之余,未必就没对他存着个借机嘲讽之意。他冷眼旁观,此人虽出自贱行,倒也没有恃宠而骄,妖妖调调地兴风作浪,或许,值得一用。

    谢玄原本生来就不喜与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以前在宣城时也常看不惯某人能完全放□段和那些贩夫走卒寻常百姓攀谈论交,然而任臻便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道:“君博览群书,岂不闻‘孟尝君鸡鸣狗盗出函关’之典?人才不分出身,只要你看的上、用的着,那还管人家是读书人还是屠狗辈?”谢玄当时还嘴硬道:“任大人每见一人便要一掷千金地想方设法去结交,倒也累的很。”任臻大咧咧地一拍他的肩膀:“用金银买回来的交情一旦到了利益攸关之时便完全指望不上了,别以为人穷就志短,有时候他们也和你这王谢子弟一般别别扭扭的,有心气地很呢~”最后一句话全然是在欠揍,谢玄不忍让他失望,当即狠狠地踹过一脚。

    如今想来,这些琐碎小事比起战场风云峥嵘岁月都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谢玄费劲地抬起右手,挣扎着抚向腰间藏掖的那小小的纸包——那里面是鲜卑秘药“银环”,他见建康曾见任臻用过,知道它的药性与毒性相辅相成,见血即行,厉害非常。当年他在长子郊外中箭坠马后,慕容永送他疗伤所得。那时候他纵使血流如注,却也一时不舍,将这小包药粉时时携带,从不离身。那夜他内力全失,自知不免,情急之下,便以手指沾取药粉含入口中——有何恶果他已顾不得再去细想,司马元显便已杀到。若说第一次呕吐是情不自禁难以忍受却因银环之毒而一发不可收拾,那么第二次、第三次更加严重的发作却是他有意为之了——江南名医普遍不识鲜卑秘药,自然断不出是毒是病,更无从解起。

    然而坐以待毙也好,苟延残喘也罢,都不是他谢玄会做的事。

    从那日起,谢玄依旧“病入膏肓”“沉疴难起”,每每叫司马元显败兴而归,却总会与青骢交谈一二,话不多,然句句直刺胸臆,他下意识地学着那个人,第一次去存心结交他原本不屑一顾之人。

    他开始透过青骢去了解外界时局的变化,开始知道司马元显在朝上只手遮天倒行逆施,甚至几番意欲废后,擅用东宫仪仗,起居规格逾于帝王,已惹越来越多人的心生不满,远在京口的现任北府都督王恭就郑重其事地上了一道罪责折,虽借口弹劾王国宝,实则矛头直指弄权窃国的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对此折的答复就是留中不发,并将王恭族中在朝为官者大肆贬斥,最后,将王国宝从秘书丞升至尚书左仆射,共擅朝政——明眼人一望即知,继谢玄谢琰两兄弟之后,司马元显下一个对付的必然就是拥兵在外,由谢玄指定的北府都督王恭了。朝廷与藩镇之间的关系亦由此而益发剑拔弩张。

    隐于寻常巷陌的刘府今夜却不复平静。几名骑士飞马驰来,为首之人披挂齐整,滚鞍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卫士,低声吩咐道:“把守街口,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闻风开门的是刘裕之妻臧氏,她虽非名门出身,却端是机敏稳重,见身居要职的何无忌这般阵仗夤夜来访,便知非同小可,赶忙将人迎入书房,又沏上两盏新茶,便带着下人远远退开,到门口亲自值守。

    “德舆,果然不出你所料!”何无忌兴奋地两眼放光,不及落座便道,“幸亏听你的话常在西府走动,今日那东海王一个嬖宠叫青骢的忽然悄悄叫住了我,你道是谁?却是谢玄要向我传递消息!事后还让我带出两只锦囊,一个给王大都督,一个却是指名给你!”

    刘裕却是不慌不忙地拆开锦囊,笑了一下:“命我秘密出京,前往京口,辅佐王恭。”说罢一指另一枚给王恭的锦囊:“那么那里面写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了——定是命他起兵的檄文!谢玄绝非逆来顺受之辈,他审时度势哑忍至今,全是为了要等候最恰当的时机对司马元显主动攻击,一战而胜!”

    何无忌笑道:“北府军一旦真地起义,司马元显所倚仗的乐属兵与乌衣营就完全不够看的了。我竟是没想到啊,谢玄一个半残之人,司马元显又那般严加看守,他还能收买人心,暗中活动!幸亏当日我听你一言,没有完全投靠东海王而对他落井下石。否则,焉能与你一块从戎起兵?这世道,手里有兵,囊中有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即刻出城,往见王恭!”

    刘裕却又是淡淡地一摇头:“不。你还须伺机进宫,面见皇后,将这锦囊与信件都当面转呈,最好再将谢都督的处境说的越惨越好,如无意外,皇后激愤忧惧之下将会颁下衣带诏——有凤诏在手,你我便不再是起兵作乱的乱臣贼子而是苦心救驾的勤王功臣了,北府起义也将师出有名!”

    何无忌击掌称赞,当下转身便走,自去布置。刘裕一人独立堂上,缓缓饮尽手中残茶:他不信他想的到的谢玄虑不及此,肯定是投鼠忌器,顾及王皇后困于深宫,不欲她也牵涉到这兵锋之中,而令司马元显对她不利。可他不在乎,他只要最后的胜利!

    东晋隆安二年秋,北府统帅王恭奉皇后诏令于京口起兵,以东海王司马元显“离间帝后,祸乱宫闱、把持朝政、日渐不臣”等八大罪状誓师勤王,除奸诛佞。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大部分郡县甚至开门迎降,不过半月,大军抵达瓜州,兵锋直指建康,朝廷为之巨颤。

    139、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国宝匆匆奔走上堂,跨过门槛之际甚至因急折屐,他顾不上重新穿好木屐,一见司马元显便耷拉着一张脸道:“殿下,王恭的北府军已下瓜州,下一步就要到石头城啦!”

    司马元显正与张法顺商量此事,见他惧怕地如此失常,便皱眉斥道:“瓜州太守是你举荐的人,居然不战而降,本王正要好好问一问你!”

    王国宝张了张嘴,这才想起这一折来,忙辩道:“瓜州驻军不多,王恭又兴师动众,这,这他也是没有办法才——”

    “那太守大人对敌人有没有办法尚未可知,但对王大人就一定是十分大方讨喜。”张法顺冷不防开口打断了王国宝的辩解,他刚从会稽又替司马元显征调了一批税钱过来,充作驻守建康的“乐属兵”的军饷以激励士气——他忙地□乏术,就越发看不起惯于阿谀奉迎怂恿挑拨的王国宝。前些时日,王国宝很是得宠受信,风光无限,连他都得靠边站,可仗的是什么?瞧瞧他对谢玄的那些谗言与手段,哪里看的出来也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

    王国宝对张法顺怒目而视,却硬是不敢回嘴,见司马元显也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赶紧陪着小心寻个由头,脚底抹油,溜了。

    张法顺瞪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道:“王恭起兵,有一半矛头都是对准了他,说他奸佞祸国,卖官鬻爵,甚至挑唆殿下,祸乱宫闱,软禁帝后;另一半则是为救谢玄。殿下,谢玄再好,也比不上您的江山您的大计啊,若还是将他死死扣在手里,怕会更失民心,殿下不如——”

    司马元显一抬手,止了张法顺滔滔不绝的劝谏:“你放心,当初有些事本王有意推他出面去做,就是存了个替罪羔羊之意。为叫王恭退兵,我可以除去王国宝以平民愤,但是,谢玄,我不会放手!”

    不出数日,司马元显果然上表朝廷“罪己”,自责误信奸党以致国事渐非、宫闱失和,将大部分罪责全推卸到王国宝身上,将其全家收捕下狱,不日,按律处死王国宝与其子王绪,并废其女贵妃位号,贬入冷宫。同时明诏褒奖王恭起兵讨伐王国宝乃“忠心为国之举”,更加封其为前将军,四两拨千斤地意欲平息事端。

    这对司马元显来说,着实已算是前所未有的服软认输了,王恭下令全军暂驻瓜州,停止进攻石头城,是一个观望僵持的态度——他虽心高气傲,却也知王家世代高门,忠于皇室,若非被逼无奈,他完全不想走“武谏”这条万分危险的道路,何况司马元显推出一个王国宝顶罪,也算是业已谢罪,他毕竟是参知政事的相王,正儿八经的皇族显贵,就算自己有凤诏在手,是奉旨起兵诛除奸佞,但如今既已有一个“奸佞”伏诛了,自己再不依不饶地大动干戈,恐逃不脱拥兵要挟、别有用心之说。

    然而他也不肯就此退兵,还镇京口——司马元显之所以敢如此肆意妄为,盖因他扳倒了与王家唇齿相依的士族领袖谢氏!没把谢玄救出来,他这次起兵就不算成功。

    青骢在院门口陡然见到司马元显,唬地立即跪在道旁,一面请安一面惴惴不安地想:自战事又起,司马元显已经好些日无暇踏进偏院了,今儿怎么。。。因而在他脚边拦了一拦:“殿下,谢大人,不,谢公子刚刚才用了药又睡过去了。。。”

    司马元显住了脚,连日忙乱之下,他面色青白,眼布红丝,已是疲惫地很了,然而拧眉瞪向这个在他眼里连地上之泥都不如的小东西时还是透出一抹阴狠的厉色,忽而飞起一脚踹中心窝,在一道惨呼声中拂袖转身、径直入内。

    室内放下了帘幕,焚起了帐香,一片阗黑中暗香萦绕。谢玄躺在湘竹榻上,倒是睡容平静。榻边摆着半盏残药,司马元显端起来嗅了一嗅,果然是先前王国宝敬上的丹药煎化而成的——凡服用者气衰神竭,终日恍惚,想来也没有心力去做旁的事了。

    他伏□子,含住了谢玄干燥而冰冷的双唇,身下的人却似无知无觉一般,连呼吸都不曾有一丝的紊乱。

    司马元显至此才放下心来——他是被谢玄弄怕了,就算他断了臂,丢了官,失了自由,也不敢完全掉以轻心——无论如何,王恭奉召起兵,时机配合地未免也忒巧合了些。

    “先生,你瞧你无事一身轻,只要高卧即可,多好。而我却几乎要被王恭逼死了——他今日又再次上表,不仅要我放了你,还要我辞去尚书令兼扬州刺史,只满足做一个区区东海王!”他摸了摸谢玄的长发,忽然一笑,“呵,我已经给过他一次面子,他还不肯罢休,甚至还要跟我抢人,这王阿大真以为自己能手握重兵号令天下了?先生,您就算现在这般模样了,总也不能让我省心。不过,你放心,谁也打不进这建康城,你也出不去这西王府!”

    司马元显并无兴趣对个睡地像个死人的谢玄长时间的直抒胸臆,临走前他又加派了人手,将此处更为严加看管起来。

    谢玄在黑暗中忧心匆匆地睁开双眼,心头一阵不安,却也知道再想向外传递消息却也难了——司马元显不长于军事,但确是诡计多端,难道他已想出了退兵之法?

    然而还不等他暗自惴惴几日,便见青骢神色焦灼地匆匆入内,谢玄恐他在司马元显的耳目面前露了异样,便伸手将药碗拂落在地,有气无力地怒道:“我已无大碍,为何还要日日喝这不知什么劳什子的药!”

    话音刚落,果然有侍卫应声推门而入,查看内情,青骢定了定神,便跪下道:“此乃殿下吩咐,请大人万勿为难奴婢~”

    待他收拾好一地的残瓷碎片,谢玄才低声道:“怎么了?”

    青骢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带有几分不忍:“王大都督。。。兵败了。撤往曲阿途中,为部属所执,已押回建康。。。”

    谢玄此惊非同小可,司马元显不惜闹地三吴地区民怨沸腾所招募建立的“乐属军”有多少斤两,他是知道的,就算这一两年来日夜操练也断不会在数日之内就能大胜他一手创立的北府精锐!更重要的是王恭一败,不仅意味着他难逃生天,更意味着连北府军都要成为司马元显的囊中之物!

    “到底怎么回事。。。”他无力地跌坐在榻,虽是仲秋而汗出如浆,喉间也涌上一阵腥甜。青骢忙起身搀扶住他,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听说。。。原本是王大都督部下的鹰扬将军刘牢之今夜将谒见东海王。殿下下令全府准备夜宴,要以最高规格礼待刘大将军。”谢玄怔了一怔,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似瞬间清明了起来——刘牢之。。。是啊,也只有刘牢之倒戈,北府军自相残杀,王恭才会败地那么快、那么惨。。。可为什么?刘牢之再贪财嗜权,也不至叛主。。。为什么会被司马元显轻易收买?!

    刘牢之确实对谢玄此生敬服,但谢玄却并不知道他与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王恭早不对盘,二人间的矛盾早已种下,只是往年北府有他坐镇,这才相安无事。

    而司马元显正是看透了这一点,便命张法顺秘密出城,往见刘牢之,以相王之名允若他“一旦倒戈,勘乱事成,即以王恭位号授之”,意即许刘牢之北府都督之位——有晋以来,未有寒门武夫可位至三公者,刘牢之如何不心动?何况他服谢玄为帅,是因为谢玄出身高门自己也是一代名将,更对他亲自提拔抬举,可王恭算甚?纸上谈兵一赵括耳!看着谢玄面子尊他做了都督,王恭还真以为自己能号令三军,镇日里趾高气昂,视他这军中第一实权人物如寻常的部曲属将,此次出兵,也依旧像往日一般对他挥之则来呼之则去,毫无倚仗尊重之意——他不反谢玄,却不代表他不会反这虚有其表的王孝伯!

    轰轰烈烈的北府起事历时不到一月即因大将军刘牢之的倒戈而宣告失败,原大都督王恭于隆安二年九月十七日被司马元显斩于倪塘,京中子弟族人皆被牵连处死。王恭临行刑前仍整理须鬓,神色自若,对监刑的人道:“我闇于信人,所以至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社稷邪!我王恭俯仰无愧天地,唯负故人重托——苍天有眼,当证此心!”言罢从容赴死,时人多有惜者。

    寒门出身的“江东虎”刘牢之,立即走马上任,成为北府建军以来第一位非贵姓高门而都督六州诸军事的北府主帅。

    这一事变传至长安之时,西燕上下正在励兵秣马,准备与刚刚拿下中山盘踞冀州的拓跋珪开战。

    导火索依旧是沮渠蒙逊。

    杨定自姑臧传来密信,言张掖有北凉残余势力劫持走了软禁中的“少帝”吕荣,意图谋反作乱,军中各部势力亦不乏蠢动者,请苻坚立即回姑臧主持大局——把任臻气地直咬牙:“那北凉小天王如今不到十岁,一直被严加看管,如何轻易就被救出去了——怕是他身边有人故意放水!”苻坚自然知道说的是他亲封的“凉国公主”吕姝,又听任臻愤愤道:“杨定总是由着那个娘么乱来!他若非心软,难道还挟制不了一介女流?!”

    苻坚知他是因为舍不得自己,便也不吭声,任他说去,半晌后任臻泄了气一般瘫软,道:“好吧,我也知道这事幕后肯定是因为沮渠蒙逊死性不改,暗中策划,多半还得到了拓跋珪那狼崽子的支持,里应外合布局周密,也难怪杨定中招。”

    苻坚笑了一下,知道任臻遇事是越发冷静沉稳了——他还是会气会怒,但发泄完情绪便会抽丝剥茧、周密长远地去考虑问题。“还叫人狼崽子?凉州是西燕的大后方,这些年西燕对外征战多仗着凉州战马与粮食——打蛇打七寸又不用自己出面,拓跋珪精的很呢。”苻坚悠然道,“说起来也是因为我此次在长安逗留了半年之久,凉州才人心浮动,杨定毕竟过于正直硬朗,未必制服的了全军上下每一个人。”

    这是决定要回凉州平定叛乱了,任臻理智上知道应该,感性上却还是不舍,毕竟在子峻与叔明双双逼他趁乱取东晋而他顶住压力死不同意的时候,他越发不愿离开苻坚。不由怨声道:“是啦是啦,杨定不行,你行——姜还是老的辣!”

    苻坚一脸严肃地起身,一把将人拽进怀里,紧紧地箍抱着他,正色道:“小臻儿~我真地老了?”

    任臻被小x儿雷地筋骨酥软,又是大白天的,连忙骇笑着躲他的狼吻:“诶诶诶我错了,苻天王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越发不要脸越活越年轻。。。”

    苻坚三两下制服了他的反抗,堵住了他滔滔不绝的胡言乱语,半晌后气息不稳地松开了人,竭力平稳呼吸——他一撒手,任臻倒不愿意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凑上去囔囔道:“怎么了?苻天王半路就怂了?不是比以前大胆多了么!”

    想起他二人当年在凉州之战时还很是为此闹了一些误会和别扭,苻坚无奈地投了降——他骨子里当然还是没任臻会赖。他蜻蜓点水一般又在任臻眉间印上一吻,又赶紧在烈火燎原以前全身而退:“任臻,临走之前我须对你说句心底话。先前姚嵩与慕容永再忠言逆耳也是为你大燕,有些事作为皇帝,是你太一厢情愿了。我不赞成你用兵江左也并非觉得他二人有错,而是我认为你现在最首要的威胁只怕并非东晋。”

    说起正事,任臻亦收起了玩笑之色——这些他自然明白,惟其明白,便更难决断。

    回想今昔,他不由沉声叹出一口气:拓跋珪,我没想到有一日,你会成为我的心腹之患。

    他已下过一道诏书给拓跋珪,不问窝藏隐匿之罪,只令其尽快交出沮渠蒙逊。此人不除,凉州便永无宁日。

    然而拓跋珪诚恳无比地向任臻表示——他还要用此人打江山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沮渠蒙逊他没法交。

    这是他第一次明刀明枪地拒绝遵从任臻的旨意。

    按理说,拓跋珪是西燕的龙骧大将军,按照前盟,拿下后燕,则燕帝允其复立代国,原属老代王拓跋什翼犍的所有领土包括敕勒川、阴山北以及云中川的大片土地皆可归属原主。然而拓跋珪率领三十万部落联军好不容易才打下了河北全境,无论西燕下了多少道命令,他竟是不准备按照之前约定,放弃冀州,退回漠北做个区区的代王了——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任臻直到此时,依旧不愿完全撕破脸——既然一道圣旨已无法令拓跋珪令出即行,那便加码,与他做一场交易。任臻是皇帝,不好与人协商的,便只能派出使者,赶到平城宣了一道旨意,只要拓跋珪交出沮渠蒙逊,且不日率军北归,则燕帝亲自到代国故都盛乐为其加冕,此外再让平城、晋阳与中山三郡八县,十万人口,以贺代国复立。

    一人换三郡,这是笼络也是无奈——拓跋珪的势力已经牢牢掌控了这些重镇,还不如大方一点暂且割让予他,只要他愿意北撤,且交出沮渠蒙逊,那还维系有数年的和平。

    拓跋珪恭而敬之地接过圣旨,恭而敬之地一口拒绝:“中山虽下,后燕未灭。慕容宝逃到龙城,割据辽东继续做他的后燕皇帝;慕容德则突围南下,趁东晋内战,占据豫东,于滑台称帝——冀州战事未平,烽火尤燃,末将还要为陛下扫平御宇,一统中原,万万不敢遵旨撤军!”

    而后不出数日,拓跋珪公然驱逐燕使,拥军三十万,定都平城称王,改元皇始,并更代国国号为——“魏”!

    此事一出,举国哗然,都知道现在已不是做为宗主国的西燕想不想讨伐拓跋珪,而是拓跋珪尾大不掉,野心膨胀,自立门户之余已实同向西燕挑衅逼战——苻坚之言,再次成谶。

    任臻至此亦忍无可忍、勃然大怒,他终于知道,当年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野狼崽子早已死了,现在的拓跋珪是一头恶狼,要与他逐鹿天下一决雌雄了!

    姚嵩与慕容永也不得不将目光从益州、荆州收了回来,开始北顾中原,共同对付羽翼已丰的拓跋珪。

    东晋北府军起事失败的消息便是此时送入了未央宫。

    任臻从堆积如山的龙案上抬起头来,略带惊愕地道:“王恭被司马元显处斩?”自晋室南渡,偏安江东之后便一直仰仗士族门阀的势力,故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后来二者无论如何争斗,孰胜孰负,还没有一个皇族为了集权敢真向士族子弟开刀,从这一点上看,司马郎君年纪轻轻的倒真有几分杀伐决断的狠厉。

    估计也是因为谢玄卸任都督,司马元显才敢大刀阔斧地对北府下手——可以谢玄之为人,就算自己已经无官无爵,也断然不会坐视司马元显折其羽翼而毫无作为的。任臻心神不安,又详问了几句前后因果,回禀之人乃是西燕早年安□东晋朝野的眼线,此刻便也一一答了,只说谢玄赋闲之后,因其弟谢琰战死沙场而悲痛不已,日前已扶柩前往故乡陈郡落葬,故尚不知王恭兵败身亡之事。

    任臻默然片刻,苦笑低语道:“离开也好。”

    一旁的尚书令姚嵩此时便道:“王恭起事,名义上是因为司马元显受王国宝所谗不尊帝后、倒行逆施,实则是怕司马元显要削他兵权以借机对士族势力分化打击——东晋自元帝司马睿以下,稍有出息者都一直试图将兵政大权从士族手中夺回,因此而爆发的内战也屡见不鲜。他们乱他们的也好,反正我们现在须得北线进军一时也顾不得江南。”

    这话无懈可击,亦代表了西燕所有朝臣的想法,任臻只得一点头:“也好,我们继续商讨粮草之事——”

    一时宣室殿议事已毕,并列班首的上将军与尚书令照例第一对联袂而出。长安秋日里微凉的风迎面袭来,慕容永微抬起头,淡淡地道:“子峻,你当真胆大妄为。”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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