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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倾杯 作者:流鸢长凝

    第13节

    她急急地摸出自己的随身紫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鸢……鸢……我……我是谁?是谁?”

    眼前的紫玉佩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子鸢再次合上眼睛,这回瞧见的是那个温柔的娘亲,在烛火下将这块玉佩递给了她。

    “喏,这可是我们薛家的信物,你拿着这块玉佩,我们遍布东西二陆的各个产业分号都会听你吩咐,任取金银,可要收好啦。”

    “嗯!”十八岁的她重重点头,看着这块玉佩,笑道,“娘亲,你们终于认可我的本事啦!哈哈,再过三年,我必定可以打通东陆的商线,让墨陵牧场的马儿踏遍东陆大云!”

    “唉……”娘亲一声长叹,那是子鸢的第一个不明白——为何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娘亲会对她的志向长叹?

    “娘亲?”

    “没什么,你能活着便好,能欢欢喜喜地活着便好。”她这样沉重地说着,将子鸢搂入了怀中,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青丝,“鸢儿,这回跟你七哥第一次去东陆经商,可要事事小心……”话音戛然而止,似是欲言又止。

    “嗯。我还要赶回来参加皇上给我们家的敕封大典呢!”

    “若是赶不及,便不回来了……”

    “不!我岂能错过这事!”

    “傻丫头……”

    影像又一次支离破碎,子鸢再次醒来,窗外已是蒙蒙亮,她低头瞧着掌心中那块微暖的紫玉佩,梦呓般地念了一句,“薛……薛……”

    “咚咚!”

    房门突然被谁敲响,子鸢将紫玉佩小心收好,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咯吱——”

    苏折雪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甫才将铜盆放在桌上,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意自她身上弥散开来。

    子鸢呆呆瞧着她的脸,只觉得此刻的她双颊酡红,神色微醉,是她三年以来从未见过的姐姐醉态。

    她连忙跳下榻来,上前扶住了苏折雪,急声道:“姐姐,真的不必又……你瞧你,应付外面那些酒客,已是一夜未眠,就别再……”

    “我觉得欢喜,便多喝了几杯。”苏折雪笑了笑,回身将房门掩好,走到了子鸢身边,痴痴地瞧着子鸢的眉眼,“你这一走,又要有好几日瞧不见你了,你身上的伤又没全好,我只是担心……”

    “姐姐……”子鸢扶着苏折雪坐在了桌边,正色道,“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苏折雪轻轻地摇了摇头,指了指铜盆,“你先洗脸,我去给你拿衣裳。”

    子鸢只好点点头,起身沾湿了帕子,拧了拧,将热热的帕子熨到了脸上,只觉得暖意瞬间驱散了心底的寒冷,她嘴角轻轻一扬,笑道:“洗个脸果然精神多了。”

    苏折雪莞尔道:“昊陵怕是没有地方给你洗澡,所以啊,一会儿妈妈会差几个丫头送热水来,你先洗个澡,再换干净衣裳吧。”说完,将衣柜中的衣裳放在了床榻边,又笑道,“我去瞧瞧热水可好了,一会儿回来,若是还觉得困,便回去再眠片刻。”

    “好。”子鸢点了点头,目送苏折雪走出了房间,不禁哑然失笑,“姐姐啊,若是你真做了我的娘子,这每日都要被你的温柔给酥醒啊,又哪里还有睡意呢?”

    这个清晨,子鸢是注定在苏折雪的各种叮咛,各种嘱咐中度过了,直到天完全亮开,穿戴整齐的子鸢终于走出了醉今宵后门,翻身跳上了门口准备好的马儿。

    子鸢勒了下马头,转身回头看了看此刻立在后门前的苏折雪,挑眉笑道:“姐姐,我走了哦?”

    “嗯……”

    “那你回去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嗯……”

    子鸢瞧她只答应,却不行动,当下微微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了那条汗巾,笑道:“姐姐,待我回来,可否再送我一条?”

    “好……”

    “我想,若是我回来了,也该下聘礼了。”子鸢笑然勒马,朗声喝了一声,“驾!姐姐,多多保重,等我回来!”马蹄疾驰,子鸢将汗巾收入了怀中,终究策马消失在了苏折雪的视线之中。

    苏折雪怔怔地看着子鸢走远,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酸,仔细想了想子鸢说的那句话,心头的酸意瞬间被浓浓的暖意取代,她只觉得双颊一红,心底的羞意让她恍然明白了子鸢的话。

    “呆子,你要姐姐绣的,难道是……鸳鸯锦帕?”

    老鸨从苏折雪身后走了过来,干咳了两声,“折雪,这人也走了,你……打算在这儿吹风醒酒么?”

    苏折雪连忙回头,嗔道:“妈妈,你在笑话我,我……我其实……”

    老鸨叹然摇头,沉声道:“希望这丫头,不会负你。”

    “我……信她!”苏折雪斩钉截铁地应了老鸨一声,“如今我的心愿已了,剩下的便是主上的大事了。”

    “我真怕你太过沉溺情爱,忘记了这茬儿。”

    “我怎会忘记主上大事呢?对了,为何今日到现在都未瞧见主上?”苏折雪的神色忽地骤变,一抹不安涌上心头。

    老鸨回头看了一眼醉今宵,道:“这醉今宵,我们得停业几日了。”

    “这是为何?”苏折雪不明白。

    “你看这个……”老鸨从怀中摸出了阿翎交待的书信,“今日要离开这儿的,可不止那臭丫头。”

    ☆、第五十四章 煮茶苍松林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疾驰,子鸢在正午时分,终于赶到了昊陵外围,却突然在即将驰入昊陵神道之时硬生生地勒停了马儿。

    “祁都尉,您可终于来啦。”当值的守陵卫士哈腰迎了上来,为子鸢牵住了辔头,“世子与少将军可久候多时了。”

    “世子?”子鸢愕了一下,她知道沈远也在这昊陵,可是万万没想到曹伯宵也在昊陵,当下心头一凉,暗忖道:“这曹世子不好好在临安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祁都尉,请。”守陵卫士给子鸢让了道,示意子鸢先去拜见曹世子与沈少将军。

    子鸢哪里想去见那两个讨厌的纨绔子弟?可是现下又不可以拒绝,只好黑着脸跟着守陵卫士走入了值殿偏堂。

    “祁都尉!”

    子鸢甫才踏入偏堂,两个交头接耳的华服少年蓦地停下了交谈,似是兴高采烈地喊了子鸢一声。

    “来,祁都尉这一路辛苦了,快快坐下歇息歇息。”曹伯宵上下打量了子鸢一眼,大手一扬,“来人,给祁都尉准备酒菜去!”

    “诺!”堂外内侍领命退下。

    曹伯宵眼底突然多了一丝不屑,干咳了两声,抬手拍了拍子鸢的肩头,“祁都尉这身板,可确实单薄啊,现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可要多多保重才是。”说着,拍肩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所落之处正是子鸢右肩的伤口。

    子鸢疼得狠狠咬牙,又不轻易发作,只得颤声回道:“世子教诲,下官自当铭记于心。”说着,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了一步,朝着曹伯宵一拜。

    曹伯宵一掌拍空,心里颇是难受,冷笑道:“记得便好。”

    沈远早就看子鸢不顺眼了,不过既然他已经来了这儿,他便不可能见到苏折雪,于沈远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

    “不知世子与沈少将军久候下官是为了什么?”子鸢索性直接问出这句话。

    沈远蔑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七日本少将军与世子值守昊陵,可半点事端都未生,皇宫女眷人人太平安康。”说着,沈远给曹伯宵递了一个眼色,“九千岁这些日子身体不好,所以今日差了人来唤世子回去,希望世子多陪陪他老人家,所以这值守昊陵的责任,便落在你我身上了。”

    子鸢笑道:“这是自然。”

    “本少将军这七日来,日夜未眠,实在是难受得很,既然祁都尉来了,那么这值守之事……”沈远刻意拖了一句。

    子鸢心知肚明沈远在打什么算盘,“自然由下官来接手,二位大可放心。”

    “很好!”曹伯宵大笑了一声,又给沈远递了一个眼色,“昊陵之外颇为荒凉,沈少将军若无它事,可先送本世子一程。”

    “诺。”沈远顺势应声,跟着曹伯宵退出了偏堂。

    子鸢满腹狐疑,目送他们两个走远,总觉得这二人今日突然来这一出,定是有问题!

    “祁都尉,公主殿下有请。”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子鸢笑然回头,瞧见的是楚山公主身边的老宫奴锦奴。

    “好!”子鸢高兴地应了一声,“好些日子不见啦,您可是越来越精神啦!”

    锦奴白了子鸢一眼,“臭小子,别以为当了大官,就可以胡言乱语,这里可是昊陵,说话得有分寸!”

    “是!是!是!”子鸢连忙正色抱拳,对着锦奴赔礼似的一拜。

    锦奴又瞪了子鸢一眼,“跟奴婢来。”

    子鸢跟着锦奴走出偏堂,沿着肃穆的回廊绕过碑林,走到了一片苍松林前。

    林隙之中,日光倾泻,淡淡地洒在绿茵之上,远远瞧去,这一片苍松林倒算得上是昊陵中最温暖、也最怡人的地方了。

    “你来了。”原本坐在苍松下品茶的叶泠兮笑然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子鸢身上,掩不住的是她眼底的那些极力压抑的欢喜。

    今日的子鸢穿了身禁卫便服,白底蓝纹,双袖紧束,玉带盘腰,银冠高束,远远瞧去,倒当真算得上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只可惜那脸颊上的三道指痕,虽然现下已结了痂,可是等痂落了,也终究会留下些痕迹。

    子鸢扬眉轻笑道:“公主吩咐,小的岂敢不来?”

    叶泠兮笑道:“若是本宫不吩咐呢?”

    子鸢正色道:“那自然是不来啦!这身上的伤,可还没好完,方才又被那位曹世子给狠狠拍了几掌,现下正啧啧作痛呢!”说着,抬起左手,轻轻揉了揉右肩。

    叶泠兮脸色一沉,问道:“他先见了你?”

    子鸢点头道:“有何不妥?”

    叶泠兮连忙给锦奴递了个眼色,“锦奴,传本宫口谕,留下沈远!就说本宫今日在昊陵中丢了一支金钗,那是沈贵妃在本宫及笄之年亲手所赠,万万不可丢了。差他速速带兵为本宫在昊陵中找寻,若是找不到,只好由他亲自陪本宫去给沈贵妃致歉了。”

    “诺!”锦奴领命退了下去。

    子鸢惑然问道:“公主,你这是?”

    叶泠兮莞尔道:“两个自作聪明的蠹虫,设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陷阱,等你傻头傻脑地踩进去,你说,究竟是他们蠢呢,还是你傻?”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叶泠兮浑然不觉此刻瞧向子鸢的眸中,多了一抹她前所未有过的柔情。

    子鸢只觉得今日叶泠兮的眸光灼灼,可是转念又想,定是叶泠兮这次是将计就计地准备好了一场好戏看,所以才如此欢喜,当下接口道:“身为公主殿下的牛马,可不能傻啊,不然还怎么给公主殿下卖命呢?”

    叶泠兮摇头轻笑道:“祁都尉远道而来,本宫正好煮了壶茶,请。”

    子鸢抱拳回了一声,“遵命。”便与叶泠兮一同坐在茶案边。

    叶泠兮亲手给子鸢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子鸢面前,“这里素来清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人,可终究要防隔墙有耳,本宫就直接长话短说了吧。”

    子鸢接过茶盏,点头笑道:“但听公主殿下吩咐。”

    叶泠兮笑了笑,话音却是有些深沉,“你的脑袋跟本宫的脑袋,从今夜开始,可就绑在一起了。”

    子鸢干咳了两声,“公主,你怎的突然提脑袋这样不吉利的字眼?”

    叶泠兮挑眉轻笑道:“你怕了?”

    子鸢挺直了腰杆,笑道:“我又怎会害怕?”

    叶泠兮满意地笑了笑,似是猜到了子鸢会如此回答,“本宫今夜要你……”声音一沉,竟比方才又低了三分。

    子鸢只好凑过了脸去,仔细听叶泠兮说后面的话。

    “本宫要你与本宫一起盗陵!”

    子鸢脸色一沉,惊睁着双眸定定看着叶泠兮,“盗……盗昊陵?”

    “不错。”叶泠兮的笑容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子鸢还是不明白,“可是……自古祖宗之坟是不可妄动的,这里可是你……”

    “本宫只想让父皇好起来,所以必须入陵去取出长生杯。”叶泠兮摇了摇头,慨声道,“当今的大云,父皇若是倒了,必生大乱,到时候只怕国将不国,家不成家。”说着,叶泠兮伸出了手去,揪住了子鸢的箭袖,“本宫只有这一条路走,不管他日是生是死,只有这一条路走!”

    子鸢怔怔地看着叶泠兮,她方才说的那些理由子鸢是半句话都没听进去,她脑袋里唯一听进去的只有那三个字——长生杯!

    还以为她会花许久才能查出长生杯的下落,却不想才当上这禁卫都尉,便有机会盗杯。

    姐姐的任务,阿翎的自由,如今只要拿到这长生杯,便可大功告成!

    子鸢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喜色,她心头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趟盗陵,即便是再危险,她也必须去做。

    “祁都尉?”叶泠兮瞧见了子鸢脸上的笑意,疑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子鸢回过了神来,眨了下眼睛,笑道:“公主殿下,这地宫之中的宝物肯定很多很多吧?”

    叶泠兮恍然明白了子鸢的意思,有些失望地沉声道:“本宫事先说明,这地宫中的陪葬器物,你不可顺手牵羊!”

    子鸢连忙摆手道:“我可不会顺手牵羊,只是想跟公主殿下讨要个一件两件的。公主殿下你想啊,如今虽然四海靖平,可总归有人挨冻挨饿。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只须拿出一件两件,便可以救济许多需要帮助的百姓,总好过这样冷冰冰地躺在地宫,一直无用好吧?”说完,子鸢暗暗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这脑袋瓜儿还算是转得快,没有让叶泠兮再追问她方才那个奇怪的笑。

    叶泠兮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那些价值不菲的陪葬品还可以这样用,当下觉得方才对子鸢的认定实在是太过偏颇,心底又对子鸢多了一丝敬意,“本宫倒是没有想到,你说的话倒还算有理。”

    子鸢得意地笑道:“自然是有理!公主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民间疾苦多是从各种奏报上听见或是看见,若有机会,公主殿下可以去边关走走,便能发现这世间百姓苦哈哈的还大有人在,或许这笔钱便能让他们安然活下去,一家长乐到老。”

    叶泠兮定定看着子鸢,笑道:“祁子鸢,本宫一直以为你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

    “可就算是小混混,这颗心也终究是肉长的啊!”子鸢也笑了笑,郑重地道,“国有楚山,大云之福,就凭楚山这两个字,子鸢即便是肝脑涂地,也万死不辞。”说完,子鸢突然跪了起来,朝着叶泠兮拜了下去。

    “你……不必行此大礼!”叶泠兮慌然起身,伸出双臂打算将子鸢扶起,却因为太过仓促,手掌偏了几分,指腹竟从子鸢的下巴一路抚过子鸢的唇,吓得叶泠兮惊忙缩回了手来。

    心狂烈地跳动着,叶泠兮只觉得一阵火辣从指腹上蔓延开来,烧得她仓皇无比地喝道:“好端端的乱行礼,本宫险些又碰到你脸上的伤,你……你……”话编到一半便说不下去,叶泠兮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子鸢抬手挠了挠后脑,也没有多想方才那一刻的亲密接触,还以为这公主是在意自己脸上的伤,当下笑道:“无妨无妨,姐姐说过,只要涂过她的药,等这些痂掉了,我脸上半点痕迹都不会有。”

    “哦?”叶泠兮让自己平静下来,接了一声。

    子鸢点点头,“堂堂临安花魁说的话,自然可信,你想啊,姐姐长那么大,怎么可能平日里不磕到碰到的,可是你瞧见姐姐的肌肤上有半点痕迹没?”

    叶泠兮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堂堂男儿,竟然用女子的药物涂脸,你……”

    子鸢恍然觉得自己似是说错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小的已是堂堂禁卫都尉,总不可以让自己的脸上一直有三道这种爪伤吧?所以才会舍下男儿尊严,去用这女子的药物,公主若是觉得可笑,那就笑话吧,反正小的用也用了,只好一条路走到黑啦。”

    叶泠兮轻轻一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低头再给子鸢斟了一杯热茶,“喝了这杯热茶,你就下去准备准备,今夜子时,你便来这里与本宫汇合。”

    “诺。”子鸢点点头,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劫,暗暗道:“这楚山公主心思极细,呆子啊呆子,你别因为姐姐唤你多了,你还真成了呆子了!这女儿身的秘密可千万千万不可在这节骨眼上给暴露了!”

    ☆、第五十五章 初探孤鸿涧

    子时已到,苍松林,寂静无声。

    子鸢布置完今夜昊陵值守后,便匆匆赶来了苍松林。叶泠兮比她还早到一刻,同行的除了锦奴之外,还有晏歌。

    子鸢是第一次瞧见晏歌,不禁问道:“公主殿下,这位是?”

    “乱世妖童,罪女晏歌。”不等叶泠兮介绍,晏歌已这样介绍了自己,说完,她瞧向了叶泠兮,“今夜是十七,倒也算是一安然入涧的好日子,事不宜迟,公主若是已准备妥当,便可出发。”

    叶泠兮点点头,“本宫已准备妥当。”说完,握了握手中短剑,悄然倒吸了一口气。

    晏歌前日跟她回报过,说的是昊陵的各个值守要点,还有进入昊陵地宫的唯一可能——自古为帝王修陵的工匠,就没有安然回去的,毕竟这些人对皇陵的布局实在是太熟悉,未免这些人在日后重回皇陵偷盗,往往这些工匠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断龙石直接困死在地宫之中。自然,人是求生,不是求死,历年来,总有些不甘心的工匠会在修建皇陵之时,偷偷留下一个秘密的生路。

    这条生路,便是唯一进入地宫的可能,也是躲开那些繁杂机关的唯一安全之路。

    据晏歌探查所得,整个昊陵依山势而立,聚风纳水。山石坚硬,即便是能寻到一个没有守将巡逻的地方钻洞,也不是短短几日能做到的。既然山不可钻,便只能想想水。山势起伏,最挺拔之处,也就是昊陵地宫所在,而这山峰之后,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名曰孤鸿。

    没有人敢随意攀爬山涧两侧的绝壁,一是因为条山涧总是山雾缭绕,一步之内,都难以辨清物事,二是因为这山涧的两侧绝壁上蛇洞甚多,老远便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有人说,这条孤鸿山涧是一个修罗场,若是遇上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山雾微散,便能瞧见山壁之上横七竖八地悬着不少白骨与残尸。没有人知道这些白骨残尸是从何处而来,于是人人都在猜想,这些白骨与残尸俱是入山采药的百姓,被这山涧中的毒物给拖到这两侧绝壁上慢慢享用,才会遗下这般惨景。

    越危险的地方,才最有可能是出路。晏歌本也不敢断定这里会有进入地宫的生路,可是白日里她在孤鸿山涧边瞧见了山壁上残留的斧痕。这些斧痕并不是普通斧头留下的痕迹。晏歌在风水九井下铸造六年,对于各种兵刃乃至器具的规制都了若指掌——能留下这种痕迹的斧头,定是修陵的工匠才会配备的上好凿钢斧。既然能在山壁上留下斧痕,不管是为了入涧,还是为了出涧,这人也定是参与修陵的工匠,那么这孤鸿山涧之下,定有那条进入地宫的生路。

    子鸢从未听人如此介绍自己,乱世妖童的传闻她是听过的,却不想会在这里瞧见这个传说中幽居昊陵的十五岁少女,反倒是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叶泠兮窃笑道:“本宫倒是第一次瞧见你哑口无言啊。”说完,叶泠兮不等子鸢开口,便问向锦奴,“雄黄米分可准备好啦?”

    锦奴点了点头,“一切已备好。”

    “嗯,我们须得赶在天明之前回来,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叶泠兮点点头,示意四人可以行动。

    子鸢是难得的一路无声,只是不时地瞄一眼晏歌,自方才初见之后,子鸢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乱世妖童的传言是那样的骇人,这小小少女当真会有那样的能力倾覆天下?

    晏歌冷冷地回瞪了一眼子鸢,“祁都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鸢连忙收敛目光,摇头道:“是我失礼了,我只是对乱世妖童的传闻有些好奇罢了。”

    “自古流言多冤债,你若是信,这流言便是真,你若是不信,这流言又何须在意?”晏歌寒面说完,便不打算再理会子鸢,径直走到了叶泠兮前面,提醒道:“这山道难行,公主殿下多加小心。”

    叶泠兮点头轻笑,悄悄瞄了一眼子鸢吃瘪的模样,心里不禁欢喜地暗道:“这天下也终于有个人能说过你了!”

    子鸢憋了一肚子话,只能忍住不说,干咳了两声,索性不再去想乱世妖童这个传闻,不时地扫视着两侧的挺拔苍松,以防有什么野兽从林中冲出来。

    四人小心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避开了昊陵值卫来到了孤鸿山涧边。

    凄冷的月光下,淡紫色的山雾漂浮在山涧中,平添了一抹淡淡的诡异之气。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激得四人从怀中摸出准备好的帕子蒙在了面上。

    “月圆后三日,总是蛇虫倦懒在巢穴中,安静吸收日月精华的日子,所以今日沿着这山涧下去,遇到的蛇虫会少些。”晏歌当先走到了山涧边,仔细看了看,回头对着锦奴道,“把雄黄米分都抹在肤上,我们该沿着这些斧凿的痕迹下去了。”

    锦奴点头,从怀中摸出四包雄黄米分,一人递给了一包。

    四人将雄黄米分在肌肤上抹了抹,余下的各自收到了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子鸢走到山涧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山涧,摇头问道:“我们就这样空手攀岩而下?”

    晏歌回道:“祁都尉你若是不敢,大可留在这儿。”

    子鸢笑道:“敢肯定是敢的,只是,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不容有失,不如……”子鸢将肩上的行囊打开,拿出了当中的一盘长绳,只见她四下瞧了瞧,将长绳的一端牢牢系在了一块大石上,使劲扯了又扯,瞧见那大石纹丝未动,这才安心地将长绳的另一端往山涧下抛去。

    “未免有失,我们尽可徒手攀爬下去,若是一个不小心抓空了,还可以马上揪住这条绳子,不至于跌落下去。”子鸢解释了一句,回头对着叶泠兮眨眼一笑,“公主殿下,这里就由小的来打头阵吧!”说完,子鸢深吸了一口气,足尖踩在涧壁上一个斧凿的小凹中,稳住了重心,便小心地往下爬去。

    “公主殿下,就由奴婢与小歌殿后。”锦奴说完,小心地扶住叶泠兮爬下山涧。

    四人一一往下爬去,有时候找不到斧凿的凹孔,子鸢准备的那条长绳倒恰好可以帮忙一二,借势往下面挪上一挪。

    “呼——”

    衣袂翩飞,一袭紫影落在了山涧边,她先仔细瞧了瞧那条长绳是否结实,又警惕地四处瞧了瞧,见四下寂静无声,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你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臭丫头!”

    月华若水,照亮了她的眉眼,不是阿翎又是谁人?

    “呵呵呵……”阴冷的笑声如影随形。

    阿翎仓皇回头,“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要对那臭丫头下手!”

    阿耶杰从暗处跳了出来,定定看着阿翎,笑道:“你猜对了又如何?世事无常,你以为你可以左右大局,即便是我放你左右大局,你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终局。凰翎,你若肯求我,乖乖跟我回上京繁衍蛊皇,这些人的性命,我还可以考虑留下。”

    “痴人说梦!”阿翎警惕地往后一退,靠近那条长绳,无论如何,这是那臭丫头回头的生路,千万要保住!

    阿耶杰阴冷地笑了笑,“我告诉你,这山涧之中最可怕的究竟是什么?你就算是守住了这条长绳,你也救不了下面那几个无知蠢女的性命!”

    “你什么意思?”阿翎心头一紧,不禁握住了双拳。

    阿耶杰笑道:“这孤鸿山涧下面,最可怕的并不是那些石壁上的蛇虫,而是长于山涧底的天然蛊母——骨蛊。你既然知道皇蛊是什么,就不可能没听过骨蛊的厉害。”说着,阿耶杰像是提醒一样的轻声道,“血肉尽啖,空留白骨。”

    这八个字从阿耶杰口中说出,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可是落入阿翎心底,却是宛若雷霆重击似的震撼。

    骨蛊天生于山水之中,阿翎原本以为,这种专门食人血肉的骨蛊只存在于古籍记录,却不想竟在皇陵之后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阿耶杰从袖中取出一方黑色小盒,捧在手心之中,笑道:“我掌中蛊,你该知道是专门克制骨蛊的小皇蛊,你若肯跟我回去,我便帮你救他们。”

    “你是在威胁我?”阿翎颤声反问。

    阿耶杰兀自笑道:“难道能找到一个人的性命可以威胁到你,我觉得无比地欢喜,原来那个无心的凰翎公主,也终究会有长心的那一日啊。”

    阿翎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凄凉笑意,“这么说,我今日确实是无路可选了。”

    阿耶杰点头笑了笑,走近了阿翎,伸出了手去,抚上了阿翎的冰冷脸颊,“你别怕,繁衍皇蛊其实一点也不疼,就好像是为我怀了我们的孩儿,我会好好疼你的……”

    “是么?”阿翎昂起头来,已是双眸含泪,连她也不知道,这些泪水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绝望,“繁衍皇蛊,是死,今日若是不从,大概……也是死吧?”

    阿耶杰笑道:“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阿翎拂开了阿耶杰的手,突然闪到了山涧边,只见她紧紧抓住长绳,哑声笑道:“这条长绳会一直在我手里,你若是断了绳,便是我死,到时候,你的皇蛊也会死,我倒要看看,这回是你选什么路!”说完,阿翎转过身去,义无反顾地跳下了山涧。

    “你……蠢女人!”阿耶杰追到了一半,还是来不及抓住那个往下落的阿翎,他幽绿色的眸子满是惊愤怒,“从来没有谁可以威胁我,从来没有!”

    ☆、第五十六章 生死一绳系

    “咦?”子鸢突然发现手中长绳巨颤,抬头瞧去,淡紫色的山雾实在是太浓,她完全看不见绳子上方究竟出现了什么异常。

    “公主小心!”锦奴当先发现了上空出现的坠物,只见她一手攀住岩壁,一手将匕首刺了出去。

    那坠物似是看清楚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可是这下坠的势子实在是太快,她一个躲闪不及,匕首已扎入了她的左臂之中。

    “啊!”一声熟悉的闷哼响起。

    “阿翎?”子鸢连忙出手,一手缠住绳子,伸臂将那下坠的女子揽住怀中,看清楚她确实是阿翎,忍不住问道:“怎么会是你?”

    阿翎紧紧勾住了子鸢的颈子,摇头道:“你们若是不想活了,便继续往下走,骨蛊若出,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

    众人听到她这一句话,俱是寒了脸色。

    “骨蛊是什么?”叶泠兮不禁问道。

    阿翎沉声道:“一种自然天生的蛊虫,一旦咬住活物,便会钻入这个活物的皮下,只眨眼之间,这个活物便会变成一具白骨!”

    一股猛烈的凉意袭上心头,众人骇然失色,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上去,还是该下去。

    叶泠兮比其他人更多一个疑问,这女子好生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你又是何人,怎会知道这些?”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先上去从长计议吧!”子鸢环紧了阿翎的腰,打断了叶泠兮要说的话,“我们快些沿着这条长绳爬上去!”

    “上崖之后,要小心。”阿翎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她不清楚此刻阿耶杰还在不在上面,但是她唯一清楚的是,阿耶杰不会让她死,至少为了那些皇蛊,他舍不得。

    阿翎突然出现在这儿,还知道这山涧下有这种可怕的东西,绝非偶然。

    子鸢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她离开醉今宵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实在是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阿翎……”

    “什么?”

    阿翎对上了子鸢关心的眉眼,子鸢收起往昔那个玩笑的笑脸,正色道:“忍着些,上去我给你缠伤口,给你止血。”

    “……”阿翎愕了一下,却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浮了起来,竟淡淡地让她觉得有些酸楚。

    子鸢复又像往昔一样咧嘴笑道:“若是疼了,可以……额……”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翎的双臂已紧了紧,勒得子鸢微微生疼。

    阿翎左臂伤口汩汩流血,温热的鲜血沁入了子鸢的裳下,让子鸢不禁眉心一蹙。只见子鸢突然松开了阿翎的身子,调整了下抱住阿翎的角度,索性将手臂压着阿翎的伤口,再次紧紧抱住阿翎,一手扯绳,借力掠起一丈。

    “你若是疼了,咬我这个猪头两口也可以的。”

    子鸢匆匆的附耳之言让阿翎眸子微微一湿,虽没有回应子鸢什么话,可是紧抱子鸢的双臂已不由自主地再紧了紧。

    这一刻,至少是这一刻,对于阿翎而言,她已无憾。

    一滴鲜血从阿翎肘下滴落,坠下了深深的山涧,没有谁发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渐渐地蔓延开来。

    “嗡——”

    虫子的振翅之声在山涧底突然响起,那此起彼伏的振翅声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轰鸣,声声惊魂。

    “啊!”叶泠兮忽然惊呼一声,只觉得被什么物事凉凉地缠住了腿,一股力量便将她猛地往山涧下扯去。

    “不好!”子鸢仓促之间将身下的绳子往腰上一缠,恰好裹住了自己与阿翎,稳住了下降的势子,伸出双手去,紧紧抓住了叶泠兮的手,“公主别怕,我来救你!”

    仓皇之间,阿翎与叶泠兮匆匆对视了一眼,总觉得在彼此眼底多了一丝复杂的眸光。

    “对不住了!”子鸢腾出右手,摸到了叶泠兮腰间,抽出了悬在她腰间的那柄短剑,顺势左手松开了叶泠兮的手,猝然绕到了她的腰间,用力将她带离了岩壁。

    叶泠兮蓦地被她这样亲密揽腰,惊愕之余,双颊突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子鸢看准了那条缠住叶泠兮的长蛇,右手短剑一劈,长蛇应声头落,终究松开了叶泠兮的足踝。

    这一刻的变化,实在是太过迅速,锦奴与晏歌见叶泠兮已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晏歌而言,不得不暗暗佩服子鸢这一刻的身手,实在是够犀利俊逸。

    “嗡——”

    蛊虫的振翅之声越来越近,子鸢知道不可再多做迟疑,当下右手短剑朝着岩壁蛇穴猛地一戳,对着锦奴道:“快些借力上跳!否则来不及了!”

    锦奴点头,不敢迟疑一刻,足尖一踏短剑,借力沿着长绳往上飞了一截。

    晏歌看了一眼叶泠兮,“公主先行,我断后!”

    叶泠兮点点头,学着锦奴的动作,借短剑着力,也往上飞了一截,恰好让锦奴可以拉住她,她匆匆回头,焦急地对着子鸢呼道:“祁都尉,快些上来!”

    “嗯!”子鸢含笑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跟自己缠在一起的阿翎,“再忍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翎沉默不语,却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由着子鸢一手抱着她,一手扯出短剑,旋身带着她解开缠绳,往上飞了几尺。

    阿耶杰站在长绳边已经很久,他咬牙盯着这条绷紧的长绳不住颤动,他知道,他只要砍断这条长绳,那个蠢女人会跟这群不相干的人一起变成骨蛊的盘中餐。

    可是……

    阿耶杰犹豫地看了看掌中小盒,这些小皇蛊只要放出,那些骨蛊绝对不敢靠近一丈之内,她们几人必定可以安然上崖。

    若是萧栈雪今日死了,那……那……皇蛊也等于是完了。

    阿耶杰幽绿色的眸子突然一闭,骤然打开了掌心小盒,一只金色蛊虫振翅飞出小盒,朝着山涧下飞去。

    “萧栈雪,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

    凉风卷着他的衣袂猎猎作响,阿耶杰怒然转身,足尖踏地,飞入了山涧边的深林,没有了踪影。

    “呼——”锦奴第一个跳上崖边,她舒了一口气,连忙回头伸出手去,“公主,快上来!”

    叶泠兮伸出了手去,由着锦奴将自己拉上崖去,终于算是逃过了一劫。

    晏歌第三个跳上崖来,回头看了看山涧下——山雾迷眼,根本看不分明什么。

    子鸢因带着阿翎往上走,确实有些吃力,所以往上掠飞的距离总是短上一些,此刻眼看离崖边还有十余丈,可身下那些骨蛊已经可以看得分明。

    大头而细身,黑白相间的条纹像极了白骨斑斑,偶有一只飞近,这蛊虫只要张口,便能清晰地瞧见当中白森森的细牙。

    “姐姐不在,就由我来护你周全!”子鸢说完,急忙将阿翎紧紧护在了怀中,明知道背心露出的空门,必定是那些骨蛊的盘中餐,她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保护阿翎,因为她知道,若是阿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姐姐会失责,还会难过,她岂可让姐姐难过?

    更何况……阿翎于她来说,并不是陌生人。

    “我不稀罕!”阿翎骇然大呼,想要推开子鸢,奈何此时此刻却难以推动子鸢一分,她害怕地抬眼紧紧盯着子鸢,“我不要你死!不要……”

    “那我们比比看,谁的命更长?”子鸢嘴角微微一弯,笑得坦荡,也笑得温暖,似是想让阿翎少些害怕,“祸害,总是能活千年呢!”说完,子鸢抬眼往上看了一眼,不顾身后究竟有多少只骨蛊,她唯一想做的,便是将阿翎安然送上崖去。

    “告诉姐姐,我还活着,我会回去。”子鸢匆匆附耳说了一句,足尖一点,带着阿翎再往上跳了一截,手中短剑再次戳入岩壁,不做多的停留,子鸢再一次借力往上跳。

    金色的小皇蛊悄然来到了阿翎的发髻边,淡淡地散发着光芒,那些本欲扑上前来噬咬的骨蛊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慌忙四散开来,在山雾中不住盘旋。

    “嘶——”

    骨蛊一时不敢前来,可那些山壁上被惊动的毒蛇却已经出穴,沿着子鸢再次刺入蛇血的短剑,猝然缠上了子鸢的手腕。

    子鸢这才发现,因为方才那一系列的惊魂,她早已是冷汗涟涟,身上涂抹的雄黄米分比来时不知道淡了多少?

    “上去!”子鸢反手握剑,斩开了剜臂上的细蛇,顺势双足将长绳一绕,稳住了势子,单手将阿翎往上一抛,“别管我,上去!”

    阿翎甫才离开子鸢,那些骨蛊便兴高采烈地朝着子鸢咬了过来。

    阿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在空中翻身落下,这次换她来紧紧环紧子鸢,顺势抱住了子鸢,“若是连你也保护不了,我还能保护什么人?”

    “你……”

    “少废话,当心后面!”

    阿翎露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刺出一刀,将欲钻出蛇穴的毒蛇逼回了洞穴。

    “稳住势子,一起上去,谁都要好好活着!”

    长绳在崖边绷紧颤动,崖边的叶泠兮满心害怕,不禁要探出头去,瞧一瞧山涧下的两人究竟离这里还有多远?

    锦奴连忙将叶泠兮拉了过来,“公主小心,下面实在是太危险!”

    晏歌不发一言,目光却骇然盯在了长绳上,惊呼了一声,“不好!”

    因为长绳一直在崖边摩擦着山石,绳子已出现了残口,就在晏歌发现这个危险不久,晏歌还没来得及出手触到绳子,这条绳子便在一次绷紧之后断了开来。

    “祁子鸢!”叶泠兮面色惨白地扑到了崖边,耳中只能依稀听见山涧下两人的一声惊呼,“你……你不能……不能死!本宫命令你不准死!”

    “公主……”锦奴与晏歌俱是一惊。

    叶泠兮颓然坐在了山涧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死灰一般的心痛,只听她喃喃道:“是本宫害了你……害了你……”

    ☆、第五十七章 为谁祭蛊生

    方才那条长绳实在是断得太过突然,子鸢甫才借势欲腾,便相当于扯了个空,所有的劲力在这一刻反倒是变成下坠的推力。子鸢在仓促间猛地刺出一剑,可是这样一剑刺得太过仓促,根本没有对准蛇穴,又如何凭一剑就破开坚硬的岩石稳住自己下坠的势子呢?

    剑锋在岩壁上发出一声“铿”的响声,直震得子鸢虎口一阵发麻,掌心一松,短剑便脱手直落山涧之底。

    “啪!”阿翎突然一掌打在了子鸢背心上,子鸢整个人被阿翎重重打得撞在了岩壁之上,恰好可以攀住一道斧痕,稳住下坠的势子。

    子鸢连忙回头,想要抓住下坠的阿翎,却恰恰抓了个空——

    这一掌,分明是她想一命换一命,她哪里会念及这一掌拍完必会失了所有借力,直往山涧底坠去。

    “阿翎!”子鸢惊呼一声,松开了手指,足尖一踏岩壁,朝着阿翎坠落的地方翻身而下,凌空将阿翎拉入了怀中。

    阿翎在空中挣扎着推了推子鸢,怒喝道:“你这呆子为何就不明白,你只有活着,折雪才不会……”

    子鸢笑然摇头,现下两人双足之下是一片空茫茫的淡紫色山雾,米分身碎骨已是结局,“答应姐姐的我做不到了,但是答应过你的,我还是能做一二,”说着,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却笑得无奈,“好歹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也不算……”

    “哗啦啦——”

    山涧之下,是一泓清川,不知道从哪里而来,又要流向何处去?

    子鸢与阿翎同时坠入川中,子鸢只觉得汹涌的水从四面八方挤来,隐隐作痛的后脑经此落水一撞,突然啧啧剧痛起来。

    水下的阿翎瞧见子鸢在水里挣扎摇头,水花翻涌,她连忙抓牢她的手,稳住了下坠的势子,屏息往水面上拼命游去。

    “九姑娘,今儿个真早啊!”

    “鸢儿,你来瞧瞧,这匹马儿如何啊?”

    “妹妹,你瞧哥哥给你带什么了?”

    “本宫若能让你安然回到禁卫营,你可愿意为本宫为牛为马一世?”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别像我的娘亲与妹妹……离我那么远……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无人疼惜……”

    “若是连你也保护不了,我还能保护什么人?”

    前尘往事,历历重现,那些支零破碎的记忆重新在脑海之中展开,子鸢只觉得脑袋像是马上要裂开似的,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川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子鸢的口中,直呛得子鸢连连咳嗽,不多时,待阿翎带着子鸢钻入水面,阿翎发现紧紧牵着的她已经没有了动静。

    “醒醒!醒醒啊!”阿翎慌乱地拍着她的双颊,可是不管怎么拍,她终究还是一动不动。

    阿翎失措地看着这里,只觉得流水淙淙,正推着他们朝着川水的尽头飘去——抬眼望处,满目俱是骨蛊,若不是那只盘旋在阿翎头顶的小皇蛊,只怕那些骨蛊早就扑上来,将两人咬得只剩两具白骨。

    “我不会让折雪难过,更不会让你死!”阿翎咬牙摇头,一手勾住了子鸢的颈子,一手拼命朝着川畔的浅滩游去。

    “咳咳!”好不容易将子鸢拖上浅滩,阿翎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几近脱力的她瘫软地躺在了浅滩上,极目之处,还是那些阴魂似的骨蛊盘旋不去。

    阿翎嘴角噙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来,想不到自己逃了一世皇蛊寄主的宿命,却逃不过骨蛊腹中血肉的结局。

    那只小皇蛊在空中扇了扇翅膀,似是倦了一般落在了阿翎的额上,身上的金色渐渐淡去。

    阿翎知道,每只蛊虫都有寿命,或长或短,这只小皇蛊只怕是到了寿终之时,也意味着皇蛊的震慑之力已经终了。

    “你要活着,你不可以死,不可以!”阿翎的声音说得无力,小皇蛊的翅膀也扇得无力。

    眼看那些盘旋许久的骨蛊已准备俯身飞下,享用这两个可口的活人,小皇蛊突然触角动了动,朝着阿翎左臂的伤处爬去。

    瞧见小皇蛊还能动,骨蛊收住了俯冲的势子,依旧盘旋在两人上空。

    只见小皇蛊爬到了阿翎的伤口处,似是发现了什么可口的美味儿,触角在伤口上碰了碰,便美美地咬了一口。

    剧痛使阿翎霍然坐起,想要拂开那只咬人的小皇蛊,却发现喝了她一口鲜血的小皇蛊突然来了精神,翅膀嗡嗡震响,一瞬之间似是长大了一倍。

    骨蛊们瞧见了这样的情景,似是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原先盘旋的地方还退出了三丈。

    “我萧家血脉果然是你们的生命之源么?”阿翎嘲然自问,看见小皇蛊变成皇蛊,她怎会不知缘由?

    萧家皇室,从太祖萧傕创立大晋以来,便与皇蛊结成了血契,世代以皇族女子之躯繁衍皇蛊,是以皇蛊既是萧家皇室的催命符,又是萧家皇室的护身符。

    皇蛊不死,萧家不灭,大晋便永远长宁。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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