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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倾国 作者:smtlove

    第4节

    “王大哥,我知道你弟弟最近病了,看你熬得辛苦。给你买些吃的,补补身子。”宝伶美滋滋的打开包裹,里面还放了四个大小不等的油纸包:“今天上街我自己买饭,多帮你带了几个肉包,一点小菜,你吃吃看,合不合意?”说着便打开其中一个较大了点的纸包,拿出一个包子来,举到胡璇面前。

    “宝伶……”胡璇自小在皇宫长大,哪里有过这种让人施舍食物的感觉,从来都是他打赏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兀突的让别人给他东西吃,不由得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还是个孩子……自己过得这么辛苦,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王大哥……”宝伶嘴角牵了牵,表情不似刚刚那般活跃了,喃喃着道:“我自小被卖进来,便没什么家人。真羡慕你弟弟有你这么好的大哥,挣银子给他看病,又舍不得吃阁里的饭,省下给他带回去吃……”

    “他是我弟弟呀。”胡璇被他说得更觉得窘迫。

    “那天我受了罚,你把自己那份也分给我吃了,我知道你自己定会挨饿的。”宝伶沉下了脸,低着头,有些难过得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从小到大,我记忆里,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看着他的样子,胡璇的心里又是一漾——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男孩,似乎带着这份感激与依赖站在自己面前,那就是四年前的子桀……

    伸手抚上宝伶的头发,胡璇轻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这个年纪的人照顾你一下也是应该的。东西你自己留起来吃吧,我不能要的。”

    “我……我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我这是特别买来给你的。”宝伶皱起眉头,摆出一幅大人样道:“十六也不算什么孩子了,人家这个年纪成亲的都有了。这个你不收,就不当我是兄弟了!”说着便随手把手里拿着的包子放进自己嘴里叼着,转身一股脑把桌子上的东西搂进双手,推在胡璇面前。

    看着他这幅认真的样子,胡璇也觉得再推辞便不好了,摇摇头轻笑了声,接下他手里的包裹:“那我便谢谢你这一次,但是不要再破费了。我应付得来的。”

    “嗯!”宝伶见他收下了,这才眉开眼笑,顺手拿下自己嘴里的包子,咬了一口,边嚼边道:“这才是好兄弟。”嚼了两嚼才发现自己在吃,举着包子“嘿嘿”干笑了两声,让胡璇也有些忍俊不禁。

    第十章

    如每天一般,忘记所有的嚣喧与嘻闹声,胡璇把全部的精神集中面前的十三根琴弦上。对于他来说,这十三根弦上,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和唯一的出路。

    就算宴子桀仍没有醒过来,可是他开始呓语,便是伤势有所好转的征兆。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再多有一点银子的话,可以买到更好的药,那子桀的情况,是不是就会好很多?

    本来开始恨他了。

    如果可以的话,在行军的时候,胡璇就想离开他,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那样就永远远离了残酷的现实。可是如今为什么要这么做?胡璇不清楚。

    为什么要竭尽全力的想要救他?

    爱情——对于他们两个之间,用这个词是可笑的。胡璇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只是很单纯、很直觉的,有胡璇还在的世界,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哪怕机会再渺芒——就算子桀不爱他,可毕竟子桀是自己唯一爱过、并爱着的人。

    “即是到了阁里来,还想挂什么贞洁牌坊!滚开了!今天老子要她要定了!你给我闪开!”猛然间一声暴喝,厢房的门被重重的撞了开,一个锦衣大汉冲了进来,打断了胡璇的思绪。

    “铮”的一声,琴弦应声断了一根,抽在胡璇的指头上。顾不得手上的丝丝剌痛,也顾不得擦血,胡璇本能的由琴座上站起来,向后退去。

    那大汉来势汹汹,冲着胡璇便一脸色笑的扑了过来。

    “这是……这是怎么了?”胡璇惊得向跟在厢房前的老鹑母问话,哪想此声一出,那大汉竟勃然大怒了起来,一声虎吼冲了过来,一把扯住胡璇的手臂便往外拉人。

    胡璇一个不备,被他拖了往,踉跄的跟到厢房门前,边听得那人低吼道:“奶奶的,骗老子是个姑娘。”

    胡璇这下心里明白了,是客人喝醉了酒,以为弹琴的是个姑娘,便起了别样的心思,思及此处,心下便说不出的厌恶起来。可还没待胡璇有说话的机会,他便被那大汉一甩,整个人便远远的摔了出去。

    胡璇忍着痛,正要爬起身来,那大汉又跟到近前,拉扯着胡璇的领子怒道:“喜欢扮女人是吧?看在你样貌不错的份儿上!大爷今天成全你!看你还敢不敢骗老子!”

    胡璇心里即知道是酒醉了的客人,也不想多生事端,砸了饭碗事小,没银子给子桀买药事大,当下忍着一口恶气,低沉着声音道:“大爷,请你放手!我只是讨混口饭吃,并无欺瞒之心。”

    “罗爷您看。他一个男人,说是家人得了重病急着用银子。做一般的活儿哪有这么快得些银钱的?便到咱们艳月楼来做琴师。众位若知道是个男子,免不了扫了雅兴,这就当了个珠帘。我们可不知道罗爷你怎么就爱上了琴音,非要看这人不可,不是一个心思欺弄罗爷您啊。”老鹑母忙跟在边上劝解,却也不敢叫人去碰那汉子。

    “正是如此,这位罗大爷,小民也是危难之时,只求赚些银钱……”胡璇被他拖拉着站起身子,话还没完,那姓罗的又借着酒劲吼了起来:“妈的,今天就这么放过你们,以后老子怎么在桐城混?不过……”说到一半,他又转了语气,几分轻蔑的色相道:“你模样也不错,听话陪罗爷一宿,爷不会亏待了你,怎么样啊。”

    看到这一脸色相,胡璇整个人都仿佛被他的酒气喷到一样,恨不得能吐点什么来溅在他身上才解恨:“罗大爷,请你放手!”胡璇用尽力气猛的向后一挣,那姓罗的男人扯着的衣襟脱了手。

    说话的这当,宝伶便由楼下冲了上来,他与胡璇交好,便看不得他受人欺负,几个大步冲到那罗姓汉子的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嗲声嗲气的道:“罗大爷,您就别难为他了。他家里穷,到咱们楼里来讨口饭吃。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罗爷的威风,自然不知道罗爷看上他是他的荣幸。又是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罗爷就不要与他计较了,香姐红姐,还不来陪罗爷顺顺气?”说着,宝伶向长廊一边闪着看热闹的两个姑娘招了招手。

    那汉子正在火头上,也不把宝伶个小斯放在眼里,用力的一甩,这便向胡璇又扑了过来。可怜宝伶半点功夫没有,被他这用力一甩,整个人便似个断线风筝一般向后摔了出去,人撞在二楼的栏杆上还力道不减,便听得宝伶“啊呀”一声惊叫,便在栏杆上一翻,身子向花厅坠了下去。

    众人一声惊呼,眼看就要出了人命了。刚刚姓罗的男人与胡璇争执的时候还都看着热闹,这会儿一见宝伶掉了下去,个个都怕贪了人命官非,便呜呀乱叫的向四面散开,艳月阁里立时乱成了一团。

    胡璇几乎吓得脸没了血色,心疼宝伶这一摔下去,好好个年纪的孩子便是不死也要受个骨断筋折的伤,急着要冲过去看,却被老鹑母叫上来的护院拉扯了住。

    胡璇心里这个气。眼见老鹑怕了那姓罗的什么势力,把自己捉住了不说,还白白搭上宝伶,心中悲愤交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宝伶向下落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腾空里人影一闪,一个负着古剑的青年男子纵上半空,拦腰截住了宝伶,空中一个转身,竟稳稳地双双落在一楼的花厅正中。

    胡璇与在场的看客皆是松了一气,连那一直嚣张的罗姓汉子也不由的向花厅下望过去。眼见没事了,还没忘记自己的花花肠子,转头对那群护院道:“把他给爷带进房里去。”便起身走在前头。

    “楼上的那位爷,你劫人家的色相就算了,难倒还要带上一条人命么?”那救了宝伶的男子一个纵身,话音未落,人已隔在姓罗男人与胡璇的面前,冷声对那姓罗的男人道:“万某便是容不得这等强人所难之事,今天遇见了,脑子想不管,手脚都不答应。”

    胡璇心中一喜,暗叫了声:“有救了!”

    “你!”那姓罗的本就是仗势欺人,刚刚见了这姓万青年的身手,便惧怕了几分,可又扯不下面子就这么算了,当下咽了咽吐沫道:“大爷花钱嫖小倌,也要由得人管了么?”说着由怀里摸出一打子银票来,隔着万俟争对胡璇扬扬手中的银票道:“这里文银一千两,你从了大爷,这些就是你的!”

    胡璇蓦然心中一动:有了这银钱,子桀便有救了。

    宝伶此刻也又由阶梯跑上楼来,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没好声气的道:“王家哥哥定是不会收这银钱的。”

    “此话当真?”胡璇也不及多想,此刻倒像是他生怕人家改了主意,不肯付这么多钱。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千两白银,买个人的价都够了。

    胡璇当然知道在场有多少个人,用怎样惊异或是鄙视的眼光看他,有多少个青楼女子用妒忌的神情看着他,他说出这句话来,又怎样降低了自己的人格……可是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就想着拿到这笔钱,子桀便有得救了……不就是挨过这一夜么?这肮脏的身体,经受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姓罗的眉头一挑,得意之极:“罗爷我是什么身份,会因为这点银钱失信于你么?”

    “如此全凭罗爷吩咐就是了。罗爷,你让这些护院们退下吧。我依你就是。”胡璇淡淡一笑。

    “哈哈哈哈!”姓罗的男人大笑几声,一摆手,那些护院便乖乖的松了手。男人靠近了胡璇,将他拦腰一搂,用一打子银票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胜利了似的瞄了一眼那姓万的青年,便哟喝道:“给爷带路,要间上房!”

    廊里的丫鬟便出来带路,胡璇就这么茫茫然的,被满身酒气的汉子搂着,进了一处厢房……

    房中的床板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混着男人粗声粗气的喘吸声,和让人几乎发狂的肉体撞击的声音,胡璇紧咬住嘴唇,抓紧身下的褥子,祈求时间快一些过去。

    身体剌痛着。比每一次被宴子桀强行施行的交合都要难以忍受,发自心灵底处的抵触。

    “唔……呼……妈的!……你这身子……”男人的脸上因为猛力的运动变得涨红,青筋暴露,豆大的汗水时不时的抖落在胡璇白析的肌肤上,他用力的扳开眼前美人的双腿,极力地把他完玉的身体收入眼底,口中含糊其词的念着:“……你这身子……当真好受用……老子干过的多了……你的屁股却是最他妈的爽的……唔……张开点!……再张开点……别夹得这么紧……唔……”

    “一、二、三、四、五……”胡璇紧闭起双眼,记不得数到多少的时候,再重头数起。与其这样痛苦的被侵犯,想些不搭边的事情挨着也好。

    明天早上,就可以给子桀买几斤好的药了。上好的冬虫草、云归,一千两银子能买多少呢?只剩十几二十两生活用就好了,剩下的全买药材……不行,还得给子桀买套体面的衣服,他一定讨厌死了一堆补丁的破衣衫……子桀……子桀……你要好起来才行……胡璇扯着身下的褥子,越抓越紧。

    那男人就像发了情的雄性动物一样,完全不顾胡璇的死活,一次又一次的掠夺他的身体……直到最后,他累得像一头死猪一样伏在胡璇的身上睡了过去。

    比起每次被宴子桀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个男人再卖力气也不会让胡璇难撑到昏死过去。不过身体的那个部分,本就不能适应异物的侵入,胡璇吃力的推开身上的男人,捡起散乱在地上的衣衫随便套在身上,更没忘记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打银票,踉跄着出了门去。

    天已经放明了。艳月阁里的姑娘睡的睡了,陪客的也守在厢房里,长廊中只剩下几个等在门前侍候里面陪客姑娘的丫鬟。她们都有各自要服侍的姑娘,胡璇接的这个客人不记在阁里的帐上,自然也没人来理会他。

    回到自己换衣扶琴的厢房,胡璇免强换了几次水清理了身子,换回自己那套粗布衣衫,带着用身体换来的一千两银票,离开了艳月阁。

    拎着几斤上好的药材,胡璇的心里低乎轻松了许多。买药的时候,郎中告诉他,最坏的情况病人也能转醒的。还定好了明后天便再为宴子桀出诊一次。想着万一宴子桀醒了,一定要好好给他补补身子才行,胡璇又买了二斤熟牛肉,一条薰鸡腿,和几只肉包子二斤白米。

    路过衣饰店,本来胡璇看中的都是些价值不菲的衣装,可惜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买了套质地一般,样式还算好看的衣衫包了回去。

    似乎除了身体传来的阵阵剌疼,胡璇便要忘记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即便心底再大的痛苦,也被迫不急待想赶回去煮药。等待那人醒来的喜悦,让他本来已经疲倦不堪的心身得到了最大的慰籍。

    一碗上好的汤药给宴子桀喂了下去,和平日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那么昏睡着。胡璇盼得整个人都没了睡意,就抱着双膝,静静坐在他身边,仔细的盯着宴子桀看,恨不得从他微弱的气息、偶尔晃动的睫毛中找出一点他要清醒的征兆……一直到日落西山,喂下第二碗药……宴子桀仍旧那么昏睡着……

    好像希望随时会破灭一样。那些不祥的想法在这个时候,像是很快就要降临的灾难一样,让胡璇胆颤心惊……昨夜里一幕幕让人做呕的画面也在脑海中翻涌出来……夜风吹着黑暗的林子沙沙的响着,仿佛整个天地的混沌之间,只剩下了饱受屈辱的自己——胡璇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抱着的双膝与胸口间,无声的饮泣。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让这无能的亡国储君代替一个骁勇的君王去死?如果可以,为什么不让这不堪的身体代替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儿去受这份病苦……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了无生趣的人要活下继续忍受煎熬,忍受不堪的回忆,被爱人伤害的回忆、被人侮傉的回忆煎熬?一直这样在痛苦中挣扎下去么……

    让他醒来吧!只要让他醒来,好好的活着,凭着他的勇武和雄心,一统天下造福万民的话,那今天这个不堪的身躯所受的苦,又何偿不是最低廉的代价……

    昏昏沉沉地,胡璇终于还是被疲惫打倒,渐渐睡了过去。直到天光放明,又是一个清晨才醒来。

    看看身边的宴子桀,依旧紧闭着双眼,没有醒来的迹像,胡璇强打着精神,挨到篝火边接着熬药。

    直到一碗药又熬好,胡璇端着碗,边向碗里吹着气散热度,边走到宴子桀的身边,像往常一样,他要把他扶起来,一点一点的把药喂下去……

    蓦然间,胡璇发现宴子桀睁着双眼,虽然他的目光还没有什么神彩,但他确是睁着双眼,直直的望着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胡璇太过疲劳,没有什么体力欢呼一声的话,他一定会惊喜得把药碗掉在地上。可惜也可喜的是他太累了,连高兴起来的体力都没有——以至于保住了这碗药。

    “子桀!你、你醒了!”把药碗放在草铺边的平石上。胡璇跪坐在宴子桀身边,脸颊上不自觉地现出了久久末有喜悦神情。

    “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只顾着高兴,胡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口不择言的望着他一直念着这几句话,全然没注意宴子桀盯着自己的,仍是那一副漠然的神情。

    “你没走么……”宴子桀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响来,胡璇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胡璇兀自欢喜着,将脸微微侧了过来,把耳朵向宴子桀的唇边凑近了些,道:“你想要什么?饿了还是想喝水?”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宴子桀深深的吸了口气,尽量放大了声音。

    “……”由喜悦中惊醒,胡璇缓缓的坐正身子。

    有些力虚,仿佛连日来的疲累一起压到了身体中,让人透不过气来。刚刚的那种喜悦,完全让自己忘记了他是多么的恨自己的家人,包括自己;完全让他忘记了他曾经是怎样的冷酷残忍……完全让自己忘记了现在无论是在宴子桀的眼中也好、在自己的心中也好,自己都是个卑贱且肮脏的人……

    “待你好了,我就走。”胡璇端过放在石台上的药,下意识的轻晃着药碗,缓缓的道:“现在你的身体还伤得很重……”

    宴子桀几乎没有力气跟他说话,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喝药吧。喝了就会好得快些。”胡璇把药碗送在他脸边,宴子桀便似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一下。

    咬咬牙,反正宴子桀现在身体虚得很,药是不能不喝的。胡璇便一声不响的把他扶坐起来,便如他昏睡着时候一般,扳着他的嘴给他灌了下去。然后也全然无视宴子桀厌恶的目光,给他擦了擦嘴角,便拿着空药碗,走到外面捡柴烧饭去了。

    过了晌午,老郎中按时来给宴子桀复诊的时候,宴子桀早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胡璇便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又一睡不醒,郎中一转身,他便急不可待的问道:“先生,他怎么了样了?”

    郎中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缓缓地道:“醒是醒过来。毒也清了。可是这毒拖得太久,又偏偏解不得其法,伤了元气……怕是……”

    “怕是什么?会怎么样?”胡璇急道。

    “……怕是就连挑水砍柴这样的活都做不来啦。”郎中无耐的摇着头,低头收拾起自己的药具来。

    “没有什么法子能补么?”

    “……哎……”郎中抬头看看胡璇:“我之前给你开的方子就是在补他的元气。可是这一套药补下去,你们补得起一辈子吗?要是有可能的话,就让他吃一辈子千年人参呀、鹿茸鹿血呀、灵芝、雪莲……凡是体虚进补的宝药,就得用一辈子!世上除了当今天子,还有哪个这么补得起?断下了……哎……也就肩不能拎,手不能挑了……”

    “……”那不就等于一个会喘气的废人?胡璇转头看看仍在沉睡中的宴子桀,心里便说不出的纠痛:“先生……”忽然想起上次郎中提起的灵丹妙药,忙道:“我记得先生上次提起过,楚先王命道人们用灵药炼就的三颗……三颗天尊丹,那个也不行么?”

    郎中“哧”的笑了起来,摇摇头道:“那三颗天尊丹乃是楚国的医药之宝。就算没有天子玉玺那般重要,也可以算得上人间起死回生的妙药了。哪里是我等一届草民可以窥望的?况且……终是人间的丹药,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服用了,医不医得了他的病根,也还是未知之事……哎!好好的一个年轻人……”郎中摇了摇头:“选服这些药调着身体,你们住这么远的地方,看病也不方便。要是有条件的话,搬到城里,针灸调理身体也或许有些用处。”

    “先生说的是。这个我会想办法。有劳先生了。”

    付了诊银,胡璇送走了郎中,心底便愈发的难过起来。

    宴子桀没有醒的时候,每天抱着的希望便是他醒来的那一刻。现在醒来了,却落入了无望的境地。

    难倒他要像个垂危重病的老翁一般、一辈子都躺在床上过活么?

    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近宴子桀睡着的草铺前,胡璇轻轻的坐了下来,看那张削瘦了的面孔,轻轻伸出去,扶去当在他额头的黑发。

    宴子桀醒来的两天,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对话。他也不肯吃胡璇的药,每一次都是胡璇强扳着他的嘴灌下去的。饭也不肯吃他的。买来的包子快放坏了,胡璇只好自己吃掉,牛肉和鸡肉都弄成肉碎煮在米粥里,像灌药一样的给他喂下去……

    每次看着宴子桀狠狠的瞪着自己的目光,胡璇便更清楚他心里对自己和家人的憎恨有多深;每一次听到宴子桀睡梦中的呓语,胡璇便更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沟壑,是任何事情也不能填平的……除非一个人死掉,一个家族消亡——即便是那样,怕是恨意也不会随着仇人的死去化为云烟……

    宴子桀缓缓的睁开眼,胡璇慌张的收回自己扶着他脸宠的手。

    宴子桀用那双充满厌恶的眸子冷冷地盯着胡璇。

    胡璇脸有些发烧——竟然被他知道自己在他睡着的时候抚摸他的脸,他会更看不起自己吧……不过,这些还重要么?强自镇定了下,胡璇伸手去拿晾在石台上的汤药。

    “喝不喝?”如每次一样,胡璇端着药碗,对峙般的看着宴子桀。

    也如每次一样,宴子桀微微皱着眉头,厌恶的回视他,与往次不同的是,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你走!……我死活……与你无关……

    ”说了几个字,便似耗了他好大体力一般,宴子桀急促的喘息起来:“……从此以后……咱们两不……两不相欠!”

    沉吟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碗,胡璇低声道:“这药……对你身子好的。等你痊愈了,咱们就各走各的!”说完,他把药碗交在右手,左手伸到宴子桀颈子下面,便要扶他起来灌药。

    宴子桀使尽全身力气一挣,伸出手去打掉胡璇手中的药碗。

    胡璇也万万没料到他还有这般力气,被他撞得摔坐在地上。

    一碗汤药整个摔碎在地面。

    宴子桀也累得直不起身来,倒伏在草铺边上,竭力地撑着自己,一双眼狠狠地瞪着胡璇,喘着大气吼道:“……说了让你走!……要么你杀了我!看到你就心烦!害我家破人亡的是你爹爹,下贱爬上我兄弟床引得他急着杀我的是你!你如今……又来装什么好心人了!”总算痛快的骂出一直压在心里的火气,宴子桀也耗尽了力气,勉强仰靠在草铺边的石壁上,急喘不止,虚汗涟涟,却还没能泄恨般的瞪着呆坐在地上的胡璇。

    听着宴子桀的怒喝,望着打碎在地上的药碗,还有那渗进泥土中、在艳月楼弹三天琴也赚不来的一碗药,胡璇的脑海里似乎有无数个念头交战着——走吧!站起来,转身就走!不行,子桀会死的,他这样的身体留他一个人,不行的。他始终是看不起你、恨你的。那又怎么样?扪心自问,就算救他,也不是因为想得到什么回报……太多的挣扎一瞬间涌了上来,反而觉得头脑中交杂的是一片空白。

    胡璇轻轻的叹了口气,缓缓的挪动身子,捡地上碎了的瓷片,声音有些颤抖,却强自镇定般地说道:“这药……得来不易的。”

    宴子桀看着胡璇。

    他又瘦了许多。身上那件土灰色的布衣在肩头钉了个深蓝的补钉。随意换在脑后的青丝散了些,垂在额前和颈子边,随着他捡瓷片的动作轻轻的荡着。原本玉雕般的脸宠削瘦而苍白,他似乎在轻笑着对自己讲那句话,可低垂着的眼帘下,分明隐隐现着泪光……

    还不待宴子桀理清自己那丝心痛的情绪,胡璇已默默的站起身来,转身出去,背对着宴子桀的方向,坐在对着洞口的篝火前,重新下药材熬起药来。

    药没熬好的时候,宴子桀看着胡璇,他就那么抱着双膝,定定的坐在篝火前,身体微微的抖着——

    他在哭么?

    胡璇再度端着晾了很久的小药锅走了进来,却在离宴子桀远一点的地方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他。

    “……你走吧。”宴子桀转过眼,不再看他,声音平缓地说道:“我不想再跟你们家人有什么瓜葛……现在跟着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况且……”他想了想,又抬头看看静静听自己说话的胡璇,接着道:“……况且我们两个都是男人……就算我感谢你为我做的……也不会爱上你。”

    低下头,胡璇感觉到自己端着小锅的手在发抖。近呼自嘲的笑笑,从把自己的身体出卖给别人那一刻起,就断了和宴子桀在一起的念头——不,或许比那更早的时候。仅管是这样,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对话,还会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说出这种话来伤害我……我不过是希望你健康快乐的活下去……

    “……我知道。”极力压抑着自己要哭出来的冲动,胡璇低着头,低沉且颤抖着声音缓缓地说道:“……我没抱着那种心思,也没想得到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却仍没有勇气抬起头面对宴子桀的双眼,胡璇望着手中的药锅,眼中的潮湿渐渐模糊了影像:“……我只是想你好起来……可我自小没出过宫里,什么也不做不来……这药……是……是我陪人睡了一夜换了银子买来的……”

    没有看到宴子桀蓦然震惊得撑大了眼看着自己,胡璇接着道:“从那时候,我就彻底断了那些念头。……我知道你一直恨我,还……还看不起我……”顿了一下,胡璇竭力的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就当我还了你的。你好了,咱们就各自走各自的路……我没什么才德,这乱世也保不住自己的国家和百姓。你成王成霸也好,救万民于水火。或是你归结田舍也好,咱们都不相干,我们胡家欠下的,我只能还你这些……”

    小心翼翼的走近宴子桀,胡璇仍旧垂着头,将小药锅环抱在胸前,生怕宴子桀再打掉了似的:“喝了吧。你快些好了,就可早些不要看到我!”

    他轻轻的蹲在宴子桀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认命的把药锅送到了宴子桀面前,却始终也不肯抬头与他对视。

    “……”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宴子桀实在想不通,倒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让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可怜?用这个词来讲有点莫明其妙。自己还觉得自己可怜呢……心疼?心疼什么?他本来就是自己该恨的人……爱情?爱情应该可以理解,可怎么会爱上同样是男人的自己……怎么会作为一个男人去爱另一个男人?

    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这是他……是他用自己常常骂作下贱的方式换来的药,为了救自己——喝吧!其实不想死——那就喝吧……

    缓缓伸出手,接过胡璇手里的小锅子,宴子桀自己行喝了下去。

    胡璇接过空了的小锅,依旧垂着头,轻声说道:“郎中说你的身体还得用针灸调理。现在你也不能回宴国……明天咱们进桐城吧。也方便看病。”

    “嗯。”宴子桀低低了应了声。

    胡璇转身再出去,给他拿了些肉粥吃下去。吃过了饭,宴子桀便想要小解,却苦撑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无奈只得向胡璇道:“劳你扶我出去……小解。”

    “……”胡璇怔了怔,便走过来,让他把手臂还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出了山洞,转到附近的树边,让他扶住了树干,自己便转过头去。

    宴子桀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睡了这么多天,都不曾起来小解或是出恭,那……给自己清洗干净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如果自己认为他自甘下贱,卖身给别人也没什么太大的意外的话,那帮人清理排秽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人就喜欢做吧?

    一边有些羞窘得红了脸,一边又着实觉得他确是委屈了太多,心里不由的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回到山洞里,宴子桀便又只能躺回草铺上,胡璇就在外面整理草药。

    宴子桀不知不觉的又昏睡过去,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山洞前已经栓了一匹褐色的马,边上还停了个木板马车,想必这些是胡璇乘着自己熟睡了去城里买来的。

    吃过晚饭,仍是一夜无语,第二天早上,胡璇便拿出帮宴子桀买好的新衣让他换上,扶上坐上马车,两个人往桐城去了。

    第十一章

    胡璇赶着马车带同宴子桀入了桐城。

    苦于暂时找不到住处,便先寻了家小客栈要了间房,安置了宴子桀,胡璇这才来到街上,打算四处找找有没有便宜的住处可以借住。再加上身上剩的银子不多,宴子桀每次针灸也要用银钱,两个人的生活也成问题,便寻思着再找份安定的杂役,这样才有收入来填补日常的支出。

    “王家哥哥?”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胡璇回过身来。

    宝伶快走了几步到了胡璇面前,神色间几分欣喜,也带了几分忧心,他扯了扯胡璇的袖子,拉他到街边拐角没人的小巷子里,左右盼顾了下,才道:“你那天走了,我都不知道,你还好吗?”

    胡璇有点尴尬,毕竟宝伶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强做无谓的淡淡一笑道:“无碍。让你挂心了。”

    “……”宝伶却皱了皱秀气的眉头,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你这样都是被逼的……你弟弟……现在好些了么?”

    “我带他进了桐城。大夫说他要针灸才能好些,我打算找间房子住下来。这样也方便他治病。”

    “房子啊!”宝伶眼睛一亮,喜道:“刚好我在城边认得一户人家,空房多得很,你们去那里如何?不会收很多银钱的。”

    “城郊?”胡璇想了想道:“……不行,我们不能离这里太远,我弟弟他身子还虚得很,不方便走动。”

    “……这样啊……”宝伶想了想,又问道:“你们现在住在哪里?我帮你们打听下,明天有了消息,我便去接你们。”

    “那真谢谢你了。”胡璇心中一喜,拉了宝伶的手,感激之情溢于面上。本来胡璇才来桐城不久,每日也没怎么在城中走动,对城里也不熟悉,倒是宝伶在桐城的日子久得多了,有他帮忙,胡璇才算安心了些。

    “这也没什么。”宝伶笑笑,又正色道:“王家哥哥你自己也要小心些了,莫要遇上那罗大爷……你走了这两天……他还去艳月楼找过你,在艳月楼里弹琴的活,你……你若不想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便不能再做了。”说着,宝伶便由怀中摸出了个小钱袋,递在胡璇手中:“咱们相交一场,我也帮不上你什么,这些你拿着应应急,也算我做朋友的一番心意。”

    “宝伶!”胡璇忙推回他的钱袋道:“你自己也不容易,还是存些银钱,想办法离开那个地方罢。我这个年纪的人了,自然是会照顾自己,你的银子,我不能收。”

    宝伶淡淡的一笑,硬是把钱袋塞回到胡璇手里,声音低低的道:“我是自小被人家卖断了的。老鹑子又不肯放人,我有再多的银钱也赎不出自己。你拿着吧!”说着,也不等胡璇再说话,便又道:“你们在哪家客栈住啊?带我去认认路,也探望你弟弟一下,明日我帮你们找到住处,好来接你们啊!”

    胡璇也不好再跟他推来推去,便接了他的银子,带着他回了自己和宴子桀入住的小店。

    宝伶和胡璇进房的时候,宴子桀还沉沉的睡着。宝伶来即是为了认认路,见病人熟睡,也没敢多打扰,坐了会儿,喝了点茶,便向胡璇道别离开了。

    胡璇看看天色,也到了要为宴子桀煮药的时候,心想着找工也等明天宝伶帮着找好了住处再去不迟,便先为宴子桀熬了药,待他醒了喂喝下去,两人吃了晚饭,便早早休息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午后,宝伶也没再来过,胡璇白白等了一天,一直没见他人影,想是他自己的事情脱不开身,第三日他没再等,在城里一户墨宝店找了个代人写字的差事做了起来。

    这样又过了三天,宴子桀的身体调和得好了些,每天昏睡的时候少了,也能站起来走动走动。胡璇也找到了一户人家刚好有空着的房子,谈了价钱租下来,和宴子桀两个人搬了进去,暂做栖身之所。

    宴子桀坐在窗前的小木桌前,顺着窗子看着院里正拿着块薄木板,扇着灶火熬药的胡璇。他手中把玩着一块劣质的玉佩。

    这块玉是当初还在宴都的时候,自己陪叶纳上街买首饰的时候,混着精致的首饰一起包了起来的。记得当时叶纳看到的时候很生气,还要砸了这块玉,抄了老板的铺子去。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在前一天胡璇喝醉的时候,得知他心中暗恋的人竟然是自己,还恶意的把这块劣玉留了下来,想着什么时候送给胡璇,哄得他开心的时候再羞傉他一番。

    后来因为胡璇被宴子勇屡次召见,自己也便没再想起这一磋来。随手把这块玉丢进了自己的衣柜。偏巧这次行军胡璇帮自己带换洗的衣服一起带了出来,宴子桀便把它收进自己腰间。这块玉值不得什么银钱,胡璇典当东西的时候也没有当掉它……

    这些日子来,宴子桀每天除了在简陋的房中和小院里走动几步,便没什么活动和消遣,每天倒只能盼着胡璇收了工回来,才有个说话做伴的人。他每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看,还为着两个人的生活在外面劳碌奔波,人一天天的清瘦下去……不知不觉的,宴子桀开始有些心疼他。

    “子桀,喝药了。”宴子桀坐在简陋却干净的小房中,胡璇由外面端了碗汤药进来,边吹着气,小心的放到他手中:“今天我在集上买了你爱吃的银耳乳鸽,一会儿你可以打打牙祭了。”

    宴子桀把玉佩收进手掌中,接过药碗喝了下去,空碗放在木桌上,伸出一支手拉住胡璇的手,微微一笑道:“不急着吃饭的,你坐过来,我有话对你说。”说着,边拉着胡璇并排坐在房里的矮炕边儿上。

    胡璇随着他坐了下来,想问问宴子桀要说什么事情,却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发现他竟意外平静且专注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心下又是一乱——曾被伤透心了的、被连日忙碌压在心底的情愫,又硬生生的搅乱了自己的心绪。

    “……我……我还要做饭……”胡璇有些尴尬,他再也不敢面对宴子桀的伤害,也不对他们之间再抱有什么希望,所以他宁愿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让自己忘记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宁愿回避宴子桀有可以再挑起他情意的表现,他慌张的转过头去,想要站起来走出去。

    “璇!你听说我!”宴子桀的身体还虚弱得很,被胡璇这一起身的力道带得险些摔倒在地上,胡璇忙伸手扶住他:“子桀,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宴子桀淡淡的笑着,借着胡璇的力量重新坐回到矮炕上,他直视着胡璇,轻声道:“你不要听我说说我们之间的事么?”

    “……”胡璇微微颦起眉头,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你那日都说得很清楚了……不……不用再说了,我晓得你的意思……你伤好了,咱们就分开……”说到后面,他深深的低下头,让房里阴暗的光线,藏匿了他的表情……

    “……我曾恨你的父亲,你的家人,包括你……”宴子桀还是轻轻拉他坐在自已身边,磁性而深沉的声音说道:“那时候我每一天都做恶梦,梦到每一个人都要杀死我……我知道你待我像亲弟弟一样好,可是偏偏你是太子,你夺走了……所有或许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胡璇转过头看他,无可否认,胡璇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在宴子桀没有说出来以前。

    “……越是接近你,利用你寻求生存的机会,越是受到你的庇护,我就越发变得憎恨你。”宴子桀缓缓转过头来,双手握住胡璇的双手,那块微微带了他体温的玉佩,也放在了胡璇的掌心:“这块玉不值什么钱,却是现在我所拥有的唯一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你就快要过二十四岁的生日了吧?”边说着,他伸手,轻轻的抚了抚胡璇因为忙着干活散乱了的乌丝。

    “……你还记得我的生辰?”胡璇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般。

    “怎么会不记得?从我出生到离开,也跟你一起渡过了十八个年头。”宴子桀收回了手,又按在胡璇的双手上:“……待我病好了,换我来照顾你。之前让你为我受苦了,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受苦。”宴子桀目光真诚的与胡璇对视着:“你是璇,我唯一的哥哥;我是子桀,最信赖你的弟弟。”

    感受着宴子桀手中的温度,看着他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至今,唯一一次真挚的目光,胡璇原本便淡泊无欲的心中狂喜着:就算子桀不爱自己,可是至少,那个四年前,唯一信赖自己、依靠自己的子桀回来了……

    上天!不要很多,这样就足够了!让我好好守着他、保护他……不被他所厌弃,成为他唯一的信赖,这样就足够了……胡璇张开双臂,拥着宴子桀的双肩——紧紧的拥着:“桀!我的子桀……回来了!”

    那一夜秉烛夜谈、举樽邀月,仿佛又做回了旧时的好兄弟一般。

    胡璇依旧如每日在集上帮人写字卖画,收工回来便煮饭、熬药,宴子桀心疼他劳累,总在白天把两个人的衣服洗晒干净,即便他身体虚弱,也尽量做些事情来减轻胡璇的负担。

    虽然每天的忙碌让胡璇疲惫不堪,但他的脸上却总是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清苦的日子一天天过着,胡璇却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间。

    看着胡璇爽郎开心的样子,宴子桀的心中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而每天盼着太阳西下、胡璇归来的时间,也仿佛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宴子桀坐在门前的小椅上,向每天胡璇归来的柴门外的小路张望着。每天这个时候,胡璇都已经回来了,今天却还在远处都望不见人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都黑了下来,始终没见胡璇回来。宴子桀终于沉不住气,也顾不得自己的体力倒底撑不撑得相对于他来说太远的路程,推开柴门,向集市里的方向走了去。

    平日胡璇有跟他提起过几次他给人写字的店铺,在城里一条算得上繁华,叫做清福街的街上,还说起过那是间卖文房墨宝的小店,叫做“文松斋”,宴子桀一路向人打听着,来到文松斋门前,却见到店铺已经关门打佯。

    宴子桀也无处可寻,只得拍打店铺的大门,指望里面的老板或是管家出来开门,也好问问有没有听说胡璇今天要去哪里。

    一个肥胖的老头出来开了店门,宴子桀便忙上前问道:“敢问先生,您店里写字的一个叫王旋的书生,他可有按时收工回家去么?”

    那老头打量了宴子桀一番,见宴子桀衣着只是普通价钱的料子,模样生得却是俊郎,不由得撇了瞥嘴道:“公子何苦为了那种不检点的人大半夜出来逛?他早便随了那罗家大爷去艳月楼喝花酒了。想必……”说罢还撇了撇嘴,一幅轻蔑神色的道:“想必这个时辰也该服侍人入睡了。公子还是不要劳心,早早回家睡觉去吧。”说着,便一转身关上了大门。

    若是体力仍如当初,今天自己看到他这一幅神情轻贱胡璇,宴子桀定要冲上去打死他才算。可眼下,他连找胡璇的体力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也顾不得跟个没相干的人生气,转身又在街上向人打听艳月楼的方向寻了过去。

    璇又跟那夜的客人去了那个地方么?难倒……给自己看病的银钱又不够了?璇不是个吃不起苦的人,从跟自己在一起这些天,就能看出来……他为了自己,又受屈委了罢!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用便宜的药,慢慢的医,也不要璇再受这种苦了……心里盘旋着酸楚的感觉,体力上的透支也让宴子桀难过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艳月楼张灯结彩的影像在眼前渐渐接近,却越发变得摇晃模糊。酒楼里传出的笑闹声和街上莺莺燕燕与男过客们的搭话笑闹声,显得极其剌耳。宴子桀知道自己撑得太辛苦了,怕是还没有见到璇就要倒下去了,无奈,他只得撑着路边的墙壁停下来喘息一番,也好蓄蓄体力,才能像模像样的走进艳月楼……

    宴子桀靠在墙边儿,还未得半刻喘息,猛然间听得前面艳月楼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抬眼望去,艳月楼的正门中拥出了一群人,街上也很快围了些看客。

    “把人给我带走!”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叫喝声,艳月楼中恍惚又走出来三个人,宴子桀此刻早已力脱,两眼昏花,只隐隐看得人影,却看不清面貌,但是又一个声音在众人的低语中传出,却清清楚楚的让宴子桀听出是胡璇的声音来:“姓罗的!你不守信用!你明明说只要给你弹了几曲便不再纠缠!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宴子桀想也想得出,怕是胡璇被打了耳光,只听另一个男人带着酒醉的腔调吆喝道:“罗爷的名号你也敢乱叫!不识好歹的东西,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罗爷心情好,以后也不在这艳月楼里光顾你了,就收了你个男妾,天天在家里给爷弹琴,哄爷开心哦……”说到后来,语气里又转了嘻笑调子。

    宴子桀强撑着,踉踉跄跄的奔进人群,好在晚上行人不多,看热闹的人也不算拥挤,宴子桀又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挤进人群,正看到胡璇挣开了两个押着他的打手,身上那件破衣衫却早就撕破了几处,右手的袖子也没了大半截,两个打手冲上来又要抓他,他甩也甩不开,只得跟他们缠打在一处。

    与其说是缠打,胡璇本来就力弱,自幼在宫中也是身娇体贵,即便有武师传武胡璇也在这上面颇没天份,现在和这般的打手撕打起来,全然没了章法不说,倒几乎是一味的挣扎和挨打。

    看客里也有说三道四的,有人便讲那姓罗的仗势欺人,边上便有人说听说胡璇也卖身给过姓罗的,现在不就是一样的事情再做一次,倒摆起身价来,无非是想多要些银钱……宴子桀听得火气上冲,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举步为艰的状况,凭着一股怒气冲出人群,大喝一声“住手!”

    右手的食指指着两个打手,便有冲上去要打人的架式。

    胡璇本就挣扎得精疲力竭,这时候忽然听到宴子桀的声音,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又挨了拳脚,惊讶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张望,却看到宴子桀双目圆挣,恶狠狠地盯着两个打手,接着走了两步,左手猛然抓住心口前的衣襟,摇了两摇,“扑通”一声面朝地的摔倒了下去……

    就这么一走神的工夫,胡璇又被两个打手扯住,那姓罗的冷哼一声,一扬手便示意带人走。

    胡璇急红了双眼,拼着命挣扎,想向宴子桀倒着的方向冲过去,双手在空中狂乱的抓着,边声撕力竭地嘶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救人呐!求求你们救人呐!……放开我!”

    “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那姓罗的汉子来到胡璇面前,照着他小腹抬脚便踹,这一脚下去,胡璇便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弓起身子,冷汗淋淋。

    “乖乖跟爷回去,少受些苦处。罗爷我要的人,看哪个敢拦?”那姓罗的得意之极,手中摇扇一收,便要走人。

    “好大的口气!”人群中一人声音传了出来,同时有一道人影一晃,便听得“唉呀”两声呼喝,那两个拖着胡璇的打手便像两个大麻袋一样,“扑通扑通”摔到了两边。

    两名打手一撒手,胡璇便要摔倒,便在这时一只手臂扶住了他。胡璇也顾不得是谁救了自己,奋力的一挣,又摔在了地上。他自己着实挨了一顿拳脚,站也站不稳,挣扎着再向宴子桀倒着的地方挪过去。

    被胡璇甩开手的,是一个全身藏蓝缎子劲装的青年男子,青巾挽髻,双肩垂发,腰肩配了把长剑。这人面貌英俊,却颇显冷漠,见胡璇不领情,也不再过去扶他,甚至看也不看呆在原地的姓罗的汉子,只是表情麻木的向人群中走出来的一个白衣男子施礼道:“公子,此人如何处置?”

    那被称做公子的白衣男子相貌儒雅,面含微笑,手中摇着把绣花折扇,腰间的紫金垂挂随着他走轻轻的摆荡着:“早就听说罗英杰仗势欺民行为不端,今天本公子倒是要看看,罗爷要的人,本公子是拦得下还是拦不下?”他身后还跟了两行家仆般打扮身高体壮的汉子,随在他身后走进圈中,自行在白衣男子身后并成一横排,静静待命。

    这一文一武两个俊逸青年一出现,人群中先是沸腾了一番,围着看热闹的不少莺莺燕燕也动了心,这样年轻俊逸的客人,便是不要银子也想靠拢一番。

    这青年一说话,人群便静了下来,不少人便对这白衣男子的身份感兴趣起来,想看看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罗大爷如何应对。

    白衣男子也不与那罗姓汉子多说话,向那青衣男子打了个手势,便来到胡璇的身边,看他站起来又摔下去,连滚带爬的拼命向着另一个倒着的男人身前挪,白衣公子有些不忍之色:“这位……公子,你伤得不清哪!”

    那青衣男子走到罗姓汉子的面前,由怀中摸出一块金色的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那罗姓的汉子竟然撑大了双眼,扑通一声便向那白衣男子跪了下来:“……公子……公子,罗英杰有眼不识泰山……公子……”

    胡璇也力竭得很,听到那罗大爷都向救自己的人服了软,总算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意识模糊地指了指宴子桀,断断续续的向那白衣人道:“……请公子……救……救我弟弟……”一句话说完,手劲便泄了下来,人昏倒在地上。

    “公子……公子……”白衣人慌张的摇了摇胡璇,完全没理会那边自顾告饶的罗英杰,回身对站在那边一排的仆人道:“还愣着干什么?两个都救回去!”转身站了起来,手拿折扇点着那罗英杰道:“你当真害人不浅!他们两个没事了还好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公子看哪个保得住你!”言罢气愤的一甩袖子,带着扛了胡璇与宴子桀的家仆,让人押着罗英杰,一众人便离开了花街。

    “胡璇,是你背叛了我的!是你!”宴子桀怒气冲冲的指着胡璇的鼻子,发狂了般的吼着:“我要你生不如死!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子桀……”不知道从何说起,胡璇悲哀地望着他:“……就算是你背弃我,我也从没想过要背叛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不该相信你,根本就不该相信你!”宴子桀的脸上,呈现出那种绝望的表情,慢慢的,他的身形离胡璇越来越远,仿佛要飘离到胡璇再也见不到的远处……

    “桀!子桀!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没有背叛你,没有啊……”胡璇想拉扯他,却怎么拼命也追不上他的身影,步子那么沉重,仿佛连呼唤的力气都没有……

    “快去禀告皇上,说人醒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让胡璇由梦魇中清醒。

    “桀!子桀……”胡璇也顾不得眼前是些什么景像什么人物,猛然由床上坐起来,向身边的女子道:“我弟弟呢?我弟弟他怎么样了?他……你们有没有见到他?”

    “公子,您说让皇上一起救回来的另一位年轻的公子么?”那女子轻轻挽扶他,生怕他一个身形不稳摔下床般似的:“他被安置在隔壁厢房了。皇上命御医大人为那位公子看过伤势,想来应无大碍。”

    胡璇这时才注意这房中,锦罗华帐,四壁连床铺的木质都均为上层,且精雕细琢,房中的每一处摆设都精美华丽,不由的喃喃了一句:“皇上?御医?敢问姑娘这里是……”

    “这里是楚国皇宫养心园中的偏阁厢房。救公子回来的人,便是当今楚国的皇上。”这时胡璇才注意这说话的女子,确是一身宫娥的打扮。

    在街上和那罗英杰一阵撕打,竟然打进了楚国的皇宫。到了这里,便更是要小心几分,不能泄了自己和宴子桀身份的底细。自己倒还罢了,大不了是个亡国储君,可宴子桀是如今国势正强的宴国护国将军。宴国在追杀他,楚国也视他为强敌……正思及此处,外面一声清喝:“皇上架到——”

    胡璇便由这宫女扶着要起身,厢房的门已然打了开,走进房来的,正是一身九龙皇袍的天子。身后跟了个银灰蛟蛇绣纹的佩剑男子。

    胡璇一眼便认出,那皇帝便是夜里在街上救了他的白衣男子,跟在身边那个佩剑的青年,便是手出一两下便丢飞了两个壮丁的侠士。

    胡璇待要起身行礼,那楚国的皇帝便笑容可掬的走了上来:“不必多礼了,你有伤在身。”偏偏头对那宫女道:“快扶公子上床歇着。”

    那宫女应了声,便扶着胡璇要躺回床上去。胡璇心中担心宴子桀,忙道:“草民多谢圣上救命之恩……只是草民担心草民弟弟的安危……”

    “这个你只管放心,朕让御医把过脉,命他们好好医了,怎么你连朕的御医都信不过么?”后面跟进来的宫女给楚王搬好了椅子,这皇帝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还摆摆手示意胡璇坐回床上去,接着道:“朕听御医说,你弟弟是中毒不得解法才落得如今这般伤势,你们,怎么会与这么奇怪的毒扯上渊源呢?”

    胡璇便把刚刚在心中计效好的一套说辞道了出来:“草民姓王,原是胡国边城乡下一户人家的长子,父母早亡,只与弟弟相依唯命。草民劣弟自幼好武,也结识了些混江湖的朋友,自然就有了些仇人。后来正逢胡国与宴国交战,草民与弟弟无法安身,便要离开胡境,往楚国这边安裕的国家迁居,哪知道弟弟仇家便在这个时候来寻仇,我们兄弟一路奔波逃命,九死一生才逃到楚国。”

    胡璇一番话说完,楚王点点头,似是思量什么,转头斥退左右宫女,只剩了那侍卫一人,又问道:“那夜你与罗英杰在街上撕斗,朕也有所听闻。他强人所难确是理法难容,可你……你便真是那艳月楼里……侍客的小倌么?”

    被直接问到这里,胡璇忍不住脸上一红。即便是他们在街上救下二人,也一定听说了些什么,可是当着两个陌生的男人,还是救命的恩人,一个是当今的皇上,一个是佩剑御侍,胡璇情何以堪……偏偏不小心瞄到那御侍,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微微的翻了一下眼睛,仿佛一丝鄙夷的神情掠过。

    “……草民……草民……确是有陪侍过那罗英杰……”胡璇声音极低:“……可草民是为情势所迫,也没有再打算在艳月阁继续做那样的事。那日草民在街上的文墨斋要收工的时候,刚巧被他看到。他便进来纠缠,要我去艳月阁给他弹曲子听,草民自是不肯,他们将之前……草民之前……之前做过的事,叫嚷得沸沸扬扬……无奈之下,只得与他同行,他许下誓言,说是只要弹些个曲子尽了兴,便不再纠缠。哪料想……酒过三旬……他便又要……”说到这里,事情的原尾也讲得很是明郎,胡璇便羞得再也说不下去。

    “朕明白了。你便是不从,那罗英杰就仗势欺人。”楚王叹了口气道:“那斯横行乡里朕也是有所耳闻,可巧那日微服私游,便救下了你们兄弟。王……”说到这里,楚王才想起打听名子,问道:“你姓王,那叫什么?”

    “草民贱名单字一个旋,草民弟弟单字一个桀。”

    “嗯。王旋,你的事,由朕做主。看来你弟弟伤得也不轻,你们便安心在宫里住下来吧。边为你弟弟医伤,朕也办了那罗英杰,给你们讨个公道。”

    “谢主隆恩。楚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胡璇一听他肯为宴子桀医病,那便是天大的险也要犯了。只要保住这身家底细,二人也没什么危险可言,当下满怀欣喜,嘴上边谢着恩,便又要下床跪谢。

    “免了免了!”这皇帝倒好说话得紧,九五之尊却一把伸出手扶住了他:“你好好休息,朕明日还来看你。”这句话皇帝也是顺口说着,胡璇也并未放在心上,身后的那侍卫,轻轻皱了下眉,更有几分蔑视的瞄了胡璇一眼。

    “皇上,草民……草民可否照看弟弟的伤势?”胡璇接着道。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皇帝微微一笑:“有何不可?他便安置在左边的厢房,你想去便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朕便回去了。有什么需要,跟宫女太监们说一声,朕会命他们照办。”说着,皇帝起了身,带着那侍卫出了去。

    胡璇谢了恩,待他走得远了,便出了门,转到隔壁的厢房,门外守了两名宫女,见是他便开了房门,胡璇走进去,便看到宴子桀躺在床上,忙走近了去探看他,见他面色似乎好了许多,气息也颇为匀称,这才安下心来。

    “公子。”房外宫娥一声轻唤,胡璇应了声,房门打开来,两名宫女托了两个托盘走进来:“皇上命奴婢备了点心,请两位公子慢用。并转告公子说,御医已为令弟服了药,明日研好了治病的方子,再为公子医治,请公子不必挂心,吃了点心,便早早安歇。”

    “有劳二位宫娥姐姐了。”

    两名宫女放下托盘便退了出去。胡璇见托盘里有米粥,先行喂了宴子桀一些,自己也吃了些,随后又有宫女送来换洗衣衫,本来她们是要服侍胡璇及宴子桀更衣,胡璇便推谢了自己更衣,也为宴子桀换好,坐在宴子桀床边,合衣而眠。

    年青的楚王意气风发的摆架回宫。佩剑侍卫随在他身后。眼看着皇上满面春风、不经意的流露出些笑意,便知道自己这主子又看上这王氏兄弟当中的那个哥哥了。

    楚康帝继位乞今为止,十载有余。皇帝是风华正荗之年,后宫佳丽三千,子祠却只有一个公主和一个皇子。倒不是这年轻皇帝身子骨不好生不出孩子,只可惜他只爱男色——那种文质彬彬的纤秀男子。宫中倒是有安置男妾,只是皇帝也是人,也怕朝臣进谏聒噪。

    若不是皇上常偷溜出宫去,去那艳月阁隔街的袂香坊找新来的小倌寻乐,也不会就这么巧救下这兄弟二人。

    皇帝好男色并不是人人皆知。就算微服出宫,皇帝带侍卫随从,到了袂香坊附近,也只安排侍卫在附近吃喝候命,真的知道皇帝去哪里,一直随在身周侍候的,却也只有这侍卫一人而已。依着皇帝这喜好和性子,看来这位王氏哥哥……怕是合了圣上的眼。

    喜欢个男宠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兄弟身上那毒本就不一般,二人又不是本地人,来路不明,那罗英杰的顶头上司又素与护国有功的矫骑将军不合,他们从的是当朝的皇叔一派,大有反楚康帝另扶皇叔登基之意——会不会这兄弟与罗英杰做戏打斗是假,熟知皇上的喜好派人进来谋事是真……这佩剑侍卫不由地深思了起来。

    皇帝回眼瞄了一眼侍卫,轻声笑道:“荆爱卿,在想什么?今日这个……如何啊?”眼角轻挑了下,一幅调侃之意。

    “禀皇上。”荆侍卫双手作揖,低声道:“臣不敢说。”

    “哈哈。朕的铁血侍卫荆云也有不敢进言的时候?说来听听,朕恕你无罪。”皇帝爽郎的笑了声,随即补了一句:“低声点儿说与朕听。”

    “是。”荆云又抱了个揖,跟在皇帝身畔,低声道:“圣上,须防色字头上一把刀……”

    “爱卿,多心了。”到了后宫院前,侍卫便不能再近,皇上带了众宫女太监进了去。

    荆云摇了摇头,心里却寻思着:哪里多心了呢?若是皇帝三宫六院天天泡在女人堆里也便罢了。偏偏身边跟的都是些个再秀气斯文也倒底是男人的公子哥儿……皇叔对皇位虎视眈眈……变着花样的出招却就是不露出狐狸尾巴……好在有个护国有功的矫骑将军,又功高盖主,颇有欺皇帝年青便趾高气昂的架势……自己这个一心为个仁君尽忠的侍卫,又能做得多少呢……一边暗自慨叹,一边叮嘱侍卫打起十二分精神换班巡视,自己也终是耐不得疲劳,回到自己的营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上午,有御医又来为宴子桀诊治,连同着胡璇,也一同把脉开了补气调息的汤药喝了。

    楚康帝一下了早朝,也来了这边,命御医好生照看宴子桀的病情,便邀胡璇一同去御花园品茗赏花。

    此后每日皇帝只要下了早朝,便来邀胡璇同游,或是赏花品茗,或是观奇珍异宝,花样百出。宴子桀身体调和了些,也随行过一次,却回到厢房就阴沉着脸,告诉胡璇那皇帝对胡璇没安什么好心思,言下之意胡璇也听得明白。无非就是说楚康帝对胡璇抱得,也是一番情思。

    其实胡璇自己又怎么会一点不查觉,只是眼下二人本来就没有安身之处,偏偏宴子桀的病势又这么严重,最好的寄望也不过就是皇家的御医能医得好他。况且楚康帝虽有别样心思,确也没做出什么举动来,胡璇也只好能拖就拖,指望着宴子桀快点好起来,二人才好离开。

    即然宴子桀懒得看那皇帝的一副嘴脸,胡璇自己其实也是万般的不愿附和,楚康帝的邀约便能推就推,推不过的时候,就勉强去着应附一番。

    一直这样过了十日有余,宴子桀的伤势不见恶化,可也没得什么好转。这日楚康帝又想约胡璇看舞姬跳舞,胡璇便推说着宴子桀身体不适,自己想留下来照应。

    楚康帝听闻宴子桀的伤势还没见好转,不由得气燥了起来,宣了御医来问话,御医吱吱唔唔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皇帝便发起怒来:“平日吃着朕的皇粮,医一个病人医了十余天也治不好,朕留你们何用?”

    “皇……皇上恕罪。这个病,并非老臣等无法可医,只是……只是这药方……”几个御医见平日里和颜悦色的皇帝真的动了怒,吓得浑身哆嗦。

    “药方怎么了?天下还有朕拿不到的药材么?你们几个老不修,医不明白人来骗朕么?”

    胡璇万万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样,子桀医不好是自己心焦,这个皇帝却因为自己不能陪他大发雷霆,可如今事已至此,胡璇心念一动,当即当在几个老御医身前,扑咚一声便给楚康帝跪了下来:“皇上,此事怪不得几位御医……是草民弟弟福薄命薄,皇上就别再难为几位御医大人了。这药……这药……不是草民弟弟消受得起的。”

    “怎么?王旋,你早就知道何药可医你弟弟的病?”楚康帝一对他说话,神色间的凛冽之色尽消,便换上了一幅关切的面孔。

    胡璇欠身再叩一首,沉声道:“回皇上,正是如此。草民曾请过城中的大夫为弟弟诊病,早便知道何药可医此患。”

    “那是什么药,朕定让人帮你寻来便是。”

    “回皇上,这药其实……其实不用寻……”

    “不用寻?不用寻他们几个老庸医却治不来?”

    “几位御医是不敢妄言求药。草民亦是不敢有此窥望……”胡璇说着,神色间不由的几分愁苦。他这愁苦之色倒也不是故意做给楚康帝看,是一想到宴子桀的病势难医,便真的难过起来。

    “莫非……”楚康帝坐正了身子,想了想道:“便是先帝命道士们炼就的那三颗天尊丹?”

    胡璇便垂首不再做声,御医们也唯唯应是。

    “怪不得没人敢说。你们平身吧。”楚康帝呵呵一笑,一扬手,命众人起来。

    胡璇见他没出下言,心中便猜想:果然那药是求之不得的。不由的神色黯淡了起来。

    “嗯。虽是宝药,可也就是用来救世济人的。”楚康帝轻笑着瞄了一眼胡璇失望的神色道:“你们一会儿随朕将三颗都取了来,拿去给王桀医病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众御医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也不知道是回句“谨遵圣谕”好,还是该对皇帝说句“三思”。

    胡璇却是惊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着满面自在的楚康帝,他可是做梦都没想到那听说是人间起死回生般的宝药,三言两语便这么简简单单求了来,一时间如坠梦里。虽说刚刚跪下的本意就是求药,可是真的求来了,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去吧,你们下去准备救人吧。还在这里等什么?”楚康帝对众御医道。

    “回皇上……天尊丹不需三颗,只一颗,再借由荆御侍的内功调息,自然便药到病除。”为首的御医恭敬的答道。

    “如此你们还不早早讲出来,白白害人受了这么多苦处,快快去准备吧,需要荆爱卿相助的时候,早早命人来通报一声便是了。”

    “微臣等领命,老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老御医们退了下,楚康帝才向胡璇道:“王旋,这回你可安心了?”

    胡璇这才由梦中惊醒一般,双膝一屈,发自内心的向楚康帝谢恩。

    “你呀你!朕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总是谢啊、礼呀的一大堆,辜负了朕的一番美意。”楚康帝说着,伸手扶在了胡璇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目光中尽是柔腻地盯着他。

    胡璇饶是被他有些痴迷的目光盯得发寒,可一来他是皇帝,二来看着他赐药给宴子桀的份上,便低下头,由他拉手着腕,也没如往次一般避开来。可一转眼间,却瞄见那荆侍卫荆云,鄙夷地剜了自己一眼……胡璇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却羞得由脖子红上了脸颊,却也只有将头垂得更低,却不知这神情让楚康帝着了迷,便伸手另一只手,搭上胡璇的手背,摩挲了起来。

    其时不少宫女太监还在,胡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楚康帝就那么发痴,好不尴尬。

    荆云平空里一声轻咳,总算让皇帝回了神,犹为不舍的放了手。

    这么一会儿工夫,有太监来传话说几位御医已经准备好下药医人了,就等着荆侍卫过去帮手,楚康帝便也不再提什么看舞姬跳舞的事情,陪着胡璇,带同荆云,由太监引着路,向着宴子桀休息的厢房去了。

    第十二章

    荆云为宴子桀运功疗伤,已经进去了半柱香时间。厢房边的石桌边,坐着楚康帝与胡璇。

    本来胡璇这种身份的“平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皇帝同坐的,可是皇上赐的坐,哪个又敢说什么。

    胡璇曾经就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他来说眼中也没有什么大得了不起的人物,这一会儿又着实念着宴子桀的伤势,楚康帝让他坐,他就大大方方的坐下了,时不时还站起来踱几步,又极为自然地走回去坐下。

    边儿上的太监宫女看得不自在,一个个低着头,你瞄瞄我,我看看你,再偷看一眼胡璇和皇上,心里寻思着就没见过这么胆子大的人。

    楚康帝让人备了茶,边品着茗,边美滋滋的看胡璇在身边儿晃来晃去,仿佛什么歌舞呀、赏花呀,都不及眼前这个男人来的有滋味。

    “禀皇上,相国前来觐见。”这时候走进来个传事的太监,跪行了礼道:“听闻皇上在养心园,现在就在园前候传了。”

    胡璇忙站起身来退到一边。这时候若还坐着,总是不成体统了。

    “让他过来吧。”楚康帝应了声,传话的太监退了出去。

    “皇叔这时候来……”楚康帝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看胡璇道:“……跟朕来要那欺负你们兄弟的罗英杰了。王旋,你说说看,朕怎么办好?”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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