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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我只想安静地做个反派 作者:晏十日

    第6节

    ☆、第二十八章

    “三招已过,卢师弟小心了!”沈十六道,掐起了剑诀。

    自家人知自家事,沈十六清楚得很,这一战绝不能拖。他修行毁于一旦,如今重新练起来,多少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光论道行,沈十六绝对比不上这位卢真师弟。

    好在此战比的是剑意。昆仑剑圣之地,并非虚名;沈十六数十载兢兢业业,从不敢堕了昆仑名头。时至今日,磨剑廿载有余,剑意自在心中。

    朗朗晴空之下,巍峨昆仑山自沈十六背后缓缓浮现。山顶皑皑白雪,在金乌烈火下熠熠生辉。

    卢真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后退了一步,岂知这一步之后,便是雪山崩塌,烈焰乍寒。

    只见耀眼刺目的金乌神鸟,旋身飞起,扑着翅膀啄向一个个滚来的巨大雪球,“哇哇”地怪叫。雪球触之即散,化作沙子似的雪片,在空中飞扬,将金乌神鸟整个笼在了当中。

    卢真迅速掐了个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金乌神鸟惶然后退,翅膀尖子上却凝出了一粒霜花。油入滚水似的,这粒霜花仿佛引发了某种突变,倏地爆裂开来,金乌神鸟引吭悲鸣,半边翅膀断了一截。紧跟着,昆仑山的雪以摧枯拉朽之势,自那半截翅膀往上,飞快地将金乌神鸟凝固成了一座冰雕。

    沈十六心中松了口气,体内空空荡荡,腿弯几乎软倒。好在卢真与场下人都震住了一般没有望他,等他们醒过神时,他已经缓了过来。

    “承让。”沈十六拱了拱手,屈指一弹,冰雕消融,金乌神鸟悲鸣一声,化回长剑飞回了剑鞘之内。可见卢真虽然练剑,却不能自己煅养这柄神剑。

    一阵失望嗟叹。

    卢真深深弯腰,道:“请沈师兄赐教。”

    “不敢。”沈十六说着斜睨了台下一眼,自然惹来许多十三坞弟子的怒视,“诚如楚师弟所言,剑意修其内华,朴于外形,望卢师弟戒之,慎之。”

    卢真沉默听完,走下台去,站回了陆齐身后。陆齐望了卢真一眼,只看到他头顶的发髻。

    比试台上沈十六却不曾挪动脚步:“少宗主,光比剑有甚么意思?昆仑山不以长欺短,我家少掌门于符箓一道也颇有建树,不知少宗主可肯赏脸?”

    众人面色古怪地看向楚君逸,心道,昆仑山这就要找回场子了啊。

    楚君逸心中一动,看着沈十六飞身而下,轻轻颔首,两人视线片刻的交汇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只有自己知道,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悸与战栗从何而来,又为何叫他兴奋得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少掌门这个称呼,竟能有这么美好的前缀吗?

    陆齐望了望作壁上观的文耀,心下了然,道:“有何不可?正好前几日制了一道符箓,请诸道友一同观赏。”说罢,从纳虚袋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盒盖,取出了其中放着的一枚金灿灿的符纸。

    陆齐转身将符箓交给了卢真,道:“烦师弟演示了。”卢真仿佛习以为常,默默点头,上前,两指夹住符箓,口中念念有词,一忽儿功夫后,忽然往前一掷,那道符箓便飞至半空,发出一道金光。便在这时,一股阴风刮了起来,仿佛从人的脊梁骨上打了个转似的,生生将人激出一身寒意。

    “近日与几位高僧谈道,对六道轮回之说忽有所悟,因而制出此符。”陆齐道,望着在场之人各异的神情,面色严肃,“六道轮回,乃因果之循环往生,凶险万分。请各位道友务必小心,坚守本心。”

    沈十六后颈一冷,忽然眼前白茫茫一片,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了。

    正茫然间,身后传来小师妹的喊声,他急忙回头,看到小师妹正在花丛中笑容灿烂地望着他,旁边是年幼时的楚君逸,两只眼睛却已经和现在一样,黝黑黝黑的。

    沈十六走过去,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问道:“小师妹,楚师弟,你们在这儿做甚么呢?”

    箫小小提着裙子从花丛里跑出来,拉着沈十六的手向那儿跑去,嚷道:“师兄跟我一块去看,快去看。”

    “看甚么呢?”沈十六道,不经意间看到楚君逸安静地跟在另一边,额头上汗津津的。原来以前他这么乖巧……沈十六心道,从前只顾着小师妹,也没怎么在意这个师弟。

    “师兄你看呀!”箫小小终于停在某个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不满道。沈十六连忙跟着蹲下来,顺着箫小小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株兰草颤着身子,在风中抖动,周边一片都结出了薄冰。

    是那株兰草?沈十六心中一凛,不假思索道:“小师妹别碰它!”箫小小正准备伸出手,闻言吓了一跳,瞅了瞅师兄严厉的脸色,嘴角垮了垮。

    沈十六却没工夫安慰她,耳朵里听到远远传来不同寻常的风声,连忙一手拉一个,往旁边一个洞穴里钻去。箫小小正要哭呢,见这架势,陡然一惊,眼泪含在眼眶里,抽着身子,同两位师兄一道钻了进去。

    沈十六刚把楚君逸落在外面的鞋子捡回来,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落地的声响,立刻伸出两指点向洞口,施了个简单的结界,好叫里头的声音不传出去。等了会儿,沈十六屏住呼吸,缓缓探出前身,看向洞外。

    这一眼,却叫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兰草面前,果然站着一个人——

    只见此人面色苍白,长身玉立,眼角眉梢都是凉薄的情意,常常带着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的笑容。

    这不是冷无心是谁?

    冷无心弯着腰,逗弄着兰草,自言自语道:“想回来?现在可不行,再过三日,再过三日就好了。你在这儿汲取日月精华,乖乖的……”他说着说着忽然眼神一凝,抓了一把,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有人来过了?”

    沈十六心头一震,连忙伸手掐诀,然而却是来不及,忽然一阵大力袭来,眼前天旋地转,落到地上时,已经出现在洞穴之外。

    “小师妹!楚师弟!”沈十六将两个砸晕了的孩子往自己身后一塞,看向冷无心,竭力镇定下来,道,“你是谁?我带他们在这玩而已。”

    冷无心打量着沈十六,苍白的面上仿佛多了一丝血色:“好呀,昆仑山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宝地,出来一趟,就碰上一个天生阴体,一个至阳血脉,还有一个……”他微微一笑,神情愉悦,“绝佳的炉鼎。”

    沈十六睁大了眼睛,举着剑对着冷无心,剑意却发挥不出来。他虽然比□□岁的箫小小和楚君逸大很多,却也不过是个刚开始修习剑意的少年,遇上冷无心这等大魔头,自然无计可施——

    咦,怎的从刚刚开始,他就认识此人似的?他今年,究竟几岁了?

    冷无心笑盈盈地望着沈十六,道:“小道友,我把心给你,好不好?”

    沈十六来不及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举着长剑对准冷无心道:“你是甚么人?我不认识你,也不要你的心。这是昆仑山,你快走罢!”

    “等我把心给了你,再走也不迟呀。”冷无心慢悠悠地走上前来,道,“我带你回幻月宫可好?那里有山有水,你一定喜欢的。”

    沈十六绷紧了后脊梁骨,想着小师妹和楚师弟还在自己身后,绝不能后退,战战兢兢地向前迈了一步,冷喝道:“原来是魔道妖人,昆仑山是甚么地方,也轮得到你来撒野?”

    冷无心失落道:“小道友,你不愿意同我一起回去吗?”说着,竟然一只手垂下一抓,将那兰草连根拔起,抓在了手心,向沈十六逼来,“你看我的心,我把心给你啦。”

    沈十六心中惶急,举剑便砍,却是不得章法,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带了起来。他慌忙摇头,避开冷无心捧着兰草送过来的手。

    “小道友,吃罢,吃罢。”冷无心蛊惑般低声道,“吃了它,我们便能好了,你不喜欢么?你怎会不喜欢呢?”

    沈十六眼见那兰草愈逼愈近,寒气森然,死死咬紧牙关闭着嘴,惶然四顾,忽然望见冷无心背后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蓦地一顿。

    “他不会吃的。”和楚君逸声音十分相像的低沉男音开口道,“放开他。”

    冷无心充耳不闻,仍然执着兰草往沈十六口中送去,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沈十六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抬起手指一点,冷无心便像泡沫一样,缓缓消失了。

    兰草留下的寒气仿佛仍留在面颊上,证明着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挺拔的男人走了过来,向沈十六伸出手。

    少年沈十六看着那个男人的脸,震惊地回过头,看向卧在地上的男童。尽管他们的面庞一个稚嫩,一个棱角分明,却显然是同一张脸。

    “师兄,找到你了。”

    “楚君逸?”沈十六蓦地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唤出名字后急忙躲开了几步,避开了那只手。

    楚君逸望着空空荡荡的手心,看向躲开的沈十六,眼中隐忍地挣扎,期冀越大,则失望越深:“即使在轮回之中,你都不愿意再让我触碰一下吗?”

    沈十六不解地看着楚君逸,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然而不等他问出来,忽然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二十九章

    这一日,沈十六知道了箫小小的心仪之人是谁后,又听到了师尊讲的一句话——

    “十六这孩子心思太多,我本来是想让他陪着小小,顺便给君逸做个磨刀石,谁知道他对小小有了那样的心思……”

    那么多年的努力变成了一个笑话,沈十六红了眼睛,将满腔愤恨迁怒到楚君逸身上,借着关爱师弟的名义,给他吃了一颗有毒的丹药。

    “楚师弟,现在感觉如何了?”沈十六望着楚君逸不假思索地吞下丹药,问道。

    楚君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道:“多谢师兄。”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弄错了?沈十六狐疑地离开了。过了几天,就受到师尊传唤。箫崇面色严峻地说:“君逸在无涯峰遇到了魔修,现在中毒了。你务必查清此事,找出无涯峰潜藏的魔修。”

    无涯峰是昆仑山弟子练剑的地方,要是混进了魔修,可是不得了的事,难怪箫崇面色如此严肃——

    但是,楚君逸中毒的事,不应该是因为自己那颗有毒的丹药吗?

    “楚师弟现在怎么样了?”沈十六问道。

    箫崇道:“所幸发现及时,文师弟已经为他逼出了毒素。他却因祸得福,冲开了从前一直凝滞的一处经脉,修为大有进益了。”

    怎会如此?!沈十六又惊又怒,匆匆道:“弟子这就去查。”而后转身,就去找楚君逸,走到一半,眼前一黑。

    楚君逸在沈十六身后出现,横抱起他,将他送回房间,坐在床边望着他微微拧起的眉尖,低语道:“原来是因为这些事下的毒。可你又为何找上冷无心?”说话间,身形渐渐消散。

    囚室内。沈十六伏在万年寒冰上,经脉俱废。

    楚君逸站在门外,缓缓推开门。

    沈十六卧在冰上,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人,忽然一个激灵。

    “师兄。”楚君逸站在门口,唤了一声,走到寒冰前,弯腰抱起沈十六,向外走去。

    沈十六身体猛地一震,忽然醒过神来,睁大了眼睛,一切景象消失之前,额头传来轻柔的触感。

    眼前重新亮了起来,半空中金灿灿的符箓燃烧成了灰烬,洋洋洒落。卢真走回陆齐身后,陆齐看向沈十六左侧,抚掌一叹。沈十六左右环顾了一圈,看到众人皆是大梦初醒一般,恍然回神的模样。

    这次斗法是谁赢了?文耀与邱若梅对视了一眼,邱若梅古板的脸上,眉毛中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沈十六望了楚君逸一眼,抬起手压住了自己鼓噪的胸口,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

    陆齐道:“我输了,敢问楚少掌门,用了什么手段破解这六道轮回之符的?”

    “也没甚么。”楚君逸在一众殷殷目光中摇了摇头,“只是用了最蠢笨的办法,斩断了轮回罢了。”

    沈十六眉梢抖了一下。

    陆齐似乎不信,但也不再追问,只是微微一笑,今日的斗法便到此为止。昆仑山大获全胜,弟子们脸上喜气洋洋。十三坞的弟子们垂头丧气地带他们去各自的住处,尽捡些偏远厢房。结果自然又是一番剑拔弩张。

    楚君逸和沈十六所住厢房恰是相邻,中间只隔着一片竹林,竹林中掩着一道拱门,从楚君逸住的厢房走出去,穿过拱门,出了竹林,就是沈十六住的厢房。因而两人就成了一路。

    引路弟子时不时奇怪地回头看一眼,对身后两人的沉默十分不解。先前斗法的时候,俩人关系很好的样子啊。怎的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讲的?他心念一转,想起自己少主和卢师兄,忽然明白过来。少主和卢师兄也不怎么说话,可谁不知道他们最要好?许是有本事的人都这样罢。

    渐渐走了许久。沈十六很想跟楚君逸聊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踌躇一路,只觉得胸口黏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只怕是那甚么“生死相随”在作祟。沈十六心道,又想起那株兰草来,想起四个字来——

    病从口入。

    让你随便吃东西!沈十六心道,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眼见前面就要到了,深吸一口气,准备请楚君逸去旁边的竹林下说会话。

    正在此时,忽然,一只火红的凤凰从空中飞落下来,化成人形,俏生生地站在了仨人面前。

    “你哪来的?”引路弟子大骇,往后一仰,跌了个四仰八叉。凤羽灵不管他,先是瞪了沈十六一眼,而后看向楚君逸,道:“总算找着你了,走罢,同我一起去街上玩,你也没来过燕地罢。”

    “楚师弟不是来玩的。”沈十六皱眉道,“我们有正事要做,小凤公主,你自己玩去罢。”

    凤羽灵随手拿出一管玉箫砸向沈十六,道:“没跟你说话……呀,这是我的玉箫。”说着又要扑过去抢回来。

    沈十六扬手接住,看了看,原来是先前楚君逸拿出来要抵押,却被凤羽灵抢走的玉箫,登时面色一变,想起来,其实楚君逸还有不知道多少红颜知己,只是先前他闷在昆仑山,自己竟忘记了这些事。

    沈十六当下心中一冷,将玉箫抛给楚君逸,自己往拱门走去,然而仿佛在期待什么一般,脚步放得很慢,待察觉到时,顿时身体一僵。

    只听身后楚君逸道:“小凤公主特地找来燕地,是来找我一道玩的?”

    凤羽灵道:“是呀,走罢走罢,别理你那师兄了。”

    楚君逸沉默了一会,道:“你等我一会……”

    沈十六走进拱门,拐了个弯,扶住一棵竹子,那黏黏糊糊的感觉愈来愈重,忽然作起呕来,胸口簇起了冰渣子一样,全身都冷了起来。

    门另一边,只听楚君逸收起了玉箫,问那引路弟子道:“请问附近有什么有趣去处?这是妖族的小凤公主,不会伤你的。”

    沈十六本来想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却不知怎的,一阵强烈的呕意涌上胸口,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弯下腰吐出了一地狼藉,冷得瑟瑟发抖起来。

    门那边的动静倏地消失了,下一瞬楚君逸就出现在了沈十六身旁,焦急欲扶:“师兄怎的忽然呕了?”他本来是见沈十六从来是毫无动容之色,见到凤羽灵过来,便想激一激沈十六,试试他是不是真对自己毫无感觉,谁知道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沈十六这儿不好了,当下哪里敢走,立刻心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滚开——!!”沈十六猛地拍开楚君逸伸过来的手上,眉心凝出了一股冰冷寒气,眉梢挂上了寒霜一般的冷厉,“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甚么七魂六魄,竟让我着了你的道!我今日便告诉你,甚么共享命魂,每叫我想起来,便直犯呕!”说着抬手拍向自己头顶,竟是要活生生将命魂剥离出来,“你的东西,我不稀罕,统统还给你!”

    楚君逸吓得魂飞魄散,倏地抬手挡住,只感到手心剧痛,只见覆着灵力的手心豁出一道血口子,若是真打到了头顶命魂所在,师兄焉有命在!

    楚君逸惊魂未定道:“师兄再如何生气,冲我发火就好了,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我自个的身体,干你何事?你当你是谁,就能管我了?”沈十六心口愈来愈冷,忽然想起那株兰草,蓦地一惊,甩开楚君逸就要走,却是眼前发黑,愈来愈冷。他强撑着走了几步,对身后焦急万分却不敢凑近的楚君逸不管不问,忽然眉心一热,一股暖流传向了胸口,将那寒意压了下去——

    “生死相随……好一个生死相随!”沈十六顿时感到身上变得暖烘烘的,却不喜反怒,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回过头,寒芒一般的冷厉目光蓦地锁住了楚君逸的面庞,恨得全身都哆嗦起来。

    不过是个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东西,他竟然还真信了其中有几分真心。冷无心将心“给他”,是为了“绝佳炉鼎”,谁知道楚君逸的“生死相随”,又是为了甚么?

    沈十六感到身上愈来愈暖,却好像浸在寒潭中似的,直发起抖来。

    原本就该这样的,天底下哪有对险些杀害自己的凶手动心的道理?自他下毒那日起,便是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怨,断了所有情分。至于后头引出来的那些事……

    他竟有过放得下的错觉!

    楚君逸看在眼中,将整件事猜出了大半,心里已把冷无心挫骨扬灰,仍嫌不够,于是一面计量着取出那株兰草的种种法子,一面颓然地想,以师兄的脾性,求得谅解已是奢望,更何谈更近一步的打算呢?

    这样一想,身上忽然抽空了全部力气,心里空成了一片荒芜——

    就算奉上七魂六魄,挖出一颗心来,师兄也不会信,甚至不会多看一眼。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做那些多余的事?直接将人拘在身边就好了。

    此时,楚君逸身后站着的凤羽灵和那引路弟子,早骇得说不出话来,呆愣愣地看着他们二人,几乎想夺门而逃——

    即使只是在旁边看着,也仿佛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凤羽灵倒也罢了,她是妖族的小公主,亲爹是妖族凤帝,走到哪谁都不怕的。现在她一看情形不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忽地变作凤凰直接飞走了。

    沈十六和楚君逸如梦初醒,想起方才争执的内容,面色一变,一同看向那引路弟子——

    箫崇和文耀究竟是怎么想的,暂且不问,这些事儿却是绝对不能于今时今日,于此地传扬出去的。

    那引路弟子被二人盯着,后颈一寒,转身就跑,楚君逸出手如闪电,飞快地把他拽了回来,将一粒黑色丸药塞进了那引路弟子嘴中。

    ……甜的,引路弟子心道,眼巴巴儿地望着楚君逸。

    楚君逸道:“若是你当作甚么都没发生过也就罢了。但凡你敢多嘴一字,这药就会要了你的命,懂吗?”

    引路弟子道:“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药?”

    楚君逸道:“你试试?”

    引路弟子道:“甜的啊,跟糖丸似的……”

    楚君逸道:“再给你一颗苦的?”

    引路弟子道:“不必了……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甚么都没看到。”

    引路弟子转身跑走了。沈十六懒得再看楚君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竹林簌簌作响,仿佛哀歌。楚君逸一拳砸在身边一株竹子上,竹子拦腰截断,竹刺一根根插|入了楚君逸掌心。

    过了几天,秘境终于开启,一行人来到了秘境入口。这是一座悬浮山,山中佛光灿灿,透出一股威严宝象。入口是一道光幕,无人知晓光幕内有甚么东西。

    陆齐谦让道:“文耀师叔,昆仑山煌煌大宗,非我等可及,理应昆仑山诸道友现行一步,请。”

    “不敢当,不敢当。”文耀微笑道,“此地为燕地,是十三坞主场,自然因是贤侄先走,请。”

    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最先踏出那一步。沈十六站在文耀身后,感觉总有一缕目光似有若无地挂在自己身上,思量片刻,猛地一回头,往那目光来源看去。

    秦坤来不及收回目光,和沈十六视线撞了个正着,登时冒起汗来,满脸通红。沈十六心中一跳,暗道,莫不是那天的事终究传扬出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沈十六眯了眯眼。秦坤赶忙低下头去,过了一会,仍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看沈十六,却见沈十六仍然望着他,这一次却舍不得收回目光,呆呆地望着沈十六,竟是有些痴了。沈十六见状焦急,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楚君逸在旁边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旁若无人,面色铁青,眉心拧起一股冷肃戾气——

    等这次秘境之行结束,有些事情,便不得不做了。

    陆齐和文耀“谦让”许久,峨眉山的邱若梅等得不耐烦,一扫拂尘,对徒儿顾清宁道:“我们学不来人家的谦让,先走一步好啦。”说着飞向了光幕,倏地消失不见了。顾清宁紧随其后,步步生莲,也进入了光幕。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文耀哈哈大笑,漫步上前,道:“陆师侄,你我着相了。”陆齐朗声答道:“羞愧,羞愧,不如一起走罢。”说着,也迈步出去。

    以文耀和陆齐为首,剩下的人一块飞向了光幕。一接触到光幕,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甚么法术都使不出来,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道自己到了甚么地方。

    一片混乱中,沈十六察觉到身边人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当机立断地将被抓住的衣袖衣角撕裂了。过了一会子功夫,周围安静了下来,沈十六睁开眼,脚下便踏在了地上。

    眼前雾气缭绕,渗出股阴冷气息,并不像高僧坐化之处,反倒透着股阴邪之感,与先前在外头看到的佛光宝象大为不同。

    沈十六左右四顾,没有见到其他人,便取出长剑握在手心,向前走去,轻轻唤道:“文师叔可在?陆师弟?”

    四周静谧无声,一丝人气都没有。沈十六心生警惕,暗暗掐了个剑诀,一步一步极为小心。忽然,左前方传来“簌簌”地声响。

    “甚么人?!”沈十六长剑一抖,剑尖指着左前方,厉喝一声,“再不出来,别怪刀剑无情。”

    “是我。”一个小心翼翼的男声传来,“秦坤。”

    沈十六皱紧眉头,望着雾气中缓缓走出来一个青年,正是秦坤。秦坤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耳朵根子泛着微红。

    “见到其他人了吗?”

    秦坤摇头:“没,只我一个,走了没几步就遇上了你。”

    沈十六见他眼神躲躲闪闪,很是异常,想起先前在外头,他就总是看着自己,那骇人的想法又涌上心头,当即面色一变,寒声道:“你知道了甚么?”

    “甚么?”秦坤茫然问道,目光闪烁了一下子,登时叫沈十六逮着了。

    沈十六逼近他,阴森森道:“你最好说实话,在这死个把人,可谁都不知道。”

    “我真甚么都不知道!”秦坤面色一变,怒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你尽管来,反正我也是要为哥哥报仇的!”

    沈十六凝神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反手一翻,将剑收回身后,道:“同你玩笑,怎当真了?走罢,快去找其他人。”

    秦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挑了个方向走了过去,忖度片刻,咬了咬牙,跟上了他。

    走了一会,却是越来越冷,沈十六身上已然发起抖来,便停下,回头问道:“你冷不冷?”

    秦坤点点头:“有些冷……你怎的嘴唇都青了?”他这才看到沈十六嘴唇冻得青紫,一时大骇,忙问道。

    沈十六心跳得很快,然而并未感觉到先前那股寒气,料想是外界阴气所致,然而回头一看秦坤,见他也没有像自己似的,冷成这样,忽然心中了悟。一般男修走的都是刚阳一路,有灵气护体,就是受些寒气也没甚么,但他却因体质偏阴,又吃了那株兰草,遇到这阴冷寒气便受不住了。

    沈十六刚要回答,忽然,周围起风了。方圆数十丈之内的雾气遇风即散,缓缓消融在空中——

    这是一阵阴风,有甚么东西要来了。

    秦坤扣住纳虚袋,警惕地环顾四周,不自觉地挪动脚步走到了沈十六身边。沈十六看向阴风来处,忽见那儿人影绰约,定了定神,轻轻拍了秦坤一下。

    秦坤吓了一跳,收到沈十六眼神示意,忙憋住喉咙口的惊呼,低声道:“过去看看。”

    沈十六点点头,握住长剑缓缓走向那处人影。秦坤心下狂跳,强自镇定,不敢露怯,开口道:“是哪位道友在那?请出来罢。”说话间渐渐走近,隐约看到那人是侧身站着,身上穿着一袭大红喜袍。再走近些,便看到一张如花侧颜,年轻姣美。

    美人在前,两人却都没有放松的意思。一块进来的人里,可没有穿着大红喜袍的。这女子是甚么人,竟出现在这佛家圣地里?结合方才那阵阴风,沈十六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莫不是镇压在此处的厉鬼罢。

    那女子不说话,用一只眼睛幽幽地瞅着他们缓缓走近。秦坤打了个哆嗦,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小子秦坤,是燕地十三坞弟子,这位沈十六师兄,是昆仑山首徒。敢问仙子姓甚名谁,怎会出现在此地?若有冒犯之处,烦请仙子见谅则个。”

    那女子闻言,修长的柳叶眉尖颤了颤,终于开了口,声音幽远得同空谷幽兰似的:“你问我是谁吗?”

    秦坤眼皮一跳,躬身道:“请教仙子芳名。”

    “我也不记得啦。”那女子一面说,一面缓缓转过身来,秦坤弓着身抬眼往上看,只见另一面半边脸,竟是划着一道道淌着血的血口子,便连眼珠子都是血红血红的,仿佛在骷髅眼眶里打转似的转动着,真如鬼魅一样,骇人至极。

    秦坤惊得直起身子后退了一步,那女子登时变色,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来,猛地抓向秦坤,长长的指甲尖锐无比,指甲尖上沾着毒液似的泛光,半边脸上笑靥如花,半边脸上怨毒如恶鬼,只叫人胆寒欲裂。

    “还愣着作甚么!”沈声斥道,抓起秦坤后颈就向后窜去。以他的眼力来看,这女鬼至少有千年的道行了,凭他两个,能逃出生天便是天大的造化!

    女鬼乘着风追了过来,缀着秦坤的脚跟,森然道:“两位小道友往哪里去?我还未相处自个的名字,待要告诉你们呢。”

    “我二人无意叨扰仙子,得罪之处,万请仙子见谅。”沈十六一边说道,一边丝毫不敢停顿地飞快逃遁。然而这雾气仿佛没边没际,总也看不到头。他本就因寒气入体身子不爽,陡然消耗这许多灵气,便有不支之兆。

    “你甭哄我,还甚么仙子仙子的,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女鬼杀气腾腾道,“待我挖出你们的眼睛,再叫你们知道,甚么是仙子的手段!”说罢,忽地又换上了一副温温柔柔的语气,轻言软语地,“小兄弟,奴家在这儿一个人待了好久,好生孤独寂寞,且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原来不光是个女鬼,还是个疯子。

    沈十六脑后一凉,仿佛都感到身后有指甲抓上来了一般,连忙摘了个东西管也不管地向后打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身后逼近的阴气倏地远去了,便百忙之中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女鬼半边鬼魅般的脸颊上,竟嵌入了一枚戒指,正是先前楚君逸说“赔罪”时,送的一枚戒指。

    沈十六一怔,一转眼,就看到女鬼捧着脸惨嚎着重新追了上来,当下来不及多想,连忙继续向前逃去。

    秦坤总算醒过神来,汗津津道:“这样是甩不掉她的,都怪我,不该……”

    “行了,说甚么没用的话。”沈十六勉强撑着,手在纳虚袋中摸索了一下,取出一支笔来,心中一动,忽然回过头来,执笔狂草了一个“定”字,女鬼身形一滞,竟被定在了空中,还维持着抓人的动作,面目十分狰狞。

    “你竟还会画符。”秦坤松了口气,“多亏了……跑!”

    转瞬间,女鬼眉梢一动,摆脱了符力,又追上来了。沈十六力竭,一头从灵剑上栽了下去。秦坤眼疾手快地捞住他,抱在怀里,抓起他的灵剑往前狂奔。

    “小兄弟,你逃甚么?”女鬼幽怨道,声音凄凉,忽地眼波一转,诱惑般问道,“好哥哥,陪陪我罢,你瞧我美不美?”

    秦坤大汗淋漓,刚从纳虚袋里掏出一个木头小人,就被女鬼抓住了脚踝,抓下一层皮来。女鬼柔媚地笑了一声,一用力将人抓回身前,却突然感到手上一轻,低下头定睛一看,哪有甚么“小兄弟”“好哥哥”的,只剩下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头小人。抬眼一看,好呀,两人已经跑出数十丈远去了。

    沈十六原本以为取出了甚么有本事的傀儡,哪晓得是个替身木头人,眼见女鬼又追了上来,不禁斥道:“许久不见,你的本事半点未长!”

    秦坤低头看了眼怀中人,道:“行行好,现在不是打嘴仗的时候,我脚脖子还淌着血呢。”

    “抓破了层皮就哭爹喊娘。”沈十六冷冷道,“笑死个人。”

    秦坤怒上心头:“你怎的忽然吃错了药?我、我……”却不知说甚么好,女鬼却又追了上来,一哆嗦,连忙又取出一只青色小袋子,往后一抛,袋口自动打开,一颗颗黑豆从中跑了出来,变成了一个个举着长枪的小人。

    “撒豆成兵的小花样也拿出来了,你就没一件像样的法宝么?”

    “我是没有,你有不成?”秦坤道,“再废话我就把你扔了喂那女鬼。”

    沈十六道:“我的宝贝嵌在那女鬼的面上,你扔了我,我正好去取回来。”说着竟是就要从秦坤怀里下来。

    秦坤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按住他,道:“你连御剑都不成了,还逞甚么强?”

    沈十六道:“我要取我的东西,不干你的事。”

    “宝贝重要还是命重要?那女鬼吃人啊。”秦坤余光看到那女鬼已经甩开了豆兵,愈来愈毕竟了,心跳如擂鼓,满头大汗,“可有甚么地方能躲一躲,快让她追上了!”

    沈十六环顾了一番四周,后背流下一道道冷汗,忽然打眼一瞥,看到前面有个地方黑魆魆的,似乎是个山洞,便道:“去那。”说罢,取出一只玉瓶,往秦坤背后一扬,撒出了许多粉末。

    那女鬼本是笔直地追过来,闯进粉末中后,忽然眼神涣散地四处扑腾了。秦坤便跳到地上,现将沈十六抱进山洞,再一同钻了进去。这山洞很小,勉强塞进二人后,便满满当当不得半分空余了。

    沈十六屏气凝神,取出那管毛笔,在洞口画了一个“无”字,一道无形光幕缓缓浮现,遮掩住了两人的气息。过了会,粉末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地,女鬼一头从粉末中钻出来,到处寻找两人身影。

    秦坤道:“那是甚么?”

    “迷迭蝶翅膀上的粉,能迷惑人。可惜这女鬼道行太深,只这么会功夫就叫她破了。”沈十六胸口憋闷,难受得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女鬼半边脸上嵌着的戒指。

    秦坤等了会,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宝贝果真对你这么重要?”

    沈十六不再向外看,盘腿坐好,道:“也没甚么。我这道符也骗不过多久,需在那之前想出制服女鬼的法子来。”

    秦坤悻悻道:“你有甚么办法?”

    “没有。”沈十六皱眉道,“我现在使不出剑术。你既然已是燕地十三坞弟子,总学会几样救命的符术了罢。”

    秦坤不说话,脸上渐渐红了。

    沈十六气不打一处来,道:“早不该对你这木鱼疙瘩有什么期望……将你的纳虚袋拿过来,我看看。”

    秦坤一呆,急忙捂住了腰间,道:“你要做甚么?”

    “我看看有甚么能利用的宝贝,你那么紧张做甚么?”沈十六眯了眯眼,“真有宝贝?在你手上也用不出来,给我。”

    秦坤怒道:“我的东西凭甚么给你?走开。”

    沈十六见他如此紧张,确信他藏着厉害的宝贝,心念一转,悠悠道:“说的倒也是……”话到一般,电光火石间迅速出手,不等秦坤反应过来,就已将秦坤的纳虚袋夺到了手中。

    秦坤涨红了脸,猛扑上去要将袋子夺回来:“你无赖,还给我!”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沈十六道,举着纳虚袋往后仰去,不提防间,仰面摔倒在地,却不忘取出刚抓到手的一样东西。秦坤收势不及,跟着摔在沈十六身上,脸正对着沈十六胸口,却没有想象中的柔软,一时涨红了脸,不知是羞是恼还是怒。

    “你不是女子!”

    “你怎会有此物!”

    两人同时质问对方道。

    沈十六支起身,一把推开秦坤,举着手上玉箫,面色森寒道:“这是楚君逸的东西,怎会在你这?你知道了甚么,是不是?”

    “我知道了又如何?”秦坤狠狠咬牙,眼中尚存一分不可置信与伤心欲绝,“你和楚君逸的事么……你竟要杀人灭口不成!”

    沈十六掐住秦坤脖颈,将他按在山洞洞壁上,道:“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你既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还想我留你性命吗?别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秦坤登时红了眼睛,猛地弹起来,竟将沈十六震到了对面:“你别逼我!”

    “凭你?”沈十六讥道,“我逼你又如何?”

    秦坤红着眼睛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沈十六颈间,沈十六望着他,只觉手中玉箫沉重如山,一想到说不定这人将那事告诉了别人,就浑身打颤,恨不得立刻撞死在山洞中。

    谁知秦坤恶狠狠地盯了沈十六半晌,开口第一句竟是道:“你怎会是男子!”

    沈十六呆了一瞬,怒极反笑:“谁同你说我是女子了?”

    “那日……”秦坤吞吞吐吐,眼角缓缓淌下一行泪,沈十六看得呆了呆,叫这傻小子弄得怒气怨气全都散了,只剩下哭笑不得,满腔无奈。

    秦坤恍然回神,连忙举起袖子擦去面颊上的泪水,不小心,匕首擦过沈十六颈侧,留下一条极淡的伤口。沈十六尚没说什么,秦坤便是悚然一惊的模样,慌忙地扔开了匕首,砸在地上,“铛”地一声脆响。

    “我不是有意的……”秦坤手足无措道,慌里慌张去取掉在一边的纳虚袋,忽然面前出现一张倒挂的脸。

    女鬼来了!

    秦坤大骇,却没向后缩,反而挺身而出,挡在前面,战栗着抓起匕首对准前方。女鬼翻了个身,站在洞口望着他俩,情意绵绵道:“怎的躲在这里,叫奴家好找,可得赔偿奴家了。”说着,伸出一双嶙峋骇人的尖爪来。

    秦坤颤巍巍地挡在沈十六面前,明明骇极,却抖着身子咬紧牙关地坚持。沈十六望着他颤抖的后背,五味杂陈,伸出手将他拨到一边去,道:“好在你不知从哪里得了这管玉箫,今日可算得救了。”一面说,一面用嘴对准了吹孔,手指按上了箫身。

    女鬼的爪子本都快贴到两人面上来了,忽地呜咽的箫声蓦然响起,女鬼全身一颤,竟然缩回了爪子,怪叫一声,往后翻滚了几圈,捧着头,仿佛痛苦至极似的。

    原来,沈十六因为自己走的路子不够“纯正”,读过许多书,杂学颇深,研究得最透彻的,便是音律了。将哀婉的箫声化作针对精神的攻击,倒是寻常,但这箫声中同时蕴含剑意,而以剑意攻击那女鬼的精神,就颇不寻常了。

    沈十六一面吹|箫,一面站起来弯着腰,向洞口走去。只见那女鬼在地上翻来滚去,捧着脑袋似是恨不得揪下来似的,叫一旁看着的秦坤都觉得脑袋疼了起来。

    一般音律方面的法术,罕有如此具有针对性的,现下这箫声只是对秦坤有了一点影响,已是极为惊人了。

    许久后,女鬼狂叫一声,一身大红喜袍已变得灰扑扑的,忽然滚到了沈十六脚下,匍匐哀求道:“小人知错,上仙饶命!小人知错!”

    沈十六充耳不闻,只顾自己吹|箫,女鬼哀哀哭叫,又去求秦坤道:“求求这位小道长,快叫上仙停下罢,我要死了,真个要死了!”

    秦坤面露不忍,忽感脚踝一痛,低头看到脚脖子上揭去的一层皮,连忙缩了缩,不敢再搭理女鬼。女鬼左右求饶,却没人应声,面色一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求个同归于尽,强忍着疼痛扑向沈十六,大红喜袍发出一道惊人的红光,鬼气大盛。

    原来她这身喜袍,竟是一样鬼道宝贝,乃她鬼身所系,今日眼见要魂飞魄散,便甚么都顾不上,要将这个宝贝自爆,与沈十六和秦坤同归于尽了。

    秦坤大惊,眼见沈十六就要被女鬼扑中,却因全副精神俱在箫上而不得逃脱,想也来不及想地飞身上前,将沈十六整个抱在怀里,用后背挡住扑过来的女鬼。

    沈十六眼前一黑,心中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这有甚么用?不管你拿剑还是甚么,将她逼回去不就好了?

    他视线叫秦坤挡着,虽然看不到,却忽然听到一声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龙吟。

    秦坤死死抱着沈十六,却见到前方飞来一道青光,竟是一条巨大的青龙冲过来,直接将女鬼卷起来飞到了半空。

    下一瞬,楚君逸和一众修士出现在眼前。他看见楚君逸的目光落在自己和沈十六身上,忽然哆嗦了一下。

    ☆、第三十二章

    秦坤僵硬地看着楚君逸降落到地上,朝他们走过来。沈十六若有所觉,飞快地将玉箫塞进秦坤怀里,一把推开他,转身后,果不其然,看到了戾气满面的楚君逸。

    “文师叔呢?”沈十六问道。

    楚君逸不答反问:“你们在做甚么?”

    沈十六看着楚君逸逐渐逼近,心下一跳,挺着后脊忍住了后退的冲动,道:“还能做甚么,你不都看到了?”他的意思自然是同那女鬼斗法,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到楚君逸耳朵里,这话就变了个味道。

    楚君逸淡漠地扫了一眼秦坤,见到沈十六脖子上的一道红痕,伸出手用大拇指抹去了上面的淡淡血迹。沈十六脖子上窜过一阵寒意,起了一层战栗的疹子,心下思量着是不是要解释甚么,忽然瞥见楚君逸身后顾清宁的影子。

    他登时暗自恼怒起来:甚么解释不解释的,他还有甚么要与楚君逸交代的不成?想到这,沈十六挥开楚君逸的手,后退两步,看向在空中尖叫的喜袍女鬼,想问问这条青龙是怎么一回事,却又不愿意同楚君逸说话,一时便僵持住了。

    三个人站立的位置近似一个三角形,却都诡异地沉默着站在那儿,原本想跟上来的一众修士,望着这奇异的一幕,面面相觑,竟没一个走过来了。也是其中没有能领头的人物的缘故,陆齐、文耀、邱若梅等人,竟都不在场,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十六只觉那些古怪的视线如针扎一般,忍不住又退了几步,想走开去,谁知道这一举动仿佛点燃了楚君逸的怒火似的,当下,楚君逸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沈十六的手腕,将他直接拖到了自己胸前。

    “你做甚么!”沈十六低声叫道。

    楚君逸扣住沈十六手腕,将他压向自己胸前,道:“你见到我,退甚么?”方才还跟秦坤贴那么紧!

    沈十六心中羞愤,冷硬道:“不耐烦见到你,怎了?”

    “好,见到我便不耐烦了。见到其他甚么人,便巴巴地凑上去……”楚君逸见到沈十六面色大变,终究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那些话伤沈十六的心,可说出来才晓得,那些话刀子一样滚过自己的肺腑与喉咙口,但叫沈十六有一分羞愤,便能让自己心尖上滴出一粒血来。

    沈十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身发抖,半晌缓过劲来:“放手……”

    “不放。”楚君逸道,“我便是不放,你又能如何?”

    沈十六白着脸冷冷道:“我不能如何,你高兴了?”

    一旁久久不敢出声的秦坤,眼尖地瞥到沈十六手腕上透出青紫来,登时顾不得楚君逸眉心骇人的戾气,道:“你快放开他罢,瞧瞧他的手腕,快叫你捏断了。”

    楚君逸听到他说话便是面上一寒,然而他总算尚存一丝清明,听出秦坤话中意思后,忙低下头一看,只见沈十六手腕上的骨头已然咯吱作响了。他急忙松开手,便见到让他握过的那片地方,青紫得近乎发黑了。

    楚君逸似是感到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来,登时甚么气愤妒忌都顾不上了,紧张道:“是我不好,让我瞧瞧……”

    “不用你假好心。”沈十六道,垂下手避开了楚君逸伸过来的手。楚君逸正要低声下气地说些好话,便见到秦坤紧跟着凑上前去,问道:“好歹看一看,你今日不是身体不好么?”

    沈十六冷笑道:“我能有甚么不好的,不过是险些被恶鬼吞入腹中罢了。”

    楚君逸猛然醒悟,方才定是那女鬼扑向师兄,秦坤情急之下,扑上前用身子挡住师兄,才会有那状似拥抱的一幕——

    然而,脖颈上的伤痕又作何解释呢?

    楚君逸目光沉沉地望了满脸关切的秦坤一眼,心中来回做了几番计较。正在此时,青龙已将喜袍女鬼斗败,女鬼坠落在地,青龙呼啸一声化为灵剑,飞回楚君逸面前,剑尖上却戳着一枚戒指。

    楚君逸取下那枚戒指,面色蓦地一变,握在手心伸到沈十六面前,缓缓摊开手掌道:“师兄将它扔了?”

    秦坤见这是沈十六心心念念的那样宝贝,张了张嘴,叫沈十六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沈十六道:“又不是甚么金贵东西,便扔了。”

    楚君逸闻言低头看向手心戒指,苦笑道:“说的是。”一面说,一面掌心轻吐灵力,立时要将戒指毁去。

    沈十六心里猛地一跳,盯着那戒指几乎想伸手夺走,正想着,旁边伸出一只洁白的手,飞快地将戒指抢了过去。

    楚君逸一愣,抬眼看向旁边之人,却是剑仙弟子慕双婉。

    慕双婉扶了扶鬓间八卦簪,道:“这枚戒指好看得很,毁了可惜,楚道友肯割爱否?”

    楚君逸望了沈十六一眼,道:“不过是没人要的玩意,慕仙子喜欢,便拿去把玩罢。”说完,抬脚向地上的喜袍女鬼走去。

    慕双婉踱到沈十六身边,等众人纷纷围上喜袍女鬼,悄悄拉起沈十六的手,将戒指塞在了他的手心,轻轻道:“暂存在你这,可替我保管好了。”

    沈十六呆了呆,醒过神时,慕双婉已经走远了。他茫然四顾,过了阵子,眼见没人,将戒指放进纳虚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取出一只锦盒,将戒指重新拿出来放入锦盒中,而后再放入纳虚袋中。

    这时喜袍女鬼尚有一口气在,眼见周围聚拢了许多修士,捂着半边残面抽泣,虚弱至极道:“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众人不解,沈十六记起方才一番缠斗,排开众人上前,蹲下身问道:“仙子,你是不是想起自己是谁了?”

    “奴家叫丽娘。”喜袍女鬼用一半秀美侧面对着沈十六,眼中含泪,“奴家已经要魂飞魄散了,求求你,让奴家再见他一面可好。丽娘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他是谁?”沈十六问道。

    喜袍女鬼痴痴地望着沈十六身后,道:“他就是他呀,他来了,你们让一让可好?”

    沈十六不明所以,回头望去,只见不知甚么时候,遥远的山顶长出了一棵巨大的菩提树,并且那菩提树还在不断长大,数不尽的菩提子飞快地射向此地,途中相聚、融合,最终形成一颗青绿色枣核大小的菩提子,喜袍女鬼眉心射去。

    众人惊得不敢动,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遥远的远方,响起悠扬的梵唱,菩提树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喜袍女鬼丽娘卧在地上,单手抚着眉心,喃喃道:“你总算愿意见我了……可你现在来了,又有甚么用呢?”说着,缓缓直起身,放下了捂着半边面颊的手。

    饶是在场修士承受能力比之普通人强许多,乍一眼见到这秀美女子,忽然露出半边坑坑洼洼皮肉绽开的鬼面,也不由吓了一跳。

    “我晓得你慈悲,可我偏是个面丑心狠的女子。”丽娘道,“我便将他们都杀了,用他们的血污了你的清净之地,看你又能如何?”

    沈十六眼皮一跳,立刻向后退去,却见那女鬼丽娘的大红喜袍如同遇到大风一般鼓起来,发出猎猎的响声,一头长发倏地伸长,一根根如钢针一般刺向周围的修士。

    众人见这女鬼原本已奄奄一息,得了一粒菩提子后陡然施展起神通,纷纷骂道:那是甚么高僧,竟为虎作伥,助这女鬼一臂之力!

    一时间,无数法宝纷纷亮相,一齐砸向了那女鬼。秦坤撒了两把豆子,自己都替自己脸红,又想起沈十六现在状况,急忙看向沈十六,却见心中所想那人,正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高大英俊的男子怀中,面色一黯——

    是了,那天自己在竹林里偷偷看到的一幕,不已经很清楚了吗?虽说沈十六见到楚君逸浑身都是刺,可也只有楚君逸,装个样子同别的女子说句话,就能让他气得发狂。方才楚君逸一来,那人眼中便再没自己了。

    不过,他是男子呀。

    秦坤忽地探入怀中摸了摸那管玉箫,摸到吹孔,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的余热似的,心中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也许他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将这管玉箫偷了过来。

    秦坤暗道,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青光,抬眼一看,竟是那条青龙替自己挡了一下刺来的一根长发。

    抬眼一看,却见那姓楚的扫了他一眼,眼神不屑极了。而他怀中之人,却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只是冷着脸同那姓楚的说些甚么,看上去十分亲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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