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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

    与君缘 作者:若花辞树

    第19节

    皇帝这个年龄,实在拖不得了,册立皇夫之事,多年前便有大臣提出,只是陛下一直敷衍推脱。可总有推不下去的一日,到时该如何?

    皇帝手握大权,同时也肩负责任,勤恳治国是其一,确定继位者是其二。

    大臣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夫一位空悬,他们总有忍耐不住的一日,到时,就会如现在反对册后一般督促皇帝选一皇夫。

    到时候她怎么办呢?若是陛下终顶不住压力答应了,她该如何自处?

    这是不进则退的事,没有两全之法。

    看着眼前一脸轻松,企图安慰她的陛下,暮笙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分明希望陛下坚持到底,却因为种种过意不去而连一句鼓励的话都未与陛下说,任由她孤军奋战。

    “怎么了?突然那么深沉?”见她突然凝住了笑意,孟脩祎状似轻松地问道。

    暮笙抬起头,看着她,坚定道:“陛下,你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把我立为皇后,我不想离开你,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想有。”

    孟脩祎一愣,随即大笑:“这是自然。”她仔细端详了暮笙坚决的神情,肃然颔首:“不错,很坚决,我也一样。咱们妻妻齐心,必能其利断金。”

    听她说到妻妻,不知怎么暮笙突然心头发热,笑意心悦而腼腆,微微的低下头去。那光滑白净的后颈便缓缓展现在孟脩祎的眼前,温柔而诱惑。

    孟脩祎呼吸一顿,似乎,今夜暮笙住在哪儿,又不由她选择了。

    ☆、第八十五章

    人之一生总会遇到一个人,愿为她抛却名声,抛却富贵,抛却一切能抛却的,只为与她相守,只为能有一日,在黄昏温暖微黄的阳光下,细数她曾经黑如鸦羽的苍苍白发。

    夜已深,暮笙沉沉而眠,就着榻旁一盏小小铜灯微弱的光,孟脩祎半撑在脸侧,凝视她恬静的睡颜。

    她睡着了,双目自然轻合,唇角放松,挺翘的鼻尖在脸颊上投下一点阴影,她的呼吸缓慢而绵长,她的胸口慢慢地起伏,她优美的发散在玉枕上,泛着令人心安的暗光。

    孟脩祎慢慢的俯身下去,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哪怕她们无数次相拥而眠,无数次唇齿相依,每每与她靠近,都如第一次拥有她时的喜悦,只是岁月逝去,终有不同,她们因经历而添满了默契与再也无法分开的深情。

    只有她在,知道她就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才能安心做旁的事。不知何时起,孟脩祎发现,她人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建立在有暮笙的基础上。

    如此纠缠的深情,谁还能分得开她们?

    昌乐郡距京约莫五日疾驰。

    半月后,锦衣卫传回奏报,昌乐郡遍生流民,聚众而反!

    先前庞中直密奏是昌乐郡守顾铭之纵民生乱,事实有些出入,却相去不远。此次民乱,非郡守有意纵容,而是官逼民反!

    老百姓大多是泥腿子,庄稼人,心里想的唯有农时,唯有饱腹,除却少数无所事事到处晃荡的二流子,谁会没事去做掉脑袋的事?

    孟脩祎接到奏报,气得狠。

    圣人言,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自上古起,天象便是如此。除了几年前江南那一人为一闹,全国各郡县久无大灾,算算年月,差不多就在这几年了。因此,也因盐利可观,孟脩祎这两年轻徭薄役,与民休息,以备荒年。

    这也是应有之意,丰年屯粮荒年用,古来如此。

    本是大好的国策,与民有利,事情,就坏在小人手上了!顾铭之不止置朝廷法令于无物,乃至私加赋税,横征暴敛,逼得百姓活不下去了!饱了他一个,饿死一郡黎民!

    孟脩祎快给这蠢东西气死了!当朝发怒,顾铭之还在押解入京的路上,暂骂不到,便将“病愈”来朝的顾行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顾铭之区区郡守,能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想也知与他这在朝为相的族兄大有关系。沿边州郡,若非顾忌他有个当丞相的族兄,敢不奏报?使事态恶劣至此?

    想到这老头反对她立后反对得厉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家的事都没拎清还管到她头上来了!

    “诸事不察,唯知高卧,家事不严,专盯着朕!你有何面目再居相位!”孟脩祎横眉怒斥。

    顾行之跪着,一力请罪,并无半字抵赖。他也知道,那族弟恐怕借着他的名做了不少恶事。

    看他这一把年纪,颤颤巍巍地跪那儿,诸臣皆有不忍,只是事态严峻,若流民扩散,只怕顾家有大祸,何况陛下那句“专盯着朕”,分明意有所指。

    “臣有罪,愧对陛下信托,恳请辞去丞相之职待罪。”顾行之老泪纵横,颤声道。

    孟脩祎冷眼看他:“卿老矣,糊涂不明,合该让贤。”

    无半分挽留。

    顾行之居相位上朝,及散朝,已是布衣白身。

    顾府旦夕间门可罗雀,这还不止,皇帝晌午便派金吾卫包围了顾府,下诏顾行之,要他静思己过。

    一生清名,一夕崩毁。

    孟脩祎也没闲着,一面下诏,不必将顾铭之押回京了,将他斩于流民前,以息民愤。朝廷知道了这件事,必与他们一个交代。

    另一方面,又拿出驻军图,查看昌乐郡周边驻军,与诸臣探讨,就近调兵遣将,将民变压下去。虽官逼民反,顾铭之可恶,但,造反乃夷族重罪,此事不以任何因由而有变,贼首及亲眷家人,皆要入罪。其他从者,依情节论罪。

    平乱之事,易快不宜迟,慢了。乱民扩散,便不好压制了。

    孟脩祎留着众臣至深夜,方定下方案,由她亲自口述,中书侍郎执笔,写下诏书,四位丞相当场通过,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往昌乐,数道诏书连发,事态紧急。

    这是孟脩祎登基来第一回遇到民变。不大,只一郡,不致动摇国本,但这事本身,令人无比恶心。她分明勤勤恳恳地施政,所下政令皆为国为民,却因底下官员坏了她名声,想也知道昌乐一郡,必称她为不顾百姓死活的暴君。

    代臣受过,她心中岂能高兴?

    一整日,孟脩祎都沉着脸,无半丝欢颜,臣下皆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半句。

    诏书发下去,明日便该将安抚百姓的镇抚使派出去。镇抚使代表朝廷,身份不能低,最好是天子近臣,代天抚民,这是一桩能扬名的好差使。

    孟脩祎扫了那些鹌鹑般缩头缩脑的大臣一圈,仍是愤恨不消。

    “镇日只盯着朕家事,于天下大事不闻不问,尔等可知为臣本分?”

    新仇旧恨一并发泄。

    一郡乱民,动静不小,那时京中被锦衣卫折腾得人心惶惶,竟无人将目光放到京外,使得事情发展至今。大臣们理亏,不敢多言。

    但乱民归乱民,立后归立后,还有大臣壮着胆子道:“陛下家事,与昌乐动乱非一事,不可混为一谈。”

    “你们若不将眼睛盯着朕,哪怕分一点到京外,何至于此?”孟脩祎冷笑,“难不成,只要盯着朕立不立后,天下就能太平无事了?”

    大臣们低着脑袋,一脸惶恐。

    “舍本逐末,蠢人方为,朕养了一朝廷蠢人!”

    “若不是陛下生事,非要立后,臣等又何必因忙于固谏而生疏忽。”有大臣突然插嘴,如鹤立鸡群,端的是醒目。

    孟脩祎望向出声的人,是国子监祭酒,她冷笑:“道有李树,摘而食之,苦,怪李树?”本就是自己没事找事,不自省,反怪那因?

    国子监祭酒被她这一讽刺,脸涨得通红。

    “卿这等才能,怎能屈居祭酒?该归家修养才是。”孟脩祎道。

    国子监祭酒脸色顿变,万没想到皇帝一言不合就要免他官。

    孟脩祎见他脸色又红又白的变了几遭,就是不言不语,故作惊讶道:“怎么,卿贪恋名禄,不肯走?”

    国子监祭酒气得吐血,终究跪下请罪。

    孟脩祎正在气头上,怎肯收回成命?罢了他官,让他回家。

    待前祭酒走进家门,一道诏书追来,先斥责了他一通,而后再道“永不起用”,彻底断了他仕途。

    如此,谁还不知皇帝心意,不止为乱民,也为他们之前众口一词地阻挠她立后。

    皇帝执意至此,谁都要掂量掂量,毕竟,陛下强势,并非能任人拿捏。

    糟心的事一连串,孟脩祎都不知该先恨哪一个。接下来,她便面临着与暮笙的分离之苦。

    镇抚使一职,能得名望,又可得功,正是暮笙需要的。

    先前,她在临安施行仁政,已名扬天下,又有“晒盐法”首创之功,使万千庶民因此得利,此番再来一次,民间的声望,便能如日中天。

    孟脩祎的眼中满是不舍,用说“不许走”的语气,深明大义道:“你去,不必挂心我。”

    暮笙一脸无奈,摸摸她的耳朵,道:“哪儿能不挂心陛下?一天不见都浑身难受,这一去,必有月余,我定是寝食不宁。”

    她依依不舍的话语让孟脩祎通体舒畅,唇角扬了扬,又压下:“你说的,不许骗我,要让我知道你哪一日没想我,就罚你将子珮二字抄上百遍。”

    暮笙忍俊不禁,执起她的手,捏了捏中指,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都依你。”

    孟脩祎难得红了脸,轻咳一声,道:“不要耽搁了,早去早回。”

    公事为重,顺完毛,暮笙便率众出发了。

    此番为镇抚使,代天而来,孟脩祎为便与她行事,赐她持节,可斩两千石以下官员,但遇不法,随机应变。

    一入昌乐郡界,四野荒芜,道遇百姓,衣着破旧,面色饥黄。暮笙带着金吾卫,越往里走,神色越沉重。

    “上卿大人,再往前走,许遇见难民,容卑下往前方驻军处借兵,并探查实情。”金吾卫校尉请示道。

    为抚灾民,他们一行,带着酒食牛羊,若遇乱民,必遭抢掠,暮笙颔首:“准许。”

    校尉分两路而走,一路借兵,一路探查。

    如此条理分明地走了十日,方到昌乐郡治所在的昌乐城。

    郡守入罪,昌乐郡驻军将领昌乐将军率众相迎。

    正逢第二日要杀顾铭之。

    待暮笙梳洗过,昌乐将军向她禀报此事。暮笙一听,便问:“刑场设于何处?”

    “在集市口。”处决犯人一般都设在集市口,那里人多,可起震慑之用,让百姓引以为戒,莫要触犯律法。

    但这回却是特殊。

    处决顾铭之是要安抚民心,流民都在城外,城中哪儿能看得到?

    暮笙想了想,道:“推迟三日,使人四处去说,朝廷知顾铭之所犯大罪,今要以其头颅谢苍生。将刑场设在城外,请流民尽可来观,届时必不围剿。”

    昌乐将军一惊,迟疑道:“大人,此举太过冒险。”流民来了不剿,岂不是有失职责。

    “听我的就是。”暮笙道。

    昌乐将军仍有犹豫。

    暮笙瞥他一眼:“公与顾氏罪人居一城,他之所为,公不知焉?知而不报,视如同犯,公今乃罪人,望戴罪立功,勿再犹豫!”

    说到底,只因朝廷忙着平乱,没来得及处置他,一旦祸乱平复,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事到如今他还担心惹祸上身只求平稳,难道不知祸事早与他如影随形,揭都揭不下了。

    昌乐将军颓然,随即想到上卿大人素得圣上信赖,所言定有依据,兴许,这就是他的机会!念及此,将军容色一正,拱手一拜:“听凭大人差遣!”

    ☆、第八十六章

    为使各处流民都知晓,暮笙还编了句朗朗上口的曲:“铭之无道义,苛政生民怨。天子知民苦,杀之顺民心。吾乃天子使,代天抚民来。弃械皆不究,唯诛贼之首。”

    就这么一句虽不押韵,却一听便能记住的打油诗,暮笙一面人自己去唱,一面教与走街串巷的货郎,让他们也四处去传。

    值此特殊之际,不过一日,前郡守顾铭之要斩杀于众前的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

    暮笙笑眯眯的,就该这样,这般能体现陛下爱民之心的好事怎能不声不响地就做了,必得宣扬得人尽皆知才是嘛。

    心满意足之下,她令人将写明了三日后要在城外十里亭处斩顾铭之的告示贴出去。

    动乱年代,死在苛政下的百姓不计其数。流民只所以落草,皆因过不下去了,有多少人的父母妻儿是累死的、饿死的,这,都是因顾铭之这贼人!

    如今他要被当众处斩以消民愤,那些深受其苦的流民岂能忍得住不来围观。又听闻上卿大人明言,为表朝廷抚民决心,当日只要百姓不动手,官府绝不围剿。如此一来,流民更是蠢蠢欲动。

    待到三日后,在新设的刑场上,暮笙领诸人至,顾铭之坐囚车中,形容萎顿仓惶。

    这还是暮笙第一次见到这给朝廷带来了□□烦的罪臣。她瞥了他一眼,相比风仪良好的顾行之,这半点风骨也无的顾铭之根本不像大族出身。

    将他押到刑场中间,顾铭之惶恐怖惧地瘫软在那里。四周围满了来看这奸贼人头落地的百姓,表面看来分不出谁是良民,谁已为寇。但仔细一看便能看出其中有许多成群结队,一面愤恨地盯着顾铭之,仿佛欲啖其血肉,一面又不时机警地四下张望的人。

    暮笙看了也做不知,只下令兵卒各就其位,打起精神来。周边密处也有士兵埋伏,她的确不会在今日拿人,但也不会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时辰很快就到,手起刀落。鲜红的血在阳光下溅了三尺。顾铭之的身躯重重倒落,头颅滚出去数丈。

    原本人声鼎沸的刑场突然静下来,鸦雀无声,片刻,众人欢呼,亦有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暮笙环视众人面上的神色,她站起身,走到前面,抬手示意一旁。边上的兵卒看到她的示意,重重的敲了三下锣。锣声铿锵,震耳欲聋,现场顿时又静了下来。百姓们一致望向暮笙。

    暮笙丝毫不慌,她挥手,后面便有许多士卒退了几大车米粮上来,还有一车散着肉香的牛肉羊肉。

    这些流民虽落草为寇,但并没有避免忍冻受饥。昌乐四周有驻军,且反的只有他们与四周几个郡县的部分人,人数不多,暂又没蔓延开,成不了气候,朝廷反应迅速,已有准备,攻城是不行的,只有劫掠弱者,可都是弱者了,家中哪有余粮?

    哪怕做了强人,他们仍是食不果腹。

    现下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吃食,那干瘪的胃一下子唱起空城计来。百姓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有不少人已目露凶光,预备要抢了。

    暮笙高声道:“此乃朝廷救济尔等之米粮,良民可得,强人不可。”

    此言一出,寻常百姓面露欣喜,而那些流民则更阴郁。

    暮笙又道:“陛下仁慈,念尔等为人所惑,无知初犯,可既往不咎,放下利器,指认贼首,便可重入良籍。”她顿了顿,高声道:“也可得米粮!”

    对一个饿了多日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吃饱更具诱惑?

    暮笙财大气粗,一下子拿出这许多粮食堆着,一副跟着我有肉吃的样子。那些原本阴郁的流民,渐渐动摇,但又有迟疑。

    暮笙一笑,很大度:“眼下人多,不好分配,三日后就在此处分粮,首告贼首者可获双倍。”

    说罢,她便带着一众官吏与数车米粮酒肉走了。身后那一众手持兵刃相互的铁甲重林震慑得百姓光流口水而不敢擅动。

    很快,人都散了。暮笙走出五里,止步,召来校尉,问道:“跟上了么?”

    校尉拱手:“都跟上了,派去的是军中最受重用的几名斥候。”

    暮笙轻笑:“那便好,总不能让他们只看个杀头就一无所得地回去。”

    她是说过不会在今日剿匪,但并不是就放着他们不管了。朝廷之所以还没围剿,是因此处地势复杂,四周皆是山林幽谷,暂还寻不到他们的匪穴。这下,不就有了么?

    三日后他们来,她便遵从诺言让他们重入良籍,今后只要他们安心耕作不再违法作恶,便既往不咎。但若不来,朝廷不会任由这些流民做了山匪贼寇,必将派大军围剿。

    至于那些回去的流民会如何,光她今天这一句“首告贼首可获二倍米粮”便能让他们好好内讧一番了。

    她是镇抚使,的确是代天抚民而来,但那抚字之前是镇,先镇压,后安抚,这些人才能老实了。

    当夜斥候便探得匪穴具体所在。

    昌乐将军大喜,就要发兵去剿。

    暮笙阻止他:“再等三日。”

    昌乐将军皱眉:“上卿大人,一群愚民而已,胆小怕死,他们怎敢当真前来。”

    暮笙摇了摇头:“他们饿,他们想活着,这就是我的依仗。”

    昌乐将军仍不赞同,他是不会赞同的,如上卿所言,他还是戴罪之身,若今夜他带人剿匪,便是戴罪立功,定能摒弃前嫌,受到嘉奖,但等三日后,那些流民自己来降,荣耀便属于上卿大人。哪怕这出计谋本来就是上卿想出来的,昌乐将军还是觉得让他沾光是理所当然的。

    上卿已深具荣光,便将这功劳让给岌岌可危的他又怎么了!

    今日他也在刑场,亲眼目睹那些百姓对食物的渴望,他毫不怀疑三日后会有大批流民弃械归降,哪怕他们不相信朝廷会真的赦免他们,也必会来降,只为想吃饱,想活下去。

    可就算这样,不过一群贱民而已!用他们的性命换他的官位与富贵再划算不过!

    昌乐将军满肚子气,却不敢说出来,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上卿加使持节,就算当场拔刀杀了他,朝廷也不会治罪。

    暮笙看他那张要笑不笑,敢怒不敢言的面孔,便没了说话的兴致。一位驻守当地的将军,眼睁睁看着郡守实行苛政,横征暴敛,既不阻止也不上奏,就能看出是什么品性,恐怕也没少从顾铭之那里得好处。

    三日后,大批流民归降。

    暮笙将他们户籍,名字记下,依诺与他们米粮,将他们初步做了安置,而后上奏朝廷。至于那些心存侥幸,无论如何都不肯出的贼匪,他们已泯灭了向善之心,要将暴力作为今后安身立命的手段。暮笙不会同情他们,下令围剿。

    知道他们在哪里,又找了归降的流民带路,几番部署下,一举剿灭。

    自此,镇抚使的差使圆满完成。

    因她机敏地策反流民,免去流血,又因她仁慈地给了误入歧途的百姓重做良民的机会。薄暮笙之名再度名扬四海。

    皇帝在京接到奏疏,大喜,连忙下诏,召上卿回京。

    大臣们都很无奈,上卿大人都办完事了,就是陛下您不下诏,上卿大人也是要回来的,急的什么啊。

    皇帝才不理他们,她就是要让暮笙知道她有多想她。

    等暮笙归来。皇帝亲自出城迎接。如此厚待,堪比开疆扩土得胜归来的将军。不知道的人只以为这场民乱有多严峻。

    到这份儿上,大臣们也猜出皇帝想册的皇后是谁了。哪里还拦得住她,只能装作不知道,陪她到城外走了一遭。

    暮笙坐在马上,看着远处华盖下翘首相望的陛下,她一夹马腹,飞奔上去。

    皇帝快步走出,引得身后毫无准备的众臣慌乱跟上。

    马到跟前停下,不等暮笙下马,孟脩祎便亲自上前牵住了马首。

    皇帝亲自牵马,这还是本朝首见,暮笙见周围大臣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不由脸上一红,忙下马来,不等她弯身,孟脩祎便一把托住了她,固执地握住了她的手,与她执手并行。

    一个任性并且在兴头上的皇帝,一个刚立下大功载誉归来的上卿。态度最强硬的顾行之罢官在家待罪,大臣们只能表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牵手也一定只是纯洁的君臣之义。纷纷从中间让开一条道,让陛下与上卿大人走过。

    威风凛凛的上卿瞬间变成了娇羞的小媳妇,她竭力镇定,跟随孟脩祎的步伐。孟脩祎感觉大她的紧张,回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隔着光华潋滟的十二旒,暮笙也能看清她的容颜与她宽慰的笑。

    心一下子安定下来,暮笙紧紧地反握住她,与皇帝一起登上帝撵。

    陛下出城一趟,不像是迎接立功回来的使者,倒像是抢了个小媳妇回来。

    回到宫中,自帝撵上下来,她们的手仍旧交握,简直要把他们的眼睛闪瞎了。大臣们表示,他们已经明白陛下坚定不移的心意了,就不要这么恩爱人前了。

    ☆、第八十七章

    分隔了一个多月,与孟脩祎而言,简直度日如年。

    遣退了那些在孟脩祎眼中与夜间明晃晃的大烛台没什么两样的大臣,她凝视暮笙。目光炽热,毫无掩饰,暮笙让她看得心头发热,过了一会儿,便听孟脩祎笑了起来。

    暮笙不解地看着她,孟脩祎道:“我发现了,昭儿你如今已是赏无可赏。”都是上卿了,与丞相平起平坐,位极人臣,升无可升。皇帝还有什么能给她的?

    还好,暮笙不一样。

    孟脩祎抱抱她:“也就只有皇后之位能盛得下你了。”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到那些大臣的样子了么?敢怒不敢言,只能干瞪眼。”

    她开怀极了,惹得暮笙也笑起来。

    “还好昭儿你争气,想了这么个好法子,简直是兵不血刃!”皇帝越想越觉得她媳妇儿聪明,点点她的鼻尖,赞道,“争气!让朕大大长了回脸。”

    皇帝心情绚烂得很,暮笙也让她感染,分隔多日她本就想她,更何况一回来,就接到她热烈的欢迎,让她亲身感受,陛下有多需要她。

    她毫不怀疑,她们是可以这样相爱一生的。

    上卿回来当日,就夜宿宫廷,以前大臣不知道,现在猜到了,难免浮想联翩。一想就觉得,牙都疼了。陛下原就坚决,现在恐怕更是寸步不让了。

    难道真的要来个女帝女后?这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出现在本朝,大臣们一点都不觉得荣耀。

    本以为陛下会迫不及待地重提立后之事,不曾想,这回她倒沉住气了。按部就班地将昌乐一事扫尾。罪魁祸首顾铭之已伏法,但他的家人还在,除了这样的大事,想要不牵连家眷是不可能的。顾铭之满门男子处斩,女子充没为奴。

    让人庆幸的是,皇帝并没有将祸事扩大到顾氏全族,而是控制在了顾铭之一支之中。

    接下去便是昌乐的那些官员,有戴罪立功的,便依律递减;只图自己富贵,不顾百姓死活的昌乐将军之流,皇帝也没手软,该如何,就如何。

    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把身负罪恶的官员都清算了一遍。失去了相位的顾行之就如没了牙的老虎,加上实在是没脸见人了,干脆便收拾行装,带着妻儿回了老家。

    做到这步,皇帝方请大家议立皇后。

    她直接说是皇后了,大臣们难道还能提议哪家公子?个个心头都发苦,也有大臣反对的,只是气焰到底不如前一回嚣张了。

    前一回反对最厉害的顾行之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意人,陛下要立的那位又是闻名天下的仁慈高义,再加上锦衣卫这回立了功,又不甘寂寞地出来晃荡了。

    这么几下折磨下来,大臣们再是不屈,也不得不点头,说到底,皇帝是娶妻是嫁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反正,他们也极力反对过了,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实在是因力有不逮。

    于是,接下去的事情,便好看了。

    由几位宗亲加上汲盎、还有最能体察圣意的崔云姬等人一起联名上表,请立上卿大人为后。皇帝欣然受之,令丞相汲盎拟诏,淮安君为天使,往薄府宣读诏书。

    暮笙就此成了准皇后。

    孟脩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变成皇后,可惜婚姻向来烦琐,一步步下来,昏礼竟要排到明年春日。

    明年就明年吧,一生就那么一次,怎么也不能委屈了暮笙。皇帝令礼部与宗正,只管拿出最高规格的礼仪来。

    昏礼在准备,诏书已经下了,便是已然晓谕天下。自然有人斥骂伤风败俗的,可皇帝连那些大臣都摆平了,还会将这些不入流的言论放在眼中么?她只当听不到,有人说得厉害一点,就派锦衣卫以藐视天威的罪名抓了。

    渐渐的,便也无人再提,毕竟,天高皇帝远这句话,很是写实。天子家事,与平民百姓,真的没有大关系。不论陛下与谁成婚,他们仍旧要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日子。

    大臣们到底还是心气难平的,皇帝知道,干脆就下诏将被他们弹劾了年余的庞中直弃市,以示安抚。

    曾经不可一世的锦衣卫统领庞中直就这么死了。

    他的尸体被丢弃在街市上,将他恨得牙痒痒的大臣们终于算是消气了,至于陛下大婚,也就由她去了。

    孟脩祎天天扳着指头计算日子,暮笙见了就笑话她:“越是这么算计着,就越过的慢,陛下不如就如我一样,不去想,就一下子过去了。”

    道理是这样说的没错,可皇帝就是忍不住啊,这么日盼夜盼的事,终于有了盼头,简直像在梦中一般。见暮笙淡定,她又不是滋味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盼着,你不期待么?”

    看她这带了点儿赌气的模样,暮笙不禁好笑,倾身抱了抱她,说道:“我期待,我也盼着,但我一点也不忐忑,因为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娶我的。”

    两辈子了,不论是出于本意还是被逼迫,她都将自己交给了这个人。就如命中注定一般,她每一次出现都强势如天神,也终究让她放下了从前的那些心结,与她真心相爱。

    孟脩祎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方洒然道:“那是,除了你还能是谁?”她用力抱紧暮笙,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虽然暮笙那般说了,孟脩祎仍旧扳着手指算日子,她将余下的日月都写下来,每过一日就划去一个。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当日,孟脩祎先祭天,后祭先祖。在庄严的太庙中,有一块不是孟氏先祖的牌位。在承平帝的灵位旁,有一座同样规格的牌位,属于开国宰相谢恒。世人不知,皇家也将其当做秘密。承平帝的陵寝中,在她的梓宫边上,放置的是谢恒的灵柩。谢恒无子女,就在这里,享皇族供奉。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合葬一棺,孟脩祎觉得,大约承平帝也觉得没面目去见地下的谢相吧,可又舍不得远离,便这样尽量靠近地待着。明明是这样的深情,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何等艰难的事,逼得承平帝不得不妥协?

    孟脩祎叹了口气,幸好,她和暮笙不会这样。她们也曾阴阳两隔,那种彻底失去她的滋味,痛彻心扉,还好,还好,上苍到底是眷顾她的。

    昏礼之所以为昏礼就是傍晚黄昏时进行的。

    孟脩祎为示,一切都依最庄重的古礼来,又大赦天下,将大婚规格拔高到直逼她登基时的盛况。

    那是她珍爱的女子,但凡能给的,她不想让她有半点委屈。

    到了傍晚,孟脩祎换上礼服,礼服是玄色的,饰以正红的滚边,端凝而庄重。戴上冕旒,佩上剑,再骑上骏马。派出羽林郎开道,孟脩祎率迎亲的队伍,亲自向薄府去。

    皇帝入府迎亲,这是古来未有的,大臣们也谏过了,就是劝不住在这件事上极为坚决的孟脩祎,反正她从要立后起就很任性,大臣们也没办法了,只能任她去。

    于是,那些总觉得女子迎娶女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昏礼的世人就发现,此次帝王大婚,郑重程度前所未有。每一步都是崇文馆饱读诗书的学子从古典上寻来,从纳征到迎娶,每一个细节都有礼法可依,严谨到没有半丝含糊。

    尤其是,皇帝是将皇后与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的,这一点,古往今来的帝王,谁都做不到。

    骑在骏马上的帝王满面肃穆,却掩不去眼角眉梢的喜悦。围观的百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是一次空前神圣的昏礼,从今日之后,皇帝皇后结为夫妇,永世不离。

    终于迎得佳人的皇帝心情激动而愉悦,看到同样一身玄色礼服的暮笙,她快步走上前。她的面容以珠帘遮起,孟脩祎从中间分开那珠帘,她的手还有些颤抖,心心念念的时刻终是到来,她又高兴又忐忑。

    珠帘下的美人神色娇羞,她飞快地抬眼看了她,而后垂下头去,轻声唤道:“子珮。”

    就像心口被重重的撞击,孟脩祎觉得那里有些发麻,她牵起暮笙,温柔渲染了她的声音,她的面容:“昭儿,我来接你了。”

    自今日起,她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名正言顺,谁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分开她们;自今日起,她们就是最亲密的人,无话不谈,无事可间,她们信任彼此,她们依赖彼此,她们互相扶持,直到白发苍苍、寿终正寝。

    孟脩祎与暮笙相视而笑。

    任凭生离死别、艰难险阻,她们终究是做到了。

    ☆、第八十八章

    崔云姬觉得,她真是倒霉,偏偏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崔氏名门,自前朝起便是显赫,哪怕到了如今过去百余年,已不如那时的煊赫,但到底还是有底子在的。她是这一代最具希望的孩子,是父母长辈捧在手心上长大的贵女,何时受过如此残酷的皮肉之苦。

    已经两日了,她平躺在榻上,哪怕一动不动,全身仍疼得厉害,更不必说受刑时如剥裂骨肉的剧痛了。

    锦衣卫的酷刑,果真名不虚传。

    晨间醒来的崔云姬稍稍一动,就觉疼痛难忍,不禁苦笑调侃了一番。

    耳旁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崔云姬精神一振,呼吸慢慢地缓下来,胸口跟着来人均匀的步调舒缓地一起一伏。

    不多久,步履声近至眼前,崔云姬睁开眼,便看到宛娘端了药碗进来。

    她先朝榻上望了一眼,发现她醒着,便笑了笑,问道:“今日可好些了么?”

    在崔府借住了两年有余,宛娘甚少见到崔云姬,一方面是她们并无太多交集,也没什么理由与她见面,另一方面,崔云姬也是这么想的。如此,两下默契,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直到牢狱之灾突降,崔云姬一身伤痕的回来。若是不知倒罢了,既然知晓,借住在人家府中,主人家受了重伤,不去问候,也太说不过去了。

    “仍是疼,上卿大人说只是皮肉伤,可疼成这样,我真怀疑她的医术是否果真如世人传得那样出神入化。”崔云姬没精打采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宛娘的身影。

    她养伤期间乐趣不多,最重要的一样便是看宛娘举手投足间令人赏心悦目的娴静温雅。倒不是说没人来探望,她的人缘还是不错的,不少同僚、亲旧,还有往日在国子监念书时的故交都连番上门,可她实在力有不逮,也实在懒得拖着一身伤还要去应酬,便让管家留下名帖,都借故推了去。让她落得个清清静静。

    可太清静了,同样无聊。还好,宛娘会来看她。她与旁人不同,从不会让人觉得吵闹烦扰。

    崔云姬的抱怨委实孩子气,宛娘忍俊不禁,将药碗端到榻前:“药煎好了,我就顺便带了来,你趁热喝下吧。”

    真是……屋漏偏逢雨。药嘛,自然是好喝不到哪里去的,但这回的尤其难喝,又苦又涩,喝完还麻,直让人反胃。崔云姬微微抬首,牵动身上的伤口,让她皱了皱眉,她接过药碗,一口气饮尽了,然后躺回去,抿嘴不语,只等那股子苦劲过去。

    宛娘也没说话,将已经空了的药碗放回到托盘上,如前两日般坐到一个离床榻不远也不近地位置,打算略坐一坐,便告辞。

    等缓过来,崔云转头看向宛娘,看到她坐的那个位置,她笑道:“你每次都坐在那里,既不显疏远,又不肯亲近,你待人,总是这般谨慎又防备吗?”

    久在官场混的人,眼力总是比较尖刻,轻易就勘透了一些表象摸到本质。

    被人猝不及防地揭穿,宛娘顿时不安,但很快,她又自在起来。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崔大人往日虽不与她见,但从府中仆役两年来不曾有过丝毫怠慢的态度来看,她应当是经常嘱咐家人善待与她的。崔大人是个好人,她对她并没有防备,只是多年养下的习惯罢了。

    宛娘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婉地说道:“兴许是。大人目光稳健。”

    她这么一说,崔云姬不禁来了兴致,她对宛娘一直很好奇,只是她总觉得这名女子很危险,她总在不经意间吸引她靠近,这种超出她控制的情绪令她极为不安,便刻意地与宛娘保持着距离。

    可现在,这种好奇,似乎已经超越了她的自制力。如破土的春芽,虽然看来幼小,却坚韧地在汲取一切养分,拼命往外钻。

    横竖病中无事,就此打发时间也好。

    崔云姬反手撑在榻上,欲坐起来。宛娘上前,扶了她一把,又拖过一旁的迎枕来塞到她背后,使她躺的舒服一些。

    靠着了,崔云姬长长舒口气,闭上眼,等那一阵尖锐的痛意平缓下去,方睁眼笑道:“也不知要养上多久,偶尔得闲很惬意,总这么躺着,就是折磨了。”

    “大人忙碌惯了,哪里习惯骤然闲下。”宛娘说道,语气始终柔和,话语始终不近不疏。

    崔云姬忽然想到一个她之前总在想的一个问题,她得了林潭一个人情,因林潭那会儿已死了,根本不容她退却的接受了宛娘住到她府里。这本无疑问,交换而已,加上宛娘也曾对她有恩,她便很乐意照顾她。

    但是,宛娘会在她家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谁都没有说过。死去的林潭不曾说过,宛娘也不曾提过,而她更不曾问过。现在,她忽然想,会不会有一日,宛娘就会向她提出辞别,到别的地方去了?

    毕竟这里不是她的家,毕竟她们也不是很熟悉。

    宛娘发觉崔云姬望向她的目光有瞬间变得悠远,不有认真凝神地看她,崔云姬很快便和善的笑了:“不要那么客气,说起来我们在一个屋檐下也住了两年多了,你把我当做家人就是,叫我云姬吧。”

    宛娘依言道:“云姬。”

    一看就知道她并未将她的话往心里去。崔云姬也没非要强求,继续说道:“我听管家说,你总在院里,甚少出门。本朝民俗开朗,并不拘束,你不如常出门去逛逛,只要带足仆役,便是无碍的。有什么花销,都从账房支取就是。”她说罢,想到那满满一匣子银票,抿唇一笑,“不过,想来你也不缺财物。”

    宛娘没接她的后半句,只道:“蒙你照料,衣食都不缺,旁的也没什么需要。”

    听她对出门并不热衷,崔云姬就没再说,只是笑道:“你可真是好养。”

    宛娘垂首微笑,命如浮萍的人,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足够了,没有别的要求。

    又过了几日,崔云姬身上的伤口看起来还挺狰狞,却不怎么疼了。暮笙给她的药是从内里开始治起的,从最深处先愈合,效果惊人。

    等她开始好转,宛娘就不大入面了。极为知趣,始终明白自己处于什么位置。

    大概,不论崔府如何厚待她,如何不冷遇,与她而言,终归是寄人篱下吧?

    崔云姬觉得自己真是太闲了,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亲友,住在崔府的一座小院里,不觉得寄人篱下难道还心安理得?

    说来说去,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只要像过去两年那样,不时吩咐管家,不要让宛娘受到怠慢就是了。

    如此,便足矣。

    然而,想是这样想的,可心里好似有一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又过了几日,皇帝派遣内侍,到她府里赐了她一些贵重的器物。崔云姬见无正式手谕,来的内侍也没别的什么话,就知道陛下是代上卿来谢她的。

    崔云姬接下那些器物,心下缓缓摇了摇头,那二人,真是令人羡慕。上卿她运道很好啊。

    少年慕雄主。多年前,陛下与她布衣相交,她喜爱她的胸有成竹的襟怀,便在心中暗起倾慕,只是那倾慕在生根发芽前便被掐断,她又不是不识趣的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知道自己赔不起什么,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是,年华逝去,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混迹多年,心里终究是怀念那时纯粹的心意的。纯粹,才是最难得最珍贵的东西。

    待内侍走后,崔云姬便看了看那些器物。都是上好的宝物,有不少都称得上珍品。崔云姬看到一只玉镯,蓝田美玉,碧绿通透,触之生凉,幽光煦煦。

    崔云姬在自己手腕上试了一下,又取下来,她觉得宛娘更适合。

    在房里待了那么多时日,再不走走,骨头都要僵了。崔云姬这么对自己说罢,拿着那镯子就宛娘那里去。

    她不来看她,那她去寻她嘛。

    宛娘的生活千篇一律,但她自己乐在其中。

    崔云姬到时,宛娘正弯身在一丛盛放的菊花前拔去疯长的野草。

    人比黄花瘦。这是崔云姬的第一个念头。

    她站在院外的阶上凝视许久,待宛娘直起身,方装作刚来的样子,走进门去。

    宛娘见她突临,也无意外,笑道:“你先在那里坐坐。”

    不远处的树荫下摆了一张矮几与一张坐席。崔云姬依言过去,席地而坐。宛娘将拔下的野草放到一旁,那里已堆了不少,看那翠绿水润的样子,应当是刚拔下不久的。

    轻拍了拍手,宛娘走入室内,再出来时,手中捧了一只水壶与两只茶盅。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青草香,与她温婉的气质毫不冲突,反倒使她看来更活泼了些。

    待她在身旁坐下,又倾了二杯茶水,崔云姬便将手里的镯子给她,道:“陛下赐的,我一看就喜欢,觉得很符合你的气质,便给你送来了。”

    宛娘眼中闪过一丝推拒,崔云姬在她开口前道:“看我眼巴巴地给你送来,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她都这样说了,宛娘还能怎么办呢?只得接过。

    ☆、第八十九章

    玉是好玉,种质上乘,翠色鲜艳,样式亦典雅而高贵,是高洁的竹节纹。

    宛娘接过,素手配着翠玉,看起来很是动人。

    崔云姬含笑看了一会儿,赞赏地点了点头,道:“快戴上看看,一定比我适宜。”

    宛娘抬眼看了看她,见她兴致勃勃,倒不好打断,只好套进手腕。她的肌肤顺滑、手骨纤细,轻轻一推,就套进去了。

    玉指素臂,手腕白皙凝净若白瓷,套上翠玉镯子,只见相得益彰,将那体态温婉的美刻进了骨子里。

    崔云姬心满意足地看着,许久,她缓缓抬起头来,轻笑道:“你看,我没说错吧,果然美得不似凡人。”

    如此赞誉,惹得宛娘红了耳根,倒不知如何接才好,只得静默笑笑。

    她本就极美,堪称倾城。这一娇羞,更如盛放芙蕖,皎若东升的旭日,其华灼灼。

    崔云姬知她美,却从未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她叹道:“宛娘,我说错话了。”

    “嗯?”宛娘不解的看着她。

    “我不该建议你出去逛逛,你这般颜色,出去了,定就回不来了。”崔云姬玩笑道。

    宛娘并没有往心里去,摇了摇头。温柔的眼神,却让人觉出一种无奈的纵容。

    崔云姬心头一跳,立即撇开眼,不敢直视。

    有时,温柔,也使人怯弱。

    休了大半月假,崔云姬终于归位。身上还留着伤疤,但每日都可见消退,过不了多久,又能恢复如初了。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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