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雪浮图

正文 第1节

    雪浮图 作者:白墨楼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雪浮图》

    作者:白墨楼

    文案

    七年前,一时心软让他救下年幼鲛人

    从未想过,一旦招惹,便再也逃脱不掉

    武力值爆表外冷内热美人攻and为报大仇别有心思接近他的小弱受~

    cp:傅少棠x顾雪衣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报仇雪恨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少棠,顾雪衣 ┃ 配角:方既白,林淮衣 ┃ 其它:碧空涯,龙骨莲,鲛人

    ==================

    ☆、第1章 楔子

    三月,春山如笑。

    傅少棠想,正是练剑好时节。

    渊山芳花烂漫,淡冶如笑,天下剑修圣地,亦有一派大好春光。山谷嫏嬛书阁剑典万千浩若烟海,至刚至猛者有,至轻至快者有,灵巧飘逸者有,徐缓沉着者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数道齐备。

    盏茶时分,已出剑阁,傅少棠心无杂念,沿寻灵台明光,拾得残页,名为《连山》。

    师尊风挽裳眸光轻扫:“此剑甚难。”

    傅少棠只握残卷。

    “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连山名为一剑,却有八大剑道,两两相生,又添变化,繁复艰深,入门不易,进展亦缓。且需往世间至处领会八剑之势,剑势未取,则屏障不破;屏障不破,则炼神无期。”

    傅少棠道:“我知晓。”

    风挽裳一言不语,静待下文。

    “非我择它,它亦选我。”

    “剑者,当一往无前,不惧艰险。”

    风挽裳倏尔一笑,春光亦失了明媚颜色:“好,就学连山剑。”

    六月,夏山如怒。

    傅少棠想,正是练剑好时节。

    剑道已选,当先取势。乾天一路,渊山虽好,却亦有别处不逊于此,风挽裳问明他意,便将他提至碧空涯。

    长空万里,晴霄一碧,沧浪水浩浩汤汤悬天而下,清者于天之上,浊者地之下,抬望眼,烟水缭缭,银光灿灿,若九天星河倒悬。

    化灵气为水之体,以剑意为水之源,其名为水,其实为剑。

    傅少棠手中无剑,折枝为剑,一路挥洒,纵意自如。至酣处放声长啸,畅快淋漓,虽衣物、肌肤为锋锐剑气所伤,亦不掩心中快意。

    涯内年龄相仿者,月脉传人谢清明不请而至,笑得清清朗朗,却不掩其中促狭之色。

    傅少棠挥枝而向,谢清明折花以迎。

    最后击碎对方花枝的是傅少棠,身上白色单衣全被汗浸透了,湿漉漉黑发遮着前额,瞳色却明亮异常。

    手中空空的是谢清明,促狭神色与体内灵力皆耗得干净,脸色苍白,神情却极是坚定。

    “明日再来!”

    异口同声,面上皆有浅浅讶异之色,最后相视一笑,却自有默契生于其间。

    至此两人勤修练剑,日夜不缀。

    九月,秋山如牧。

    傅少棠想,正是练剑好时节。

    碧空涯上无日月,倏倏两年而过。乾天初具,当取坤地,稷下学宫数里之遥,却正是此节好去处。

    乘轻舟,行水路,看一路湖色山光。重峦叠嶂,明净如妆,与友同行,而至沧渌。

    谢清明只说己身谢家弟子,傅少棠却从不掩饰身份。渊山名声甚隆,好奇者多,挑战者众。稷下无不是青年一代佼佼者,目光所及处,闪烁的都是蓬勃向上的野心。

    更有好事之徒,言其容华静时若重楼飞雪,动时若春江月夜,南荒鲛族亦不及其万一,言语轻佻,心思昭然若揭。

    傅少棠不笑不怒,白衣清越,独立天元之位。

    十九道痕迹刀削斧凿,笔直深刻,棋秤光可鉴人,若藏云烟。上面疏疏落落搁着数枚棋子,黑白分明,乃是一盘残局。

    千钧棋秤,十丈方圆,傅少棠独立白子,欲战者立黑子,落地出局。

    各派俊彦飞身而上,又身飞而下。

    中天月上,照他人如玉树堆雪,剑却堪比风雷之烈。

    傅少棠痛痛快快地练了一天的剑。

    尔后,稷下学宫内,再无人敢撄其锋芒。

    十二月,冬山如睡。

    傅少棠想,正是练剑好时节。

    春来秋往,四年寒暑。下渊山时春光甚好,归来时却是冬风惨淡时节。

    离时修为不过炼气,回时乾坤已取。

    连山剑者,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薄,水火不相射。如今乾天坤地,两相变化,连山剑道,方初窥门径。

    师尊衣容如旧,一番考校,神色颇有赞许。

    由是而言心中所想,离山四年,皆以草木代剑,而今初窥剑道,惟愿得一兵刃。

    三九腊月里寻遍渊山剑冢,凛冽冬风加身,前辈神兵相持,乾坤剑势打磨得愈是纯熟圆融,便愈让他明白,宝剑虽利,却与他无缘。

    是年,冰嘶雪融,青帝重回。

    渊山传人往南荒取石铸剑。

    ☆、第2章 复春归

    十数载来沧陆风云变幻,各门诸派此方唱罢彼方登场,明争暗斗好不痛快。今日干戈明日玉帛,今日为朋明日成仇,夺的不过是一个势,为的不过是一个利,取的不过是一个名。

    年轻后辈若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灵修武修各有英杰一时瑜亮。或化作刀下亡魂一抔热血尽付黄土,或为长空星汉供人膜拜瞻仰。

    三尺冰封下潜流激涌,然而冰封之上亦是朔风凛冽。说不得便是一派万里北国,雪飘景象。

    倏忽间,隙中驹、石中火,二十年弹指一挥而过。

    二十年来太初太始越发剑拔弩张,虽一者居于东莱仙洲,一者位于西极昆山,万里之遥却未见矛盾少许,反而越演越烈,大有更甚百年前之势。

    盖因两者,一如骄烈之日,一若清辉之月,向来只见日光月华,交相辉映,却万万未见九天之上,双曜并行。

    矛盾之所以是矛盾,那必然便有不可调和的理由。修炼之道,向死求生,乃是逆天改命之举,自然容不得他人分过去半点天地气运。相峙已久,说不得,便谋求些其他手段,以期压过对方。

    北漠渊山凭借风挽裳一力支撑屹立不倒,虽门内同辈云游已久,然而她一人一剑,却并不堕沧陆剑修圣地威名。

    四十年前稷下大比风挽裳一剑折桂,自此名声方起,以其女子之身,竟也无人敢缨其锋。

    北漠峭渊山,南荒覆海族。

    数年以来南荒海族游离于沧陆之外,疏离之态淋漓尽显,并无意于沧陆上争端。只因南荒海族多为鲛人,生性并不喜争端,且生活在万顷碧涛之下,自然习性迥异于沧陆。

    沧陆武修百里挑一,若问灵修更是万中无一之数,然而南荒鲛人,生来却十之八九,皆有灵力,更有一半几率,生有先天之灵,兼之容华秀彻颜色昳丽,自有一种曼妙风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负异宝,自然引得各方出手。海族震怒,万顷碧涛化作修罗杀场,怒海狂澜,惊风激烈,一战葬送千万人性命,饶是如此,亦未挡下沧陆灵修觊觎之心。

    只因一战之后,再无余力,相传是因圣物失落,方至今日局面。

    尔后灵修掳掠,族人流离,沧陆自此而有蓄养鲛人之风。海族逼不得已闭国,却仍有年幼无知者跑出,成为灵修猎物。

    然而前往南荒寻宝者虽众,万顷碧涛下掩埋白骨更多。狂海惊澜绝非凡人之力能够抵挡,何况海族与灵修血海深恨,若有相遇,更是难免一番争端。是以若非绝顶高手,恐怕自保也难以做到。

    沧陆人话南荒事,便时常有打赌年青一代有谁会栽在那里,这些年,赶往南荒的络绎不绝,从此渺无音信的更是一个比一个多,好似一个萝卜一个坑,偏偏南荒遍地是宝藏,也遍地多大坑。

    这不,便听得有传言来,渊山这一代传人,名讳傅少棠的那位,也似大白萝卜一头栽进了南荒坑里。

    有人最后一次见他,尚还是两年前在陨星川下。正是惊雷阵阵时节,傅少棠却不顾众人阻挡,执着一把“春水别”,毅然而然深入南荒。

    自此之后,音信渺茫。

    南荒万里何其之广,然而自其中返回者,却无一人见到他踪迹。初时众人皆以为他为练剑闭关,然而时日一久,却教人生出些不好联想。说不定便是凶多吉少,失踪在了狂海惊澜之中。

    由此唏嘘叹惋,风挽裳这一代只收的他一个弟子,说不得,渊山传承便会就此断绝。

    渊山传人失踪,沧涯避世已久,由是各方刀光剑影,蠢蠢欲动。

    然而纵使心思昭然若揭,也各有一点顾忌,不敢冒然而动。

    沧陆口口相传,孺子老翁皆是通晓——

    剑起渊山,灵始沧涯。

    渊山九重剑路,碧空沧涯飞瀑,各为剑、灵二道敬仰。

    纵使渊山传人失踪日久,亦少有人敢上门寻衅。

    是以各自蓄力,以期潜藏手段,夺得头筹。

    倏忽间,又是一年稷下大比将至。

    各族各派如风吹流沙时聚时散,有那杀人夺宝之能,却无更改四季之力,是以虽说东莱西极剑拔弩张刀光啸啸,不见暖意唯见雪影,沧陆大地,却又是一年青帝重回。

    秋风冬雪,复春归。

    ☆、第3章 明月楼

    时值初春,暖风熏人。

    木城为湘水上游水陆转运之地,向来繁华。恰逢天光明媚,游人来往,络绎不绝。景明湖胖,明月楼上,亦是一派热闹景象。

    眼中景,杯中酒,赏了这景明湖,不可缺流霞酿,而两者同得,更是快哉。这一时,天色将晚,余霞如绮,众多酒客斟的是壶中之酒,听的却是说书之人。

    明月楼内的说书先生惯会卖弄唇舌,在酒客里也颇有些名气。朝着堂上大马金刀的一坐,捡起来沧陆上一众旧事传说,听得众多酒客目不转睛。偏偏又是个眼睛钻到铜钱眼子里去的,就喜欢停在关键那一处,吊足众人胃口。

    这时候正巧说到紧要关头,说书先生嘴巴却闭的跟锯嘴葫芦也似,任你抓耳挠腮,他自岿然不动。

    半空里不知道谁砸了一记碎银,好巧不巧落在说书先生茶碗里。那说书先生登时回头,却被半敞的雕花木窗挡住视线,只隐约瞧得见是个白衣身影。

    虽瞧不见打赏的人,但银钱已入手,说书先生皱的跟苦瓜似的脸就舒展开,锯嘴葫芦嘴巴也跟着回来了:“……接下来将有件江湖盛事,不知道诸位是否知晓?”

    “嘿嘿,莫不是那稷下大比?”有人便接了一句,一言既出,四下皆是惊动。

    稷下大比二十年一次,乃是灵修、武修划分势力最好时机,门派世家、各族诸国手段齐出,只为夺得鳌头,且并不禁常人平民参加,乃是沧陆上一等一的盛事。这说书先生一提,众人一想,算算日子,竟是快要到了。

    说书先生捋了一把胡子,一把羽毛扇摇得慢慢悠悠,却只顾摇头:“错矣错矣!”

    “诸位未免太急,须知离前次稷下大比,不过才十九年光景,少说也还有一年要等……我要说的,却是另一件盛事。诸位可知晓,这小镜湖将开的辛夷花会?”

    堂内一个黑脸大汉急性子,立时便嚷起来:“我只知晓那稷下大比,这劳什子辛夷花会,却从没听说过!”

    说书先生橘皮老脸转过来,嘿然笑道:“嘿!诸位只知道稷下大比是各派俊彦出名之时,却没想过,那些错过了稷下大比的,却要怎么将自己名气给闯出来?”

    黑脸大汉垂头不语,显是被难住了。说书先生见状,也只羽扇轻摇:“若说辛夷花会,不若说是少年英杰大会……除却稷下大比这般十分重要的,总要有其他供少年英才们切磋的机会。这小镜湖辛夷花会,广邀沧陆少年英雄前往,赏花是假,论道是真……我却听说了一传闻,这小镜湖主的位置,恐怕也会变一变呢!”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小镜湖位于沧濛江支流澜水之畔,与云泽一西一东遥遥相望,且虽为武者世家,湖内苏家却擅长医术,因此在江湖中颇有几分地位,便是几大灵修门派,也愿意卖它一个面子。

    “据我知晓,小镜湖少主苏暮遮,年纪轻轻,已经到炼气巅峰,一身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此次又有东道之利,啧啧!”

    言下颇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味,当下酒客中就有人嚷道:“不过是小镜湖罢了,难不成没有人胜过他吗?”

    先前那黑脸大汉却插嘴道:“我却听说,这个苏暮遮武功其实没那么厉害,在稷下学宫里也是输过的……”

    说书先生慢悠悠瞟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苏少主输自然也是输过的,只是他输的那人嘛……”

    这时候他却卖起关子来,黑脸大汉等的不耐,从袖子里掏出一记碎银子扔过去,登时说书先生绵长的尾音就是一断,话语也是一转:“……最后一次消息传来也是在两年前,这两年都没听过踪迹了。”

    那黑脸大汉奇道:“……两年没有消息,你说这人,莫不是失踪了么?”

    说书先生一脸孺子可教:“自然,这人失踪也有两年了……不过若是他在,想来苏少主,说不得还是要吃一场败仗的。”

    这小老儿可真敢说!

    须知苏暮遮已经是近年来武修里顶尖的一拨儿,在沧陆上名头极大,这说书先生却敢断言他失败。

    当下便有人不服气道:“苏暮遮可是武修,谁都知道炼神之前,武修决计不是灵修的对手……你若是拿灵修来比,他当然是比不过!”

    说书先生却是一笑:“我自然不会拿灵修来说……这点我还是省得的。”

    那黑脸汉子听这俩磨磨唧唧拉扯半天,都还没有说到正事,心中不耐,饮过一碗酒,大声嚷道:“你却说这人究竟是谁!”

    他一嚷嚷出,楼内竟是静了一静,众人翘首以盼,皆想知道这说书先生口中,苏暮遮决计敌不过的那人是谁。

    偏偏这时候说书先生却端起来架子,捧起茶盏撇去浮沫,老神在在地啜起茶来。

    黑脸大汉面色稍沉,蒲扇似的手掌紧紧按在桌案上,眼见着就要捏拳,斜刺里忽插入了一喑哑声音:“太初之南,陨星川下……你说的,可是他?”

    说书先生闻言眉峰轻扬,面上微露诧色,却是抚掌而笑:“不错,正是他!”

    他二人一来一往,皆未说出名字,座中有那机敏的,心念稍动,却已经窥住真相,忍不住“呀”了出来。

    这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偏偏众人却不知。

    “陨星川下,两年前……这般明了了,也还猜不着么?”

    说书先生一脸叹息,有那性急的抓耳挠腮直接问出来,这时候那黑脸大汉终于明白过来,惊呼出声:“你说的是渊山傅少棠么!”

    渊山,傅少棠。

    满堂喧哗,此刻也为之一静。

    一时真相大白,先前不服之人,无一人出声,尽皆偃旗息鼓。

    说书先生端起那接了银子的茶盏,一双眼却朝后瞟去了,想找出那喑哑声音的主人。此处有人能如此快答出,也着实出乎他所料,却只瞧见一灰衣人朝着酒楼后去了。

    说书先生心知他多半就是自己要找那人,见状他也不阻拦,反而悠然说起来:“都说‘剑起渊山,灵始沧涯’,渊山与碧空涯,各自为武修灵修中执牛耳者。这一代碧空涯传人还未听说过,渊山传人却已为人所知……不错,我说的正是他。”

    “七年前正是他前往南荒取石铸剑之时,当时傅少棠在太初内盘桓数日,与诸多太初门人切磋,也正是那时成名……据传他那柄剑名唤‘春水别’,乃是风挽裳亲手所铸,倒不知究竟是什么样子。”

    说书先生说到此处,满意的看到四下皆是期待眼神。这种场面他原已见惯,此时接下来要说何更是轻车熟路。

    孰料外面突然爆发出惊人动静,声势惊人,直叫他上下嘴皮子还没掀开,一口气便生生堵在嗓眼儿里。

    随即,少女清脆声音遥遥传来,还未进入楼内,却压下了楼下所有热闹。

    “方既白,你跑什么跑,给我站住,喂!”

    ☆、第4章 心上人

    明月楼内众人纷纷侧首,便见一朵白云从天际陡然飘来。那白云被狂风吹卷也似,速度极快,初时还觉得很远,眨眼便到了近处。

    在那白云之后还坠了片桃红影子,紧追不休。马上少女穿着件桃红衣裳,与骏马火红毛色相得益彰。那少女似乎是急了,扬鞭不住追赶,骏马嘶鸣声不绝于耳,却仍是追不上前方白云。

    四下里一片人仰马翻。漫天烟尘里,长街上有一垂髫幼儿似未知晓外界动静,犹自拿着串糖裹山楂。不知是被谁碰了碰,幼童身体一晃,手中裹着晶亮糖衣的山楂串儿便直愣愣地掉在地上,滚落的一圈尘土。那幼童嘴一瘪,眼见着明艳艳的山楂串儿裹得脏污不堪,眼里含了泡泪,蹲下身体,白胖小手便朝着那山楂串儿伸去。

    那桃红影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霎时间便到了幼童身前。长街上惊呼声不绝于耳,隐隐带着妇人哭嚎,眼见着便要上演一出马踏幼儿的惨剧,斜刺里忽滚出来道瘦小身影,堪堪在那骏马到前挟着幼童,迅速滚到长街边缘。

    也就在那一刻,马上少女一声轻叱,忽的一提缰绳,那火红骏马知晓主人心思,登时便是凌空一跃。长街上红云一展,忽的一收,骏马落下时却已经避开了那一处。

    众人这时惊魂甫定,有些人便瞧出来,先前担忧原本是多余。原来那少女骑术了得,就算无那灰衣人冲出,她也会避开街上幼童。

    那少女猛地挥手,斜刺里一道银光窜出,不偏不倚磕在灰衣人额角上,打的他一声痛呼。少女扭头似想要啐那人一口,然而一番耽搁,先前那白云又去得远了。此时她回头又忙不迭地追去,惊得四下一片烟尘。

    这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都朝着明月楼而来。楼内众人初时还只是瞧着两人动静,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待得看到那白云停在明月楼前,登时叫苦不迭,纷纷起身退让,生怕自己惊动了这两尊煞星。

    那白衣青年才初初定住,身后骑马少女也跟到了楼前。她一鞭子扬手挥出,卷上两侧大门,登时一根软鞭横在门前,生生拦住,阻止那青年进入。

    甫一挥鞭,少女便翻身下马,一个轻巧腾身,登时翻过那软鞭跃到楼内。她扬手一挥,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条细软鞭子,卷着近处不知何人的长条扁担,“咔”的一声横在门前,左右搭着大门门栓。若是不强行劈断这扁担,势必就不能入内。

    少女扬起头,冲着门口青年得意一笑,瑶鼻樱口,杏眸桃腮,一弯柳眉微微上扬,似要将人魂魄也勾去。她穿着一身绯色衣裳,浓烈如火,想到先前长街上风风烈烈一幕,当真是明丽非常。

    众多酒客先前还当她是魔神煞星,此刻见得这明艳丽色,又忍不住低低惊呼,不知死活地凑上来,数道目光只往少女脸上打转。

    那少女才不管楼内诸人动静,只瞧着被她拦在门外的白衣青年:“喂,方既白,你跑什么跑,像我会吃了你一样……哼,本姑娘现在站在这里,看你怎么进去!”

    方既白眉头一皱,脸上的不悦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苏暮秋,当街追人,你还有点儿样子吗?”

    他容貌生的极为俊朗,修眉凤眼,顾盼神飞,只是此刻面沉如水,无端端多了几分凌厉气势。

    他二人一番问答直呼对方名字,早已经将各自身份暴露的一干二净。

    有那心窍玲珑的登时反应过来,再联系两人相貌更是多了分笃定。这男子就是东莱太初门下年轻一代少有的高手方既白,而那少女——分明就是小镜湖苏暮遮的幼妹!

    怎知道方才还在谈论小镜湖,此刻说曹操曹操便到。有酒客扭头去瞧那说书先生,却见大堂内,那说书先生位置空空,竟不知何时脚底抹油,影子都没了。

    苏暮秋一扬头:“我又不是那名门闺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没有听说过么?”

    “成什么体统?!”

    “我的体统!”

    “哪里学的规矩?!”

    “我的规矩!”

    两人一问一答说得极快,偏偏方既白每问一句,就被苏暮秋给堵住,方既白一时语塞,竟无话可说。

    苏暮秋见他不出声,当下便笑吟吟道:“你却还得遵守我的规矩!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句话道上流传极广,说书人口里不时便会出现。众人听得这一处,再打量少女明丽容色,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料却被那少女恶狠狠剜了两眼,当下忙不迭收起笑容。

    方既白冷着张脸,道:“……好,你要什么买路财!”

    他这话已是咬牙说出,偏偏苏暮秋却还没听出来,闻言登时眼睛一亮,一句话又急又快便从口里迸出:“我也不要其他的,只要你以身相许,把自己抵给我就好!”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众酒客面面相觑,最后只望向门口那少女。

    她一双眼眸带着些期冀,被那微暖霞色照得流光溢彩,只专注地向着身前青年。

    如此大胆而热烈的示爱,当真是惊世骇俗。众酒客沉寂了一瞬,蓦地满堂里哄然大笑,先前退得远的酒客此刻纷纷上挤,就想看看这当众示爱的少女究竟什么模样;还有那摘得美人芳心的男人,当真是艳福不浅。

    少女突然横眸从楼内扫过,一双眼鞭子也似,恶狠狠瞪过众多酒客:“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倒追男人吗,小心瞎了你们的狗眼!”

    若说先前众人对这少女容色欣赏有十成,现在就去了大半——美人虽美,话却也忒难听了些。

    那白衣青年面色微微一动,似有不悦,也不见得如何动作,横着的长条扁担便连着软鞭完好无损地落下来。他身形一转便进了楼内,反而是挥手一拂,那少女不由自主便前进几步。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方既白已寻了个桌子坐下,而那扁担软鞭又回到原来位置,唯有少女被拦在门外。

    ——正是他先前所在的位置。

    酒客不由得为那动作纷纷叫好,已有眼力不错之人瞧出来他使了个巧劲儿。此时他如法炮制将少女拦在楼外,个中意味不消多说。

    那少女微微红了眼眶。

    美人含泪,众人心有不忍,只眼巴巴地瞧着那青年,然而他似没有看到门外人一般,自顾自地斟酒。

    苏暮秋忽的一鞭子将那扁担抽断,旋身就坐到方既白那处,猛地提高音量:“说,我有哪里不好,难道我配不上你吗?”

    大堂里无数人抽了口冷气——这般骄烈模样,当真是常人消受不起。

    苏暮秋只直勾勾地盯着方既白,蓦地想到一个可能,猛地瞪大眼:“……还是说,你已有心上人?”

    方既白干脆利落一点头,似已不耐与她纠缠:“是!”

    “说!”

    当真是咬牙切齿形容都不够。

    方既白就端坐在桌前,闻言头都不抬,朝着身后便是随手一指。

    “他!”

    ☆、第5章 病痨鬼

    苏暮秋猛然抬头,旋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满堂酒客闻言齐刷刷昂首,争先恐后想瞧瞧那白衣青年心上人究竟是何模样。一时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喝酒的、吃菜的、看热闹的,全数目光都沿着伸出的手指不约而同聚集在那一处——

    然后一个个活似晴天见鬼,眼珠子都瞪得要突出来。

    二楼是雕花窗,隐约可见雅间后的白衣人。偏生方既白手指所向低了那雅间三分,恰巧落于楼梯上。

    由大堂往二楼的楼梯上,立了一个人。

    四下里先是一片安静,下一刻,就如冷水溅油锅般泼喇喇猛然炸开。

    并不因那人有惊人容颜,恰恰相反,那人生的平庸之极,寡淡眉目极易泯然众人,与那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相较何止有天渊之别!

    最让人惊诧的却并非这一点,而是,那人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

    沧陆上向来男风盛行,情投意合、结为伴侣者并不在少数。初时众人见那白衣青年对少女毫不动心,心里未免有些奇怪,此刻看到楼梯上立着的人,登时纷纷作恍然大悟状,当下便有人打趣起来:“小姑娘,可惜那公子似乎并不爱女娇娥呢!”

    “不爱红妆爱蓝颜……哎哟,那人也长得太磕碜了,这公子的喜好真有些奇怪!”

    “……小姑娘,嘿嘿,还有个法子,不如你换做男装,扮作翩翩少年郎,可是胜他不少呢!”

    这话虽是打趣,但是也不无恭维她容貌之意,然而听在苏暮秋耳中,却大为恼火。

    这是笑她纵有天仙貌,也惜无男儿身么?

    当下口中呸了一声,赤红软鞭高高扬起,如一条斑斓毒蛇,将身前长凳劈得四分五裂。

    众人只见眼前红光一闪,轰然声里坚硬长凳化作木片纷纷落地,寻常人家哪见过这般阵仗,登时纷纷噤声,生怕那鞭子找上自己。

    一时间堂内楼上,鸦雀无声。

    少女声音如那软鞭梢尾,虚虚从肌肤上刮过,渗人的慌:“……谁再敢乱说,我用这鞭子抽烂他的狗嘴!”

    她扬头锁住楼梯上立着的人,那人似乎被她适才的威风所慑,竟然僵立在原地。

    “便是你么?”少女素手轻挽,手中软鞭鲜艳若秋日红枫,可嗓音却有三九之寒。

    那人不言不语,全然沉默,反倒是激起了苏暮秋心中戾气,当下厉声喝道:“喂,我在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么!”

    见那人还是一派沉默样子,苏暮秋怒极反笑,抬手一鞭子就要抽上去,又顾忌般地按了按手,眸光刀子般地刮过那人面庞,倏地一声嗤笑:“……你在糊弄我么,你要是看上这么个病痨鬼,你师父不打断你的腿!”

    要是方既白指的这人能够入她眼也就罢了,指不定她还会有几分危机感,可偏偏眼下这人——真是给她提鞋也不配!

    原因无他,这楼梯上的人,实在是太过凄惨。

    容貌倒是不说,一身灰扑扑布衣,劣质布料上犹有烟熏火燎痕迹,脸上蜡黄,活似个病痨鬼。这人额头上还破了道口子,大抵时间很近,伤口周遭的血迹也没擦干净,混合着泥土、灰尘一道红一道黑——说他是长街上沿途乞讨的叫花子都有人信。

    和这人计较,便是苏暮秋自己,也觉得丢份儿。

    是以她大没了计较的心思,只想找方既白回首问个清楚。哪知她一转头,却见方既白不知何时仰起了头,眼中几分探究几分沉思。

    苏暮秋心中一紧。

    他……在看什么?

    难不成真的看上了这病痨鬼了么?

    明月楼这番动静早入了他耳中,而作为始作俑者,方既白心中除了不耐就是厌烦。

    自从一年前在南荒无意间救下苏暮秋之后,自己就被这少女缠上,偏偏小镜湖向来与太初交好,自己碍于师命也不得不与她周旋。此际到得木城,方既白终于忍无可忍,百般手段皆用出,为此祸水东引也在所不惜。

    他原本就是瞧见那里立了个人就随手一指,至于那人高矮胖瘦、男女美丑全然都没放在心上,若是这人这人吸引过去苏暮秋注意力当真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他又甩不脱这麻烦。

    不过就是让那人当个靶子,而当真见了他这模样,方既白也是不着痕迹皱眉。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样子却是万分凄惨,按理说他应当从未见过这人,偏偏这人垂首站立的样子,瞧在眼里却有一分寻不着来处的熟悉。

    他心里疑惑,眼中不由得几分打量,听着苏暮秋这番话,心里不喜更浓,眉峰便是一挑:“你怎知道他就是病痨鬼?没听说‘败絮藏金玉,顽石出翡翠’么,你瞧他现下行容落魄,指不定收拾干净了,就是个美人儿!”

    这话不过是他拿来揶揄苏暮秋的,便是方既白自己也不信,可偏偏这般说出来,心里却觉得顺理成章。

    话一脱口,他便是一怔。

    然而明月楼内的酒客们可顾不得那么多,里三圈外三圈地仔细打量那少年,轰然笑起来。

    美人儿?

    座中不知道是谁嘟囔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却够楼内人听到:“……那病痨鬼若是美人,嘿嘿!咱西面巷子里住着的老易可不是都能夸一句玉树临风?”

    由他语气便知不是什么好话,何况出声那人见得旁人面露疑惑,还出声解释。

    原来那老易正是西巷里一名屠夫,手稳刀准,又衬着他姓氏,人送外号“一刀准”。而老易偏偏样貌还并不走横肉满脸一流,生的高高瘦瘦,好似一竹竿,若非手上杀猪刀端的是锃亮锋锐,一身血气令人退避,倒还真有几分弱质书生样子了。

    登时就连苏暮秋也笑起来。若说那老易是竹竿,眼前这人就是那暮日残竹,又黄又颓。

    嘲笑声中,楼梯上灰衣人沉默不语,只低下头,瞧不见神色,偏偏落在身侧的手却紧捏成团。方既白目力极好,细瞧来,那人竟是在微微发抖。

    于那楼梯上,分外孤弱可怜。

    满堂酒客,竟无一人为他解围。

    ☆、第6章 无妄灾

    还只不过是个孩子,瞧这身量尚未长成,估计也不过少年人的年纪。

    鲜衣怒马,醉酒风流,那是他少年时的光景,而眼下这少年,却一身狼狈,落魄不堪,如坠尘埃里。

    有些微怜悯从心底滑过,然而转瞬即逝。方既白漫不经心转头,却是以手斟酒,自斟自饮,不投给两人目光半分。

    他去可怜这少年,谁又来替他解围?怪只怪这少年运气不好,没来由卷进这一场纷争。况且以苏暮秋的性子,顶多给他一点儿苦头,却死不了人。

    这一番谈话将矛头直指那少年,短暂安静后下这少年却突然开口。他身弱形弱,声音竟也说不出的弱气:“姑娘和公子怕是认错人了,且饶过小人罢……小人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坏了两位的和气可是不好。”

    正说着,他就垂头向着两人拱手,瘦弱背脊拉成一张弯曲的弓,仿佛已经被人拉到了极致,只要再施加一点点力量——

    就会“喀”地一声,断成两截。

    这实在也太可怜了些,无缘无故便卷入那天之骄子的争端。纵使心中念着自保不曾说出口,酒客们十之八九心里也是这般心思,忍不住就生出几分同情。

    这数人目光汇成一道,全传进了苏暮秋眼底。她秀眉一挑,脸色虽还是冷着的,却终究没有口出恶语。

    她从头到尾就没觉得这磕碜之人会和方既白扯上什么联系,要她看来,这人纯粹就是方既白随手一指拿来搪塞。这人狼狈得让人看了都觉得污了眼睛,她是小镜湖中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才不屑与这般蝼蚁人物计较。

    何况这人虽然形容落魄,一张嘴却勉强算是会说话,也知道些进退。

    算他识相,还可饶他一条小命。

    当下苏暮秋一挥手,就想让那人退下。少女还未转过头,却在这一时方既白陡然出声,铿锵有力:“且慢!你怎知自己微不足道……若非你当时冒死上前,街上玩耍的那孩子,岂不是危险之极?”

    那孩子?

    刹那间少女颜色陡然一变,若说先时不过秋日寒风,此刻便如凛冬冷雪。苏暮秋登时就想起来先前长街里冲出来那人,若非自己骑术了得,恐怕连马都给惊了。

    此间关节一出,先时饶过那少年的心思就散了,说不得升起几分怒气,脸上便是一抹冷意:“好啊,方才就是你惊了我的‘丹榴’么?还当真是了得得很呢!”

    此刻再去看那人额头上伤口,恰恰那时自己扔了块碎银,没想到这人心思竟然如此险恶,就这么带着伤痕进入明月楼,难不成原本就想找自己麻烦?!

    她秀眉倏尔蹙起,便若三月里柳叶裁作了霜刃。

    她杏眸蓦地一冷,犹若九月天秋水盈满了寒星。

    分明是初春里和风融融光景,而那红衣少女身周,却如冬日般萧瑟。

    苏暮秋乃小镜湖少主之妹,自幼深得宠爱,虽学的是鞭法,可内里支撑的到底是玄门正宗的底子。此刻她一身修为全然外放,隔得稍微近些的酒客便被这气势压得慌,更遑论那少年,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听到他呼吸忽长忽短,脸色也隐隐间有些发白,身体不住颤抖,眼看着就要倒下,竟不知哪里生出来力气抓住扶手,这才堪堪扶住自己身体。

    然而饶是如此,也耗费好大一番精力,一时间双腿抖得和筛糠一般。

    呵!不过一介寻常凡人,她有心饶过,谁叫这人自己不长眼,说不得便要给他个教训——

    软红长鞭陡然执紧,犹若冬日里长眠数月的毒蛇复苏,吐着蛇信嘶嘶觅食,鲜艳色彩斑斓绚丽却是再危险不过的信号,只待下一刻游走的身躯便发起攻击——

    “砰”的一声,却是那少年陡然跪下,堪堪避过了席卷而来的软鞭。

    苏暮秋一声冷笑,一鞭不中还待抽去,那少年却如若不觉“砰砰砰”连磕数个响头,只磕得头破血流,嘴中哀求不断:“姑娘!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出身苏家,想必仁者仁心,大人有大量,断不会与我这般小人计较……”

    苏暮秋神色略有松动,却在下一刻变得更为冰寒。

    “说得好!好个仁者仁心!好个大人有大量!好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方既白却在那一刹拊掌大笑,似是洒脱飞扬:“苏暮秋,人家一寻常百姓都懂的东西,你怎么从头到尾,都不曾懂了半点呢?苏暮遮那般雅量高致,却有你这般妹妹,连个明月楼里的常人都比不上——”

    “——此间有妙人,当浮一大白!”

    他蓦地就提着桌上酒壶斟起酒来,笑声犹未断绝。惊得苏暮秋霍然回头,只死死盯着他:“方既白,你什么意思?我不懂什么了!”

    她有什么不懂了?!

    这入目都脏眼睛的人怎会是妙人?!

    方既白明知自己心意,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一说?!

    三分忐忑三分犹疑,添着三分惊惶几乎化成九成九的不安。到头来,藏着的一分小女儿心思,全都被凶恶神态遮掩。鞭柄几乎陷入掌心,却犹自不觉:“……你看上他了么?你告诉我,你看上那个病痨鬼了么?!”

    第1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