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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太后男为 作者:埃熵

    第17节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文以宁!本王若是想要开疆拓土,若是让陈家继续驻扎在羽城?本王过道岂非还要看着他们陈家的面子?!有他们陈家一日,本王就不得安生一天!”

    “咳咳……”文以宁气促,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尽量说道,“那王爷也……休想知道京中的秘密——”

    现在动用武功太蠢,驿馆外还有晋王的兵马,就算他能利用武功和如意给的蛊毒、毒虫将这些人都撂倒,文以宁不觉得以他的身体状况能够撑到回建邺。

    晋王狠狠地瞪了文以宁一样,放开了手,只转过身去恨声道,“就算文公子你不告诉本王,本王也能从旁人哪里问出来。”

    “宁王?”文以宁忽然笑了,“或者说凌与权?王爷,你莫要忘了——凌与权恨你入骨,他既已经成了你的阶下囚,你就算用尽千般酷刑,只怕他也是不会说的。”

    晋王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却没有开口反驳。

    ☆、第六十四章

    日落的时候文以宁还是没有回来,如意站在门口等得不耐烦,走来走去整个人烦躁到了极点,平日里这个时辰文以宁都用过晚膳了,如今建邺城家家户户点灯,路上行人愈发少了,可是还是没有马蹄声传来。

    卫奉国准备好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可是等不到文以宁回来,他比如意更早地策马去了建邺城门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等到主子的回来。

    走来走去实在忍不了的如意,转身就去找平安。

    直接冲进平安的房间里面,却没有发现平安的人影。再往平安素日里练武的地方找过去,还是没有见到平安。如意心想莫不是平安也担心自家主子,先他一步跟着去了?

    正想着到底是现在策马追过去还是就这么继续等待的如意,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平安的声音:

    “如意?”

    “平安?!”如意迅速转过身去,看见了平安手中拿着他随身的宝剑正从外面回来,“你去哪里了?去找过主子了吗?!还是主子已经回来了?!”

    平安愣了愣,面色不太自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如意古怪地看着平安,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平安的额头:

    “怎么了平安?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平安摇了摇头,避开了如意的手,只是拉着如意到了屋内,似乎怕如意着凉。平安不善言辞,如意也没有在意,只是还是担心地看了看平安的脸:

    “你的脸色真的不好,平安,要不要我们去找韩太医瞧瞧?”

    平安看了如意一眼,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走到桌边放下了宝剑,给自己和如意倒茶,如意跟在平安身后自说自话:

    “不过韩太医此刻应该很忙,他说公主怀孕了,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告诉祭祀大人,祭祀大人会不会高兴……”

    说了一半,如意忽然一拍脑袋:

    “对了平安!我们还是先去找主子吧!他去了就没有回来,我担心他出事!”

    如意拉着平安的手臂就往外面走,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他没有拉动平安的手,平时他只用出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够拉动平安的:

    如意奇怪,再次回头看着平安,却发现平安脸色不好、更是隐忍着什么激动的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都紧紧地捏成了拳头,指关节都已经泛白。

    终于注意到此时的平安和往日的平安不一样,如意看着平安的眼睛,“怎么了平安,出了什么事情?”

    “我……”平安看着如意,压着嗓子开了口,可是才说了一个字以后,又陷入了沉默。

    如意急了,走过去捏着平安的拳头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扳开,更急切地对着平安,“平安你有什么就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啊——你别这样沉默着吓唬我啊!”

    如意有些着急,他记得以前平安这样的时候就他们初遇的时候,平安每天都红着眼睛,发狠地练功,不爱说话,也不喜欢搭理人。经过了十年的努力,如意以为平安终于能够像个正常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很正常的,会哭会笑。

    怎么突然平安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平安沉默了很久,终于拉着如意回到了屋子的中心,长叹了一口气才开口,“如意,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吗?”

    如意依稀记得平安说他小时候满门被灭的事情,也知道平安习武留在主子身边就是为了报仇。那时主子在查宁王的身世,平安帮忙的时候好像也发现了自己家灭门惨案的元凶,如意记得平安已经提过此事。

    “怎么?你已经报仇了吗?”如意追问。

    平安摇了摇头,咬了咬牙道,“如意,你不问问我,我的仇人是谁吗?”

    如意摇摇头,忽然又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平安道,“平安,你、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的仇人是主子吧?!”

    “主子他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他、他万万不可能杀你全家的!”

    如意慌乱起来,平安却按住如意的双肩让他冷静下来,等如意安静下来,平安开口用他不常用的声音叙说道:

    “如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我爹还不过是寒窗苦读的穷书生一个,为了早日出人头地、更能早些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欠了一屁股债,好在,那年春闱、他中了会员。更有幸结实了朝中很多有志之士,只期待着能够在殿试上中了进士,能够做个地方小官、还了家中债务,带着我娘能够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平安说得很缓慢,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如意也听得很认真,只是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时候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爹争气也混得了个榜上有名。终于还了债、娶了我娘,得了个在京畿偏北的县城上做县令的小官,也在那里生下了我。”

    “后来,”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爹获得了升迁,能到京城做官,突然就从七品从下的官职成了正三品从下的司长之位,爹娘都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同榜的进士在某位权臣面前的美言,便让他们都得以升迁。”

    平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在京城长大的,爹娘都是小城里出来的人,京城的繁华和他们格格不入,爹为人又谨慎,在朝中难免受人排挤。可是家里一没有贪赃枉法,二也没有收受贿赂,爹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只一心一意照顾我娘和我,那年娘刚怀上弟弟,爹和我都想着要好好过个新年、好迎接弟弟的到来。”

    “可是,也就是在那一年,那一年就出事了——”平安的声音陡然转高,“那年那位高官被人弹劾,接着他们全家下狱,和他家有牵连的在朝、在野官员全部被抓,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有的甚至被满门抄斩,从入秋开始就京中就一直惨叫连连、大火不断,一直到那年年末,朝廷都还在抓人。”

    如意此刻已经惊讶不已,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扯了扯平安的袖子,“平安,你说的——不会是彰明十一年的事情吧?”

    彰明十一年,章献皇后和母家张氏的外戚专权为人弹劾、打压,张氏一族的势力在和帝的授命之下逐一从朝廷当中拔出,章献皇后最后绝望,只能答允和帝的遗诏——在和帝死后,要章献皇后殉葬。

    那时候消灭了张家势力的人,正是文以宁的父亲,于彰明十一年起位居一品上太傅之位的文太傅。

    平安看着如意变了的脸色,他竟然笑了笑:“家父姓段,乃是司药司长,于权势毫无相干,同榜进士接连被杀,故人之子颠沛流离,往日恩师惨死牢狱之中,我爹岂能明哲保身。可惜,文太傅位高权重、又有和帝在背后撑腰,父亲招惹不起。”

    “郁愤难平,父亲曾在酒后作诗一首——却被小人传入了文太傅耳中,于是我段家就被算作是乱党、外戚朋党,被和帝一道谕旨——判了满门抄斩。”

    如意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可是平安却继续无视如意的惊慌说了下去:

    “我段家只有我们三人,爹甚至连下人都没有雇佣几个……何须满门抄斩?只消几个懂武功的贼人,便可将我那不会武功的爹娘轻松杀了。”

    “平安……”如意捉住平安的肩膀,“你、你、你当真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平安点点头,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若非是师傅救我,我恐怕也命丧火海,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保护了我的仇人这么十多年!”

    “啪——”

    如意不由分说给了平安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意气得浑身发抖地指着平安大声说道:

    “平安你给我听清楚,杀了你爹娘的人是和帝,主子那时候才多大,他怎么会是你的仇人!你站起来,你现在就站起来,你跟我走,你跟我去找主子,把你这番话对他说清楚!”

    “你若当真当他是你的仇人,你又如何不敢认?!你若是要报仇!”如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该堂堂正正地报仇,你这样借用他人的手去报仇,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只想报仇,”平安苍白着脸别过头去不看如意,“无论什么手段。”

    “你——!”如意气急,在屋内更为急躁地走来走去,“你这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主子和你有血海深仇,难道你没有答允你师傅好好保护他吗?!”

    “我答应师傅,我保护好主子,他告诉我、我的仇人是谁,可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仇人是谁、师傅行踪飘忽不定,我……”

    “够了!”如意打断了平安的话,他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平安,“平安,我就问你!你去不去跟我救人?!”

    平安看着如意,沉默。

    “哪怕是……”如意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可是却一步不退“赌上你我的……感情?”

    平安一听这话,面上瞬间血色全无,抬头惊讶地看着如意。

    “主子,对你来说……”如意眼眶里面都是泪水,说的话也很哽咽,可是却很坚定,“对你来说,可能是仇人——可是主子对我来说,是我的大恩人。若是、若是没有遇见主子,便没有今日的如意。”

    “平安,你……太叫我失望了。”

    ☆、第六十五章

    文以宁和晋王话不投机,所以晋王并没有放文以宁回去,文以宁也没有告诉晋王京城当中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够要了他的命。晋王虽然猜不到,可是却也没有贸然回京,只是让京中的军队戒备和搜寻,以期可以发现什么。

    然而,接到了当朝太后却不回京,对外对内晋王都需要给人一个说法。京城往北有一座小丘,小丘之上人迹罕至,可是却是文家祖坟所在,正好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文以宁在听闻晋王所说的要驻扎在小山上的言论之后,他倒是没什么所谓——担心落人口实的人是晋王不是他文以宁,晋王又不能拘着他,他现在反而拥有了“绝对的”安全。

    只是,文以宁看着晋王给他准备的那一桌子饭菜,并非是什么粗糠烂菜,但是文以宁总是食之无味,身边没有了聒噪的小如意,也没有那个总是笑得一脸宠溺的太监,文以宁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

    平日里吃完晚膳,如意总要闹着让他出去走走,一来消食,二来小如意是变着法儿相让他离开案牍,好不那么劳累。

    如今如意不在身边,文以宁倒当真有点不习惯了。

    晋王安营扎寨,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帐子,派过来“伺候”他的人正是今日在建邺官道驿馆前面迎接他的那个小士兵,他好像是晋王身边的军需官,后来犯了一个小错被晋王贬斥成了马前卒。

    不过,文以宁看那士兵的神情,倒不像是对晋王有怨的样子。

    没心思继续想这些事,他又不是晋王的军师瞎操什么心,若是晋王军中生乱,他倒正好出逃,身上蛊毒总会有办法解的——

    枯坐也是无聊,正好今夜天气不错,聚拢在建邺的乌云似乎没有来到京畿,文以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面走。

    “太后主子,太后主子,您这是要去哪里?”那个一直在旁边当自己不存在的军官终于跟了上来,面露难色地看着文以宁。

    “你家王爷不让我出去?”文以宁挑眉反问。

    “倒不是,只是我……”

    “你也不知道你家王爷让不让我出去?”文以宁帮他说完了他想说的话,勾起嘴角笑了笑,往前迈了一步,“这山上都是你家王爷的人,难不成我还能张翅膀飞了不成?”

    看着军官还是不说话,文以宁继续说道,“大不了你跟着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好和你家王爷交代。”

    撂下这句话之后,也不管军官有没有听清楚,文以宁转身就直接掀开营帐走了出去,外头风大,幸亏卫奉国准备周全,文以宁倒是不觉得冷,随便在营地中走了走:晋王的士兵多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晋王治军严明、他们不曾喝酒,不过是围在火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看见文以宁路过了,他们也就停下来,闭口不谈。

    他们所说的内容多半是抱怨和不解,不明白为何这么辛苦的南征北战,到了最后却还是不能过安稳日子,要安营扎寨在京城之外。不过军令如山,他们当兵的还不是听将军的。看见文以宁,这个当朝男太后,也有几个士兵多看了他几眼。

    冲他们笑了笑,看见他们见鬼一样转过脸去,文以宁心里好笑,却也不点破,就那么一路走着,来到了文家祖坟的前面。

    守陵人小屋的灯不知为何竟然还亮着,文以宁和那个跟着的军官俱是一惊,这山晋王的军队在驻扎的时候就整座山的搜过,况且山也不算很大,平时人迹罕至,没有什么茂密的竹林,山下的路口都被军队包围,这里的守陵人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他的所在。

    军官有些怕,却还是站在文以宁面前:

    “太后主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你怕鬼?”文以宁觉得好笑,这个军官当真是有几分有趣,“前面是文家祖坟,你若是害怕的话,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

    军官想要拉住文以宁,可是文以宁绕开他以后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守陵人的小屋里,然后那小屋的灯火就黑了,军官压下自己的害怕冲上去,进了小屋却发现屋内没有一个人,森冷的夜风倒灌进来,加上外面坟上的萤火点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的军官“嗷”地一声就晕倒在地。

    这时候,

    站在小屋后面的文以宁和他身边的那个老守陵人才慢慢地走出来,这守陵老人本是独眼瘸腿,而且原本做的是花匠营生,被文以宁找来做守陵人,也是千恩万谢。

    可是如今他站得笔直不说,就连那只瞎了的眼睛,也睁开来,闪着坚定的目光,刚才文以宁一踏进小屋,他就迅速拉着文以宁转到了屋后并挥灭了屋里的灯。

    这么快的速度还不留下任何的痕迹,文以宁知道此人定然武功极高,可是在老人抹去了脸上的伪装的时候,文以宁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一愣之后就跪了下去:

    “师傅。”

    平日里那个佝偻着身躯、瘸着腿还独眼的老人,此刻已经挺直了腰板,笑着捋了捋胡须,已然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上的衣衫还是守陵人那破破旧旧的,可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大相同了。

    老人家和多年前收文以宁为徒的时候,并无大分别。

    弯腰下去将文以宁扶起来,墨隐老人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子笑了笑:莫说是文以宁,这天下、江湖之中恐怕没人会相信,隐天阁的阁主墨隐老人会愿意在京城隐姓埋名,做了文家的一个守陵人。

    “师傅你为何会——”文以宁心中有千般问,可是才问出口就被墨隐老人用手势给阻止了,墨隐老人看着文以宁,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拉着文以宁一跃而起,在林巅一个曲折的跳跃,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带着他离开了晋王的控制。

    只是,墨隐老人带着文以宁去的方向,却是京城。

    “师傅,京城去不得,京城里面到处都是炸药,会……”文以宁慌了神,对着墨隐老人说出实情。

    “为师知道。”墨隐老人对着文以宁笑,却换了一副严肃的脸孔看着京城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告诉了文以宁这么十多年来,为何他要一直在京城之中守着文家祖宅。

    墨隐老人此生只收过三个徒弟,大徒弟孙傲客是隐天阁的阁主,二徒弟文以宁,小徒弟段宏。

    孙傲客是他自小带大,并教会他武功,只是孙傲客心性不定,武功高强、统御江湖并非是他的愿望,他希望能在京中拥有自己的势力,更左右皇权。利用隐天阁在江湖上的情报,威胁在朝官员以达到他的权欲。

    深知此人不可托付门派大事,墨隐老人于是开始隐居云游,并且在十余年前遇见了文以宁,那时文以宁的身体不大好,正适合练就他的武功青山观雪和广袖、流云。

    “所以当年师傅您就看出来我命中有劫难,会被太子凌与枢看上,所以才想要我选择,让我跟着您离开吗?”文以宁插口问道。

    墨隐老人看了文以宁一眼,笑着摇摇头、有些痛心疾首,“以宁你想多了,老夫又不是修道之人,怎么会能够未卜先知。当年我那么说只是想要骗你离开文家,可惜偏偏你这个小子认死理,怎么骗、怎么吓唬都带不走,老夫只能作罢。”

    文以宁目瞪口呆,哪有这么随意的师傅?

    摇摇头,墨隐老人依旧是一脸严肃,“你小子认死理,我只能另选一个继承人,可惜再也找不到和你一样适合又能继承老夫青山观雪和广袖流云的人了。”

    “可是……”文以宁忽然想到什么,“若真是如此,那么,那时候我向师傅求救,师傅你应该求之不得才对,为何最终没有来得及救我?”

    “冤孽啊、冤孽!”墨隐老人痛心疾首,“我曾受过别人恩惠,成了忘年交,好不容易老夫想尽办法让他中举得了官位,却不想他又被人冤枉,全家都死于非命——我只好再去救下故人之子,阴差阳错,却没能阻止你入太子府。”

    “那,这个故人之子就是我的……师弟段宏?”文以宁问。

    墨隐老人点点头,想了想又复叹气道:

    “可惜我墨隐老人纵横江湖,所收的三个弟子尽然都不尽如人意。你大师兄此次是做得出格了,老夫也不得不出来清理门户。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以宁——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文以宁仔细地看了看墨隐老人,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

    “师傅,我看您身体很好,而且,我当年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这么十年来我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您也看到了。我不想要再到江湖上去过那种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日子。”

    “你这孩子!”墨隐老人瞪了瞪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江湖上可好玩了,再说了你的武功可以平步天下,还有隐天阁为你撑腰,有什么不好,当个武林盟主难道不比当个男太后快活?”

    “如果当武林盟主真的快活,”文以宁一点不怕,眨了眨眼睛卡按着墨隐老人,“您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逆徒,都是逆徒。

    十年前不能坑蒙拐骗说服还是个小孩子的文以宁,十年后,墨隐老人再一次说服失败。大徒弟不成器,二徒弟刁滑,墨隐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三徒弟——能不能上当受骗……呃,墨隐老人的意思是,能不能继承他的衣钵。

    ☆、第六十六章

    文景九年秋,晋王在占领了京城、缉拿了叛党凌与枢的一个月里,将京城所有的宅邸翻了个遍,可是没人知道这位在蜀中的王爷在找什么。

    在秋天的最后一天,晋王突然带领自己的轻骑军队出城,之后又垂头丧气地返回,对着天下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身为和帝嫡亲次子的凌与权,也就是宁王顾诗心,其实并非和帝以及章献皇后所生。他的生母乃是芸太妃沈氏。

    这个消息如同惊天炸雷,更像是文景九年末早到的冬雪。今年的雨季来得早,冬雪也来得早,裹着厚厚的貂裘靠在河山阁的楼顶,文以宁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那些卷宗。

    前些日子,墨隐老人将他带到这里,沈钧给他看了这些卷宗。文以宁才知道,外头疯传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晋王,或者说三权首领早就知道这一点,而自己的父亲也一定是同和帝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答允在彰明十一年的时候,登上三权中的太傅一位,铲除外戚张家势力,最后与彰明一朝同归于尽。

    和帝一朝有两位沈姓妃嫔:

    其中一人乃是和帝的父皇的宫妃,嫁与老皇帝封为妃子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那年老皇帝病殁又无中宫皇后,和帝继承皇位,便将父皇宫中剩下的嫔妃封为太妃、太嫔。

    此女因此得以晋封太妃之位,封号“芸”,以其小字为号。

    原则、若是宫中女子再有收到宠幸,年纪又轻的,都该送到上元殿出家修道为先帝祈福,万万不该以十六七岁的年岁,得以封为宫中太妃。

    沈钧说,和帝与芸太妃无意中相遇,情愫暗生,所以才动了手脚将芸太妃留在宫中。

    另一人边是和帝自己的嫔妃沈氏,后来和帝死后、凌与枢继承皇位,此女就成了芠太妃,为宁王党徒,和卫奉国交往过密。

    直到今天,

    文以宁才明白过来为何芠太妃死前要说那句她是要为她报仇,才明白为何她说她死之后,还有后继之人,更明白了为何芠太妃在章献皇后主权的后宫中,是如何能够生存下来的。

    芠太妃这是为自己的姑母报仇,凌家皇室欠他们的——和帝喜欢温柔的芸太妃,又和章献皇后不和,后宫之中宠幸哪个女子都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孩子多半又被妻子害死。郁闷之极,便日日往芸太妃处跑。

    日久生情,可惜却终归闹出了乱子。

    与和帝相遇时,芸太妃身上守宫砂仍在。只是日子久了,到底是饮食男女,章献皇后也终于发现了和帝的异常,可惜此事芸太妃已经怀有身孕。这样的丑事不宜外扬,章献皇后也便只能忍气吞声。

    此时,当时还不过是美人的芠太妃找到皇后,向皇后进言:这个孩子到底是皇家血脉,虽然给皇家蒙羞,却不能让皇家血脉白白流失,便让章献皇后假孕,装作这个孩子是由皇后嫡出:

    一则,可以稳固皇后的地位,让和帝一改对章献皇后的看法又替丈夫隐瞒了与庶母乱伦的丑事,博得贤良之名。二则,和帝宠爱芸太妃,除掉一个女子反而会让帝后离心,倒不如将孩子养在自己膝下,更可以控制芸太妃以及和帝。

    从后来看,文以宁总算明白了为芠太妃会在章献皇后所在的后宫之中得坐妃位了:这个女子她不想要子嗣,又对皇后提出了一个看上去对她有利的办法,自然备得皇后信赖。

    只是,文以宁皱着眉头看着沈氏的族谱,摇了摇头,只叹这天下女子、尤其是后宫女子的不易。芠太妃提出此举不过是想要保全那个孩子,也保全自己的姑母,好让每个人都能够活下来。

    芠太妃聪明,至少她知道章献皇后再强,也强不过和帝,况且她跋扈多年,和帝早就有了除之后快的心思,所以,芠太妃保全了和帝与他最心爱人的女子,和帝对这个女子一样感恩戴德,能从九品美人一跃封四品妃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

    沈钧叹了口气收起了桌上的卷宗,那些卷宗都是他从家中墙壁里面挖出来的,外头传闻史官沈家自修史书,将《锦绣书》中曲笔写就的东西都记录其中,让自己的族人、家人好明白史官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惜,可惜红颜薄命,芸太妃担惊受怕、身心俱疲,生下了皇子之后就撒手人寰,让和帝抱憾终身。”

    “所以,”文以宁将书卷还给老史官,“我在义陵之中看见的那口棺木,里面埋葬的其实是芸太妃沈氏?”

    沈钧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被烛火照的忽明忽灭。

    文以宁一阵唏嘘,他一直以为和帝此生已经应了那句“不刚不柔曰和”,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和帝为他所爱的人做了很多,他让凌与枢成为太子、继承皇位,为了保全凌与权,让凌与权入嗣了宁王顾氏。

    更用“泠泠弦上音,松风慢诗心”这句词来给凌与权重新命名,这是写在永宁殿当中的一句诗,传闻顾家的先祖的字便是“上音”,可见和帝最为看重的孩子,还是凌与权。

    只是这些事,

    也就只有等和帝身后,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才被人知晓。和帝所筹谋的,不过是想要让凌与权——自己最深爱人的儿子,能够平稳安定的度过一生,做个安乐王爷,不要参与朝廷斗争。

    看着外头飘落的小雪,文以宁不知道在牢狱之中的凌与权,或者说顾诗心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会不会觉得可笑,会不会觉得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徒劳。

    沈钧倒是一如既往地在案头上温了一壶小酒,盘腿坐下,卷子袖子研磨,黑色的墨汁在他手下慢慢渲染开来,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开始写就一行一行的小字。

    河山阁在整个皇城的西北角,与锦廊和明光殿呈对称之势在东北角的是堕星台。堕星台上的星官据说是不老不死不灭的,河山阁的史官虽然会老会死,可是他们代代相传,这两个地方的人或者神,都看着锦朝、看着他们。

    已经入夜,天空下着的小雪刚刚停了,外头还有些枯叶在寒风中飞。今年的冬天来得出奇的早,就好像那个午后,他站在中室殿的窗前等着如意去明光殿取凌与枢的玉玺回来,那个时候,今年的雨季也来得很早。

    外头轰隆的雷声,像极了今日响了一天的爆炸声——

    晋王还是没能如愿当上皇帝、坐上那张龙椅,孙傲客埋下的炸药太多、太杂,就算三权首领、卫奉国还有陈辉带着白袍军已经带人帮着墨隐老人清掉了太多,可是晋王还是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要进入明光殿,执意要登上皇帝的宝座。

    据说,

    晋王被炸死在那张龙椅上,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和厉朝末代皇帝厉殇宗一样,面对着明光殿的屋顶,说出那句“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或许会,或许不会。文以宁没有办法问鬼神,更没有办法对着被炸得和明光殿融为一体的晋王问出点什么来,比如他身上的忘川蛊毒,要如何解、蛊引又在哪里。

    似乎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又或者是担心他的身体,如意来见过他一次之后就离开了,那小孩哭得双眼通红不说,更是十分急躁地出去说是要找到能够解除蛊引的方法。文以宁本想要劝如意不用担心,可是如意离开的太快,让文以宁莫名的有些担心。

    平安不在如意身边,又不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去了哪里。

    卫奉国匆匆来见过他,递给他了手炉和衣服,还有热腾腾的食盒,又匆匆忙忙离开的卫奉国其实脸上神情不大好,文以宁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一路上陈辉护送他们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不少拿着弯刀、说着他听不懂语言的人,他们中原人打扮,可是身材魁梧。

    一看,就不是汉人。

    文以宁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相信卫奉国,而他,他文以宁面对的敌人——凌与权如今已经是身败名裂,被囚禁在礼部的牢狱之中;他的谋约者晋王,又已经被炸死在了他的皇帝梦之中。

    这个天下到底该谁来坐,文以宁都已经向三权说明,他不想再留在京城,他们是辅佐凌风慢也好,是重新找个傀儡皇帝也罢,都已经和他文以宁没有关系了。

    如今,看着河山阁外头的已经停了的雪花,再看看沈钧手边已经写好的一沓《锦绣书》,文以宁只希望日后人们提起他这位男太后的时候,最后的结局不是在安成年,而是在文景末年,就死于战乱。

    草原上的雪景应该很好看吧,或许可以见识见识他们戎狄崇拜的那种灵兽。或者,他能活到青山,青山踏雪、尘湖踏冰,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景。

    可惜,

    文以宁的思绪终归被突然闯入的宫人打断:

    “太后主子,可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第六十七章

    那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文以宁的面前,他的鞋上沾满了雪水和泥泞,帽子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头发更是被弄得乱七八糟。

    看他大口喘气、面色又是不正常的红润,文以宁料得他一定是从外头飞速跑过来的,而且所报的事情看上去应当不大好:

    “太后主子,可不好了,北方、北方打起来了!羽城,羽城出事了。”

    “羽城?!”文以宁不再悠闲地站在烛火前,而是快步上前将地上的宫人拉起来,“你说什么?!出了什么事情你好好说,仔细说。”

    “主子,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陈将军让奴才来请您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羽城那边出事了,从北面来了大量的戎狄军队,陈老将军死守在羽城,可是恐怕也撑不了几日……”

    文以宁愣了愣,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皱眉、拢紧了身上穿着的衣衫,抬手指着河山阁外头的方向道,“你,前面带路吧。”

    墨隐老人救出文以宁之后,陈辉带领他的部队在京城文家旧宅院旁边驻扎,帮着墨隐老人清理了京城东南和东北两个角落上的炸药和火药,白袍军治军严明,且从锦朝建国之初就由年轻将领组成,行军速度快、应对这些事务的速度也快。

    陈辉远远地就站在屋前,看见文以宁过来,陈辉率先上前了两步:

    “以宁,我得回去。”

    “陈辉,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恐怕是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了,”陈辉皱眉,面上的表情严肃而沉静,只将文以宁拉过来站在原来乃是文府石阶的地方,“自那日我护送你离开羽城的时候,一路上我们不是遇到很多奇怪的人吗?那时——我就觉得事情有所不对,可是却没有朝最坏的方向想。”

    “……”文以宁心里此刻却有了往最坏的方向想的准备:他这辈子都在信奉一句话——人这辈子只要活着,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选择相信卫奉国,所以无论如今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必须去面对。

    可是,文以宁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他和卫奉国之间最后还是只能这样收场吗?

    “父亲传来的三封家书还有八百里、六百里加急文书各一封,上面详细叙述了这些军队的来势、统御,我看他们并非乌合之众,而是筹谋已久、训练有素。白袍军在人数上虽比他们多,可是父亲到底年老,羽城又有无辜百姓,我想要带领将士们回去。”

    文以宁听着,没有对陈辉所言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双手在袖中交叠在一起,渐渐地右手拇指扣在了左手手心,逼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疼。

    “京城情势已定,我不该留在这里,”陈辉看了文以宁一眼,“以宁,你自己保重。”

    “有多少?”文以宁却忽然开了口,抬头看着陈辉,见陈辉一脸迷茫的神情,他又复问了一句,“戎狄的军队,有多少?”

    “恐怕不下七万之数,”陈辉叹气,“倾我羽城兵力,又复让白袍将军复生,只怕此战也甚险,况且京中现下暂时派不出任何兵马来。”

    文以宁咬了咬牙,拍了拍陈辉的肩膀,“你去吧,京中有我,还有,羽城虽是你陈家守了百年的地方,但是陈辉,听我一言——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好好活着,才能图来日。”

    陈辉一愣,转而笑了,“这话我原封不动再送给你,以宁,你到底不是凌家皇室的人,如果能抽身离开……”

    “我会的。”文以宁打断了陈辉的话,只冲着陈辉拱手,和他告别。

    别了陈辉,文以宁反身顺着人潮的反方向往京城的皇宫里面走去,他从宫中出来,见宫人们都有条不紊地在收拾残局,想必是三权的三位大人处理得当。

    幸运的是,文以宁在穿过了锦廊的时候,在永宁殿的附近遇见了匆忙赶路的韩太医。韩太医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礼,然后站在了锦廊的一边给他让路。

    多看了这个太医两眼:韩青的脸上像是戴着一个精致的面具,这面具上的人面不会哭、不会笑,哪怕是被人诬陷毒杀了皇帝,这个太医也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从医官一跃成为了太医院副使,换了旁人早就乐疯了,可是,文以宁记得,这位韩太医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大约是文以宁一直在打量他的缘故,韩青难得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微微抬头看了文以宁一眼,文以宁冲韩青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没有走多远,往右转到了中室殿的方向,明光殿和宣政院都有或多或少的损毁,所以三权暂时定在中室殿里面商讨事宜,其实很讽刺,文景一朝的政务一直都是文以宁在处理——中室殿是他曾经的寝宫,如今又一次回到这里来,人事却不同了。

    才走到门口,就看见解意匆匆忙忙地出来,看见他也不行礼,直接开口便问,“可见到韩太医?”

    见他神色慌张,肯定是御史中丞的身子又出了什么要紧事,文以宁如实相告,告诉解意在锦廊上遇见过韩太医,解意冲出去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来看着文以宁说道:

    “文公子,卫公公去了堕星台。”

    说完解意就离开了,文以宁愣在当场看着解意离开的方向,忽然松了好大一口气,勾起嘴角摇摇头,文以宁重新迈步走向中室殿的正殿。

    只要不是他便好。

    才走进了中室殿就看见了纳言阁大学士愁眉苦脸的看着太傅,而太傅盯着书案没有任何表情,旁的几个大臣沉默一言不发,而唯一靠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御史中丞,倒是最先感到文以宁到来的人。

    御史中丞睁开眼睛看了文以宁一眼,将眼光转到了旁边的书案,示意文以宁过去。

    文以宁愣了愣,走近那书案看着太傅问道,“太傅大人,戎狄……”

    “你先看看这个。”太傅递过来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十分细小的字,或者说不是汉字。文以宁看不懂那上面的字,只是觉得一般人书信定然不会写成这般大小。

    “这是什么?”

    “戎狄人的文字,”纳言阁大学士在旁边解释,“上头详细地写着羽城的布防和兵力,甚至还有我锦朝禁卫军的人数、骑兵和布阵图。”

    听了这话,文以宁皱起了眉头,捏着那张纸问,“那这东西又是在哪里找到的?”

    “城中有的地方难以挖掘,炸药埋的又深,很多是从宁王府上的地道开始往城中四面八发挖开地道然后埋下去的,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连锁的爆炸,”太傅接着纳言阁大学士的话解释,“这东西是在听雪堂北角爆炸的时候发现的。”

    “听雪堂?”

    那地方在内城的入口附近,和沉香榭隔着锦廊相望,南面临锦画堂、北靠青宫太子府,再往西就是兽苑。

    “北角?”文以宁又重新想了一次听雪堂的位置,反过来又追问了一次,“你是说在听血堂北角发现的?”

    “该说是在一片废墟之中,”纳言阁大学士站起来,“孙傲客的炸药威力太强,所以青宫也有一部分被炸毁,听雪堂里多半藏着的是字画,平日里也没人会去那里。所以我们想,这东西多半是太子府上的……”

    “太子府?!”文以宁的声音陡然转高,“太子府多年没人居住,什么人会在那里……”

    青宫的南角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文以宁知道太子府上向来是趋炎附势的人多,南角平日里是没有人会去的,他也是无意之中去过一两次,知道那里弱肉强食,下人们欺负下人,有的不受宠的主子,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不受宠……?

    文以宁被自己脑海中跳出来的这个词给吓了一跳,浑身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他们两人一看他的神情立刻知道了他心中的猜测,竟然两个人都是面露难色地冲他点了点头。

    “你在太子府上和她相处最久,你应该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疯。”御史中丞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掩口咳嗽。

    太子府上,懂得戎狄语住在靠近听雪堂的地方,又能够有机会将锦朝这些讯息记录下来的人只有一个:

    可是那个女人在外人看起来就是一个疯子,她不仅每天都在发疯伤害自己,还伤害那个她喝了无数堕胎药都没有杀死的孩子。

    见文以宁不说话,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两个人都是长叹一声,纳言阁大学是最终还是丧气地跌坐在椅子上:

    “作孽呐……”

    “看主子你刚才的神情,”太傅似乎不死心,又问了一次文以宁,“仁姬仁尔玛,是不是真的——没有疯?”

    ☆、第六十八章

    文以宁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仁尔玛的时候,是在太子府上。那时他挥退了身边跟着伺候的小厮和宫人,有想办法支开了如意,一个人在青宫里面走着。那时候他被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装了个满怀,那小男孩路都走不稳,满脸的惊惧不说,满脸鼻涕眼泪乱七八糟。

    他还没有来得及皱眉,就看见一个衣着凌乱头发披散的女人拿着一把生了锈的剪刀在疯狂地往这边追过来,那女人一出现,小孩就立刻尖叫一声躲到了文以宁的身后。

    若非是南院的护院及时出现,恐怕当时死的人就是那个女人了。

    后来,

    文以宁才知道这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女子是大戎国国君伯颜赫的女儿,大戎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嫁与凌与枢被封为仁姬。原先居住的地方是在青宫东北面的暖阁,后来被太子府上其他姬妾排挤,下人们又是趋炎附势的人,一早看出来太子对着个戎狄公主根本不上心,一早将她从主子住的地方赶了出来,移居到了南院。

    她是女子,虽然是戎狄女子,轿中原女子来说懂些武功也会骑射,可是寡不敌众,在南院难免受人欺负,加之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傻子,更是让人笑话,所以下人们对她根本不怕,不仅不给她吃的用的,还总是想尽办法给她找活儿干。

    不过,听说在她用柴刀砍死了一个护院之后,就很少有下人赶靠近她了。

    或许是受的刺激太大,仁姬生了小孩以后就疯了,每天不是杀人就是杀自己亲生的小孩,若非是伙房的大婶怜悯护着凌风慢,这孩子估计根本长不大。

    看着抱着自己的腿根本呆呆傻傻的小男孩,文以宁皱了皱眉,蹲下身来掏出怀中的巾帕,替小男孩擦掉了脸上脏兮兮的东西之后,摸了摸他的小脸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似乎听不懂的样子,一双小眼睛盯着看文以宁看了半晌,忽然呵呵地傻乐起来:

    “阿娘!”

    当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很尴尬,文以宁自己也有些愣住,他虽然为人男妻,可是却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当做女子过,也不知怎么到了这个孩子眼里就成了他的娘?

    回头看了看被人按住的仁姬,文以宁只能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孩的头想要离开。凌与枢的家务事他不想管,凌与枢是太子,将来可能还会是皇帝。

    皇帝注定三宫六院,他又是男妻,生不出一儿半女。没事和这些女子计较什么,转身,文以宁就想要离开——

    可是小凌风慢却死死地捉住了他的大腿,就是不让他离开,甚至旁边的护院看不下去过来帮忙,那小孩看见人就咬,而且一口压下去深可见骨,眼泪汪汪地看着文以宁,还在哭喊“阿娘,你不能不要我,阿娘……”

    大约是那场面太惨,小孩子又哭得差点断气,文以宁无可奈何只能将小孩带走,给他洗干净取了个名字叫做瑞儿,想要等凌与枢回来的时候商议,这孩子就算有戎狄血统又如何,他到底是凌家皇室的人,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养在下人堆里。

    那天凌与枢回来,在他的屋子里见到了这个小孩也不意外,只是问他是不是喜欢孩子,日后他可以挑好的过继给他,作为他们嫡出的孩子。这种戎狄的小孩,还是不要留下,任凭他自生自灭的好。

    或许是那时候成心和凌与枢对着干,文以宁就是不认,偏偏要将这个小孩养在自己的屋里,还说他是凌与枢的长子,就算要过继他也就要这么一个孩子。

    那段时间两人因为这件事情闹得经常不愉快,或许该说,太子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从来没有愉快过,只不过这位男太子妃再怎么给太子脸色看,太子就算当晚摔了满屋子东西拂袖而去,第二日还是会放下身段去他的屋里。

    在文以宁看来凌与枢就是犯贱,可是在青宫的宫人眼里,他们的太子爷那就是当真宠溺这位男妃,各个忙着巴结文以宁,又看着文以宁似乎很是看得上仁姬的儿子,纷纷不敢再找仁姬麻烦,也对那个小孩另眼相看。

    最终,

    凌与枢对他妥协,愿意承认这个孩子,在登基的时候封了这孩子大皇子,只是名字凌与枢不愿给他取,文以宁便自作主张借用了永宁殿里面的那句词“泠泠弦上音,松风慢诗心”。

    如今想来,文以宁忽然觉得其中有重重蹊跷,如是仁姬打从生下了凌风慢开始就是疯的,那么这个孩子是由谁来喂养长大的、教会走路和说话的?文以宁不相信那个青宫伙房的大嫂有那么多的功夫来应付一个戎狄的小孩。

    凌风慢年纪还小,又不能自保、母妃也不受宠,如果是仁姬要杀他易如反掌,怎么会杀了那么多次,一直到自己进入太子府上遇到,才恰好被他撞见呢?

    一个女人就算是疯了,要杀一个小孩子还是易如反掌,不用剪刀,不用那么麻烦,只需要趁着小孩睡觉的时候用被子严严实实捂上,岂不是就能轻松解决。

    文以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如今见到了这个戎狄文字的书信,文以宁更觉得当初那一幕相遇、自己救下了凌风慢,只怕是仁尔玛巧妙设计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救下凌风慢,好让她的复仇、复国计划得以实施。

    之所以会这么想,那是因为同样的事情文以宁遇见过。

    那时候皇贵妃许氏入宫,因为品貌端庄、性子温和、知书达理,被凌与枢立刻封为了贵人。后来有孕被封了静妃,那时候凌与枢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专门让人从江南接了她的母亲上京来照顾她。

    当时,文舒窈偷换了他治病的药材,又用对的药材给他服用,利用亲生哥哥在皇帝面前邀功、邀宠,他缠绵病榻,却对兄妹亲情绝望。

    无意中散步来到了静妃许氏的宫殿附近,见到许氏,许氏温和恭敬,他便有心帮帮这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将一曲凌与枢喜欢的曲□□与静妃。

    静妃许氏因此在后来的宫宴上使凌与枢龙颜大悦,之后诞下了二皇子之后,被立刻封了静贵妃。二皇子凌桐舟,从名字开始就能让人看出来他备受皇上的喜爱。

    文以宁也喜欢那个聪明乖巧的小孩,可是他从没有起了想要将凌桐舟放在自己膝下抚养的心思。

    那日,

    他在御花园里面等着如意取东西回来,却不巧撞见了静贵妃和她的母亲带着小皇子在花园之中玩耍,无意撞破她们母家说话,文以宁也就没有现身。

    只是听得那许母对着静贵妃循循善诱,说的是,皇帝真正所爱的人是男后文以宁,宫中受宠的女子多半是因为性子或者外貌和文以宁相似,包括你许莺莺的受宠。

    许母说,莺莺,你听娘的话,你现在备得皇上宠爱,可是若是以后你年岁大了、色衰人驰了,到底是靠不住的。皇上的宠爱不会停留在你身上一辈子,你是温柔貌美,可是你并非是他心尖上的人。你看舒妃是皇后的亲妹妹,一样在利用皇后争宠。

    静贵妃似乎在反驳她母亲的话,她说她没有想过要利用文以宁。

    “利用不利用不在你,”许母摇摇头,“你进了宫,你就算不去争、不去抢,也因为你的受宠,旁的女人总会想着要害你。孩子,听娘一句话,你现在舍不得也得舍得,你必须把凌桐舟过继给皇后,而且你必须主动向皇后和皇上提起。”

    “母亲!”静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娘,“桐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我……”

    “娘知道你舍不得,”许母也有些难过,“可是,你也知道皇上深爱皇后,男后是生不出儿女的,大皇子那样子又是个傻瓜无法继承皇位。你现在将桐舟过继给皇后,是保护你的孩子,也是保护你自己。”

    文以宁当时没有听完就离开了,他只是记得后来许氏怀孕,似乎有意对他提起。当年的文以宁只能叹一句许母的高瞻远瞩——许母说的一点也不错,红颜弹指老,凌与枢对一个人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凌桐舟在许莺莺膝下总是会被人谋害,若是养在他的身边,将来凭借嫡子身份和皇帝的宠爱,何愁不能封为太子。

    成为太子就能成为未来的皇帝,成了皇帝,自己的养父和生母都一样能够获得殊荣。虽然没有养在自己身边,但是却终归比养在自己身边更加好。

    只是可惜,文舒窈下手太快,皇贵妃和二皇子终归成了凌与枢和许家永远的遗憾。

    如果,

    如果仁姬、仁尔玛也和许氏许母有异曲同工的想法,文以宁吞了吞唾沫,抬头看着沉默的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那么或许从一开始戎狄人就在想着复国,甚至包括卫奉国。

    卫奉国曾经说过,在没有遇见他之前,他也是想着复国的。

    这么细想来,加上戎狄现下北侵,文以宁不寒而栗,嘴唇翕合面对着太傅和纳言阁大学士说道:

    “只怕……当真是不好。”

    仁尔玛装疯,那么她的儿子——凌风慢,恐怕只能是个卖傻的了。

    装疯卖傻,忍辱十余年。

    为的,就是今日,趁着锦朝内乱、一举南下,报仇雪恨,再复大戎!

    ☆、第六十九章

    文景九年的冬天,大约是京城百姓最难熬的一个冬天了。

    这年冬天来得出奇得早,而且第二场、第三场冬雪接连下得出奇得大,有不少没来得及修补的房屋很快就被大雪压塌,京中和天下变乱横生,让百姓们担惊受怕,流言四起,羽城被攻破、京城岌岌可危,不少人背着行囊准备向西面的铭城逃难。

    文以宁披着貂裘立在城楼上,他身边站着卫奉国静静地给他撑着伞。

    天地素裹,加上身上的貂裘也是雪白色的,仿佛他和这座城楼融为一体,在城楼的牌匾上写着“锦绣”二字,当年锦朝的太祖皇帝取义“锦绣河山”,定名锦朝,亲手写了这两个字挂在京城北面的城楼上。

    “你说,锦朝会不会亡在我手上。”

    “……”卫奉国皱了皱眉,走过去拍了拍文以宁的肩膀,“不会的。”

    “你一早知道瑞儿是装傻的,是不是?”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没有排开肩上的手,也没有动怒,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卫奉国看,左眼角的泪痣看上去更加令人迷惑,他的长发束在脑后,在伞外的雪花飘落。

    卫奉国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卫奉国别开了视线,放在他肩上的手也慢慢地垂落,有些抱歉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

    “卫奉国,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他打断了卫奉国的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他咬了咬嘴唇,“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知、或不知。”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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