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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岭南团伙 作者:歌平

    第2节

    苏北秦所住的小院僻静安宁,出了院子竟是一个人都见不着,苏北秦也不意外,他站在院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番,忽然墙角处传来一声娇柔的猫叫。

    苏北秦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四蹄雪白的黑猫正从墙上垂下的藤蔓枝条下懒洋洋地踱步过来。

    苏北秦蹲下身,向着那只猫儿伸出手,黑猫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小跑着凑近了他,在苏北秦手上闻了闻,苏北秦顺势翻过手掌,在猫耳处揉了揉,动作熟练地顺着向下揉到了猫儿下颌处,轻轻挠着猫儿的脖颈和下巴,苏北秦轻声道:“我不认识路,你认识吗?”

    他语气自然,态度认真,倒像是真的在询问猫儿一般,黑猫“喵呜”一声,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儿微微弯起,轻轻晃动着,它转过身,向来时的墙角轻盈地跑了过去,在墙角处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苏北秦。

    苏北秦轻轻笑了起来,小声道:“多谢。”他此时神态略微狡黠,若是让吴老和四儿看到了,定要吃上一惊。

    苏北秦跟着黑猫左转右拐,最后猫儿在一处屋舍外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在跟过来的苏北秦腿上蹭了蹭,便姿态矫捷地跳上了窗台,一双大手将黑猫抱了起来,黑猫喉中发出舒适的呼噜声,碧蓝色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一副十分舒适的模样。

    抱着猫儿的男人在窗户后向苏北秦打了个招呼,“苏先生,许久不见。”

    苏北秦此时却收敛了笑意,“好久不见,惟武王。”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喊这个名号了。”武惟扬叹了口气,顶着一张娃娃脸,故作沧桑道。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若是还称武君,怕是有些生疏了罢。”苏北秦脸色丝毫不变。

    这句话中含着十分讽意,因着这两个多月来,武惟扬对他避而不见,只让四儿和吴老留在他身旁就近“照顾”,这明显的防范之意让苏北秦有些不舒服。

    武惟扬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恍然道:“啊,对了对了,苏先生大病初愈,怎么能在外头站着,快进来罢。”

    这间屋舍有里外两个房间,外头明显是一间书斋,与苏北秦院子中的书房不同,这间书斋布置朴素,在两侧的墙边竖着极高的书架,上头满满的各色各样的书籍,苏北秦粗略地扫了一眼,几乎每一本都颇为破旧,摆放也潦草而杂乱,有些书甚而半截书脊露在外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武惟扬漫不经心地将一册书推回书架,“苏先生随意坐罢,这儿本不是待客的地方,也没有预备的茶具点心,还请苏先生不要介意。”

    苏北秦斯斯文文地从袖中取出那两只梨,道:“苏某自备了,惟武王要一个吗?”

    武惟扬眉毛微微耷拉下来,露出一副可怜相,道:“都说了苏先生不必再喊我惟武王了,若是让这寨子中旁的人听着了,可怎么好?”他将一只梨接过来,也不擦一擦,便一口咬了下去,汁水顺着手指向下流,原本老老实实呆在他怀中的猫儿“喵呜”一声,忙不迭地逃了出去,免得那梨水沾上它的皮毛。

    武惟扬一面含着梨,一面含含糊糊地道:“苏先生就叫我惟扬罢,左右以后我们俩算是在一条船上了,你是个斯文人,不必和寨子里那些个粗人一般喊我老大,直呼姓名便可。”

    苏北秦慢条斯理地道:“看来今日苏某才付清了渡资,不知惟扬什么时候愿意让我在船上到处瞧瞧?”

    武惟扬已经将那梨啃了一圈,向下挪了一段重头啃起,吃得满手汁液,若是换个人来,定是要叫人嫌弃的,但武惟扬长得老实纯然,便是这副模样了,看着也讨喜天真。

    他两颊鼓鼓囊囊的,支支吾吾地道:“不着急,先生你这不是大病初愈么?再歇息一阵子罢,吴老也说了,你还得多休息,多休息休息。”

    苏北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笑意来,但这笑意配着他过于白皙的面孔和黑漆漆的眸子,显得十分冷淡而不近人情,“看来与惟扬说话必得直白,我只问你,你准备何时才相信我?你若是这么多疑,何必一定要将我留在此处。”

    武惟扬咀嚼的动作停了停,他将手中吃了大半的梨子搁在桌上,脸上总是挂着的纯稚神色消失殆尽,他坐到书桌后头的圆凳上,双腿懒洋洋地架上了桌子,道:“这不是因为你们读书人就喜欢这曲里拐弯的一套么,苏先生你找到这儿,不也是在四儿和吴老面前装傻得来的好处么?”

    苏北秦也在书架前的榻上坐下,他伸手抱起蹭到他脚边的猫儿,平铺直叙地道:“还不是因着你不愿意见我么?”

    武惟扬怔了怔,像是无趣似地撇了撇嘴角,他看也不看便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本靛蓝书皮的册子来,扔给苏北秦道:“回去把这个看了,我会让殷不在陪你在寨子里转转,有什么问题就问他罢。”

    苏北秦拿着那本册子随意地翻了翻,字迹潦草难认,用苏太傅的话说,就是鬼画符都比这来的好认。

    武惟扬伸长脖子往苏北秦拿着的书册上看了一眼,然后又缩回圆凳上坐好,摸了摸唇边浅浅的梨涡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道:“这是上个师爷留下的,我早已令人将他带到松阳岗上去了。”

    苏北秦似乎没有听到武惟扬的话,低垂着眸子正在看手中的册子,蝶翼般的长睫时不时轻颤一下,若不是实在觉得没这个必要,苏北秦真要以为武惟扬又在刁难自己了。

    他就这么沉默着不回话,武惟扬觉得无趣极了,拿起放着的半个梨又开始狠狠地啃了两口,直到嘴巴里再也塞不下,武惟扬适才单手支着下巴,细细地嚼着嘴里的东西,又嘟嘟囔囔道:“上了我的船,便是我的人了,我待先生从一至终,也希望先生对我不存二心。”

    苏北秦正襟危坐,明明是长相清秀温润的五官,然而一旦沉默着用那双黑极了的眸子紧盯着某人看时,便会显得异常严肃与冷冽,他冷笑一声道:“你待我如何,我便待你如何。”

    果然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一样的,苏北秦的这般模样让武惟扬想起以前在宫中见过的那帮老学究,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令人头疼无比的无意义的碎碎念了,虽然苏北秦仅仅只说了这么一句复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册子了。

    武惟扬将吃剩的梨核往窗外一扔,大声唤道:“殷不在……殷不在……”

    殷不在从门外慢吞吞地踱到武惟扬面前,向着武惟扬拱手道:“老大,何事吩咐?”

    武惟扬将一手的梨水擦在殷不在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襟上,伸了个懒腰道:“我去午睡了,你且带苏先生去寨子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纵使胸前突然多了一块不规则的水渍,殷不在依旧面色不变地对着苏北秦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苏先生,请随我来。”

    ☆、第7章 熟悉山寨

    两人沿着青石砖铺就的道路向前走,两边花木扶疏,长得虽茂盛,但看得出少人打理,不少树木张扬肆意地将枝叶探到路上。

    苏北秦稍稍侧过身,让过一丛正含苞待放的丹桂,甜蜜的花香在他袖边滑过,苏北秦叹道:“一晃已然到这个时节了,想来再过不久,京城也该办赏桂宴了。”

    殷不在笑吟吟地道:“苏先生思乡了?也是,苏先生年纪尚轻,这么远的地方也是头一回来罢。”

    苏北秦浑不在意地道:“不碍事,以后总有回去的时候。”

    殷不在怔了怔,他琢磨了一番这句话的意思,心下暗道这苏先生却是年少气盛,便是武惟扬也从未放出过这样的话来。

    “你是否觉得我方才的话言之尚早?”苏北秦忽然道。

    殷不在带着一贯的笑脸,“怎么会,苏先生这么说自然有其中的道理。”

    苏北秦叹了口气,道:“武惟扬便从未想过失败,怎的你作为他的手下,竟会对这事存有疑虑。殷兄,为人样貌气质虽无法改变,若是连性格都过于拘谨保守,恐怕记得你的人一只手便能数过来了。”

    殷不在分毫不变的笑容僵住了,他咽了口口水,一面在心中暗暗叫苦,一面道:“苏先生教训的是……”

    论起样貌,殷不在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个子既不高也不算矮,体型匀称,不论从哪里看都十分普通,是扔在人堆里头也要找半天的长相,但除此之外,他还带着一门天生的本事,便是无论你见过他几次,哪怕是成日累月地见面,下一次依然会忘记他是哪位,故而连寨子中的好些兄弟,见着他都得绞尽脑汁想一会儿,甚至有几回,还闹出了几场不大不小的乌龙来,其中心酸,殷不在更是连回想都不愿。

    苏北秦这短短的几句话,连讽带刺,便将殷不在最在意的事儿捅了出来,因着他晓得武惟扬之前干的那些糟心事,便也不敢反对,既然这位才子已然当定了无人寨的师爷,他便只得替他们老大好好伺候着,免得一个不慎将这位也糟蹋进了松阳岗,下一位可就遥遥无期了。

    苏北秦平日里倒也不是这么刻薄的人,只不过方才与武惟扬那番谈话让他胸间始终闷着一口气,他舒了口气,眼角瞥见殷不在有些勉强的笑脸,便道:“我一时口快了,万望殷兄莫要怪罪。”

    殷不在连连摇头,道:“怎会怎会,啊,对了,苏先生,出了前面这个门,便是你头一天来时所住的那进院落了,那是平时老大用以待客的,除了门厅,其他房间都空置着,长久无人打扫居住,有些简陋,倒是委屈了苏先生。”

    苏北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到这进院落门外,口中问道:“话说回来,我却还不知道这里是钦州哪处地界?”

    殷不在道:“这里在六峰山中,这处宅院是唯一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方,待出了院门,我们便得费些脚力了。”

    “无妨,我闲得久了,正该活动活动。”苏北秦慢吞吞地跨出乌木大门,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只见前方石阶层层向下,近乎陡直,一眼望去,倒好似悬崖一般。

    殷不在走在前头,下了一级台阶,回身带着歉意道:“正如先生所见,若是以后先生想出去走走的话,还是得寻个人带着,山林野地,保不准会有什么危险。”

    苏北秦盯着那台阶看了好一会儿,叹道:“我看我今后还是在宅院里走走罢了,吴老也说了我经不住劳累。”

    殷不在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向下绵延的阶梯,思索了一阵,道:“先生的腿脚的确不适宜走这条路,是殷某未曾考虑周到。”

    说罢他领着苏北秦向右拐了过去,只见宅院东北方向,又开了一处小小的偏门,此时偏门是锁着的,但偏门外,泥土小路通向一处青石平台,上头支着盘着绞索的铁齿轮,平台最外围的地方微微下陷,一只硕大的铁皮轿厢正停在上头。

    轿厢的门帘被替换成了门页,两旁还有气窗,但做工简陋,令人望而生畏。

    殷不在先过去将门打开,向里头张望了一番,道:“我先去给下头的人打个招呼,免得叫他们吓着了。”

    说罢走到平台边,从袖中取出一只形似短箭的物事,抬起手腕,向下掷去,很快便从下方听见一声隐约的爆鸣声,苏北秦不禁挑了挑眉,这动静可不像是普通的烟火,看来无人寨连火药也弄到手了。

    殷不在拍拍手,笑容可掬地道:“来吧苏先生,我们坐这个下去,可能不甚平稳,苏先生若是害怕的话便罢了。”

    苏北秦毫不犹豫地进了轿厢,一面道:“为了殷兄好,还是罢了吧。”

    殷不在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若是苏北秦不愿坐这铁皮轿厢,他的身体又不能爬那阶梯,为了完成武惟扬的交代,苦得可不是他么。

    殷不在转身去解绞索,心里惆怅地想道,看来今后这寨子里说不过的人又多了一个,“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他喃喃道。

    这铁皮轿厢虽然笨重丑陋,但倒与殷不在说的不同,反而甚是平稳,只是一旦想到自己在半空中,便未免心有惴惴,山间的凉风通过狭小的气窗吹了进来,冻得苏北秦打了个哆嗦。

    殷不在坐在轿厢另一边,见状道:“苏先生的身体真是孱弱了许多。”

    苏北秦淡淡地应了一声,问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他话音方落,便觉轿厢晃了晃,竟是落着了实地,门页从外头打开,一个个头高大的少年站在门口不满地道:“不是说了这是用来运食物的么?下次谁再打信号下来,我也不拉绞索了,摔死你们这帮子大老爷!”

    他自顾自说了一大通,却见殷不在一脸尴尬地从里头钻了出来,后头跟着一个模样清秀斯文的陌生人,他怔了怔,推了推殷不在道:“那谁,这位是?”

    殷不在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我是殷不在!”他也懒得理会少年恍然大悟的神情,继续道:“这位是新来的师爷,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找不到老大,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苏北秦听闻这句话,倒是有些惊讶,但他面上却依旧淡淡的,向那少年露出一个微笑,“在下苏北秦。”

    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颊忽然红了红,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羞涩地道:“我……我叫秦汉,是寨子里帮忙采……采购日常用品的,油米蔬果,布料木具,苏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便成了。”

    殷不在瞪着眼睛捅了捅秦汉,道:“怎的我来的时候便没有这个待遇?!”

    秦汉看了他一眼,没心没肺地道:“我老记不住你的脸,对你那么好作甚?”

    殷不在磨着牙,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喃喃道:“哪一日我易容成一个美人,瞧你们谁敢记不住我。”

    苏北秦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平地,除了正中间空了出来之外,四周都整整齐齐地排着数十间平房,不少人正进进出出,他们穿着与秦汉一般的精干装束,看着十分干练。

    “这些平房是存储物资的,”殷不在上前解释道:“凡是山上需要的物品,会列出清单交与管事,再由他们负责去首府采购,之后会用铁皮箱运送到山上去,除此之外,我们寨子自产的织物、米面也会储存的此处,以备不时。”

    殷不在向忙活的众人稍稍介绍了一下苏北秦,便又往前走去,穿过空地,道路复又变得狭小,两边的山岩逐渐围拢来,将此处变成了一个山坳,只露出一个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豁口,苏北秦往后望了一眼,无人寨已被繁盛的树枝遮住,山雾蒙蒙,只露出大概的轮廓,这处倒真是块好地方,易守难攻,即便真的被围攻物资不能运达,靠山吃山,也能坚持个把月。

    豁口外是一条碎石小道,小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翠绿的树叶遮过了刺目的日光,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露水气息,苏北秦往前走一段距离,便看见远处山腰上隐隐有青烟升起,很快淡化在缭绕的云雾中,他看的并不真切,因而问殷不在道:“对面山腰上可有人住?”

    殷不在跟在苏北秦身后,仰头望着对面山腰,目光好似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道:“那是除了寨子以外最重要的地方。”

    苏北秦闻言,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道:“是锻造兵器的重地罢。”

    “先生好眼力,”殷不在言语带了丝敬佩道:“那块地方溶洞密布,是藏匿军械的绝好之地,能在紧急之时将兵刃通过最短距离送达到山寨中……”

    “而那些溶洞也成了藏匿人的绝好去处,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走为上计,”苏北秦勾了勾嘴角道:“真是妙极。”

    ☆、第8章

    这条碎石小路愈走便愈是狭隘,两旁茂盛的林木常常让人错觉路已断了,然而下一刻,黑灰色的石子便出现在脚下,一路向山下蜿蜒而去。

    “建造军械的地方看着虽就在对面,然而若是走过去也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而他们惯用的穿山溶洞里头过于潮湿,怕是对苏先生身体不好,咱们今日便不过去了。”殷不在在前方絮絮地道。

    “这条小路恐怕也用的不多罢。”苏北秦艰难地拂开挡路的枝叶,微微喘着气道。

    殷不在稍稍放慢了脚步,道:“确是如此,本来是为了外头来了客人用的,寨子中的人甚少走这里,但他们走的路怕是不适合苏先生。”

    苏北秦脸颊边已然带上了细细的汗珠,他眯起眼,擦了擦落到眼角的汗珠,若有所思地道:“武惟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恕殷某也无法回答,殷某也是去年春天才到了这儿的。”殷不在怔了怔,抱歉地笑道。

    苏北秦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道:“看殷兄的模样,倒不似是犯了什么罪,却是因为什么才入了无人寨?”

    殷不在叹了口气,“是家师的命令。”

    苏北秦正欲再问,前方树丛一阵晃动,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跳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木制的小短剑,穿着旧却干净的青布小褂,昂着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过此路,留下买……啊!痛!”

    殷不在在孩子手腕上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那小孩儿手指一松,短剑便落到了地上,他捂着手腕,瞪着大眼睛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大坏人,是谁派你上山的?!我要去告诉老大!”

    “小崽子,我是殷大哥!”殷不在恨恨地拧了拧小孩儿的脸颊,“你怎么又自个儿窜进林子里!你娘呢?”

    小孩儿一边揉脸一边嘟嘟囔囔地道:“殷大哥?我还以为是摸上寨子的坏人呢,我娘在洗衣裳,殷大哥,你后面那是谁?”

    殷不在道:“那是寨子里新来的师爷,你可别顽皮到他那里去,当心老大抽你!”他对着小孩儿做了个扬手的姿势,吓的小孩子缩了缩脑袋。

    苏北秦向小孩儿笑了一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个俊秀斯文的年轻先生,方才嘹亮的嗓门不知为何收敛了不少,细声细气地道:“我叫林清堂。”

    “好名字。”苏北秦摸了摸林清堂毛茸茸的脑袋,林清堂眼睛亮亮的,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怯生生地伸手去拉苏北秦的衣角,“先生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苏北秦被小孩儿拽着往前走,殷不在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愈发坚定了自己要易容成一个美人的打算,“一群只看脸的家伙,肤浅!”他一面喃喃道,一面追了上去。

    沿着这条碎石小路向下,在山坳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如同书中才会出现的世外桃源一般,简陋的泥土小道穿梭交叉,白墙黑瓦的单层屋舍零星散布在小道之间,屋前屋后全凭主人家爱好,种着一些蔬果,几只鸡鸭在小道上摇摇摆摆地走着,偶尔被走过的村人惊着,拍着翅膀笨拙地向一旁躲避。

    苏北秦在高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林清堂使劲拽了拽他,满脸雀跃,道:“先生,快走。”

    从那处下去村落已然没有了道路,只有几个简单的土坑以供踩踏,苏北秦动作难免慢了些许,林清堂等不及,便自个儿先三两步跳了下去,在下面仰头看着苏北秦。

    殷不在走到了苏北秦前面,扶着苏北秦的胳膊,苏北秦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

    殷不在笑吟吟地道:“有时候流放了一家子,老弱妇孺总需要地方安置,老大便在这里造了个村子出来,当然,寨子里也不全是流犯,也有些旁的人,他们带来的家眷也有一部分住在这儿。”

    苏北秦微微皱了眉,“这样岂不是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若是任由他们散住,那才叫危险。”殷不在收敛了笑意,看着苏北秦道,“苏先生应当明白其中利害罢。”

    苏北秦沉默下来,他跨下最后一个土坑,林静堂雀跃着过来拉他,他看着孩子明净的笑脸,脸上一直带着的温柔笑意却有些挂不住,之所以在离寨子这么近的地方安置这些老弱妇孺,除了明面上的保护,私下里难保没有看护监视的意味,想来这些亲属连下山也定然是有限制的,他不知这对他们来说是好是坏,但殷不在说的不无道理,他也无法多加置喙。

    林静堂带着他们到了村子里靠近东南方向的一幢屋舍,推开围栏门,一只皮毛油亮的灰毛大狗便冲了出来,摇着尾巴在林静堂脚边转了转,林静堂将狗哄走,带着两人进了屋子,屋舍中窗明几净,收拾地十分利落干净。

    一个妇人闻声从里头掀帘子出来,“堂儿,你去哪儿了?”

    她见着苏北秦和殷不在两人,怔了怔,“殷先生,这位是?”

    殷不在也怔了怔,像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接着才道:“啊,这位是新来的师爷,苏北秦苏先生。”

    妇人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舍下简陋,委屈先生了,妾身林简氏。”

    林简氏为他们泡了茶,她不便与外人同处,便重新退回内室中,林静堂在外头陪着两人。

    “你父亲呢?”苏北秦问道。

    林静堂伸手取过一个桂花糕,一边吃一边道:“他在那边山上,每个月回家几次,会带我和娘下山去附近的镇子上看看。”

    殷不在道:“他爹叫林安堂,本来是京城里有名的工匠,也不知做了什么惹到了那皇帝,将他全家流放,当时他尚未成亲,他的父亲已老迈,在流放途中便……再后来他进了无人寨,因着手艺好,便去了那边做事。”

    两人坐在厅堂里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会儿,林静堂年纪虽小,倒十分聪慧早熟,时不时插上一言半语,也不叫人讨厌,苏北秦十分喜欢他,还花了一番功夫给他检查功课,允诺他得空便下来看他。

    待到晚间时,两人推拒了林简氏的好意挽留,慢慢向山上走去,临走前,殷不在犹豫半晌,还是问道:“夫人是怎么认出我的?”

    林简氏吃了一惊,她踌躇片刻,有些赧然地道:“因为整个寨子……也只有殷先生我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了,但我想堂儿领回来的定是寨子里的人,所以……”

    殷不在暗暗叹了口气,心酸地道了谢,便跟着苏北秦离开了。

    苏北秦回去时一路都若有所思,待回到宅院,殷不在正要告辞,苏北秦喊住他道:“殷兄可知,无人寨中的流犯如何洗脱罪名?”

    殷不在笑了一笑,道:“待到老大坐上那个位置,才是他们真正摆脱流犯身份的时候。”

    苏北秦默然片刻,道:“钦州知州如何?”

    殷不在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以后先生自会知晓。”

    这机会倒是很快来了。这日苏北秦起来后,照例是继续在书房中仔细翻阅武惟扬送来的各色账目,上回他所给的不过是其中一本,后来他又让四儿送了整整一箱子来,其中笔迹杂乱,有的娟秀,有的潦草,最初的几本让苏北秦爱不释手看了许久,倒不是因为其中内容,只是那手字狷狂大气,构架明晰,转折处毫无滞涩,端得是一手好字。

    他猜测这是武惟扬的字,想来无人寨最初人手稀少,他作为头头自然什么都要管上一管。

    这些账册包含了整个寨子各个方面的运作情况,从最为隐秘的兵器到鸡零狗碎的日常用品都有,苏北秦毫不厌烦,看得十分认真,还做了不少笔记。

    他翻完了一本,正放入一旁的藤编篮中,却见四儿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道:“先生,老大让你现在便去主院大堂。”

    苏北秦怔了怔,“什么事?”

    四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摇了摇头,道:“先生去了就晓得了。”

    苏北秦一看便知是武惟扬不让四儿说,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饰,方才和四儿一同往前头去了。

    四儿到了主院后门便停了下来,向苏北秦办了一个鬼脸,道:“是官府派人来啦,苏先生不必害怕。”话一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苏北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想来武惟扬不让四儿说是为了看苏北秦猝不及防一时失态,但四儿终究还是担心他,故而忍了半天还是说了。

    苏北秦沿着回廊,走进天井前的大堂,这间大堂常年见不着日光,看着总有些阴冷,也不知武惟扬选这儿作为会客的地方是何用心。

    一进去便见武惟扬大咧咧地坐在上头,下首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苏北秦打量了一番他的官服,便知这是一个通判。

    武惟扬见他进来,笑盈盈地道:“苏先生,你来了,来见见咱们钦州的父母官黄大人。”

    中年男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站起身来道:“哪里哪里,我还算不上是父母官。”

    苏北秦看了一眼武惟扬那张纯然的脸,便温文尔雅地笑道:“黄大人客气了,在下苏北秦。”

    “苏……”黄大人怔了怔,试探性地问道,“是……苏太傅的……”

    “家父正是苏清柏。”苏北秦脸上毫无尴尬之色,连嘴角的笑容也未曾变动分毫。

    “啊……哈哈哈,在下很是仰慕苏太傅,天下不知多少学子想要拜入苏太傅门下,在下也曾是其中一员呢。”黄大人一面道,一面脸上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苏北秦态度依旧恭谨有礼,“若是家父知晓,定然欣慰不已,他常说,所谓孺子可教,并不在于其人是否聪慧机敏,最重要的乃是求学之心。”

    黄大人连连点头,他的神态自在了许多,感慨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话音刚落,上头武惟扬忽然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黄大人,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事儿?”黄大人一个哆嗦,连忙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战战兢兢地道:“寨主,知州大人让我来禀告您一声,寨主要的东西,下个月就到了。”

    苏北秦心中一动,看向武惟扬,只见武惟扬缓缓拉出一个笑容,他深深的酒窝湮没在黑暗中,一双圆润的眼睛亮得惊人,“多谢黄大人通报,下月我定然同寨中的兄弟一同去好好感谢知州大人一番。”

    ☆、第9章 午后时光

    武惟扬提着酒壶慢悠悠地晃到苏北秦的院子时,口中时断时续的小调便彻底断了,他脸上依旧带着向来纯良的笑容,但圆润的双眼里却了无笑意,只见眼前原本僻静得缺少人气的院子中,满满当当都是人,老少皆有,大半却是寨子里身量高大的汉子,从苏北秦书房门口一路排到院子外头的青石小路上。

    武惟扬拍了拍最后头那汉子的肩,却见汉子头也不回地道:“别拍了,甭管是谁,都得排队。”

    武惟扬挑了挑眉,嘴角酒窝愈发深邃,“哦?小杜子,连寨主都插不得?”

    那汉子猛然回头,看见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武惟扬,顿时说话都不利索了,“老……老大。”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武惟扬笑眯眯地问道。

    汉子老老实实地将手上的纸在武惟扬面前递了递,道:“苏先生说可以为我们写家书,所以……”

    武惟扬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这一声百转千回,生生把那汉子吓白了脸,他连忙道:“我们都自有分寸,不会将这儿的事泄露分毫的。”

    武惟扬拍了拍他,道:“无妨,我不会拦着你们,不过……”他顿了顿,忽然提高了嗓门,对院子里挤挤挨挨一大堆人喊道:“都给我回去!苏先生身体不好,怎经得起你们折腾,要写家书去找老吴和殷不在,现在都散了!”

    院子中的人见是老大发话,只得老老实实地散去,不少人交头接耳道:“老吴也一把年纪了,而且脾气不好,但那殷不在是谁来着?”

    武惟扬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进房间时,苏北秦正划上最后一笔,将墨迹未干的信纸交给站在他面前一脸紧张的汉子,汉子拿了信纸诚惶诚恐地道了谢便飞也似得跑了出去。

    苏北秦搁下笔,挑起清艳的眼角,那双平静的眸子瞥了一眼武惟扬道:“没想到惟扬还有主动来找我的一天。”

    武惟扬勾了勾嘴角,懒散地坐在苏北秦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我若不来,怎知苏先生背着我笼络寨中人心?”

    这句话语气平平,甚至带了些疏懒的意味,苏北秦已取出一本翻得破烂的账本看了起来,听了武惟扬的话便不咸不淡道:“你当我这是为了谁?寨中的兄弟今后会成为你夺取天下的利器,他们虽然鲁莽,大多数却天性纯良,一些小事便能让他们感恩,我是为你培养他们的忠诚度,他们今后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

    武惟扬剥了瓣橘子扔到嘴里,苏北秦的书房里摆满了兄弟们因他代写家书送来的谢礼,有水果有肉有鸡蛋,他方才进门时便闻到了浓烈的食物气息,若是苏北秦支个代写家书的小摊子,不出几月便会赚得盆满钵满。

    “如此一说,倒是在下怪罪了苏先生,在下给先生赔礼道歉,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话所如此,武惟扬仅仅是嬉皮笑脸地朝苏北秦拱了拱手,接着又吃起了橘子,苏北秦自认为不是小气之人,但是武惟扬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往他看似纯良实则可恶至极的脸上打上一拳。

    见苏北秦低头看书不理他,武惟扬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正对着自己,丝毫不理会苏北秦那双隐隐带着怒气的黑色眸子,然后单手支着自己的下颚,故作真挚地道:“我这个性总是一时口快,先生莫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苏北秦拍掉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面无表情地低头核对账目,这人真是正经地过分,却正因为此,事情才变得有趣,虽然觉得苏北秦跟着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这个理由圣人过头,不过他着实喜欢苏北秦这副倔强的脾性。

    武惟扬无谓地挑了挑眉,将放在脚边的酒壶提起来哐当一声放在苏北秦的桌上,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子摊开来,里面竟是一把晒干的小鱼干,他又跑出去向四儿要了两个酒碗,拔掉壶塞哗啦啦倒了两杯酒,放了一杯在苏北秦面前。

    早在他拔掉壶塞时,苏北秦就闻到了浓郁的酒气,他在京城当官时也免不了要饮几杯薄酒,但那些只是清酒,用五谷酿成,浓度不高,平常人是喝不醉的,而面前这碗黄褐色的酒显然跟京城的酒水不在一个档次。

    武惟扬端着酒碗闻了闻,酒水中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这壶酒是我初来岭南时,一位老翁赠与我的,应该有好些年头了,今日惹恼了先生,便拿它与先生谢罪了。”

    “我的伤还未痊愈,吴老叮嘱我在伤好完全之前不能饮酒。”苏北秦翻了一页书册淡淡道。

    武惟扬却将酒碗往苏北秦面前推了推,笑得灿烂,“这是药酒,里头有人参枸杞还有旁的药材,眼见着就要入秋,寒气渐胜,先生体阴,喝些药酒对身子有好处,而且我已经得到老吴的同意了,先生就当我们是兄弟,和兄弟喝杯酒再正常不过罢。”

    他这话是真是假苏北秦不能辨清,但其中意味却不容许苏北秦拒绝,苏北秦端着酒碗,浓郁的酒气里确实带了些药材的清气。

    武惟扬碰了碰他的酒碗,豪迈道:“干。”说罢便一口饮下,朝着苏北秦亮了亮已经空了的酒碗。

    苏北秦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一仰脖子,干掉一碗酒,这酒比想象中还要烈,苏北秦本就不擅长饮酒,烈酒划过咽喉,如同刀割一般,炽热的酒水沿着咽喉一路往下刺痛胃部,使得他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武惟扬拍着苏北秦的背给他顺气,话音里带了一丝笑意道:“先生真是爽快之人。”

    这笑不同于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假惺惺的笑意,唇角向上勾着,圆眼眯成一条缝隙,摆明了在嘲笑苏北秦的失态。苏北秦抬起头,他白瓷般的肌肤因着酒气染上一抹淡红,特别是眼角,好似化了一道飞红妆容,稍稍削弱了平日里的清冷姿态,连带的恼怒的眼神都化成一记欲拒还迎的软刀子,直直地戳进武惟扬心里。

    武惟扬维持着给苏北秦拍背的姿势愣着,苏北秦已从烈酒中缓了过来,避开武惟扬的手挺直脊背坐着,恢复了一贯冷冽的模样问道:“酒也喝过了,说罢,你找我有何事。”

    “无趣。”武惟扬不满地努努嘴,这个充满稚气的动作在他做来显得理所当然,他拿了一根小鱼干,手还没抬起,便被不知从何处跃出来的黑猫一口叼走,“踏雪!”他大喊了一声黑猫的名字,然而踏雪早叼着小鱼干爬到外面的榆树上,惬意地吃了起来。

    武惟扬干瞪了一会儿眼,一人一猫对视许久,最终武惟扬败下阵来,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油纸包里的小鱼干,一把塞到自己的嘴里。

    苏北秦有些想笑,没想到武惟扬征战讨伐,胜战无数,却败在一只小黑猫的手里。踏雪在树上待了一会儿,见武惟扬也没有再发脾气,便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来,快速跑进屋里,在苏北秦的脚边仰头蹭了蹭,发出娇柔的猫叫声。苏北秦挠了挠它的脖颈,从桌上拿了一根小鱼干塞到它的嘴边。

    “这小畜生还真是聪明,会挑人撒娇。”武惟扬环抱双手愤愤道。

    苏北秦摸了摸踏雪的耳朵,道:“物随主人罢了。”

    武惟扬眨了眨一双惹人喜爱的圆眼,抠了抠鼻翼处的痒痒道:“先生是夸我聪明?”

    “不,”苏北秦勾起一抹鲜有的微笑道:“是畜生。”

    在与苏北秦数月斗嘴的过程中,二人斗的难舍难分胜负难定,这一次武惟扬终于败下阵来,他气的想踹踏雪一脚,刚伸到半空中又不舍得收了回来,俯下身将踏雪抱到膝上,肆意地□□踏雪柔滑的皮毛,直到踏雪变成了一只蓬松的炸毛猫适才心满意足地停了手。

    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这也是苏北秦琢磨不透的地方,因为转瞬间武惟扬又挂上惯常的笑容道:“不知先生还记得上个月见过的黄大人么?”

    “自然记得。”苏北秦道,也是从见了黄大人起,苏北秦才真正意识到他还是太低估武惟扬在岭南地区的渗透能力了。

    “我要的东西今晚便会送到……”午后暖和的日光照射到武惟扬身上,他怀中的踏雪早已安逸地睡着了,连同武惟扬也半阖起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苏北秦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谁想武惟扬半天没有再接下来,竟是已半阖着眼睛睡着了。安静的武惟扬一点也不惹人厌,金色的日光汇集在他身边,再加上较同龄人来说稍显稚嫩的脸,令苏北秦想起了画上的仙人童子。

    他长叹了一声,去卧房中取来一条薄毯盖在武惟扬身上,武惟扬仅仅只是嘟囔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了,现在这般状态,就算苏北秦拿刀刺他,他也未必醒来。

    苏北秦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他以往所知的武惟扬,是骁勇善战的将军,是满腹诗书的才子,是这个天下的希望,但现下这个姿态不整熟睡的青年,却比他想象中真实得多,即便他性格恶劣自私,但苏北秦却莫名地相信,这个人终将终结这个愈见腐朽的朝代。

    ☆、第10章 打劫官饷

    “先生……苏先生……”

    苏北秦方才睡熟,便被武惟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那扇薄弱的木门在武惟扬大力敲击下摇摇欲坠,随时都有破开的可能,他急忙下床开了门。

    山间的夜晚湿冷,寒风一吹便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苏北秦想要拢一拢衣服,却发现自己慌忙下床根本没有披外衣,他只着了一层单薄的中衣,就这么在寒露湿重的夜里站在外头。

    “怎么了?”苏北秦问道,声音里有一丝轻颤。

    武惟扬利索地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苏北秦身上,道:“白日里跟先生喝酒闲聊,先生似乎对知州大人将要带来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我想问先生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去接受?”

    难得武惟扬并不隐瞒,苏北秦自然是要去的,现下武惟扬虽然偶尔会将寨子中的事务交给他处理,账本等重要物件也一并交出,但言谈间却仍旧甚少涉及,苏北秦虽然未曾提过,但心中还是十分介怀的。

    苏北秦并不耽搁,进屋换上自己的衣服,便将大氅还给武惟扬,武惟扬打量了一番,却又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粗粗地系好衣前的两根系带道:“是惟扬疏忽了,天已入秋,先生却还衣着单薄,本就身子弱,哪经得起冻,明日我便差四儿去给先生置办几身厚衣裳。”

    “多谢。”苏北秦轻声道。

    武惟扬那娃娃气的脸上立即扬起一个得意笑容,他亲昵地挽着苏北秦的肩膀道:“白天饮酒时我俩相谈甚欢,兄弟感情又进了一步,我若总是喊你先生未免太过生分,不若我今后喊你北秦罢,如何?”

    武惟扬这人说话向来油腔滑调,说什么相谈甚欢,其实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歪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苏北秦想起他不雅的睡姿便有些想要发笑,他对称谓倒是无所谓,二人年纪一般大,直呼姓名也无何不可。

    苏北秦微微偏过头,他本就黑亮的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你想怎么喊便怎么喊。”他顿了顿,又道,“左右我们年纪一般大小。”

    武惟扬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眼角,他性格傲慢骄矜,虽然面上不显,但对于自己那张娃娃脸确是有些介意,不过也不能否认这张脸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好处。

    二人走到那铁皮轿厢处,武惟扬上前打开栅门,等苏北秦进去之后才往山下扔了一个信号弹,随后自己也钻了进来,然后挪到苏北秦的身边坐好。

    因着苏北秦身体的缘故,武惟扬已嘱咐过下头的人,这铁皮轿厢改造一番,便成为苏北秦上下的用具,而蔬果之类的用品则改换其它工具运送上山。

    出了轿厢,便是苏北秦上次去过的那片山坳,现下山坳中灯火通明,二十来个精壮的年轻汉子举着火把在空地上站着,他们的身边放着十来辆拉货用的双乘马车,看来知州大人带来的东西不仅重要,数量也不小。

    武惟扬为苏北秦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赶车的秦汉见到苏北秦,立即掀开车帘,扶着他上车,武惟扬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自个儿那匹在空地上站着都昏昏欲睡的黑马,毅然钻进了苏北秦的马车。

    车上铺着几层软垫,缓解了因路况差而到来的颠簸感,只是苏北秦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从始至终都要贴着我坐?”

    “我是怕先生冻着啊,”武惟扬一脸委屈道:“先生觉得我靠着你不舒服么?”

    自从苏北秦受了重伤之后,便愈发怕冷了,因而感受到从武惟扬那儿传来的温度时,其实并没有十分抗拒,只是两个大男人这么紧紧地贴在一起有些怪异罢了。不过苏北秦没有叫武惟扬离远一些,因为他知道武惟扬现下恐怕无聊至极,正等着取乐,他越是抗拒,武惟扬便越是会粘上来,然后看着他恼怒的神情发笑。

    “知州大人带来的东西是什么?”苏北秦问。

    武惟扬叹了一口气道:“这时候若有一壶热酒就好了,北秦兄就能喝上一口暖身子。”

    “回答我。”苏北秦睨着他道,那冷淡的语气叫武惟扬也做不出顾顾左右而言他的事来。

    昏暗的车厢内只有从车帘缝隙里投进来的微弱月光,武惟扬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道:“初时我还担心你压不住寨子里那帮莽夫,现下看来我想得太多余了,也证明我看中的人果然没错。”

    “我一直不明白,”苏北秦坐姿端正笔直,脸上神色如冰似雪,“流放之人中贤德之人何其多,你为何偏偏选择了我?”

    武惟扬挠了挠后脑勺,撇嘴道:“其一,确实如我向你所说,能活着来到岭南的贤德之才有些少,其二,文人大多固执愚忠,与我脾性不投,一言不合便散了,比如你一开始也不愿意做我的师爷不是么?”

    “还有呢?”苏北秦问,他将手拢在双袖中,与武惟扬拉开一定距离,免得这有些流匪气的“王爷”又借故嬉皮笑脸地混过去。

    “哎,你不去刑部实在太可惜了,只要你冷着脸往审讯堂上一坐,哪个犯人敢不招。”武惟扬顶着苏北秦冷淡的目光笑嘻嘻地道:“在下也招了,其实是北秦兄名声在外,你当初未入朝堂之时,我有幸拜读过你的文章,当时就觉得你我二人心有灵犀,所思所想竟大多相同,于是我便打算令人去将你招至我的幕下,只可惜没过几天我便被那昏君下狱,原以为是没机会见到北秦兄了,没想到老天待见,我在知州处看到你被流放的消息,才叫殷不在去将你劫来。”

    “我那时也很仰慕惟武王的才华,曾经央着父亲请求他带我去见惟武王,倒真也有想过投入惟武王的幕下,”苏北秦目光渺远道:“后来的事发生得太突然,朝廷众人措手不及,我不明白,依着你的聪明才智,竟一条后路都没有留给自己。”

    武惟扬拔着车垫上的细毛道:“可是北秦兄似乎对我颇有微词的样子,难道不应该为能和少年时期敬佩的人合作而感到高兴?”

    尽管武惟扬转移话题的方式很微妙,苏北秦亦不打算再就过去的事进行漫无止境的讨论,等到武惟扬想要让他知道时,他便会知道了。苏北秦看了看他那只闲不住的手,也不再维持端正的坐姿,懒懒地靠在窗边再不说话。

    武惟扬见苏北秦不再理会他,也只得悻悻地缩回手,厚着脸皮挪到苏北秦旁边坐定,车厢内一时安静无比,只有车轱辘不停转动的声音和不时传来的马匹嘶鸣。

    马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苏北秦方一下车便看到一条偌大的河流,河岸上已经有十几人在那儿等候,连着寨子里的人手中火把一合在一起,便瞬间将这一块地方照的亮如白昼,河岸边停着十来只小船,先来的人已经在岸与船的交界处搭上木板,供人行走。

    领头的正是苏北秦前两天见过的黄大人,黄大人看到武惟扬便上前道:“武寨主,您要的东西已全部在这里了,您差人检查一下罢。”

    武惟扬摆摆手,笑道:“不必检查,某与黄大人交好这么久,断然不会怀疑大人会私藏某的东西。”

    秋日晚间比起白日里要冷得多,黄大人陪着笑,却是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点头哈腰道:“当然不会,在下怎敢。”

    苏北秦从武惟扬方才的话语中的潜意思已听出黄大人之前肯定做过私藏的事,大约武惟扬对他做了什么,成为这位胆小如鼠的通判对武惟扬如此惧怕的原因之一。

    “兄弟们,”武惟扬冲着身后寨中的兄弟招招手道:“搬完东西回家睡觉,明晚我请众位兄弟喝酒。”

    一听到有酒喝,寨中的一帮年轻人齐声应和,接着便动作迅速地忙活起来,他们将放在船舱中的一个个厚实的木箱子搬出来,再放到寨子的马车上,待到一辆马车装好,再以黑色布蒙好。

    “北秦不是想知道我今日到底来拿什么东西的么,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武惟扬随手打开一个放在车上的箱子。

    苏北秦上前一看,竟是整整一箱子的兵刃,看那刃口和落款,应该是官制无疑,也就是说,这箱兵器,应该发给隶属于朝廷的军队。

    他一连开了几个箱子,有的箱子中放着铠甲,有的则放着金银,“你竟然动了官饷和军备?”苏北秦脸色微微发白,他虽然知道武惟扬胆大包天,却没有料到他口中的好东西竟是这些。

    “不必如此惊慌。”武惟扬摆摆手,大约是终于看到苏北秦失态,他圆润的眼中也满是狡黠笑意,“这可是知州大人送给我这一等良民的礼物。”

    ☆、第11章 参观官府

    因着大批军饷入库,整个无人寨上下忙活了好一阵子,武惟扬更是成天见不着人影。这些军械银两入库的同时,也需要苏北秦核对数目,因此几次找不着武惟扬之后,苏北秦只得作罢。

    过了两天,苏北秦正要下去,军饷入库已到了尾声,他还需要去最后确认一番。然而方才拐到平台那里,便见侧门开着,殷不在正在外头准备关上门,苏北秦扬眉喊了一声,“殷兄!”

    殷不在闻言抬起头,见是苏北秦,脸上的神色便有些纠结,“苏先生。”

    苏北秦笑吟吟地走过去,道:“几日不曾见到殷兄,真是甚为想念。”

    殷不在此时全然不是平平无奇的样貌,也不知在脸上动了什么手脚,此时他眉眼温润,眼角微微斜飞而上,向上看人时便带着三分媚意,殷不在神色复杂,他这副容貌虽不是第一次用,却是苏北秦第一次见,然而他却一眼便认出了自己,难不成苏北秦是这寨子中唯一一个能认出自己的人么。

    他将门关好,挂上锁,和苏北秦一起进了轿厢,有些尴尬地笑道:“苏先生说笑了,殷某不过是随着老大下山两日罢了。”

    “武惟扬现下在下头吗?”苏北秦问道。

    殷不在点头称是,两个人静静地站在轿厢内,苏北秦并没有对他的易容发表什么看法,也未曾失礼地盯着他看,只是他偶尔看来的目光,令殷不在颇为尴尬,最终还是架不住苏北秦有些意味深长的态度,殷不在摸了摸自己斜飞的眼角道:“若不稍加改变一下自己的容貌,恐怕他们都不会主动看我一眼,每天都要重新自我介绍真的有点麻烦。”

    苏北秦见他说话了,便凑近了些,端详着殷不在的脸,赞叹道:“殷兄的易容术真是精湛,便是细细查看,我也看不出一点端倪。”

    殷不在轻叹一声道:“也只有这项技艺令我稍有别于众人了。”

    轿厢缓缓停了下来,苏北秦弯腰刚从轿厢内钻出来,便看到站在仓库边悠闲地嚼着小鱼干的武惟扬,他身旁的仓库总管正在向他汇报官饷收尾工作,而武惟扬只是懒懒散散地靠着门,目视远山,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直到仓库总管提醒,武惟扬适才注意到朝自己走来的苏北秦,他身着一袭藏青色袍子,袍子的颜色洗得发白,对他来说也有些大了,不知是四儿从哪里给他寻来的,风一吹便发出簌簌声响,倒显得他愈发瘦弱不堪,看起来十分可怜。武惟扬眯起眼,这些天太忙,他竟忘了要去城中抓个裁缝,给为他尽心尽力的师爷做几件合适的衣衫。

    苏北秦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本深蓝色书册,他已习惯武惟扬神出鬼没,无趣时便来找他斗嘴,有重要事情的时候则连人影都没有,他将书册递给武惟扬道:“这是入库武器的清单,你且核对一下。”

    武惟扬并未接过书册,他从手中的小纸包拿了一根小鱼干递到苏北秦嘴边道:“师爷辛苦,快吃点东西罢。”

    苏北秦面无表情地拍掉他油腻的手,道:“若有错误的地方再来找我,到时候我再修改。”

    说罢便转身往铁皮箱的方向走去,他记得第一次与武惟扬见面时,四儿便说过,师爷是个闲差,现在看来确实是,除了偶尔核对一下账目,他几乎无事可做,也不知武惟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确实是不信任他。

    “等……等等……”武惟扬快跑了两步,油腻的手指正要抓上苏北秦的肩部,结果正巧苏北秦回过头,他只得迅速缩回手,娃娃脸上堆满笑容道:“我正要去拜访一下知州大人,北秦兄可要同去?”

    对于武惟扬这种看似心血来潮的做法,苏北秦虽然从心底里十分抗拒,但面上却也没有什么表示。他自然明白,身为过去的“惟武王”,名满天下,文武双全,即便武惟扬长得一副天真纯良的模样,但内里绝不简单,每一步每一言也定然有其深意,若想取得他的彻底信任,必定要有耐心,而苏北秦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在得到苏北秦的回复后,武惟扬便令人赶来一辆马车,从仓库下山有一道山洞,平日里常常用山石堵住,用时方才挪开,譬如前些天晚上去运回官饷,便是走的这条路。苏北秦身体不佳,武惟扬便让几个汉子将石头挪开,用了这条道路。在颤颤颠颠了两个时辰之后,马车终于慢悠悠驶入首府,道路两旁人声鼎沸,到处都能听到小贩的吆喝声,自苏北秦被发配往岭南,已有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里他除了前两天夜里跟武惟扬出过一次远门,其余时间都待在山上消磨度日。

    苏北秦打开车窗,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细发,毕竟是首府,建筑密集,道路两旁的商店也挂出各种招牌吸引顾客,一路景物掠过,苏北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城市中行走过了,还记得那时在京城,偶尔也会在休假时换上便服,去市场淘些新奇的玩意儿。

    武惟扬见他神情专注,也学着他的模样探出头道:“街角有一家的云吞做的很好吃,改日有空我便带你来吃吃看,不比京城哪一家店的口味差。”

    “好。”苏北秦微笑着应了。

    虽然只是轻微地勾了勾唇角,却是武惟扬第一次看到苏北秦露出如此真实的笑容,连那双总是冷冽的眸子中也带了些许笑意,看起来柔和清雅,武惟扬这才注意到,他家师爷实在长得一副好相貌,若是他的容貌是因着纯良才让人心生好感,那么苏北秦便是真真正正地容颜如画,让人讨厌不起来。

    马车在知州府门口停下,武惟扬只是跟看门的两名衙役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苏北秦大大方方走进了府衙内部。

    “我一直有个疑问,”苏北秦问道:“即便是你控制了知州府,也无法掌控地处京城的刑部,那么你是如何为蒙冤之人洗脱冤屈的?”

    武惟扬昂着头负着手,那模样颇像一个明明年纪不大却还在装先生的书童,他随时折了廊道旁边的一朵花递给苏北秦道:“没什么特殊的办法,我只不过一把火烧了他们在钦州府衙留底的案卷罢了。”

    手中的月季开的正盛,苏北秦摸了摸柔软的红色花瓣道:“真是个粗暴的方法,很像你的风格。”

    仿佛受了多大的荣誉,武惟扬那双圆眼一下盈满了笑意,“多谢北秦夸赞,他们目前只能留在钦州,不过不出三年,我定能让他们离开此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狂傲之感,苏北秦却很欣赏他此时,那一瞬间迸发的一切尽在掌控中的霸气与魄力,在这个瞬间,他才像自己想象中那个五年前仅带领三千人马便击退了突厥大军的惟武王。

    武惟扬大大咧咧地在府衙过道中穿行而过,就像在自己的屋檐底下行走一般,路上遇到的官兵不但不以为意,甚而反过来向他行礼,武惟扬仅仅是摆摆手,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知州大人的书房。

    知州是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在下巴处留了一撮稀疏的胡子,凭空添了一丝苍老感,他也没有与武惟扬多加客气,寒暄两句便向着武惟扬拱手道:“在下已在堂上设宴,寨主和师爷请随我来。”

    苏北秦便跟着知州来到大堂,大堂中央的圆桌上已摆上了丰盛的食物,他依着武惟扬入了座。

    知州烫了一壶清酒,正要往苏北秦碗里倒,被武惟扬伸手制止了,“师爷的身子不适应喝酒,给他端壶茶来罢。”

    这语气毫无亲疏之意,甚至有些上级在跟下属讲话的意思,知州听闻,便迅速差下人上了一壶茶,武惟扬亲自给苏北秦倒上,苏北秦端着茶杯闻了闻,竟是与寨中一模一样的茶叶。

    “我是来感谢知州大人送来的贵重礼物的,大人却还设宴款待我,惭愧惭愧。”武惟扬一面吃饭一面支吾道。

    他现下左手拿了一根鸡腿,右手还不停地往嘴巴里塞菜,两颊鼓鼓囊囊的,即便是苏北秦对他的吃相已不抱丝毫期待,此时也忍不住想转过头去。

    知州却一副习以为然的样子,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道:“若不是得了寨主的关照,我这知州位子恐怕早就没了,寨主的大恩,某怎敢忘。有寨主在岭南,那些东西,某这府衙也不需要,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武惟扬艰难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大口酒,也不擦嘴,半张脸都蹭着油光,笑吟吟地道:“诶,知州大人客气了,我过两日也要在寨子中设宴,知州大人若是有兴致也可来我这里喝一杯。”

    知州连忙摆了摆手,道:“不必不必,怎敢劳烦寨主招待,只是寨主行事还请小心隐蔽一些,免得……”

    武惟扬大咧咧地打断了他的话,道:“知州不必担忧,我自然省的。”

    苏北秦吃的不多,此时在一旁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对那批官饷缘何落入无人寨之手算是了然于心了,看来这知州已是武惟扬手下一枚棋子,无人寨现下还隐在暗处,正是需要积累实力的时候,如此,在武惟扬的要求下,知州将钦州官饷拱手送上也算在情理之中。

    “不知知州大人尚有几年任期?”苏北秦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

    知州将酒杯放下,摸了摸胡子道:“某是前年来的钦州,这样算来,大约今年年末便要结束了。”

    苏北秦看了一眼仍在埋头猛吃的武惟扬,温文尔雅地道:“这可有些可惜了,难得有一个如此通情达理廉洁正直的知州,若是百姓联名上书,想来陛下应当会适当考虑民声罢。”

    知州怔了怔,他现下算是走在丝线上头,稍有不慎便是深渊,是故巴不得早早离开钦州这是非之地,暗地里也悄悄做过些准备。原本他还担心武惟扬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叫他走不了,但武惟扬却从未提起,让他放心不少,可现下这长得又漂亮又斯文的师爷,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怎的还没来多少时日,便已打算死死扣住他不放。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应,却听武惟扬笑了起来,他一面大笑一面磕磕绊绊地道:“正是这个道理,先生说得好,那昏君好名,左右这偏远的钦州是谁做知州都无碍,他定然会顺从民意,我改日便着人去办,知州大人不必多加感谢。”

    知州一张脸都灰白下去,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怎会,还是得多谢……多谢寨主和先生。”

    ☆、第12章 得力干将

    连着一个上午都在整理账目,等到站起身来时,苏北秦便觉得眼前黑了好一阵,扶着桌子站了好一会儿适才略有好转,他揉了揉脖颈,方走到门外喘口气,便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接着硬生生撞到他的腹部,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捧住了撞来的东西。

    那团东西触手湿滑,苏北秦低头一瞧,竟是踏雪,一身乌黑发亮的皮毛被水浸湿,体型缩小了一半,面颊上的几根胡须上还挂着水珠,软毛尽数贴在面颊上,显得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越发大了,踏雪的爪子勾着苏北秦的衣裳,浑身瑟瑟发抖,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望着他。

    这模样莫名让苏北秦想起那时武惟扬小鱼干被抢走时的模样,苏北秦伸手摸了摸踏雪脑袋上翘起的一撮黑毛,笑道:“这是怎么了?”

    踏雪蹭了蹭苏北秦的手掌心,软糯糯地喵了两声,便将脑袋拱到苏北秦胳膊弯里取暖了。

    他的话音才落不久,见武惟扬从院子的围墙上探出半个头,挥着手道:“北秦,踏雪那小畜生是不是跑你这儿来了?”

    还未等苏北秦回答,武惟扬已从院子外头跑进来,他的袍子上一片湿漉漉的痕迹,武惟扬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颇为不满道:“果然在你这儿,合着我供它吃好喝好,还不及你给它挠两下下巴,受点委屈就要跑来跟你撒娇告状。”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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