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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厄运缠身 作者:风溯君

    第11节

    旁辉知道这小子的记性不错,一边听着一边点点头,帮沈晾把床稍稍摇起来了一些,然后拿起勺子和粥,一勺勺喂沈晾。旁辉距离上一次做这件事已经有六七年了。沈晾刚出监狱那阵,也几乎无法自理。

    王莽看见旁辉动作娴熟,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旁辉照顾起人来能这么细心。他忍不住说:“辉哥,你照顾沈哥照顾得真好。”

    王莽自从那次饭局和警局的人一起吃,听到杨平飞叫旁辉“辉哥”,他也用了这个称呼。

    旁辉就是回了一个微笑,没有说什么,一直给沈晾喂粥。小半碗下去之后,沈晾皱起了眉,说:“不要了。”

    “再吃两勺。”旁辉跟他讨价还价了一下,沈晾就又皱着眉吃了几勺。

    旁辉将粥放到一边,说:“我去给你打水。”

    王莽连忙跳起来说:“我来打我来打。”旁辉见有个跑腿的,也不想离开沈晾,于是给他指了方向,就看王莽跑出去打水了。旁辉坐在沈晾身边,见他精神还行,就又问:“你还记得起之前的事吗?发生车祸的那天,怎么过来的,都记得起来吗?”

    沈晾的意识还有些混乱,他用很轻微的声音说:“记不起来……我出门了,杨平飞来接我……在车上……我下车了……就不知道了……”

    旁辉往好的方面想,沈晾被撞的时候也许是立刻失去意识的,这也不能说明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沈晾喝过粥之后,清醒了两个小时就又昏睡过去,如此反复到了夜间。王莽一直在病房里陪护,他知道车祸的来龙去脉之后顿时非常愤怒。他走之前还在沈晾的床边大声说:“沈哥!你好好休养!我去帮王队查那个人!”他不敢去碰沈晾的身体,生怕碰坏了哪里,于是更加愤慨了。

    王莽离开之后,旁辉才提着一个脸盆和毛巾,把门关了,说:“我给你擦擦身。”

    不知怎的,王莽在的时候旁辉始终不想那么做。现在这个点了,其他人也不会过来了,旁辉才掀开了沈晾的被子。沈晾的身体被捂了两天,发出了一些充满血腥气的异味,旁辉先前只帮他擦了正面,却害怕移动他,没有擦拭背面。他一只手垫在沈晾的颈托下,一只手将沈晾的身体微微侧翻过来,拿起一旁搅干的毛巾给他擦拭背面。沈晾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埋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旁辉问:“头疼吗?压到伤口了吗?”沈晾一律没有回答。旁辉就知道他可以继续擦。沈晾的病服是反着的,扣子在背后,旁辉帮他擦拭了后背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清洗那块都是铁锈红色的毛巾。然后他帮沈晾清理下身。沈晾过去的六十多个小时都无法下床,下面用尿不湿垫着。旁辉帮沈晾清理完了之后再最后一次细细帮他清理头发里残留的血迹。

    沈晾被擦拭的时候有些不情愿,但却无法挣扎。旁辉清理他的头发时,他一动不动地睡了过去。旁辉轻手轻脚地洗了毛巾换了水,给沈晾关了灯。他坐在沈晾的床边看他,看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于是他就着沈晾早上剩下的粥垫了垫肚子。

    张慧凤被控制了两天之后终于开口了。她承认了自己是受人指使,而指使她的人是她新交的一个男朋友。

    张慧凤在审讯室里泣不成声。她和叫做薛平凡的人才交往了半年,已经深深陷了下去,薛平凡表达过他对于警察的痛恨,也曾经对她说过要有机会,他可能会袭警。这种言论虽然吓到了张慧凤,但在她看来只是口头上的夸张表述,而薛平凡对她的爱几乎可以让她抛弃一切。张慧凤已经三十三岁了,还没有结婚,薛平凡像是突然掉到她面前的一个王子,长得好,学历高,谈吐也风趣,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和张慧凤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那天他说我的车刹车性能不太好,可能容易出事故,就带我去改车。我听说他要给我加一个赛车用的刹车片,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到……”张慧凤不断抹眼泪,嗓子已经哑了。杨平飞被迫听了好长的恋爱史,此刻终于听到了关键的地方,禁不住精神一振。

    “撞人还是你撞的,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杨平飞冷声说,“当时车里也没有第二个人。”

    “不是的!不是的……”张慧凤又哭了起来,“他跟我说过那个人……他说那是个杀人犯,因为他和政府的人有关系……所以没有被判死刑……”

    杨平飞意识到她提到的人就是沈晾。他忍不住怒喝说:“那是我们的法医!”

    “他骗我……他又骗我……”张慧凤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

    薛平凡从半年前就开始对张慧凤灌输这个想法,张慧凤虽然一开始不敢苟同,但渐渐的在众多的“证据”下,也开始对警察和政府产生了怀疑。

    “……那天……前一晚……他跟我一起过夜的……他早上说借我的车开去办事,我就坐他开的车……回来的时候……刹车的感觉就很不对劲……”张慧凤没想到明明薛平凡开出去的时候还很平稳,为什么轮到她刹车就出了问题。

    “……抢红灯的时候……我加速了……车子失控了……我……我当时很慌,刚好看见那个人……我想如果一定要撞上谁……那就干脆撞死一个杀人犯……”张慧凤呜咽了起来,“那个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他留下来的……后来我想可能可以当做是刹车失灵的原因……”

    杨平飞冷笑说:“对,如果这案子不移过来,也就是个交通事故。你刹车没有问题,这球还能当做原因。”

    张慧凤哭得咬破了嘴唇,杨平飞说:“你能弥补的错误,就是把薛平凡的联系方式和其他资料提供给我们。”

    杨平飞拿到了薛平凡的资料,但是在去逮人之前,他已经料到他们会扑一个空了。张慧凤没有在交警大队,而在警局,已经给了对方消息。王国让韩廉协助他,韩廉跟踪了对方的手机信号,发现最后一通电话由附近三个街区外的一处筒子楼里拨打出来,于是杨平飞带着几个警察立刻扑去了。而王国此刻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着对面的一个还未进入社会的青年谈话。

    王莽刚刚得知沈晾一案的来龙去脉,还有些震惊,他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在王国说完之后,他也没第一时间发表评论。王莽沉默了一下,冷静地问道:“王队,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之前你告诉过我你是学建筑的,而且这一年已经开始找实习工作了吧?”

    王莽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他立刻掏出了手机查了查,接着睁大眼睛看向王国说:“吴不生是胜才建筑设计公司的?!”

    “不是吴不生,是吴峦绪。”王国说,“上一次你来我这,说你找到的实习单位,好像就是这个公司?”

    王莽的心脏还在砰砰跳,他忍不住兴奋却又有些怀疑。他问:“为什么是我?警局里这么多人……”

    王国保持着微笑,口中却说出完全和温和搭不上边的话:“我们局子里,有他的人。而且,你是通过面试进去的,身份比较清白。只需要稍微留心一下就是了,千万不要让自己涉险。”

    “我明白!长官!”王莽忍不住激动,用力敬了个不标准的礼。

    王国的脸色严肃起来,说:“你不是法医也不是警察,务必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王莽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王队您之前不让我老过来,是不是就为了避开耳目啊!您早看中我的潜质了吧?!”

    “美得你,”王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跟我们非亲非故的,老过来那是妨碍我们工作。”

    ☆、第40章 chapter38

    杨平飞在三天后找到了张慧凤的男友薛平凡。薛平凡藏在一处出租房内,和张慧凤之前给的高级公寓的地址不同。那地方又小又臭,塞着几个衣着光鲜,行为粗鲁的男人。杨平飞带人进去之后立刻控制了薛平凡,同时把其他几个人一起逮住了。

    薛平凡被带到警局之后一句话都没说,他在杨平飞的询问下,承认了自己和张慧凤的关系,但却拒不承认是他授意改装张慧凤的刹车,并且在车里放了橡胶球。王国让他二人对峙,张慧凤在审讯室里大哭大叫,薛平凡却一言不发。

    王国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这么久了,也产生感情了吧。”

    小章有些愣神,看了王国一眼。王国随后说:“你在这照看着,我去医院看看沈晾。”小章连忙点了点头。

    王国离开警局的时候,旁辉正在给沈晾擦身。他擦完了沈晾的脸,擦了擦他的手。沈晾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此刻已经能够保持五个小时清醒了。但是旁辉的眉头却一直舒展不开来。沈晾从第二天开始,发现了短时记忆丧失的情况。他对之前的一切都记忆深刻,却记不起前一天的事。旁辉为了测试他,每一天都会问前一天的三餐是什么,有什么人来看过他。但是沈晾通常的回答是愣神,接着他说:“……你。”

    沈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他会一次又一次问旁辉前一天发生了什么,更前一天又发生了什么。他的神色很冷静,他问旁辉要一本本子,以便于之后记录下每天发生的事。然而当旁辉交给他一本本子,发现他之前已经做过相同的事,并且记录下了之前每一天的情况时,又忍不住一次次皱起眉。沈晾的记录事无巨细,将他的每一天都记载得非常详细,但又有许多没有丝毫理由就省略的事。旁辉在那上面看到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但他不觉得这值得让人高兴。沈晾的记忆出了问题,他失去了撞车之后的记忆,每一天醒来都必须依靠旁辉或者笔记本得知他消失的那几个日子里发生的事。

    旁辉偶尔想,也许这样也不错,只要防止他看到前一天的日记,他就不会知道任何关于吴不生的信息,也就没有机会招惹对方。当然,他也不能记住旁辉在这么多天里为他做的事。

    王国来到病房的时候,旁辉刚刚给沈晾喂完了最后一口晚饭。他顺手将沈晾的嘴角擦了擦,这才意识到王国已经走了进来。王国看着沈晾说:“怎么样啊,兄弟?”

    沈晾看着旁辉等他替自己回答。旁辉皱着眉说:“身体情况还行,颅底淤血散了很多,不需要动开颅手术,但是记忆有点问题。”

    “记忆?”王国也觉得有些麻烦了,他皱起眉说,“怎么回事?”

    旁辉看了他一眼,对沈晾说:“我出去给你洗碗。”接着他和王国两人一起走出了病房。离开病房之后,旁辉才将沈晾的具体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王国问:“以后该不会都是这样吧?”

    “不清楚,现在还没有看到好转的迹象。医生说可能是压到了神经,等那部分淤血散了,还有恢复的机会。”旁辉叹了一口气。

    “行,别太丧气,现在身体已经好转了,就说明有希望。沈晾毕竟还年轻,”王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他也已经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了,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旁辉听了这句话,感到心思更加沉重了。王国说:“我来就是跟你说一说进展。现在已经逮住那两个人,基本罪名已经定了,抓不出背后的人。但是有一线希望。你还记不记得王莽?这个小子马上就要去胜才公司实习了,这是我们一个很大的突破点。”

    “这会不会太危险了?”旁辉皱起了眉。

    “那小子就是个引子。他出入过我们警局多次,其实也是暴露的,但是暴露度不高,我估计,就算吴峦绪知道,也只会多留个心眼。他的主要作用是掩护我们潜伏进去的兄弟,我们的人会照看着他的。他的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

    “嗯,”旁辉知道王国办事靠谱,说王莽是第一的那一定是第一的,于是点了点头。两人又交流了几句,王国最后进去看了看沈晾,就告辞了。

    旁辉送走了王国,回来看到沈晾躺在那儿发呆。他靠近说:“脖子是不是还很难受?别急,医生说明天来看看情况,好的话颈托就可以拆了。”

    沈晾“嗯”了一声,眼珠子转向旁辉。旁辉想起了王国说的话:他也已经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了,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旁辉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沈晾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他的天赋与生俱来,他只是承担了上天给他的压力,为什么还要承担人世间给他的伤害和压力?他应该是耀眼的,却被人在最耀眼的前夕扯了下来。沈晾不能记起车祸后发生的事,但他对以前的事却没有忘记。他会一直记得那份仇恨和执着,也一直记得自己还在旁辉的监视下。这对他一定是一种极大的桎梏吧……

    但是旁辉呢?

    旁辉沉默地看着沈晾。他起身将沈晾床头的一本书翻开,读给他听这是沈晾要求的。但是因为他的记忆消失,旁辉每天都只能从头开始读起。那是一本心理学的书,讲关于梦境的问题,偶尔沈晾也会跟旁辉做一番交流,但是沈晾不能说太多。十点的时候,沈晾准时睡觉。

    此后的一个星期内,张慧凤和薛平凡一起认罪了。薛平凡将所有的罪责一力承担下来,而张慧凤也没有避开牢狱的惩罚。但是在旁辉等人看来,他们的罪责都太轻了。故意杀人罪,张慧凤只承担了三十年有期徒刑,薛平凡也同样没有判无期。沈晾却失去了自那以后的记忆。

    王莽半个月后顺利进入了胜才建筑设计公司,而沈晾也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单人病房。

    他的身体情况好转了许多,淤血每一天都在减少,身上的淤青和肿胀也渐渐消退了下去,但是记忆却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旁辉依旧每天都给他读书,从头读起,直到有一天,他刚刚读了三句,听到沈晾皱眉说:“这段是不是读过了?”

    旁辉的心脏都猛地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晾,问道:“你有印象?”

    “好像我初中的时候看过类似的文献,也谈到过这个问题。”沈晾思索了一阵回答说。旁辉刚刚涌起的巨大希望瞬间坠落下去,他勉强笑了笑说:“这你倒之前没有跟我说过。”沈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旁辉读书之前没有提醒过他,这本书他每天都会给他读,他以为这只是旁辉为了帮他打发时间的临时之举。但是沈晾又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幕已经发生过许多次。旁辉失望而试探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揪心。他应该想□□什么来,但是他对一切都还很模糊,仿佛做了一个非常长非常长的梦,只要一醒来,梦境就几乎全都忘了。

    沈晾没有说话,旁辉就继续读了下去,一直读到十点。沈晾打了个呵欠,旁辉说:“该睡觉了。”

    沈晾扫了一眼病房。病房里有一张看护用的椅子,展开来可以睡觉,但是非常小,也非常硬,旁辉就这么陪了他半个月。

    沈晾张了张口,忽然说:“睡得难受吗?”

    旁辉刚刚展开椅子,听到他的话楞了一下,笑了笑说:“以前我的行军床比这简陋多了。”

    “如果我,一直记不起来,怎么办?”沈晾说。

    旁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直起了身,看着沈晾,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就记不起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晾还想说什么,旁辉已经关上了灯。沈晾听到黑暗中的脚步声向那张“床”走去,但是它停顿了一会儿,又向沈晾走来。旁辉的体温从床的一边传过来,他握住沈晾的手,摸索着帮他盖了盖被子说:“冷不冷?”

    “不冷。”沈晾回答说。

    旁辉沉默了一下,说道:“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旁辉起身的时候,沈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旁辉心里又浮现起了王国的话:他也已经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了,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旁辉苦笑着转过来,伏低身体,将另一只手撑在沈晾的耳旁。他想,沈晾会忘记一切,只要一觉睡醒,他就不会记得任何东西。沈晾的双眼在黑暗里看着他,呼吸浅浅地吹拂在旁辉的下巴上。

    旁辉说:“阿晾,我爱你。”

    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旁辉说出的话,像石沉大海。无论沈晾的反应是什么,他都不会再记起来。旁辉挣扎了那样久,最终也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沈晾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黑暗里像是在梦里。他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很多成年之后的事,也想起了更多有关于旁辉的事。

    旁辉总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从他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没有一次失误。他是沈晾的救命稻草,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沈晾将每一天都记录下来,他早上看过了日记。旁辉给他擦身、喂食甚至清理排泄物。他在沈晾的上方握着沈晾满是针孔的手对着还戴着颈托的他说“我爱你”。

    沈晾从来没有奢求过这句话。他不知道旁辉为什么会爱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同样说出这句话。如果他再也不能记起来,这句没有被他记录在日记本上的话,是不是同样也不回留下任何痕迹?

    旁辉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勉强入睡,睡了两个小时。接着他起来照常给沈晾准备洗漱用具和早餐。但当他提着早餐回来时,拉开帘子,却发现沈晾已经睁着眼睛看着他了。他脖子上的颈托被放在一边,沈晾说:“医生来过了,可以拆了。”

    旁辉将那两瓣满是血迹的颈托扔进了垃圾桶,摸了摸沈晾已经拆线的脖子。他给沈晾擦干净了脖子,问:“扭头有没有问题?颈椎痛吗?”

    “有点硬。”沈晾微微动了动说。旁辉帮他恢复了一会儿,接着给他洗漱,当要喂食时,沈晾伸出手说:“我来吧。”

    旁辉略微有些失落,他正要惯性般掏出沈晾的日记本,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睁大眼睛瞪着沈晾,说:“你记忆恢复了?”

    沈晾没有说话。

    旁辉仔细看了看他,皱起眉,盯着他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说:“你没有睡觉?”

    沈晾依旧没有回答。

    旁辉喟叹道:“是我不好,让你睡不着了。”

    沈晾端着碗吃了早餐,依旧没有接口。他将日记本取过来,从头开始翻看,让旁辉又有些不笃定了。记录每天都是大同小异,沈晾只记录一切他认为需要记录的东西,每天的沈晾都是相同的。沈晾只是翻看,像是看书一般,最后他将日记本放下,双目呈现放空的状态。旁辉一直盯着他看,看到他的双眼变得漆黑,心跳不觉想擂鼓一样震动起来。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沈晾,但沈晾只是维持了这样的状态几分钟。没过多久他就回过神来,面色平静地拿起了床头的书。他不需要旁辉读了,但是他的视力还不是太好,他需要很近才能看清字,看日记本时也是这样。

    旁辉一整天都有些忐忑。沈晾没有睡午觉,他记得前一天的事,甚至午饭还要求和旁辉一起去医院的食堂。但是旁辉坚持让他留在病房里。

    医生来复查的时候认为沈晾的精神状态很好,觉得看到了记忆恢复的希望,但是旁辉却知道,沈晾昨晚压根儿没有睡觉。

    当晚熄灯前,旁辉严肃地对沈晾说:“好好睡吧,记忆总有一天会恢复的,别再做傻事了。”

    沈晾看了他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旁辉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这一整天做错的事比平时多了十倍,只要想起沈晾记得他之前说的话,就感到心脏狂跳。

    见沈晾闭眼了,旁辉才去关灯。他躺着想了没多久,克制自己的思维不让其继续发散下去,闭上了眼睛,但沈晾却睁开了双眼。

    ☆、第41章 chapter39

    旁辉醒来的时候发现沈晾闭着眼睛,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先自己洗漱了,才去叫醒沈晾。沈晾被他叫醒,醒得很快。旁辉于是顺手给他抹了把脸。

    沈晾微微抬头,让自己的脸凑着旁辉的掌心,接着旁辉听到他问:“这是在哪?”

    旁辉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了一股力量更大的失望。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医院,你都睡了半个月了。”旁辉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话,接着给沈晾抽出那本日记本。沈晾看着日记本就坐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旁辉觉得他小时候理应也是这样的,从来不伤害别人,像是一只惧怕外界又默默接受外界一切信息的鹌鹑。

    沈晾在床上看了一上午的日记,又看了些过去半个月的报纸,接着就到了午餐的时间。沈晾的上半身已经能够被抬起来了,他坐在那儿,用一双消瘦苍白的手握筷子。旁辉心疼地说:“你颈托拆了,就多吃一点,太瘦了。”

    “你也瘦了不少。”沈晾眼睛也不抬地说。

    旁辉的心跳了一下,看了一眼沈晾,又发现没有什么不同。沈晾的记忆从半个月前回来,一下子看见他,觉得瘦了是理所应当的。

    沈晾吃饭吃得有些不习惯,他毕竟被喂了半个月,手指都有些不着力。他说:“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走走?”

    旁辉愣了一些,觉得沈晾问的话有点儿奇怪。沈晾如果想要下床,会直接动身。之前就干过这样的事。旁辉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见他真的准备下床了,才说道:“你的脚骨头没问题,就是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可能还不太好走路。”

    沈晾说:“可我想走走。”旁辉于是为难地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就散散步吧,别太久。”他扶着沈晾下床,一边帮他挪动盐水瓶架子。

    沈晾一下床就踉跄了一下,旁辉一把捞住他,手觉得挂住了一个空空荡荡的东西。他心疼地摸了摸沈晾细得可怕的腰,说:“太瘦了,要多吃点。”

    沈晾抬头看了看他,接着异常温顺地说:“嗯,多买点。”

    旁辉诧异得险些愣住。他将沈晾扶到楼下,在花园里走了走。医院的条件不错,花园里来往的人少,多数是病人,有家人的陪护,气氛很是宁静。沈晾下楼的时候一跳一跳的,没走几步就喘气,旁辉干脆将他背下去,到楼下又一瘸一拐地搀扶着他走。

    沈晾之前没有跟什么人接触过,但是旁辉半个月都待在这里,上下楼也认识了不少人。有几个老人给旁辉打招呼,顺口问他身边的病患是不是他弟弟。

    旁辉说是,然后跟沈晾介绍,但也不指望沈晾能回应或者记住这些人。沈晾为人冷漠,对不会再见的人不抱有丝毫好奇心,更加懒得搭理人。旁辉从前跟在他屁股后面为了帮忙给让他得罪的人赔笑就经常有时候忙不过来。最初的尴尬和埋怨过去后,他已经很习惯干这件事了。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晾竟然点了点头,挨个儿叫人大伯。

    几个病人也就互相寒暄几句,旁辉就带着沈晾走开了。沈晾沉默着跟他在楼下散步了小半个小时,就顺着他回到了楼上。

    此后的三四天,这个行为模式都一直坚持了下来。上午旁辉会带着沈晾去楼下走走,尽量避免接触到相同的病人要给沈晾重复介绍,下午就坐在病房里看会儿书,有时候会有人来看望沈晾。王莽自从来探望过他一次之后,就没有再来探班,旁辉知道是为了避免暴露。但是王莽经常会给沈晾寄信,通过杨平飞或者王国带来,旁辉就常帮助沈晾回忆起王莽是谁,他的信在关照他什么。旁辉只捡安慰的话说,不捡关键点。沈晾也没有亲自看信的执念。旁辉对此感到高兴的同时,却意识到沈晾的精神每况愈下了。

    他变得非常嗜睡,但是每次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立马惊醒。他盗汗现象严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是沈晾每天都执意下床散步,听旁辉说说近况说说他自己的家人。直到有一天,沈晾下床时踉跄了一下,直接瘫软在了旁辉身上。旁辉心惊肉跳地将沈晾搂住,放在床上,大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沈晾的双眼下满是青影,他靠着旁辉的肩膀,说:“……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旁辉将他的面孔对着自己,清晰地看清了他乌黑的眼圈和鲜红的血丝。旁辉惶急地说:“头晕?我去叫医生……”

    “不用!”沈晾一把拉住了他。旁辉看着沈晾青筋凸起的手,忍不住狠狠咬紧了牙关。他抓住沈晾的肩膀,双眼深深看进了对方眼底。

    “沈晾,你跟我说,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睡觉?”

    旁辉没有叫他阿晾。沈晾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恍惚。那是困乏已极的模样。

    旁辉咬着牙关,努力摇晃他说:“沈晾!你不能这样!”

    沈晾缓慢而厌烦地将眼神聚焦,努力看着旁辉。他仿佛看见旁辉黑夜里的眼睛,看见旁辉给他一勺勺挖碎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的模样。他张开嘴,开阖了好几下,才发出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不想……”

    “沈晾!”旁辉大声怒喝。这一声几乎将沈晾从晕眩中震清醒过来。

    沈晾固执地瞪大了双眼,死死瞪着旁辉。

    旁辉脸色铁青地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晾没有回答旁辉的怒吼,他一言不发,双目依旧瞪着旁辉。

    旁辉被瞪得心烦意乱,几乎涌起了摔砸东西的火气。如果沈晾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有睡觉,那么他已经有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入睡了!一个正常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都无法达到五天五夜不睡觉,而沈晾甚至只是个重伤未愈的病人!旁辉的手死死抓着沈晾几乎瘦成了骨头棒子的胳膊。他知道沈晾从新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测试自己的记忆,他尝试过很多种方法,回忆前一天的三餐已经是最简单温和的方式了。沈晾还尝试过惊吓、撞击,测试那能否让他获得记忆。他在日记本里记录自己做过的尝试,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如果必须要失去记忆,那么他保持记忆的时间是多长?这是依靠他清醒的时间来决定的吗?如果他一直清醒,记忆是否一直就存在了呢?如果这是成立的,那么就证明他的短期记忆没有出问题,而是睡眠机制出了问题……

    沈晾将他的猜测部分写进日记本,部分跟旁辉说了。旁辉有时候会选择性地将一些具有危险的念头的日子擦除——他给沈晾的笔是一支铅笔。这样一来,沈晾的思维就不会顺着“前一天的他”继续发展下去。但是旁辉没想到,沈晾还是开始尝试了,既没有将这项行动写进日记本,也没有告诉旁辉。他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看待旁辉的照顾的!

    旁辉想到沈晾日复一日地问自己重复的问题,日复一日地在深夜忍受寂静和孤独,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就感到火气不断往喉口上冒。

    “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旁辉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将那瓶盐水晃得险些掉下来。

    沈晾抬头瞪着他,嘴唇发白,接着用异常冷静的声音说:“我不想忘记。”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旁辉通红的双眼下,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嗓音:“我不想忘记……你的话。”

    旁辉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晾忍受着眼前越来越繁杂的幻觉,缓慢地开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回音,像是回荡在一个高大的教堂里。无数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搁在他和旁辉的中间。他半阖上眼睛以躲避那些错误的复杂的感官,用最简单的表达方式回答旁辉的问话。

    “我不想每一天都看到新的绝望……你不会让我记录下关于那句话的任何事。我不想忘记你做的一切……你对我说的话……”

    沈晾抓住旁辉的袖子,抓得越来越紧,近乎是恶狠狠的了。他努力睁大眼睛,抵抗着强烈地困倦,让自己的眼神对焦在旁辉的双眼上。“我不想睡觉……我不想睡过去……责任……这是我的责任……”

    旁辉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将沈晾缓慢地抱进了怀里。沈晾抓住他的衣领说:“我怕我一睡过去……就再也记不起来……我不能睡……不能睡……”

    旁辉的眼睛都湿了。他按住沈晾的背说:“你睡吧……”

    “不能睡……”沈晾带着绝望重复道,“旁辉……那一天……我保持清醒的第一天……我从日记本上……看到了自己的厄运——”

    “我会被一个破碎的药水瓶砸中……我看不到未来……全是黑的……旁辉……我不能睡,我不能忘记你……”

    旁辉的全身异常僵硬。他想起了五天前,沈晾看着日记本时,双眼的异状。那个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了什么。之后的五天里,他也有许多次感受到了沈晾的异常。他分明应该知道沈晾是假装睡着的,但是内心潜意识里也许一直默许而欢欣着沈晾的举动,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想法。如果此刻手边有一把枪,他几乎能立刻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旁辉几乎要把沈晾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他将嘴唇抵在沈晾的发上,用喑哑而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恳求说:“阿晾,你睡吧……”

    沈晾苍白的手指紧紧捏着他的衣领,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旁辉说:“阿晾,你睡吧……只要你醒来,我每一天都会告诉你……那句话……”

    “你要每天都让我知道……必须让我知道……”沈晾重复着他的话,湿热的身体渐渐不再颤动。旁辉意识到沈晾终于睡着了。是昏睡过去的。他撑不住了。

    沈晾一语成谶。

    他昏睡了将近三十个小时。旁辉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三十个小时。他一直在思考沈晾在那样寂静的夜晚里是如何做到在强烈地困倦下保持清醒的。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又对自己做了什么。

    沈晾睡过二十个小时之后,旁辉甚至以为他不会再醒过来了,但是老天保佑,他在第二十四个小时睁开了眼睛。但他不是清醒的。

    沈晾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洗手间。旁辉帮他扶着架子,留心了一下那挂着的点滴瓶。沈晾坚持要自己一个人来,旁辉于是只能站在门边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第三分钟,里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响声,有金属架倒地的声响,旁辉的心脏猛地一跳,一步就跨进了洗手间。沈晾倒在地上,一个点滴瓶摔碎在地,药水淌进了地漏里。旁辉吓得险些心脏骤停。他一把抱起地上的沈晾,疯狂地大吼:“医生!医生!护士!”

    沈晾被推走的时候,旁辉还傻坐在地上一时回不过神来。好半晌他才猛地跳起来,追着沈晾跑了出去。然而让几乎失魂的他有些无法反应过来的是,医生在紧急勘察并且做了脑部ct后,给了旁辉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沈晾头颅里的淤血已经彻底清除了。

    沈晾仿佛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内容太过复杂了,实在令他一言难尽。他看到了很多寻常看不到的东西,也记起了无数曾经“看”过的人。他以他们的视野走过一个个陌生的地方,一遍遍地走向厄运。

    沈晾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眼皮也是。他觉得整张脸都十分僵硬。眼前晃动的景色在沉淀之后渐渐清晰,沈晾看了空白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微微动脖子扭头。接着他看到了一个趴在他身边的脑袋。

    是旁辉。

    沈晾看着那张脸,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有人发出了惊喜而惊讶的声音:“沈哥!你醒啦!?”

    这一声惊醒了旁辉。

    旁辉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几乎像是通了一遍电。他猛地弹起来,神智迅速从迷惘恢复清醒。他只听到了“沈晾”两个字,因此眼神也第一个投向沈晾。接着他瞪大眼睛几乎撞得沈晾的病床平移了几公分。

    “阿……阿晾!”

    沈晾盯着旁辉,接着看向了站在那儿叫醒旁辉的人。

    王莽捧着一些慰问品站在那儿,满脸兴奋,正在疑惑旁辉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就听见沈晾说:“把东西放下。”

    王莽连忙将东西放下了。沈晾接着说:“你到这里来,是因为胜才出了什么事吗?”

    沈晾话音落下的同时,旁辉的双眼缓缓睁大。

    ☆、第42章 chapter40

    沈晾站在洗手间里,被摇晃的药水瓶砸中,只是一个意外。而更加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有七百毫升的玻璃瓶在砸中他的脑袋后没有立刻碎裂,一直落到地上才摔碎。沈晾倒下的时候只有一部分肢体碰到了玻璃碎片,因此头颅并未受伤。旁辉一直到沈晾醒来,才知道了慌乱中没有观察的那一切。

    但沈晾醒来伴随而来的问题是——他记忆恢复了吗?

    旁辉看着冷着脸和王莽流畅谈话的沈晾,确定他确实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但是他看旁辉的眼神却又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旁辉回想起沈晾不愿睡去前的眼神。沈晾从来没有那样疯狂的眼神,除了他头几年从梦里惊醒的时候。

    但是沈晾现在的眼神非常清明。他看上去像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又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旁辉拿捏不准他究竟记不记得之前的事情。那段长达五天五夜的记忆,到底在不在他的脑海中?

    王莽坐在沈晾另一侧,靠着床边支起的栏杆对沈晾汇报他过去的半个月获得的情报。他来这里的确是因为胜才出了问题——裁员。

    “裁员?”

    “对,现在建筑市场不景气,建筑师已经很久没有招收了,公司有意裁员,但是活又干不完,”王莽说,“这一次他们裁了五分之一的设计师,但是多招收了一批实习生。”

    “实习生?”

    “实习生不需要工资嘛,而且胜才名气不错,好些人想要混资历,就会来实习。就算是有偿的实习生,月薪也只有正式员工的四分之一。”

    沈晾沉吟了一下,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王莽。王莽立刻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在这里是吧?就在这次裁员之前,我碰到了个大项目,带我的设计师被裁啦,项目刚好跟紧到紧要关头,所以我转正了。”

    旁辉也没想到王莽这个小子这么厉害,半个月就从一个实习生转正了。他和沈晾都有些疑惑,不太相信事情能那么容易。

    “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到正式员工的办事处去,这一次过来,就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不用担心被暴露,我阿姨昨天因为摔断了腿正好进医院来,我就趁机来看看沈哥!”

    旁辉见王莽连这都想到了,忍不住在心里夸奖他机灵。沈晾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只是问:“发现了什么吗?”

    王莽说:“从表面上看就是个普通的建筑公司,我是去打掩护的,当然什么都做的妥妥帖帖的,但是我知道有两个警局的大哥是一起去的,我猜有一个是前段时间刚刚被降职的,另一个是昨天才升职的,跟我一样,刚刚转正。”

    对于王莽能猜出王国的人,沈晾并不吃惊,旁辉倒是楞了一下。王莽继续说:“我接的项目不核心,但是刚刚转正的大哥就有点儿危险了,我这个项目完工了之后,就申请去他那个项目做。”

    “现在是什么项目。”

    “我手头是一个普通住宅,那位大哥手上的是个私人厂房。”

    “你怎么确定他做的项目就有问题?”旁辉有些不理解。

    王莽正色说:“厂房这个东西,和别的建筑不一样。厂房的规模、建制,用的牛腿、定的开间,都是根据厂房的用途才能设计决定的,特殊部分有特别的建筑要求,不是单一的架子。而要用厂房建造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种,我之前看他们的设计图,觉得是用来制造某种机械仪器的,吊车的信号比较小,基本上不考虑大型仪器的制造。之前我听他们说那是个私人工厂,但是对于私人工厂来说,又有点儿大了,我就问了问那个项目组的一个大姐,她悄悄跟我说,那是个制药老板的厂。”

    听到“制药”两个字,旁辉和沈晾的神情都有些震动。吴不生当年就是搞毒|品搞进监狱的,吴峦绪因为搞的是个建筑公司,很快就被摘了出去,但是王莽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有些震惊。但是两人同时又疑惑,王莽才进去半个月,如果当真是机密的事,王莽一个实习生,怎么会立马就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

    王莽说:“你们肯定不相信我能接触到机密项目。”旁辉看了一眼沈晾,深深觉得如果没有沈晾在,王莽这个小孩的智商也足以笑傲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我去找带我的老大的时候,看到那大哥带着一份保密协议书去老总办公室了。我记忆力——”王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超好的,那个厂房的私有人我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是谁?”旁辉迫不及待地问。

    “和沈哥一个姓,叫沈裴。”

    沈晾楞了一下,几乎是下意思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族谱。没有一个人叫沈裴。他那莫名紧张的心立刻放了回去。姓沈的人不少,只是王莽的描述让他和旁辉都紧张了一下。

    王莽大多数的信息都依靠猜测和推理,但他所看到的也是事实。得到王莽的消息的王国,想必已经开始动手查沈裴这个人了。

    旁辉和王莽再多寒暄了几句,王莽就离开了。他还要去看他的阿姨。对他来医院先来看沈晾这件事,旁辉的观感还是不错。王莽一离开,他就看到沈晾的双眼盯着病房的门陷入了沉思。旁辉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将不安吞回肚子里,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别想了,才半个月,就算王莽那小子再怎么厉害,也就是挖个表面。有了消息,王国辉告诉我们的,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沈晾回过了神来,看着旁辉,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旁辉觉得这阵沉默难受极了,他决定不了到底该不该问沈晾他究竟记不记得那之前的事。他非常想要问一问,但又开不了口。

    沈晾说:“我想去洗手间。”

    旁辉连忙跳了起来。这一次他不肯答应沈晾自己去了。不管沈晾怎么冷脸,他都固执地站在沈晾身后。沈晾最终屈服,背对着他撒了泡尿。

    这一次醒来之后,沈晾的身体开始全面大幅度地好转。旁辉没有见到他再写日记,他也没有要求看过自己的日记,仿佛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有一本日记本。

    两个星期之后,医生做过最后一次复查,就表示沈晾随时可以出院了。他的脚还有些肿,但是普通短程走路没有什么问题,头上的伤疤也淡了不少,只是为了怕他那一块削了头发的地方露出来不好看,旁辉特意给他买了个帽子。

    沈晾戴上帽子之后更加像个学生了,他穿着夹克走出医院前,旁辉看了眼镜子,觉得自己老得有点儿快,看着有点儿像沈晾他爸那一辈儿的。

    回到家后,沈晾和旁辉将东西摆在地上,都有点儿恍如隔世之感。家里的地板上都是灰尘,一个月没有居住过的地方有些没人气。旁辉刚刚关上门,打算打扫打扫,先弄几个清淡的菜出来,就看见沈晾在他面前转过来,正面对着他,忽然说:“你还没有说。”

    旁辉楞了一下,刚刚想问“还没有说什么”,觉得一股热汗猛地涌了上来,他瞪大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沈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又觉得不太可能,急得头顶冒汗,深思都有些恍惚。

    沈晾看着他,目不斜视,根本不打算解释。

    旁辉的背心都湿了,他张了张嘴,说:“我……”沈晾只是站着,旁辉却感觉到了被逼问的压迫感。仿佛有一道屏障和禁锢横在他面前。他小心翼翼地说:“你……你记得?”

    沈晾仿佛放弃了,他闭上眼睛就要转身,旁辉在那一瞬间闪现过了很多念头。他在心里骂自己,那晚上敢说,怎么现在就不敢说了?还是不是男人,没有一点承担责任的意识……

    他一把抓住沈晾的胳膊,大声吼出了那三个字,但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发颤了。

    沈晾也僵在那儿,这状况让旁辉懵了。难道他没有记起来?难道他问的不是这件事?

    沈晾终于动了,他又转过了身,正面对着旁辉,接着用手搂住旁辉,一点点抱紧。旁辉感受到那双细长的胳膊有力的约束,顿时感到心若擂鼓。他的手一松,东西掉在地上,接着他将沈晾也用力压进了自己怀里。

    “不要忘了……”沈晾在他的耳边说,“每天都要让我知道……必须让我知道……”

    旁辉活到这么大年纪,一直在警校、部队里连番转,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女性,家里都给他介绍过好几个了,他也相亲过几次,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性动起过心思。他总觉得自己这身份,这职业,实在太忙了,一个不好就是耽误了一个好好的姑娘。而且他也实在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谈恋爱。

    他连第一次梦遗的对象是男是女都记不清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动了情。旁辉想,这待机时间实在够长的,他三十七岁才算找到了自己的爱人,不但是个任务人,还是一个男人。他差点就没有勇气去承担这一切。

    好在沈晾记得一切。他记得旁辉的挣扎,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第43章 chapter41

    旁辉和杨平飞面对面坐在沈晾家里,沈晾在旁辉身边坐着。杨平飞觉得这气氛非常尴尬,但是也不好说什么。自从出了事之后,旁辉半步都不离开沈晾,杨平飞也亲眼见过沈晾在旁辉走开十分钟之后就开始坐立不安。

    沈晾现在不想离开家,离开也不安全,杨平飞搁置了一个月的要和旁辉谈的工作的问题,现在才提到了台面上。

    旁辉帮沈晾的毛呢外衣搂了搂,问了一句冷不冷,见沈晾摇摇头,实在没有什么需要的了,旁辉才有些冷淡地说:“要说什么?”

    杨平飞张张嘴,本来这工作的问题是旁辉让他打听的,此刻听到他这么说,仿佛变成了他死活要旁辉去工作似的。杨平飞摇了摇头,说道:“之前工作的问题,我找我们的头儿也说过了,人也联系了不少,有个比较合适的岗位,不过在n市,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杨平飞说的岗位真的不错,他托了各种人脉,找到了个政府里的位置,和首都的干部们比较接近,容易晋升。旁辉之前是个军人,现在去干干政府的工作也挺好,一样可以保护沈晾。问题就在于那个工作在n市。

    旁辉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沈晾看了他一眼,也一言不发。杨平飞看了看两人,他为旁辉找到的这个工作,自己之前在心里是十分满意的,因为这对旁辉来说十分合适。但当时也有他自己心里的一点隐约的想法,那就是可以隔离沈晾和旁辉。他觉得旁辉对沈晾的关心实在太过了,如果他们的年龄差距再大一点儿,还能看成是类似父子的抚养关系,但是沈晾是个27岁的成年人了,马上就要28,比杨平飞还大那么点儿,这样的感情又不像兄弟情那样干脆利落的,就显得有几分奇怪了。

    但是自从经历过这一场车祸之后,杨平飞就觉得自己找到的这个工作也不是一个理想的工作。沈晾不能离开旁辉,他的生命安全都是靠旁辉保证的,旁辉要是到了n市,沈晾怎么办?

    就算是在旁辉眼皮子底下沈晾都出了事,旁辉一走,沈晾一个月之内就得被宣布成为失踪人口了吧?

    杨平飞心里笃定沈晾是绝对不会跟着去n市的,因为吴不生在这里,吴峦绪也在这里,他跟吴不生死磕的劲儿几乎和旁辉要黏在他身边的劲儿一样狠。

    但是一年后旁辉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靠沈晾养一辈子?

    杨平飞知道沈晾的薪酬是怎么来的,翻译工作最多也就供他一个人的正常生活水平,加上一个旁辉,他就得靠预测了。预测厄运这件事有多危险,杨平飞如今也知道了,这等于是让沈晾用自己的命去换钱。别说旁辉了,他也没法看着沈晾这么做。

    但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再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沈晾和旁辉只剩下这一个年可以一起过了。

    杨平飞也觉得有些黯然。他低下了头,对谈工作的事情感到几分扫兴。

    “不行,我不能离开阿晾。”旁辉不出所料说了这句话。他只是思考了半分钟,就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杨平飞虽然早就料到了,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有几分可惜。他看看沈晾,知道对方不会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沈晾都不认为是自己的事情,他冷眼旁观着别人的生活,偏偏又试图去改变旁人的厄运。这样矛盾的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杨平飞都感到好奇。

    然而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沈晾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旁辉的袖子。他没有敢握旁辉的手,光是这样一个动作就让旁辉惊喜而敏锐地看向他,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

    杨平飞几乎要惊呆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老哥哥就是一头热,从没想到沈晾居然会主动回应旁辉,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抓住了手的沈晾神经有些紧张。沈晾握住他的手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从没有这一次像这样让他有心脏跳动的感觉。但他很快为旁辉之后的出路皱起了眉。旁辉如果只能呆在这个城市,他明年就会失业,如果不尽快找好工作,他的辞呈一提交,旁辉就没有路可走了。本来找个下家也不是很难,难的是旁辉要在这个城市里,还要时刻能够照顾沈晾。这简直是一个二十四孝单身好爸爸的角色,可沈晾却不是他儿子。

    本来让他们感到高兴的危险解除,此刻却让三人都一筹莫展。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明天开春天上突然掉下个好职位呢,实在不行就跳出这个圈子,干脆去经商怎么样?”杨平飞为了驱赶这压抑地气氛,满嘴不着调地说道。

    旁辉刚刚叹了一口气,就听到沈晾忽然念叨了起来:“经商……经商……制药厂……毒品……”

    旁辉几乎瞬间回想起了十年前沈晾办公室里那张错综复杂的地图和各色箭头。沈晾忽然抬起头,盯着杨平飞说:“苗因也还没有找到?”

    “没、没有……怎么了?”杨平飞楞了一下,不知道沈晾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们搜查过整条铁路线吗?”沈晾似乎压抑着什么,沉沉地说道。

    “我们排查过吴不生从前的各个根据地,而且也安插了人手,只要一看见苗因也,立刻将他扣住,”杨平飞严肃地说,“但是至今确实没有任何消息。”

    沈晾入狱前所有的资料都移交给王国过一份,那些混乱的图曾经让王国研究了许久。他靠着那些图抓住了吴不生的行踪,之前抓苗因也,他也研究过。沈晾此刻一问,杨平飞就知道沈晾问的是什么。

    听到杨平飞的回答,沈晾的震动又停下了。他忽然用那双黑而大的眸子看向杨平飞,看得对方一个哆嗦,“地下呢?”

    杨平飞愣住了。

    王国听到杨平飞带来的话时也有些发愣,他一时捕捉不到沈晾跳跃的思维,立刻摊开了沈晾曾经画过的图来看。王国不断问杨平飞沈晾之前说了什么关键词,杨平飞只好将“经商”、“制药厂”、“毒品”几个词反复说了几遍。

    王国愣了好半晌,接着用力往桌子上捶了一拳头,低吼道:“我怎么没想到!”

    “怎、怎么了?”杨平飞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那张全国地图。地图几乎已经被各种颜色的笔画得乱七八糟了,四处都填着不同的记号。

    王国将一份扫描复印本摊放在一边,用一只黑色的记号笔浓重地圈出了几个符号。那几个符号被掩藏在大量凌乱的线条下,几乎分辨不出来,只有研究了好长时间的王国和沈晾自己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沈晾探访吴不生那几年,在他所探访的各地做出的标记。这些,全是私人工厂。”

    被圈出的私人工厂数量不多,全国的私人工厂那么多,被沈晾记下来的却只有少部分,看来这少部分是他认为有用的。这些私人工厂将它们连起来一看,全都在铁路主干线附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但初看下布置得还挺均匀。

    “沈晾还说什么了?”

    “他、他问:地下呢?”

    地下呢?

    王国看了好半天,接着又脸色铁青地拉出了另一条线。那条红线几乎和私人工厂吻合。那是几条断断续续的地下煤矿铁路。

    杨平飞和王国有了新的目标,飞快动身,他们查起来的时候,沈晾又在家里修养了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他几乎没有出过门,最多就在房子外走走,旁辉发现他的情绪稳定多了,看上去似乎对吴不生的案子没有那么执着了。

    十一月低的时候,沈晾忽然说:“我要去父母那里。”

    旁辉有些愣神。从来没有在沈晾的口里听到过“父母”这两个字,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晾重复了一边,让旁辉反应了一会儿,就兀自走进了房间收拾东西。旁辉没想到他的行动力这么强,连忙跳进去问:“要、要我去吗?”

    沈晾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旁辉靠近他,打量他的脸色,却发现沈晾别开头避开了他打量的目光。即使是旁辉,沈晾在他的目光下也有些不自在。旁辉微微笑了起来,吻了吻沈晾的额头,将他搂在怀里说:“我陪你去吧。”

    沈晾被他一吻,身体就僵硬了,旁辉将他搂进怀里的时候,沈晾一动都不敢动,活像一根泥柱子。旁辉也觉得脸有点儿烧,但是他转念一想两个人都表明心意了,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于是干脆飞快地吻了吻他紧闭的嘴唇。

    沈晾的眼睛大睁,一直瞪着旁辉的脖子,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脸色苍白,耳朵和脖子根却通红。旁辉看了他几眼,松开他,帮忙将衣物给他整理进箱子里,一边整理一边问:“要待几天?”

    沈晾的衣服旁辉比他还熟,沈晾愣了好半天才捂着嘴说:“一……三天……”

    旁辉麻利地将沈晾的衣物都整理进箱子,又赶紧给自己的衣物打包,给两人定了火车票。

    旁辉本想定飞机票的,但是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定火车票,两个软卧。沈晾在这片地方挣扎太久了,可以趁机出去散散心。

    ☆、第44章 chapter42

    两人出门的时候没给王国知道。王国在他们上车之后才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想着沈晾这突然回家又是想要干什么。

    沈晾从来不回家,旁辉王国乃至杨平飞都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很紧张,至今没有缓和过。在旁辉跟着他的几年里,他从来没有给家人挂过电话,而家里也从来没有给他来过电话。他唯一保持联系的就是小他九岁的妹妹,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仅止于早年的一些信件,之后也不联络了。

    旁辉也猜不透沈晾此次回家是要干什么。但是对于沈晾肯主动出门,去寻找家人,这在旁辉看来还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两人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候车厅里已经没有一个空位了,地面上坐满了人。旁辉看了看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一直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沈晾身体还没大好,他不放心。

    但沈晾只是阴沉地看了一圈四周,什么话也没说,找了个角落就靠在了墙壁上。旁辉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说:“你穿太少了,别贴墙上,凉。”

    沈晾于是没有再靠墙。他的精神看上去有些蔫蔫的,旁辉觉得可能是要回家了的关系。他也想不出什么能让沈晾高兴起来的话,于是不尴不尬地与他站了好一会儿,双目有些不好意思地环视四周,去寻找空余的位置。

    旁辉当了那么多年兵,外出的时候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座位。他在公交车上不占座,候车候机厅里不抢座不插队,现在要主动找位子,总是觉得有那么些尴尬。他自己一个人通常一两个钟头站着都不带半点皱眉的,沈晾的身体弱,连小跑几步都喘气,旁辉真心疼。

    没多久,一个坐在他们面前的老大妈忽然起身了,对旁辉说道:“这小伙子生病了吧?过来坐会儿。”

    旁辉楞了一下,还是第一次被老大妈给让座,登时跳起来,连连摆手说着“不用不用”。沈晾身体虽然不好,但怎么说也已经出院了,一个青壮年的,没道理让一个老人给让座。沈晾的表情也有些僵。他就站在旁辉身旁,甚至还往他身后躲了躲。

    老大妈有些感慨地说:“我儿子也是这么让着让着给让坏了的……我看小伙子脸蛋儿都惨白的,我身体好,你我轮流坐坐。”

    沈晾拉着旁辉后退了一步,旁辉看他一眼,和他交流了一下眼神,忙回头说:“大娘,没事的,我弟他一直这个样子,亚健康,脸上没血色,身体还是好好的。”沈晾一边听着一边把头往一边扭,努力遮盖掉自己的脸色。

    老大妈还是没放过他们,拉住沈晾的胳膊说:“哎,来,来。”旁辉也不知道这老大妈怎么能这么来劲儿,一个劲抓住非不松手。他连连推搪,用力不是不用力也不是。老大妈身边还坐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像是祖孙二人,小姑娘的神情呆呆的,脸色也看上去有些灰败,旁辉哪里敢让老人起来。

    一旁的一个青年女子终于看不过去了,她站起来说:“那小哥儿,你坐这儿。”

    见到一旁的几个一直装作没看见这幕的青年人,听见女青年开口,才纷纷调整坐姿,好似松了一口气。

    女青年起初是不理的,在这儿等车也就十几分钟,她也刚刚坐下没多久,但看见这一幕,闹得不停,还是忍不住站起来了。她起来看清沈晾的脸时,忍不住楞了一下,再看了看旁辉,神情有些莫测。

    沈晾拗不过大娘,在旁辉对女青年的道谢下臭着一张脸坐了下来,就坐在小姑娘的另一边。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需要照顾的人,对别人强推而来的好意也没有半分好感,但是这好意偏偏是通过旁辉强推来的,这就让他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坐下后没多久,旁辉就开始和老大妈攀谈起来,女青年在一旁玩着手机,似乎已经陷入了网络聊天中。

    老大妈说:“身体这事儿当真要从年轻的时候养起,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工作学习都拼命得很,老不肯服软,不肯承认自己病,拿着革命本钱挥霍,哪一天,好好地就……”老大妈忽然说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有些哽咽。旁辉想起她之前说“我儿子也是这么让着让着给让坏了的”,知道这里面有故事,想想也有一个钟头的等待时间,就问了一句:“大娘,您儿子也有这么大啦?”

    “他要是活着,也有这小伙子这么大了。”老大妈冲沈晾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沈晾的表情有些僵,似乎说不出话来。

    旁辉连忙住口不敢问了,但老大妈却打开了话匣子:“我儿子前年犯了胃病,一直以为是普通胃病,死活拖着不肯医。他上下班都忙,平时攒下来的钱就寄给我,用在孙女儿头上,谁知道那天下午坐公交车回家路上,发病了。他低血糖,还死活要给老人让位子,站起来就倒下去了,拉到医院里,查出来,是胃癌啊……”老人用手摸摸一旁小姑娘枯黄的头发,忍不住眼圈有点儿红,“人家对我说,有人让他赶紧起来让座,你说要是他不起来,也许就不会去了……哎啊……”

    旁辉听得难受。老人说得平静,却非常凄苦,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老人来说是最残酷的惩罚。

    一旁的女青年也听得有些动容,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老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让座的风气是好的,但是该让的不让,不该让的却总是被人用道德律法束缚,这一切都是因为社会意识还未进步到上层。就像许多不实的新闻媒体,为了一搏眼球,获得关注,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哪怕知道了真相,也要将民众的舆论导向最能哗众取宠的一边。

    愚民愚民,中国社会发展到如今,民众依旧无法摆脱愚昧。自以为在开化的路途上发展了很远,以道德与律法捆缚社会的“不良”,但事实上,只是迈开了一小步。

    女青年暗暗摇头。她已经习惯性从小的事物上看出大的东西,这是职责也是她思维的方式。

    沈晾在一旁默默听着,小姑娘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却在老大妈抚摸她的头的时候,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应老大妈,反倒是用小手攥住了沈晾裤子的边角。

    沈晾楞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茫然。他看着小姑娘,接着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将手挪了过去,握住了女孩儿的小手。沈晾的体温低,女孩儿的体温高,那只小手像是一只温暖的小鸟一样躺在他的手心里。沈晾转过了脸来,俯下身,额前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旁辉看到他摘下了眼镜,不觉心里一跳。

    他忍不住叫道:“阿晾……”

    沈晾没有理他,他问小姑娘:“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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