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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当你成为外挂 作者:推倒勇者的魔王

    第7节

    既然如此,早日将话挑明,也省得这魔宗圣子徒费光阴。

    昭烈云听清霄说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之前鼓起的勇气像被冰水当头泼下,半点也不剩,只能黯然的看着对方修长秀颀的身影消失在云间。

    缘由

    清霄心中担忧,一刻不停赶回上玄宗,他本就修为高深,此刻又全力施为,很快就回到宗门。

    之后,他并不曾直接返回明性峰,而是先去了太一峰清河真君处。

    大殿门口,正有一侍童在给仙鹤投食,一见到清霄,顿时忘记了手上的动作,那仙鹤“呼啦”一声扇动着翅膀飞远了。

    那侍童此时也顾不上仙鹤,惊喜道:“真君可算是回来了!宗主一直在为您担心呢,如今您平安归来,宗主也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

    只是清霄看见这侍童,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想:他离开时这侍童还只有十一二岁的形貌,如今看上去,却像是十五六岁似的,须知修真中人面貌变化缓慢,若从外表上就能看出年龄的增长,那必是过了不短时日。

    “距本座离宗已过了多久?”

    那侍童一面将清霄引进殿内,一面答道:“真君离宗,至今已足有十年了。”

    果然如此。聚华山上的那处幻境着实厉害,便是他早已恢复记忆,但是也一直到了后面才想出破解之法,最后借助恒帝身死的瞬间,本尊才顺利脱离了那副躯壳的禁锢。

    清霄此时已将事情从头到尾都捋顺,那些小辈平时也算谨慎,当日鲁莽的潜入血炼门大本营不说,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多半也是因那幻阵影响之故。幻阵本就容易乱人心志,又是由血屠这盖世魔君亲手布下,自然而然的带入了魔修真力,能将人心中的欲望放大数倍,由此深陷尘网,难以挣脱,若是无法坚守灵台,寻回本我,怕是一生都要在幻境中蹉跎,最终身死道消。

    想到此处,即便以清霄心志,也不禁悚然,他已隐隐察觉到了血屠的一丝意图,若是当真让此人如愿,只怕修真界就要天翻地覆,从此再无宁日。

    清河真君原本端坐云床,一见清霄,即刻只叹道:“幸而师弟安然无恙,否则我真是无颜面对师尊了。”

    他们这几个做师兄的十年间一直为小师弟挂怀不说,就连弥罗天中清修的泰恒道君也得知了关门弟子失踪的消息,几次遣人询问,担忧之情不言而喻。

    幸好太一殿内清霄的本命元神灯不曾出现异状,说明主人无虞,这才让众人稍有心安。

    “累得师尊与各位师兄担忧,确是师弟之过。”清霄知晓众人是真心实意为他担心,只是他向来内敛,修行的又是无情之道,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动人话语,只道:“稍后师弟便向师尊与几位师兄一一请罪。”

    清河真君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以为忤,笑道:“哪里用得着请罪。不过师尊正在弥罗天中闭关,不便打扰,只传讯便可。倒是你那几位师兄,去见见他们也好,省得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念叨。”

    清霄不觉赧然,清河真君又问他十年间的经历,他只说自己陷入幻境之中,近日方才脱身,又问及元衡之等人情况,语气虽然无甚波动,但清河与他毕竟是多年的师兄弟,又怎能听不出其中蕴含的一丝担忧。

    清河道:“师弟且放心,那日你传讯之后,清渠等几位师弟去的及时,正赶上将小辈们救下,他们均无大碍。只是衡之当日受的伤要重些,不过也早就恢复如初,师弟大可安心。”

    闻言,清霄不再担心,自然又想起了自己从幻境中察觉出的东西。虽然只是猜测,但以他对血屠的了解,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反而极有可能是对方谋划的惊天之局。

    他将自己所想告之清河真君,上玄宗宗主的神色严肃起来,自己这个师弟向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说出来,那必定是有了几分把握,清河真君的态度也不由慎重起来。

    血屠此人,清河真君对他也有所知。千年前,血屠还是天微派弟子,天赋虽只算中上,但其人悟性超绝,兼之有绝大毅力,不仅修为不落旁人,而且在派中被日渐重视,在玄门的后起之秀中,隐隐有成为第一人之势。

    那时,谁人见了血屠不交口称赞,以为不久之后,正道又将多一栋梁,声威更振。但谁也没想到,原本被极为看好的血屠竟然在金丹后期遇到了瓶颈,整整百年,修为不得寸进。

    自此之后,原先那些看好他的声音渐渐变了,再提起血屠,总会听到这样的叹息:“可惜了,终究是天赋不足”

    变故就发生在一千年前,血屠突然叛出师门,击毙了天微派数名精英弟子,并且在交战中一举突破瓶颈,到达了元婴期。

    但他究竟因为什么背叛师门,天微派对此一直讳莫如深,旁人也不得而知。能够看到的,只有血屠叛宗之后,自创血炼门,并聚集了一大批魔修,成为魔道一方巨擘,从此处处与玄门为敌。

    事到如今,血屠俨然已成了玄门心腹大患,由不得清河不慎重,实在是此人每一次出手,都会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再难安宁。

    清河真君素来冲淡的气质此时也染上了一抹肃杀:“此事我会与其他四宗商议,若血屠又要掀起腥风血雨,那即便是舍下师兄这张颜面,也要请师尊出手,彻底剿灭了这魔头,以绝后患。”

    他心中所想向来在面上不显,此刻说出这番话来,清霄便知晓他是动了真怒,怕是万不得已,当真会从弥罗天中请出泰衡道君。

    须知小寒山秘境之事已证明是血屠在背后所为,各派不仅颜面大损,还失去了一批精英弟子,若不是血炼门提前转移,恐怕当时就会爆发大战。之后在聚华山上,上玄宗的几名亲传弟子被逼到绝境不说,还差点折了一名元婴真君,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如今都已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清霄一时默然,心底涌上一丝淡淡的复杂,随即又平复下去,向清河真君告辞,回到了明性峰。

    元衡之早就从太一峰得到了清霄回来的消息,早早的候在大殿,一见清霄进来,面上难掩激动:“师尊!”

    这十年间,元衡之其实过的并不好。在被几位师伯救回宗门之后,尽管从本命元神灯知晓清霄无碍,但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如果当日他不曾急功近利,冒险潜入血炼门,那也不会让同门涉险,还因此害得师尊失踪。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清霄始终不曾回来,在自责之中,还有着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懊悔。他想,为什么当日拉住师尊的不是我?就算会因此遇上更大的危险,也好过如今一无所知,只能日日忧心。

    他本来就受了伤,又无法安心休养,伤势迟迟不好,连人也颓唐起来。

    元衡之的情况很快被几位同门发现,顾绮年等人几乎是天天来明性峰上探望,只是来的一多,柳盈风就瞧出了端倪:元师兄与顾师姐,应是互有情意。到后来,连心思没那么细腻的何简都发现了这一点。

    这事说起来也不复杂,元衡之本来就相貌英俊,极易获得女子的好感,他在宗门中又一贯是从容镇定的,仿佛一切皆于掌中。俗世一行,顾绮年已经对他生了好感,只是有荣安公主的先例,她性子又矜持,所以一直不曾表现出来。

    回宗之后,顾绮年看到元衡之颓唐的样子,心里既担忧又怜惜,行动间不免就带出了几分。元衡之心思敏锐,又早识风月,没几天就发现了顾绮年的情思。他正是烦闷的时候,有这样一个聪慧体贴的师妹陪伴,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就顺利成章的接受了。

    实则这其中还有隐秘,元衡之也是想借此来忘记他对清霄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才顺水推舟,和顾绮年相处起来。

    上玄宗内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毕竟无论是身份,修为亦或容貌,这两人都般配的很,元衡之又不像他师尊那样修的无情道,若是日后当真与顾绮年结为道侣,也是一段佳话。

    清霄看见徒弟真心实意的担忧,便是他生性冷淡,也难免被触动了一分。只是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与弟子相处,这会只对元衡之道:“为师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也不曾懈怠,修为又有进益,这很好。”

    这对于清霄来说,已是难得的温言,元衡之倏然抬头,心中又惊又喜,只是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苦笑道:“师尊如此夸奖,弟子实在愧不敢当。当日若不是弟子鲁莽,也不会害得师尊身陷险境。弟子当真是无地自容。”

    清霄不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怔了一瞬,缓缓言道:“血屠以灵脉为引,布下幻阵,能够乱人心志,你那时也是被幻阵影响,不必如此自责。”

    他又忆及清河真君所说的自家弟子受伤之事,虽然知晓过了许久,那伤必然是已经痊愈了的,但做人师父的,既然知道徒弟受伤,怎么也该问上一问:“你那日伤势颇重,如今可曾恢复?”

    元衡之不想清霄还会问起自己的伤势,眉眼间几乎掩不住笑意:“多谢师尊关心,弟子早已无碍。”

    清霄稍一思量,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几瓶丹芷凝仙露,平日里也用不上,只将那疗伤圣药取出递给元衡之:“你在外历练颇多,便将这些都带上吧,也算是个保障。”

    他伸出的那只手如冰如雪,生生将掌中的玉瓶也映出了粗劣来,元衡之瞧着,心中一动,原本压下的绮思又冒了出来,之前想告知师尊自己与顾师妹之事,如今也像是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血屠魔君(满含深意的笑):其实本座在下很大一盘棋,你们谁能猜到?

    小元同学···他在本章里又渣了···

    元衡之:原谅我一生不羁爱美人。

    于是渣作者默默的给他点根蜡烛↑

    皮埃斯,渣作者看到有亲说清霄是万人迷,其实并不是这样。真相只有一个,现在说就是剧透,但是后面会把这个问题讲清楚的,假如有亲因此被玩坏了···来吧,渣作者躺平任蹂躏,绝不反抗!(大无畏状)

    销魂

    尽管元衡之打心眼里不想把自己和顾绮年的事告诉清霄,但在锻情峰卫坡真君的一次来访后,清霄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此时元衡之的住处已经塞了不少的侍妾,大多都是那些修真世家或者其他门派送来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但这些侍妾在修界中地位极低,与玩物无异,没有哪个修士会真的把这些侍妾当回事,即便女修也是如此。

    但道侣却和侍妾有着天壤之别,所谓道侣,指的正是道途上能够相互扶持的伴侣,心意相通,命魂相系,是唯一能够相携走到最后的人。这点在男修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他们通常都会有许多侍妾,但真正与自己对等的,唯有道侣一人,其他不过是无需自我意志的附庸,一旦失去兴趣,就毫不留恋的将其抛诸脑后。

    正因道侣才是真正平等的存在,所以要成为道侣,也是不易之事。最基本的,双方所习功法不能冲突,此外,心心相印当然最好,就是达不到如此境地,起码的默契也还是要有的。之后双方需在天道与师长的见证下互相盟誓,结为道侣,从此气运相连,休戚相关。

    顾绮年虽不曾明说,但心里已有了想与元衡之结为道侣的念头,只是碍于女儿家的羞涩尚未与任何人提及。

    她的师父卫坡真君是清字辈的元婴修士中唯一不曾出家的一位,修习的正是以情入道,讲究体悟世间万情,最终于情中得道。卫坡真君早年也历经风月,见识过不少情爱之事,又岂能看不出自家徒儿的这点小心思。

    他本身就性情不羁,又觉得徒儿与元师侄是两情相悦,二人般配得很,如今徒儿既然不好意思言明,他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代劳,好教她达成心愿才是。

    卫坡想到就做,也不迟疑,当下就来到明性峰,在清霄面前把元衡之的底掀的一点儿不剩,末了问道:“师弟,这两个小辈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相配的很,如今他们既然互相有意,这合籍双修的事也该提一提了。师弟意下如何?”

    对于元顾二人是何时互有好感的,清霄是当真不知,但他转而想起原书中顾绮年正是第一女主,元衡之的官配,也就释然了,只是仍感叹了一句:“若非师兄说起,此事我还是全然不知,如此看来,倒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失职了。”

    卫坡笑道:“师弟正像山巅冰雪,纯粹清冽,世间的情爱半点也沾染不上,元师侄又怎么好意思把这些小儿女的情思告诉师弟。”

    他这么一说,却让清霄神情微动,想起了昭烈云。明知绝无可能,但还是不肯放弃,宁愿自苦,这又是何必。从他决意修习无情道的那天开始,结局就早已注定。一切爱恨情仇,痴念嗔意,不过是漫漫道途上转瞬即逝的浮光。倘若一念成执,囿于方寸之间,从此目中所见,再无其他,这又是何等可悲。

    等到前尘往事尽皆消散,一切成空,方知天地之间,唯有大道长存,星辰灿烂,永不磨灭。

    卫坡正与清霄说着,抬眼就看见元衡之正从外面进来,英挺不凡,的确与自家徒儿相配。他心里满意,面上就更加和颜悦色,倒让元衡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不过他这么想也没错,合籍双修的确是喜事一件,清霄道:“你卫师伯已将事情告诉为师,你与顾师侄品性相合,互有心意,不如挑个吉日正式合籍,今后在道途上也可相互扶持。”

    元衡之万没想到他在清霄面前极力掩饰的这件事还是叫对方知晓了,这才多久,已经开始考虑合籍的事。顾绮年虽好,但他心底里却还是想要更好的那个,可一旦合籍,那就真的是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他心中不愿,面上自然就带出了几分勉强,叫卫坡真君看见了,顿时心生不悦:自己的徒儿这般才貌,元师侄却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倒显得绮年硬贴上去似的,他身为男子,却这般做派,实在让人怀疑是不是可托付之人。

    但他毕竟不是常人,只沉住气,看元衡之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元衡之虽然不愿,但他十分清楚明说是绝不可取的,必然会引得师长动怒,于是心思一转,措辞道:“顾师妹厚爱,实在是弟子之幸。但我辈修士,当以道途为重,弟子如今只是筑基修为,仅仅是在大道上迈出了第一步,若在此时合籍,只恐动摇道心,对双方都无益处。不如等到弟子结丹之时再行合籍之事,也可与顾师妹互相印证,共求大道。”

    他这番话实在说的漂亮之极,既表明自己现在不愿合籍并非是嫌弃对方,又扯出了求道这张虎皮,最后还承诺了突破金丹之时会与顾绮年结为道侣,一通说下来,卫坡真君的脸色立时就好了许多,还暗自赞赏这位师侄的确是道心坚固,远超常人。

    清霄倒是略有疑惑,原书中上玄宗的长辈一提起此事,元衡之就爽快的答应了,可是如今他却扯出了个金丹之后再合籍的由头,与剧情颇为不符。

    不过元衡之扯出的理由实在太冠冕堂皇,清霄转而一想,自己这个清霄真君也与原书不同,如今主角的想法出现了些许变化,也并非不可理解之事。况且他的任务只是确保元衡之飞升,对方要是能把心思多放一些在修行上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

    元衡之见师尊与师伯都被自己说服,也松了一口气,反正在结丹之前还有不少的时间,时日一长,就易生变数,他自然能找出圆满解决的办法。

    等卫坡真君离开,师徒二人对面而坐,清霄自然开始指点元衡之的修行。

    他不在宗门的这十年间,元衡之无人指点,虽然也有其他真君看在他的面子上顾及一二,但哪里又能像真正的师父那样尽心尽力。幸好元衡之本来就天赋出众,又是此界气运所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修为也一路增长,眼看着就要突破到筑基后期。

    现在清霄就在眼前,元衡之哪里还会错失良机,将多日来累积的问题一股脑的问出来,有师尊指点,只觉得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难之处在对方寥寥几语中就如日光融雪,滞涩顿消,豁然开朗。

    时间在师徒二人的一问一答中过得很快,转眼天色就暗了下来,清霄瞥了眼殿外,对元衡之道:“今日下面送了些上好的灵植,你若无事,不如在此用饭。”

    修士虽有辟谷之说,但那只是因为凡间的五谷杂粮中含有的浊气对修行无益,反而会有损道体,但修真界中的灵植又有不同,本身就与凡物品类不同,又是由灵气浇灌而出,自然不会对修士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正因如此,灵植才尤其的难得,便是如清霄这般的元婴真君也不常吃到。

    今日也巧,山下的修真世家正好送了些到明性峰,清霄留住元衡之,也是一片爱护之意。实际上,他对这个弟子是很有一些愧疚的,觉得自己本来对元衡之就不够关心,中间还缺了十年,反观元衡之,一直对他尊敬有加不说,修为也一直不曾懈怠,的确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而清霄又哪里能够想到,这个“好徒弟”心里,到底有着多么背德逆伦的念头。

    元衡之听到此言,自然是求之不得,别说没事,就是真的有事也会想方设法的推掉,好与清霄多多亲近。

    等侍童在殿内点明烛火,又将菜肴一一摆上,师徒二人在榻上相对而坐,用起饭来。

    几上摆着明泽的碧梗米,带着微微的碧色,看上去晶莹可爱;还有阳夏的五味蔬,白泉的宝珍果,各色灵植,都被精心调制,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菜式,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一几的灵植,少说也是一个普通修士一半的身家,若是他们见了,怕是连一片叶子也舍不得丢掉,可元衡之却丝毫没有被面前的珍馐吸引,一边心不在焉的夹着菜,一边忍不住将目光凝在清霄身上。

    凡间向来就有灯下看美人的说法,本来是七分的颜色,被灯光一衬也成了十分,何况是清霄这种本身就是绝顶的美人。

    檀木般的乌发从肩头迤逦而下,典雅的轮廓在灯光下愈发显出一种隽永的意蕴,凤眼低垂,那细密整齐的睫羽像一把极漂亮的小扇子,轻轻的挠在元衡之心上,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元衡之侍妾众多,红袖添香的乐趣也不知享受了多少遍,可从没有哪一次是像如今这般,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他色授魂与,心神俱醉。

    只是他惯会隐忍,掩饰的极好,清霄又是上辈子就养成的食不语的习惯,将吃饭当成一件极严肃的事,半点也没往其他方面想,丝毫不曾发现徒弟的异状。

    一顿饭吃下来,元衡之是食不知味,光顾着看清霄了,压根就不知道那些灵植是什么滋味。

    清霄取来方巾擦净了手,嘱咐元衡之回去好生休息,然后自去打坐不提。

    元衡之回到所居偏殿,早年所收的侍妾姝华正举着一盏灯盈盈相待,但见雪肤花貌,楚腰纤纤,风流袅娜,娇不胜衣。

    元衡之大步走近,姝华娇呼一声,便觉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自己,周身全是男性独特强悍的气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身子就软了半边,喃喃唤道:“主人”

    青年眸光暗沉,将她拦腰抱起,随即偏殿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慈母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过了月余。

    这日清霄正在殿内入定,从外头进来了一个身着上玄宗弟子服,修眉俊目的青年,正是元衡之。

    元衡之向来是个极有决断,对自己的言行有着清楚认识的人,可这会却踟蹰了起来,在门口徘徊了许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清霄早就发现了他,只是不曾点破,但这半天过去了,对方还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也不知究竟是想进来还是不想进来。

    元衡之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抬脚迈进了殿内,便见清霄凤目半阖,淡淡问道:“你有何事?”

    “师尊,徒儿在澜洲城内偶遇一名凡女,她手执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师尊名讳,言说想要求见师尊。”

    清霄神情微动,问道:“那玉佩如今何在?”

    “那凡女不肯将玉佩交与弟子,只说要亲手交给师尊。“元衡之说到此处,心里已转了许多弯,忍不住去揣测那女子与师尊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连他自己,也是当日在血炼门中听到血屠之语,方知师尊真正名讳,可那凡女的玉佩之上,的确是明明白白的刻着“苏映真”三字,对方说的也很清楚,找的正是那位两百多年前拜入上玄宗门下的苏映真。纵是元衡之原先还有怀疑,这时也信了几分,但他毕竟不是轻信之人,便只让那凡女候在宗外,自己入宗禀告。

    那女子为何会有那枚玉佩?她与师尊之间,到底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元衡之只觉百爪挠心,好奇的不行。他第一反应是认为此女和师尊有过一段巫山之情,可转而念及这女子的形容,几欲作呕,极轻蔑的想,师尊怕是根本就不会看这女子一眼。

    他以己度人,尽往风月上靠,哪里还记得自家师尊修的是无情道,又怎会如此轻易便动摇道心。

    清霄听他说完,心中已经有了大概,道:“你且将那凡女带来此处。”

    元衡之领命而去,不一会,就折返回来,身后还跟了道畏缩的人影。

    实在也不怪元衡之鄙夷此女,这凡间女子衣衫褴褛,几乎已碎成了条状,仅能勉强蔽体,脸上、手上以及其他露出肌肤的地方,全是黑乎乎的一团,根本就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就连头发也泛着层层油光,一绺一绺的从脸颊旁边垂落下来。

    清霄当即就拧起了眉头,他生性喜洁,平生所见,又多是衣冠整洁,形貌端正之辈,何曾见过如此邋遢肮脏的女子,只蹙着眉心,让侍童迎月将此女带下去梳洗一番。

    这女子见了清霄,虽然被污垢遮住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但一双眼睛里却迸出了毋庸置疑的惊喜之色,刚想上前,又想起自己如今的样子,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明明白白的显出了羞窘。

    元衡之啧啧称奇,这凡女的尊容如此吓人,可在这羞窘之中,竟然也流露出了一丝难得的风情,实在是令人惊讶不已。

    迎月很快就带着梳洗过后的女子返回了大殿,元衡之几乎要惊掉了下巴,他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位云鬓雾鬟,纤腰约素的佳人,哪里还能看得出与之前那乞丐一样的女子的半点相似,几乎让他以为是换了一人。

    但元衡之毕竟遍历花丛,眼光毒辣,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此女的轮廓与之前并无变化,正如被埋在污泥中的明珠,一旦擦净了外在的污垢,本身的光华自然也就显露出来了。

    这女子所着的素色罗裙瞧着有几分眼熟,元衡之恍惚想起,像是平日里他的一个侍妾曾穿过的。想来也是,清霄这里又怎么会有女子的衣物,放眼整个明性峰,也只有自己那里能找到女子的衣饰了,如此看来,多半是迎月去给此女取来了替换的衣物。

    元衡之胡思乱想了一通,思绪忍不住又滑到了一开始的那个猜想上:这凡女不但不丑,打理之后还颇有一番丽色,师尊不是真与她有什么吧

    他想到此处,心中一荡,不能自已的幻想,若是向来高洁如霜雪的师尊染上□的色彩,又将是何等销魂蚀骨的光景,倘若能够亲近一番,就是教他即刻身殒也是心甘情愿

    他越想越兴奋,连小指都无法克制的颤抖起来,恨不得将一双眼睛粘在清霄身上,只是到底还存着一分理智,知道不能过于失态,这才强迫自己把头低了下去,只是心中的绮念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直勾的他欲罢不能。

    这面清霄对那凡女道:“你将玉佩拿给本座看看。”

    女子神色间难掩激动,双手递上玉佩,张口欲言,却顿了一下,想起方才那仙童的嘱咐,将刚要出口的称呼换了一个:“真君请看。”

    清霄接过玉佩,凝目看去,这玉佩通体无瑕,入手莹润,分明是极难得的质地,其上雕刻着繁复精丽的云纹,要仔细端详,方可看出那云纹是由篆体的“苏映真”三字演化而来,端的是心思奇巧,妙不可言。

    这玉佩甫一出现,前尘往事尽皆浮现,当年情景恍如昨日,仍历历在目,不曾忘怀。正因如此,手中也感到了那沉沉的分量,不仅在掌上,更在心间。

    尽管心中已有了答案,但清霄还是询问道:“你如何会有这枚玉佩?”

    那素衣女子盈盈拜下,“小女名为苏慕妧,是宛洲苏氏后人,这枚玉佩正是先祖传下,言道日后若有难事,便拿着玉佩到上玄宗求见一位名叫苏映真的仙人。”

    她没有说出的是,苏映真正是那位传下玉佩的先祖之子。宛洲苏氏是累世公卿之家,在俗世中若论底蕴,便是皇室也多有不及,为天下士族之首,门第之高,可想而知。而那位先祖是苏氏的第二十八代家主夫人,苏慕妧有幸见过那位夫人的画像,当真是瑰姿艳逸,恍如洛神,让人不敢相信人间也能有此绝色。

    而面前的这位清霄真君,容貌与苏夫人像了足有七成。

    清霄听她所言,一时心潮难平,只能缓缓阖上凤目。但那个素衣温婉,恍若神仙妃子的女子依然在他心头浮现。

    他是以神魂投生到宛洲苏氏,自从将他送到此界,并留下了保证男主飞升的任务之后,那个所谓的系统就再也联系不上,只给他丢下了一具空有天赋的婴儿躯体,以及一个据说注定会飞升成仙的未来。

    讽刺的是,正因为这具身体天赋卓绝,乃是天生的聚灵之体,纵然未曾修炼,天地间的灵气也源源不断的涌入体内。可仅仅凭着一具娇弱的婴儿身体,又如何能承受住如此庞大的灵气,在这种时候,天赋带来的并非益处,而是折磨。

    在此界之中,婴儿的夭折率本就极高,即使在公卿世家也是如此。那时清霄被体内的灵气日日折磨,乳母刚喂了奶,没过多久就会吐出来,到了满月时也只有小猫大小。

    苏家的人都认为这孩子必然是养不活了,虽然伤心,却也并未如何。只有苏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整日整夜的守着清霄,将小小的婴儿照料的无微不至。等清霄的情况终于好转之时,连日劳累的苏夫人却病倒了,断断续续修养了半年才恢复过来。

    正是因为苏夫人的存在,清霄才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之中。

    无论身处何地,目之所及,就是我的世界。

    有了这一层顿悟,清霄的心境更加纯粹,道心也被打磨的愈发坚定。正因如此,他的修为才能提升的如此之快,甚至比原书中还要略胜一筹,这绝不仅仅是因为绝佳的天资。

    清霄对苏夫人是有着极深的濡慕之情的,前世里,他所在的家族讲究的是内敛自持,感情外露被认为是极为失礼的举动,就是血缘至亲间也是淡淡的,认为这才是贵族的矜持。

    在这种情况下,清霄又怎能不为苏夫人的爱子之心而动容。更何况,他虽然也是苏映真,但终究不是苏夫人在最初所期待的那个孩子。

    清霄本就对苏夫人深怀愧疚,又知晓按照剧情,自己在五六岁时就会被上玄宗收入门墙,从此踏上修途,将与俗世的一切尽皆斩断,到了那时,这位深深爱着儿子的母亲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多的陪伴苏夫人。

    在泰恒道君终于来到宛洲的那一天,苏夫人明知自己的儿子一去,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却只是轻轻握住幼童的手,抚摸着他乌黑细软的发丝,露出一如既往的清淡而美丽的笑容:“今后娘亲不在身边,映真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要记得添衣,也别总是跑到窗口了,那里风大,容易着凉”

    等到修为有成之时,寒暑不侵,万邪避易,又如何还会受这些小病之苦。苏夫人虽然心里明白,可看着自己的儿子仰着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睛望着自己,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对方小小软软的身体。

    清霄分明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颈间,可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有用尚未长成的稚嫩的双臂回抱住了面前的这个女人。

    从此之后,就是再也不见。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了解苏夫人,这个坚强的女人在失去他之后迟早会振作起来,可一旦再见,深埋的痛苦与思念全部翻涌而上,便会在再次的离别之后彻底的击垮苏夫人。

    既然如此,不如不见。等苏夫人百年之后再入轮回,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她也就不会再因此而痛苦。而那些爱与思念,只要他一个人记得便好。

    尘缘

    清霄忆起苏夫人音容笑貌,心中怅然,又看见面前这轮廓中依稀与苏夫人相似的女子,连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凛冽的线条也松融下来,愈发显出了原本的清隽:“你既然持有这枚玉佩,那有什么心愿只管说来,只要不违道心,本座都会为你达成。”

    这玉佩原是苏家嫡系的身份明证,当日他拜入上玄宗门下,苏夫人便把玉佩留了下来,当做是个念想,如今玉佩既然在苏慕妧手中,那她必然也与苏夫人有着极近的血缘,生养之恩,无缘相报,若是能为她的后人做些什么,也算是偿还万一了。

    元衡之还从未见清霄如此温柔过,心里对那个苏慕妧当真是又妒又恨:我与师尊师徒多年,也不曾得他这般相待,这凡女又是何德何能

    他心里这样想着,但由苏姓猜到苏慕妧多半与清霄在俗世的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面上半分不露,仍是一副好徒弟的样子。

    苏慕妧听到清霄此言,当即叩首道:“小女别无他求,只盼真君能替小女找到一人。”

    她面上那种凄凉哀婉的神色,清霄在另一人的脸上也曾见过,正是那日他离开之时,久久伫立凝视的苏夫人。

    “你要找的人姓甚名何,又是什么身份?你说的详细些,本座也能尽快找到此人。”

    苏慕妧低声道:“那人叫玄成,也是名修士,曾经在散修联盟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去了何地,小女就不清楚了。”

    清霄不觉沉吟,散修联盟说着好听,实则不过是一批无门无派的散修聚在一起,以其中修为最高的几人为长老,没多久以那些长老为首就出现了派系之别,实在乱的很,那玄成的名字他又不曾听闻,相必也不是什么修为高绝之辈,这样一个人在散修联盟待了一段时间后离开,怕是谁也不知此人究竟去了何处,

    修界浩大,想要找到此人,无异大海捞针。

    他眸光微动,随即问道:“你身上可有与那玄成有关之物?”

    苏慕妧本来已有些灰心,只怕这元婴真君也无甚办法,此时一听清霄此言,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物:“此物正是玄成所赠,真君请看。”

    她拿出的是一具晶莹辉耀、桂枝相繆的步摇,做工极其精美,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够拥有。且这步摇虽不是时新的样式,但看上去一点陈旧的痕迹也没有,足可见主人的珍惜。

    元衡之惯熟风月,一看就明白了大半,苏慕妧与那玄成必然是一对情人,她才会如此在意对方所赠之物。

    清霄接过步摇,转头对元衡之道,“衡之,你到书房中将两仪盘取来。”

    元衡之应下,往后殿的书房而去,清霄瞥见苏慕妧忐忑的神情,出言道:“你且安心,等取回两仪盘,本座便可施法循着步摇上的气息找到那玄成。”

    步摇既然是玄成所赠,上面自然会残留着他的灵力,只要有修为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以上的修士使出寻踪的法术,再辅以两仪盘,在这山海界里,就算是一只蚂蚁也能掘地三尺把它给找出来,更别说是个大活人了。

    苏慕妧听了此言,先是狂喜,可喜悦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情不自禁的怀疑:那么久都全无踪迹的人,真的能这么轻易就被找到?

    她虽然明知像清霄这般身份的人,必然不屑去骗她这种凡女,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五年来她日日夜夜心中所思所想皆是此事,正是因为太过重视,才不敢轻易相信,这也是人之常情。

    明明只有几息的功夫,苏慕妧却觉得过了很久,连掌心都被渗出的汗水浸湿,不由悄悄的握紧,以此来平复心情。

    元衡之很快就拿来了两仪盘,清霄将步摇放在盘上,口中默念法诀,将灵力灌注其中,两仪盘上一枚小小的指针霎时剧烈的抖动起来,左右摇摆,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也不曾停下。

    苏慕妧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枚指针,见它久久不停,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焦急之色,几乎连呼吸都快忘了。

    正在此时,清霄忽然道:“你可知道他的生辰?”

    旁边站着的元衡之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苏慕妧不假思索的脱口报出了一个生辰。

    清霄一面默念那人生辰,一面又加大了法力的输出,两仪盘上的指针抖动的更加剧烈了,随后就听见“咔”地一声,指针瞬间停在了原地,动也不动了。

    苏慕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重重落了下来,然后就看见清霄向自己看来,不知怎地,明明是幽深平静的目光,她却像从中看出了一丝怜悯似的:“玄成已然身殒。”

    她整个人都呆在那儿,一点也反应不过来,艰涩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听到的话语,仿佛置身于一团浓雾之中,那粘稠的雾气里像有无数只手不停的拉扯着她,让她腾不出半分精力去思考。

    清霄没有丝毫不耐,又重复了一遍:“玄成已然身殒。”

    霎时,铺天盖地的冷完全包围住了苏慕妧,她不由自主的弯下腰,紧紧的抱住了自己,可是那从骨子里渗出的寒冷一点也没有被阻碍,在她身体里侵蚀出了一块巨大的空洞,无论什么也填补不了。

    她想要大喊,可喉咙里被什么死死的堵住了,哪怕最微弱的声音也发不出;想要哭泣,可双眼干涩的像枯竭的泉眼,连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

    那个人竟然已经死了,可我为什么哭不出来?她怔怔的想着,更加用力的抱紧了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那无处不在的冷。

    清霄看着这个浑身颤抖却仍不自知的女子,缓缓垂下了双眼,“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苏慕妧俯□去,死死的捂住了嘴,泪水决堤而出。

    此时元衡之只感到深深的迷茫,他的那些侍妾即使哭泣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怜惜;面前的女子明明哭得一点也不好看,然而她那种悲哀而又绝望的神情,却像一柄钝器,重重的击在元衡之心上,让他也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假如死去的是他的那些侍妾,元衡之能肯定自己虽然也会伤心几天,但过了一段时日自然也就不再难过了,绝不会像苏慕妧这般绝望,仿佛世界都在此刻崩塌。

    这种刻骨的情感让元衡之在动容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惶恐,他的侍妾们在撒娇痴缠的时候提出的要求他几乎从不拒绝,也会记得不时的给她们带些小物件,他一直觉得,这就是爱了,自己是爱着那些女人的。

    可是如今,元衡之原本笃信的事实却变得摇摇欲坠,他难以克制的怀疑了起来,自己真的是爱着那些侍妾吗?他想说是,可这个答案是如此的单薄,轻轻一指就能戳破,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鬼使神差地,他转过头去看清霄,目中所见,却只有一道沉默如冰的侧脸。

    清霄薄唇紧抿,下颔勾出冷冽坚硬的弧度,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了一双凤目,半分也探究不出其中的神色。

    元衡之看着他,忽而就想,师尊是不是也曾这样爱过一个人,假如有,他还会是如今这副冷淡如霜,仿佛拒绝一切靠近的模样么?

    清霄倏然抬头,正与元衡之对上,后者急忙低下头,即便如此,还是抑制不住方才那如坠冰窟之感。

    那一瞬间,清霄的目光无悲无喜,仿佛穿透了一切爱恨情仇,直如九天之上的神祇,从云端上冷冷的俯瞰世间,无论再怎样深刻的情感也无法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这一眼叫元衡之心底发寒,刚刚升起的那股说不出的情思仿佛也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半点也没剩下。

    苏慕妧虽然初时悲痛欲绝,但她毕竟心志坚韧,非寻常女子可比,这时已经擦净了泪水,又恢复了名门闺秀的端庄。

    清霄淡淡道:“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她低下头,玉手紧紧攥住裙摆,嗓音低哑:“我为了他在外流浪五年,如今他人虽然死了,可就是尸首也总还想见上一见的,望真君成全。”

    苏慕妧与玄成相恋日久,对方只说办完一件事就回来迎娶她,可不想一去就杳无音讯,她苦等也不见恋人归来。此时家中又催促她早日嫁人,直说那玄成乃是修士,又怎会真的把她一介凡女放在心上,等也是白等,还不如趁着韶华未逝之时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她虽然抗拒,可又如何违逆的过,被强扭着送上了花轿。好不容易寻到时机逃了出来,可天大地大,竟不知往何处而去。

    苏慕妧是世家娇养出来的贵女,哪里又能做得了粗重的活计,只能一边给一户人家当绣娘,一边探听玄成的消息。

    没想到那户人家的主人却是贪图她的容貌,强逼不成后将她赶出府中,别的人家见了这样的情况,又如何还敢收留她。一时之间,苏慕妧只能流落街头,为了防止容貌再惹出祸事来,特意抹上污泥,几与乞丐无异,这才安全的过了下来。

    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了先祖传下的玉佩,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辗转来到上玄宗。

    “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线索?”清霄丝毫也不意外,他早就看出苏慕妧性格与苏夫人一样,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却极为坚韧,绝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这会听到她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

    苏慕妧仔细想了想,“他临走之前,曾几次提到青芒山,我虽不知那是何地,但猜想他要去的地方多半与青芒山有关。”

    青芒山终年被瘴气笼罩,即使在修真界里也不是人人去得的地方,苏慕妧不知也实属正常,只是这样一想,玄成死在青芒山的可能的确很大。

    清霄道:“如此,那明日便启程前往青芒山。”

    元衡之闻言,急忙道:“师尊,请让弟子随侍!师尊带着苏姑娘多有不便,有弟子在,行事也会方便很多。”

    他说的在理,带上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清霄略一思索,便同意下来。他又哪能知道,元衡之心里生怕一路上孤男寡女的,苏慕妧会趁机对他做些什么,这才一定要随行,也好把某些可能的苗头掐灭在萌芽里。

    隐情

    青芒山即使在修真界里,也是一般人谈而色变的地方。终年弥漫着瘴气不说,其中还妖兽遍布,各个都是暴躁凶戾的性子,一旦有修士进入,不把对方连皮带骨的扯下一块肉来绝不肯轻易罢休。

    而这山里又没什么令人垂涎的天材地宝,正常的修士谁又肯来这种危险重重却有无利可图的地方。

    只有一些魔修,或来此抓一些妖兽以供驱使,或利用山上天然生成的瘴气行修炼魔功,淬炼法宝之举,才可能会冒着危险来到这里。

    清霄带着元衡之和苏慕妧往青芒山而来,这山蔓延极广,一层肉眼可见的瘴气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整座山笼罩其中,阻挡住了大多人探究的视线。

    清霄是元婴修士,周身的护体灵光毫无破绽,自然不惧这瘴气;元衡之虽然能凭自身修为抵挡一阵,但时间一长也会被瘴气所侵。苏慕妧就更不用说了,彻彻底底的一介凡人,若是就这么进去,恐怕不要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因瘴气入体而死。

    幸而他们不是独自来此,清霄取出两枚辟毒丹,吩咐二人佩在身上,切不可遗失,这才进了青芒山。

    一进山中,清霄即刻心生感应,对苏慕妧道:“玄成的确在此山中。”

    之前他不曾找出玄成方位,是因修士一旦死去,神魂离体,即使他修为超出对方很多也难以辨别,但此刻同在青芒山上,距离极近,他自然也就感应到了。

    苏慕妧身体一颤,默默应下,虽然面上仍难掩悲痛,但比起刚知晓玄成死讯时的失态,已然冷静了许多,连清霄都忍不住暗赞此女心性之坚韧。

    元衡之却很不以为然,一路上他见清霄虽然表现的不甚明显,实际上却对苏慕妧照顾有加,心中妒恨复起,怎么看她是怎么不顺眼,生怕师尊怜惜之意一起,这凡女就成了自己的师娘。

    而事实又哪里是元衡之想的那样,清霄上辈子接受的是正统的贵族教育,男性天生就该保护女性,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很自然的延续到这辈子来,同行一路,苏慕妧本来就是个柔弱的女子,兼之又算是自己的后辈,清霄难免顾及几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实则这其中还有清霄的一层苦心。元衡之虽然是系统强塞给他的徒弟,但这么多年下来,当初的勉强和不情愿其实早就消失了,他的的确确是将对方当做真正的弟子来看待。

    而清霄此人,看上去冷如霜雪,高不可攀,实际上只是他将自己的真心埋的太深,很多时候,那种无声无息的照拂,承受之人根本不曾察觉。这一次也是如此,原书只到元衡之飞升就完结了,之后如此半点也没有提及,而随着这些年清霄对大道理解的不断加深,已隐隐窥测出了一些真相。

    所谓的剧情实际上就是天道的化身,而主角就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天道以此来平衡各方,维持一个最稳定的状态,而他自己,就是另一重保险,以此来保证棋子能够顺利发挥作用。因此在剧情结束之前,主角总是气运护体,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从中得益,可一旦天道目的达成,棋子失去了意义,那主角今后会如何就根本不再是天道关心之事。

    大多数的主角虽然外表光鲜,但那其实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失去了天道的护持,基层崩塌,之前站得越高,之后就会跌得越惨。清霄不愿看到自己的徒弟今后落到这样的下场,因此很多事情都让元衡之独自去面对,他始终相信,只有经历风雨,才能真正的成熟起来。

    只可惜清霄的苦心元衡之半分也没懂,整天只沉浸在他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里,当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三人心思各异,半点也没想到一起去,只是当下最要紧的事,还是早些找到玄成。

    可这时新的疑问又产生了,据苏慕妧所说,玄成并非魔修,那他来到青芒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现在谁也回答不出,也许只有在找到玄成尸体的时候,一切的疑问,怨怼与痛苦才能真正结束。

    之前清霄感知到大概的方位,但并不是很精确,因此三人走的并不快,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考虑到苏慕妧毕竟是个凡人,精神和体力都不能与修士相比,清霄在心中大略估算了一下,对另外两人道:“今日就暂且休息,明日再继续前行。”

    三人就此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地方,这次提前就顾及到了苏慕妧的存在,带上了凡人的食物,也就不曾出现多年前带着昭烈云在北海上的窘况。

    苏慕妧的面前燃起了一丛火焰,周围的妖兽碍于元婴修士的威压不敢靠近,清霄师徒又都在打坐入定,四下就更安静了,只能听见火焰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劈啪声。

    苏慕妧抱膝而坐,在这种寂静的氛围中,忍不住再次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男人。对方离开的那天,承诺一把事情办完就回来娶她,说话时仿佛漫天的星光都落在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苏慕妧心里既有不舍,又有着满满的羞涩和雀跃,从此之后就一天一天满怀期待的等着男人的归来。

    可时间越来越长,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周围的人都在劝她,哪有修士会真正把凡人放在心上的,玄成是必然不会回来了,女子韶华易逝,莫要白白耽误了自己,早日嫁人生子才是正理。

    可苏慕妧又哪里肯听,依然固执的等着,心里只执著的着,他说好了要回来娶我的,又怎会食言?可直到她被强送上花轿的那一刻,也没等到会娶她的那人。

    在外流浪的五年,她不是不怨的,也曾想过要忘了那人,可最终还是放不下,忘不了,无论如何,她也想求一个答案,当面去问那人,为什么最后也没有回来。

    可就在这时,她却得知了那人已死的消息,铺天盖地的茫然之后,就是痛彻心扉。那种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生生撕裂的感觉,连整个灵魂都在为此哀泣,甚至在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也跟着死去了。

    在这个星月黯淡,山风透骨的晚上,苏慕妧突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无论当初玄成为什么没有回来,她都已经彻底的被这个人丢下了。

    苏慕妧不曾抬头,只轻轻的问道:“真君当日入门修道,可曾想过家中父母的感受?”

    四周一时凝滞,过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之时,却响起了清霄疏淡的声线:“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做。”

    苏慕妧蓦然一窒,胸中翻涌的被抛下的痛苦与不甘在这句话里全然凝固,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再也说不出什么。

    她低着头不曾发觉,一旁的元衡之却看到,在她问出那句话的瞬间,清霄的眉心分明出现了一丝颤动。

    天明之后,三人再次前行,只是有了前一天晚上的对话,气氛更是冰冷了许多,苏慕妧一声不吭的跟着,整个过程中只能听见清霄与元衡之师徒偶尔的几句言语。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一处山洞的入口,清霄感应到的气息的来源正是此处。

    从洞口看去,里面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大概感觉出这山洞像是极深。

    清霄首先踏入,元衡之忙取出一枚夜明珠,便听“呼啦”一声,一群畏光的蝙蝠扇动着蝠翅向更深处的黑暗飞去。

    这山洞狭长曲折,很多地方甚至无法两人并行,三人便只能前后走着,苏慕妧正在中间。

    自从进入山洞之后,苏慕妧就总觉得心神不定,额上还渗出了层层虚汗,越往里走,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到最后她甚至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不知走了多久,清霄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停的毫无预兆,苏慕妧又难受的很,反应不及,差点就撞了上去,她勉强收拢心神,问道:“真君······发生了何事?”

    清霄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种苏慕妧无法理解的眼神凝视了她一瞬,随即转到一边,露出了被遮住的情景。

    下一秒,苏慕妧如遭雷击,手脚冰冷,死死的盯住前方。

    就在三尺之外,一人靠着石壁而坐,手中犹握着一颗干瘪的朱果,只是脸色青黑,四肢僵硬,早已死去多时了。

    苏慕妧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人,却被清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别动,他身上仍有蛛毒。”

    她这才看到,不远处有一只巨大的八脚蜘蛛,斑斓的色彩清清楚楚的昭示着它的毒性有多么强烈。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巨物背上,深深的插着一柄剑,断绝了它的生机,只是一双黄浊的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男人的手,伸出的一条可怕的蛛腿凝固在了极力靠近的形态。

    这时连元衡之投过来的目光中,也露出了明明白白的怜悯。

    苏慕妧只觉五脏六腑痛的越发难耐,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颤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抖的太过厉害,几乎连成了一种奇异的嗡鸣,连自己也没听清说出的究竟是什么,可清霄却听清了,缓缓道:“这朱果能够用来改变凡人的体质,使原本不能修行的人也能感应到天地灵气,虽然无法筑基,但以此增寿百年却是可以的。”

    刹那间,她想起了玄成离开前说过的话:“等我将这件事办好,回来娶你,我们便可相携白首······”

    死一般的寂静中,苏慕妧早已泪流满面。

    囚禁

    玄成的尸体最终被火化,苏慕妧把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玉盒里,贴身带着。

    在清霄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时,这个历经风霜的女子已然平静下来,眼神中虽仍带着隐隐的哀伤,但却多了一分不可折拗的坚定:“当日玄成与我相约,待成亲之后就带我走遍名山大川,”她低头看了一眼那装着爱人骨灰的玉盒,“如今由我带着他也是一样的,无论如何,总可以实现昔日誓言,从今以后,永不相离。”

    见此,清霄已然明白,这世间的一切对苏慕妧来说都不再重要,除了那小小的玉盒,什么都再也无法牵动她的心神。

    一旁的元衡之却是罕见的沉默不语,在看到玄成与苏慕妧这对恋人之后,他就一直混乱而迷惑着。这种生死相依的情感带给他的冲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对自己过去几十年里所坚信的事情都产生了怀疑。

    他以为偶尔的牵念,那种逗弄宠物一样的情感就是爱了,可最终看到的却是倾尽所有,情深不寿。

    他以为爱可以分给许多人而不必唯一,可苏慕妧和玄成却告诉他,终此一生,惟君而已。

    原来······竟是这样一种情感吗?他心里既惶惑又欣喜,像是终于驱散了一直遮在眼前的迷雾,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皆与从前有了不同,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混乱不已,隐隐觉着自己就快要抓住某种重要的东西。

    就在此时,天象却出现了变化,苍穹深处传来了低沉的闷雷,乌云翻滚,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压抑之感。笼罩在青芒山外围的瘴气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风声,妖兽的吼叫,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整座山脉瞬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清霄眉心极细微的颤动了一丝,倏然转头对元衡之道:“你先带她离开。”

    元衡之尚不及反应,便觉身不由己,转眼间已和苏慕妧移到了万里之外。

    就在二人消失的瞬间,清霄面前的空间一阵扭曲,随即出现了一道高大雄健的身影。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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