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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节

    千秋 作者:梦溪石

    第38节

    “多谢。”他拍拍乐安的肩膀,“在山下别顽皮闯祸,早些回去。”

    语气寻常,仿佛平日叮嘱一般,不知道的还当沈峤只是上山去踏青。

    两个少年道人看着沈峤边沿梅远去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云畅忽然道:“师兄,我们方才本该与沈师叔一道上山才是的!上回师尊话里话外,都对当日没有挺身而出为沈师叔说话而自责,他老人家若看见我们推诿畏缩不前,恐怕不会高兴。”

    乐安:“荀长老现在那么想当掌教,只怕不会轻易让位给沈师叔,你焉知沈师叔这次上山,最后结局如何,万一我们跟上去,被人误会我们与沈师叔一派,岂非连累了师父?”

    云畅垂头丧气:“哎,我总觉得我们有些不厚道了。”

    乐安终究不忍见师弟失望:“要不我们偷偷跟在后面?”

    云畅:“也好啊!”

    却说那头沈峤与边沿梅一路上山,值守弟子看见他,无不露出乐安云畅一般无二的反应——仿佛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鬼,先是张口结舌,面色惊恐,大部分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峤二人上山,不敢上前拦阻,但依旧有小部分人挡住沈峤去路,还很不客气道:“玄都山弃徒,焉敢贸然闯山!”

    沈峤认得他,此人仿佛是长老荀藉的记名弟子:“娄量,怎么几年过去,你还在这里守山?”

    这句话说得甚是温和,如平常问候,却一语戳中对方软肋,娄量立时脸色涨红,也不知是羞是恼:“你,你……沈峤你这个无礼狂徒,今日玄都山,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沈峤微微一笑:“你说得不错,我这样贸然上山,是显得唐突了些,怎么也得有个引路人才行,我看你就挺合适的。”

    说罢,他伸手搭上娄量的肩膀。

    娄量明明看着对方速度不快,也无甚花样招式可言,自己却来不及反应,就被控制住,而且感觉从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竟半分也挣脱不开,一时悚然变色。

    自打玄都山重开山门之后,消息已经不如以往那般闭塞滞后,沈峤在外头的行事也时不时传入众弟子耳中,可毕竟闻名不如见面,他们就算听说了一百次沈峤如何厉害的传言,也不如自己亲眼瞧见。

    娄量也不是傻子,马上明白自己这是送上门作筏子了,赶紧服了软:“沈师叔饶命,弟子也是奉命在此值守,不许任何人上山,绝非对师叔不敬!”

    沈峤眉梢一动:“不许任何人上山?可是山上有什么事发生?”

    娄量自是知无不言,不敢有半点隐瞒:“是,众长老正在山上开会商讨接任掌教人选。”

    沈峤:“长老们都来齐了?”

    娄量:“只有刘长老在闭关,所以缺席了。”

    他口中的刘长老,正是乐安云畅的师父。

    有这么一个怕事的师父,也难怪徒弟也如此。边沿梅虽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心中却不屑道。

    沈峤想的则是:玄都山几代以来封闭山门的恶果终于一一浮出水面,长久的封闭使得人心也跟着封闭,有郁蔼这样野心勃勃的,自然也有刘长老这样被封闭养小了胆子,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的。

    “那正好,我也该上去听听。”

    娄量忙道:“我给师叔带路!”

    实际上就算他不想带也不行,明明那样雪白修长的一只手,却像铁钳一样牢牢握住他的肩膀,娄量吃痛不已,却不敢表露分毫,脚下加快了步伐,一面还很识趣地向沈峤介绍起山上情况。

    旁人看见娄量吃瘪,哪里还敢上前硬拦,纷纷让路两侧,由得沈峤三人上去。

    这倒也不全是为沈峤的武功所震慑,之前沈峤还是掌教的时候,对众弟子便极好,对公赏罚分明,私底下也不摆架子,许多弟子都很崇拜敬重他,直到半步峰一战之后,郁蔼联合派中长老强力上位,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之余,许多弟子虽然不敢以下犯上,但心里难免会有自己的想法,现在看见沈峤重新回来,不少人眼里甚至露出欢欣之色。

    娄量将这些目光收入眼底,心下有了计量,对沈峤低声道:“沈师叔,弟子知道您此番回来,必是要讨个公道,我师父其实向来对玄都山忠心耿耿,只因不满谭长老能力平平还要代掌教之位,方才会极力反对,弟子斗胆,想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不要与他计较,行么?”

    此人虽然莽撞冒失,倒还有一点良心。沈峤微微一笑:“我若非要计较呢?”

    娄量语塞,他混了这么多年还是记名弟子,究其原因除了资质一般以外,还因为他师父荀藉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对长相不好的人一律拒之门外,娄量生得一般,自然也就少了份运道,可因为他已经是荀藉的记名弟子,又不能拜入其他长老门下,娄量因此别提多郁闷了,他心想自己反正说了这么一句,也算仁至义尽了,沈师叔想要如何,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有娄量带路,沈边二人一路再无阻碍,有些是在半步峰一战之后才收进来的弟子,并不认得沈峤,见到娄量还打招呼:“娄师兄,上头不是有命令,说不准闲杂人等上山吗?”

    娄量面色肃然:“谁说这是闲杂人等,这是我派沈师叔,特地赶回来与会的!”

    别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没怎么问就放行了,也省得沈峤再动手。

    这么一看,娄量还是挺有用处。

    看着娄量他们离去,方才拦路的弟子一脸迷茫问同伴:“咱们门派里好像没有一位姓沈的师叔啊?”

    同伴绞尽脑汁,灵光一闪:“姓沈……会不会是那位,沈峤?!”

    两人恍然大悟,继而相顾变色,但这会儿工夫,对方早就走远了,哪里还来得及拦住。

    沈峤与娄量一路来到三清殿门口不远,正好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断喝:“谭元春!先前你暂代掌教,是因为郁掌教失踪之后,门派俗务得有个人打理,我们方才没有异议,可代掌教与掌教毕竟不同,论武功,你非玄都山第一,在江湖更排不上什么名号,凭什么这个掌教之位要由你来坐!”

    娄量面露尴尬,只因这声音正是他师父刘阅的。

    因今日商议内容十分重要,且在座诸位都是玄都山长老,自觉武功尚可,所以并未让弟子在门外看守,是以沈峤三人走得近些,一时也还无人发觉。

    相较之下,回答他的人,语调却要平和多了,且不愠不火,似乎并不因此生气:“刘长老,有话好好说,大家这不是正在商议吗?我虽不才,在各位长老中,资历也最浅,但我明白,大家之所以推举我,非因我武功最高,而是因为我常年打理庶务,比较熟悉,说到底,这谁当掌教,并不打紧,重要的是,能够为玄都紫府做些事,你说对不对?”

    刘阅冷笑:“照你这样说,掌教武功高不高,其实不打紧了,只要熟悉庶务便可?我座下记名弟子娄量,日日与俗务打交道,岂非更加合适?”

    他这样一说,非但娄量在外头无地自容,连门外的谭元春也微露不悦。

    刘阅:“谭师弟,做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才好,祁真人当年为何舍你这个名正言顺的大弟子,而对沈掌教青眼有加,难道不正是因为你资质平庸吗?若非要选你,那我宁可去请沈师弟回来,听说沈师弟武功精进,早已今非昔比,他又曾当过掌教,怎么说也比你来得合适罢?”

    听到这里,沈峤不再沉默,举步走了进去:“多谢刘长老抬爱。”

    众人谁也没料到沈峤竟然无声无息出现在外头,又无声无息走了进来,大殿之内竟出现诡异的静谧。

    片刻之后,谭元春起身迎过来,脸上带着惊喜之色:“二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峤:“刚刚上山,听说各位在商议掌教一事,便过来了,没有打扰诸位罢?”

    众人或多或少,都露出尴尬的神情。

    沈峤落崖之后,郁蔼窃取掌教之位,细论起来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当时他联合长老,强势上位,谁也说不出个不字,当然,那时候各人心里肯定也有各自的心思,但实际上沈峤依旧还是玄都紫府的人,郁蔼现在失踪,沈峤回来,掌教之位,也没人能与他抢。

    别的不说,祁凤阁的山河同悲剑还在人家背上背着呢!

    刘阅最先反应过来,抢在别人面前道:“沈师弟既然回来就好了,如今郁蔼失踪,玄都山群龙无首,正盼着有个人能作主,你一回来,我们就都有主心骨了!”

    谭元春也笑道:“是啊,阿峤,你回来就好,可要先歇一歇再说话?”

    对上他关切的眼神,沈峤婉拒:“多谢大师兄,我们已在山下歇过,我听说郁蔼出事了?”

    谭元春:“是,郁师弟前些日子忽然失踪,原本前一夜还好好的,隔日起来忽然就不见了踪影,我们找遍了玄都山都不见他。”

    他的话停住,视线移向沈峤身后的边沿梅,疑惑道:“这位是?”

    沈峤并没有隐瞒的意图:“这位是浣月宗晏宗主弟子,边沿梅边道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俱都看向边沿梅,后者也没有露出丝毫窘迫局促,反是大大方方任由别人打量。

    谭元春先是讶然,而后沉痛:“那日在山上,你被晏宗主带走,我来不及拦阻,是师兄无用,没想到你竟还与魔门中人厮混在一起!”

    沈峤面不改色:“师兄言重了,厮混二字,沈峤担当不起,师兄当日亲眼所见,我差点被郁蔼所擒,幸得晏宗主所救,事后你却没有去寻我么?”

    谭元春微微一叹:“阿峤,你别生大师兄的气,那时候玄都山为郁蔼所把持,我哪里有能耐发动弟子去寻你?”

    沈峤淡淡道:“连袁瑛与横波都能舍弃一切下山来寻我,倒是我高看大师兄了。”

    谭元春:“阿峤,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大师兄,”沈峤截断他的话:“在大家心里,你素来是老好人,对谁都好,所以我们师兄弟几个,个个都很爱戴你,可好人不等于没有原则底线,你被郁蔼蒙蔽,迫于无奈,这我不怪你,可那一日,我明明当着你的面,将郁蔼下毒害我一事告知,你哪怕不相信,事后也总该调查一下罢?可是,连袁瑛和横波他们当日没有亲耳听见这件事的人,都肯相信我,你我久别重逢,你非但不询问此事,反倒又以浣月宗来质疑我的品行,实在令我心寒!”

    谭元春终于变色:“你这是何意?”

    就在这个时候,值守弟子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身上犹沾血迹:“不好了,各位长老,合欢宗的人闯上山了,还有,还有突厥人!”

    第119章

    众人闻之变色,长老连善道:“前阵子突厥人就曾上山来,说希望玄都山与突厥结为盟友,被郁掌……”他顺嘴想说掌教二字,看了沈峤一眼,又改口道:“被郁师弟一口回绝,想来他们并不甘心,此番又联合合欢宗的人,想趁着我们掌教人选未定,上山来找麻烦了!”

    沈峤道:“突厥没能入主中原,他们与玄都山之间还隔了个周朝,想要直接控制玄都山是不成了,恐怕也只有与合欢宗合作了。”

    刘阅没等谭元春说话,趁机道:“那依沈师弟所言,我们该如何应对?”

    沈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旁人却没法像他这样云淡风轻。

    谭元春:“他们已经杀上山来,摆明来者不善,我们若龟缩于此,反倒令外面弟子遭殃,此时自当拿出担当,出面迎敌才是。”

    他这一说,众人自然没有意见,方才如何争执,那毕竟是玄都山内部事务,此时既然有外敌侵犯,那自然应该一致对外。

    沈峤也无意在这种细节上一较长短,便跟在其他人后面走了出去。

    这时对方一行人浩浩荡荡,也正好上得山来,与迎出三清殿外的谭元春等人打了个照面。

    打头的萧瑟朗声笑道:“何劳玄都山诸位长老相迎,实在太客气了!”

    刘阅冷笑:“你们打伤本门弟子,闯上山来,还敢大言不惭!”

    他性烈如火,当即便抽剑出鞘,意欲上前与人大打一场。

    萧瑟却后退半步,将扇子往前一挡:“你武功平平,非我师尊对手,何必急着上前自取其辱?听说玄都山郁掌教因故失踪,贵派群龙无首,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否则如何会这般乱糟糟?”

    谭元春皱眉道:“我派内务,不劳烦各位插手,今日玄都山也谢绝访客,诸位不请自来,忒没教养了!”

    萧瑟笑吟吟道:“阁下看着眼生,不是又是哪位长老?”

    谭元春:“谭元春。”

    萧瑟挑眉:“听说祁凤阁祁真人座下有个大弟子,虽然入师门早,却并不出众,当年祁凤阁临终选衣钵传人的时候,直接跳过大徒弟,选择了身为二徒弟的沈峤,可是如此?”

    他明明也瞧见沈峤在场了,却故意出言挑拨。

    沈峤的注意力没在萧瑟身上,他看的是桑景行,还有段文鸯。

    这次上山来的人不少,但比起那天试剑大会,合欢宗来的人还是少了些,沈峤注意到,元秀秀不在其中,还有几个合欢宗弟子的面孔也消失了——沈峤未必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却有些印象。

    白茸在沈峤视线扫过去的时候,还朝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沈峤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边沿梅凑过来小声道:“合欢宗无论男女,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最喜欢像沈道长你这样元阳充沛的男子了,你可千万把持住啊!”

    沈峤哭笑不得:“……我看白茸也还好。”

    更不要说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边沿梅不知就里,还真怕他着了道,提点道:“沈道长别看她生得一副纯情模样,实则不知与多少男子双修过了,据说连其师桑景行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此事其实沈峤先前早已知道,此时再听,仍禁不住有种叹息感:“人生在世上,谁不愿肆意妄为,不过都是有种种不得已罢了。再凶狠的人,只要有一点善,我也不想因其恶否其善。”

    他始终记得自己绝境之处,白茸的种种留情提点,虽说对方没有雪中送炭,可在能够落井下石,甚至为门派立功的时候,她也并未穷追猛打,单就这一点,沈峤觉得自己就应该记住这份人情。

    边沿梅早知沈峤为人厚道,却没想到他对白茸也有与众不同的看法,心下暗道:你这样心软,难怪被师尊吃得死死。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那头玄都山众人与合欢宗已到了一言不合,剑拔弩张的地步,只因与合欢宗一道上山来的人,还有段文鸯和另外几个面生的突厥人,玄都山这边又少了个主事者,一时间显得人心零散,大家有所顾忌,觉得己方胜算不大,是以没有先动手。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种情况,段文鸯似笑非笑:“听说今日贵派要选掌教,我们上来看个热闹,然而贵派人心不齐,恐怕很难定出个结果啊,不如让我们来帮忙裁决一番如何?”

    谭元春断然回绝:“玄都山内事,不劳外人作主!还请诸位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口便遭到刘阅的斥责:“他们一路上来,不知伤了我们多少弟子,岂可这样轻易放过!”

    段文鸯哈哈一笑:“不肯轻易放过,你待怎样?”

    “自然是留下性命再走!”这句话却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说出来的,声音黯哑,虽然用尽力气,音量也并不大,若非在场之人俱是身怀武功,只怕还听不见。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却见一人自三清殿后蹒跚走来,步履沉重,似乎身有内伤,腿也受了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衣裳上斑斑血痕,脸上也多有伤痕,看着狼狈不堪。

    但玄都山众人,没有一个会认不出他。

    “郁蔼?!”

    来者正是郁蔼。

    他手中抓着一根竹杖作拐,一步步朝众人走过来。

    段文鸯也面露讶异:“听说郁掌教前些日子神秘失踪,看来传言并不属实啊!”

    郁蔼冷冷看他:“我没有死,想必你们很是失望罢?”

    段文鸯失笑:“这与我何干?听说你一死,你们玄都山就为了一个掌教之位争来争去,郁掌教应该怀疑你的师兄弟才是!”

    谭元春关切道:“郁师弟,你身上还有伤,赶紧先去包扎歇息一下罢!”

    郁蔼看了他一眼:“是我错了。”

    众人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

    谭元春:“什么你错了?”

    郁蔼淡淡道:“我一心想为玄都山谋千秋万世基业,觉得前几代祖师过于固步自封,不肯睁开眼睛瞧一瞧外头的世界,所以费尽心思算计沈师兄,与突厥合作,满以为在我的带领下,玄都山将能重新奠定天下第一道门的地位,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与突厥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不肯当他们的傀儡,将玄都山拱手让出,他们便要对我下毒手,将我赶下掌教之位,另扶持一人当他们的傀儡掌教,借此谋夺玄都山数百年的基业。”

    谭元春愕然:“这么说,你的失踪与突厥人有关?”

    郁蔼冷冷道:“那天我半夜闭关,有人模仿沈师兄的字迹送来信鸽,说在后山小院等我,谁知等我过去之后,就遭遇三名神秘人的袭击,他们全部蒙着脸面,身穿黑衣,武功高强,我不敌,被打成重伤,落下万丈悬崖,却因被树枝挡住,侥幸不死,今日得以重返人间,想来是上天怜悯,让我回来指证凶手的。”

    刘阅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沈师弟给你传信?”

    谭元春吃惊追问:“那三名神秘人又是谁?”

    郁蔼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从头到尾没能露出面目,不过我知道,一定不会是二师兄。”

    沈峤淡淡道:“有人模仿我的字迹给你送信,你立马就相信了,这说明你心中有愧。”

    郁蔼苦笑:“二师兄说得对,时至今日,我所作所为,一无所成,却害得你,害得你……”

    他一时心神激荡,停住话头,片刻之后才勉力维持镇定:“害得你受过那样的苦楚,是我对不住你。”

    道歉有用的话,杀人放火也不用负责任了吗?沈峤并不因为这一句“对不住”而有所动容。

    “阁下言重了。”

    竟连一句师弟也不肯喊了吗?郁蔼面色黯淡,苦笑道:“这也是我的报应。”

    谭元春:“郁师弟,如今大敌当前,你的事能否稍缓片刻?”

    “不能!因为我之所以会遭到暗算,正与突厥人有关!”郁蔼深吸口气,质问段文鸯:“前些日子,我刚刚拒绝了你们的提议,不肯当突厥人的傀儡,紧接着我就遭遇了暗算,若说这其中没有你们的手脚,傻子都不会相信!”

    段文鸯笑道:“郁掌教不要随便冤枉人,我又不是你们玄都山的人,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里,怎么说也得打伤几个弟子才成罢!”

    沈峤忽然接话:“若有玄都山奸细里应外合,自然能瞒天过海。”

    刘阅与谭元春等人闻言,都不由吃惊:“沈师弟此言何意?”

    沈峤淡道:“袁瑛与我说过,突厥人对郁蔼威逼利诱不成,便转而煽动其他人,突厥人告诉他,若他肯乖乖听话,便会扶他当上掌教,既然袁瑛没有答应,对方必会找上其他人,我想,总会有人经不住诱惑而答应的罢。”

    郁蔼咳嗽几声,捂着胸口道:“不错,先是我遭暗算,继而又是在掌教之位虚悬的情况下,你们就都上山来了,焉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可见今日之事早有预谋!”

    段文鸯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山,自然不会是为了来跟玄都山众人耍嘴皮子的,郁蔼的出现本身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的存在并不能影响什么,反倒是沈峤,反倒有些棘手。

    他心下议定,与桑景行相视一眼,段文鸯哈哈一笑:“郁掌教既然这样说,我不当这个坏人,岂不辜负了你的信任!”

    他略一挥手,身后几名突厥人得了命令,分头提刀扑向刘阅谭元春等人,将他们团团缠住。

    几名长老武功各有高低,但即使是像谭元春这样资质武功一般的,那也只是与祁凤阁其他弟子进行比较,绝非平庸得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不过能够被段文鸯带上山的突厥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当下双方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煞是热闹。

    段文鸯负手观战,并不参与,笑吟吟道:“这几人俱是我师亲手调教出来的,算是我们突厥最厉害的勇士了,他们早就听闻玄都山的道长们武功厉害,今日正好讨教一番,还请各位道长不要手下留情啊!”

    刘阅等人忙着应付那几个人,哪里还有空分出神回答他?

    娄量见段文鸯的目光扫过来,心下一寒,生怕他盯上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弟子,不由自主往沈峤背后躲了躲。

    刘阅一剑挥去,将那突厥人逼退几步,又大声道:“沈师弟,往日玄都山多有对不住你的,当日郁蔼宣布你为弃徒时,我也是帮你说过话的,还请你看在祁真人的面子上,守住玄都山门庭,勿要让这些贼子占了便宜!”

    段文鸯扑哧一笑:“沈道长,我真是为你抱屈!当初你落魄的时候,他们没有拉你一把,今日有难了,还要你以德报怨,你不觉得憋屈,我都要替你憋屈呢!要我说,你也别管这闲事,等他们都死光了,掌教之位自然就还是你的,如何?”

    “不如何。”沈峤淡淡道,“郁蔼自封掌教,我却没有答应,他将我逐出玄都山,我依旧是祁凤阁的弟子。”

    他将背后山河同悲剑抽了出来,剑身在耀眼夺目的日光下闪烁着潋滟光泽,隐隐有风鸣雷动之声。

    “有我在,谁也别想打玄都山的主意。”他如是道,语气平平,毫无地动山摇之震慑力,却令人不敢小觑。

    “沈师弟,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就在此时,伴随着这一声断喝,三道人影从另一个方向掠了过来,一前两后,为首的是长老孔增,后面则是他的徒弟——沈峤在山下遇见的乐安与云畅师兄弟。

    这两人远远跟在沈峤后面,本想瞧瞧热闹,却没料想遇见突厥人与合欢宗众人上山来找麻烦,内讧他们不敢插手,但外敌入侵则是另外一回事,二人当下就赶紧去找自己的师父孔增孔长老,再由孔长老带着人赶过来。

    孔增来到沈峤面前,拱手道:“孔增来迟,还请掌教降罪。”

    沈峤点点头:“孔长老闭关中途,正是要紧之际,能赶来已是幸甚,何罪之有?”

    也不知是否没注意到掌教二字的称呼,沈峤并未否认。

    孔增却是老脸一红,闭关只是托词,实则是他不愿意掺和门派里掌教人选的事情。

    他不知沈峤是不是已经看了出来,只好含糊蒙混过去,又道:“大敌当前,岂容独善其身,些许宵小,由我来应付便是,不劳掌教出手!”

    段文鸯负手而立,显然没将孔增放在眼里:“只怕你不是我的对手。”

    孔增冷笑:“耍嘴皮子有甚用,试过方知!”

    说罢提剑上前,朝段文鸯劈了过去!

    这一开打,合欢宗等人自然也不可能再冷眼旁观,除了桑景行之外,其他人悉数出手,一时间处处开打。

    乐安云畅二人自然帮着师父打下手,可惜他们年纪轻,武功还未登堂入室,对上萧瑟白茸未免有些吃力,很快就落了处处受制的下风。

    眼看云畅剑法露出破绽,萧瑟屈指成爪,透过剑风抓向他的脖颈,动作迅若闪电,云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掐住喉咙,只稍萧瑟稍稍用力,他就要命丧当场!

    这一幕电光火石之间,连云畅自己都无法反抗,更不要说旁边的乐安了。

    正当云畅以为自己死期将至时,便听得旁边有人轻笑一声:“萧瑟,你好歹也是成名人物,怎么净捡软柿子捏?”

    话音方落,云畅顿觉脖子一轻,随之而来的是死里逃生的后怕感。

    边沿梅一掌拍来,萧瑟不得不舍了云畅与他交手,扇子挡住掌风,又灌注内力扫了回去,双方袍袖翻飞,瞬间交手数十招。

    “我当晏无师大弟子如何了得,原来不过如此!”萧瑟冷笑一声,“我看你的武功比起玉生烟也没强到哪里去嘛!”

    三清殿前面短兵相接,杀气四溢,霎时陷入一片混乱。

    沈峤却没有动。

    因为场中也有另外一人没动。

    桑景行。

    上回试剑大会,前有元秀秀横插一手,后有狐鹿估出现,沈峤最终也没能与桑景行交上手。

    但桑景行因此也看到了沈峤的变化。

    今非昔比,对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瞎子。

    虽说丰神俊秀更胜从前,可惜变成了一朵带刺的花,轻易不能下嘴了。

    当日没能到手的遗憾始终萦绕在桑景行心头未去,更有被对方重伤过的过节,新仇旧恨加起来,他断不会轻易放过沈峤,他也很明白,自己曾将沈峤折腾得武功尽废,对方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沈峤,看到你,我就觉得很可惜。”他忽然笑道。

    沈峤看着他不出声,没有问可惜什么。

    桑景行:“可惜在半步峰下捡到你的人不是我。”否则岂会让晏无师拔得头筹?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资质,天生是为合欢宗而生,合该作为练功的容器在床帏之间度过。

    沈峤不惊不怒,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元宗主呢?上回一别之后,贫道甚是想念。”

    桑景行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告诉你,如今合欢宗的宗主已经换了人,你若是愿意来合欢宗作客,我兴许会带你去瞧一瞧她尸骨沉潭之处。”

    沈峤挑眉:“你杀了她?”

    桑景行:“很意外?”

    沈峤缓缓摇头:“早就听说你们不和,只不过元宗主不像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桑景行:“她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否则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杀了她。”

    沈峤:“可惜了。”

    桑景行:“你喜欢她?”

    沈峤:“元宗主虽是女流之辈,比起你来说,尚有一派掌门的气度,若由你来当宗主,只怕今日之后,合欢宗就要改换门庭了。”

    桑景行怒极反笑:“什么意思?”

    沈峤:“意思就是,我要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动了。

    手腕微微一动,身形便化作虚影,在倏然而起的万丈剑光之中,身影淡化得几近消失。

    身随意动,剑随心动,山河同悲,天地失色!

    第120章

    面对沈峤的漫天剑光,桑景行自然没有选择坐以待毙,但在旁观者看来坚不可摧的剑幕,于桑景行而言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恐怖。

    沈峤的对手,毕竟是一位宗师级高手。

    但见桑景行脚下快若流星,袍袖高高鼓起,整个人如御风而行,白日飞升,陡然到了半空,而后朝重重剑幕之后的沈峤拍出一掌。

    剑光受到掌风冲击,霎时如同星光在湖泊中被打碎了一般,片刻凝滞之后又摇晃揉碎开来,竟是生生被桑景行的掌风撕开一个缺口!

    桑景行人至半空,脚下本无凭借,然而在旁观者眼里,他脚下却像有一块块无形的石头,让他可以踩着一步步往上跃起。

    他本是身材高大之人,如今迎风凌空,衣袍猎猎作响,雕龙掌已臻化境,仿若飞龙在天,咆哮着令万物臣服,气势之惊人,直欲冲入九霄。

    场上虽然战成一团,但还有些武功平平,插不进手的玄都山弟子,只能提着剑在一旁观战助威,眼见桑景行这般厉害,一颗心当即都提到了喉咙口,眼睁睁看着真力凝聚而成的“巨龙”,在桑景行的操纵下,呼啸着朝下俯冲,扑向沈峤。

    两相对比,沈峤就显得有些渺小孱弱了。

    “桑景行使的是什么妖功,为何竟能在半空步步向上!”一名弟子禁不住失声道。

    娄量仰头看着,合不拢嘴的同时,心头竟有种因为差距太大而油然产生的自卑羞愧。

    自己要何年何月才能练成桑景行那样的武功?其实不需要像他那样,但凡只有他十之一二,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可对方既然如此厉害,沈师叔他……到底能不能应付?

    此时边沿梅与萧瑟二人好战正酣,乐安则与白茸交上手,云畅武功略逊一筹,插不进手又不想给师兄添乱,只得在一旁看着,以便随时增援——实际上白茸的武功比起乐安好了不止一点半点,连乐安都看出来了,自己对面这妖女根本不肯出全力,在他的剑风纵横之间犹游刃有余,倒像是在戏弄他一半,乐安心里有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憋着一股气继续与对方缠斗。

    却说云畅听见有人这般疑问,就为他们解惑:“除非是神仙,否则哪能凭空飞行呢?你们仔细瞧瞧,他其实是在借力使力,那一步步,其实都踩在自己脚面上,然后再借由这点力道提气向上,只因桑景行的动作太快,所以看上去就像踏云飞升似的!我师父说过,合欢宗内有一门步法,叫‘天渊十六步’,便可做到这一点,不过必然需要深厚内力配合。”

    众人定睛端详,发现果真如此,可就算发现了其中奥妙,这样的轻功也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以他们的资质,更不知穷毕生精力,能不能达到这一点,光是这样看着,就已令人心生绝望。

    话又说话来,桑景行这样厉害,沈师叔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吗?

    一瞬间,他们脑中已经转过好几个念头,但对于交手的双方而言,不过是眨眼工夫,“巨龙”无声咆哮,挟着猎猎风吼,已经掠至沈峤面前,近在咫尺,连他的袍袖亦被狂风卷起,仿佛要将整个人吹跑。

    桑景行的攻势铺天盖地而至!

    原本灿烂夺目的剑光,在雕龙掌的真力笼罩下黯然失色,甚至慢慢地,一点点地消失,就像最终被强力压迫,吞噬殆尽,所有剑光归于泯灭。

    这是……输了?

    所有正在观战的人,都不约而同产生这个疑问。

    云畅娄量等玄都山弟子见状,心里空落落的,更生出一种“今日玄都山也许要大势已去”的感觉,可除此之外,他们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桑景行的武功是这样厉害,在场之中,恐怕无人能与他匹敌了。

    然而就在此时,那点原本已经消失的剑光,竟又死灰复燃,重新出现,而且越扩越大,终于拉成一条光线。

    不,那不是光线,那是一道剑光!

    剑光犹在,沈峤却已经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消失,白练长虹笔直贯穿,穿过“巨龙”的血盆大口,将桑景行以真力凝练出来的龙形悉数化为齑粉,四散开来!

    桑景行面前筑起的内力屏障因而受到冲击,他本人在半空中的身形也微微一晃。

    说时迟,那时快,白虹倏然而至,人为虚,剑为实,旁观众人竟未能看清沈峤究竟是如何动作的,只有一个感觉:快。

    迅雷不及掩耳!

    对桑景行而言,他的功力比旁观者又不知高出几许,又近在咫尺,自然能够看清沈峤是如何动作的,但能够看清,不代表他愿意跟对方硬碰硬,眼看凌厉锋芒将自己的攻势悉数划去,片刻之间就反守为攻,桑景行选择了暂时避其锋芒,身体往后飞退。

    他的身形飞快,一退便是数丈,脚下则是三清殿屋顶,桑景行落在飞檐上,只虚虚一点,随即借力反身飞掠向前,再次扑向沈峤!

    这一次雕龙掌之力用上了十成,他自忖先前的试探已经测得对方深浅,此时心中有数,便不再留手。

    高手对决,从来不是投机取巧,能够决定胜负的,往往只有真正的实力。

    桑景行喜欢沈峤的容貌,无数次动过淫念,想象过对方在床帏间的动人景象,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垂涎,他甚至有些嫉妒晏无师的艳福。

    但他也很清楚,对方在双目失明,功力丧失大半的时候,还能够奋起一击拼尽全力跟自己同归于尽,这就说明沈峤骨子里有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这样的对手,绝不能小觑。

    所以这一次桑景行用上了八九成功力,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双方势在必得,杀意重重。

    掌风狂啸而至,比方才犹胜三分,如暴风雨在海面上肆虐,惊涛直要将天也卷下来一般,这是雕龙掌练到了极致的威力,九条龙由桑景行澎湃的真力凝聚涌出,分往不同方向,扑向沈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有人屏息瞧着这一幕,即便是正在交手的人也不知不觉缓下动作。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沈峤与桑景行,这两位宗师级高手,又将是谁胜谁负?

    即使天下十大高手的排名早已传到云畅娄量等人耳中,知道沈峤跻身其上,名次甚至在桑景行前面,但在没有亲眼瞧见之前,他们依旧不太敢相信,因为当年半步峰一战,沈峤的失败依然历历在目。

    沈峤被昆邪打落山崖的那幅场景给他们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即使时过境迁,到了此刻,没有见证沈峤一步步从谷底崛起的许多人,不免仍旧在内心深处质疑过沈峤的实力,质疑沈峤能否赢过桑景行。

    真力如狂潮一般从天地各处涌向沈峤,四面八方,几乎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悉数挡住,而后在沈峤外围集结为一股,朝他当头罩下,桑景行这一掌,凝聚了他数十年雕龙掌的极致成就,任何一个宗师级高手,哪怕是晏无师,都不可能等闲视之,故作无事。

    沈峤动了。

    他以足下为点,一跃而起!

    剑由下而上,如破开山脊!

    霎时间,山崩地裂,悬江倒海一般的内力澎湃推宕开去,一层强似一层,两股真力正面迎上,伴随着强横的剑势,轰然巨响之中,桑景行竟是口吐鲜血,完全抵挡不住,继而崩溃,身体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力道重重压下,他不由自主往后飞退,直接跌下三清殿屋顶。

    将将触地之时,他的手掌往后一拍,人又再次跃起,朝沈峤飞去,一边连拍出三掌。

    沈峤正欲举剑化解,不料却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破空细响,动静虽然轻微,却已入了他耳。

    那声细响来势极快,正对背心,并未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沈峤动作再快,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彼时他早已将全副心神都投入与桑景行的交手之中,再分不出一丝一毫去应付其它人事,剑势已发,来不及闪身躲开,更不可能中途折返回身抵挡。

    前方三掌已至!

    一掌威力强似一掌,丝毫不比方才那一掌威力弱,沈峤此时已经明白,方才桑景行吐的那一口血,伤势其实未必有多么重,只不过想勾起自己的轻敌之心,从而露出破绽。

    而身后,破空之声已然咫尺之遥,他注定无法躲开,沈峤暗暗咬牙,不得不露出身后空门,一心一意对付前方。

    忽然间,一道黑影从侧面扑了过来,正好挡在他身后。

    沈峤只听得一声闷哼,继而又是身体重重落地的声音,耳边继而响起“郁师叔”之类的惊呼。

    他心下一沉,却根本无法回头去看,只能提剑迎向桑景行。

    山河同悲之下,风雷共鸣,日月叠璧,剑光化作千盏星光,却比星光还要更加璀璨,星星点点,如从天而降,落入眼底,更落入心田,然而这样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华丽,却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它的森冷杀气。

    桑景行发现自己拍出的那三掌也洗漱被沈峤化解时,想也不想转身便走,根本没有所谓“要面子不要命”的坚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桑景行刚刚从元秀秀手中夺来宗主之位,甚至还未享受够,他舍不下的东西太多,注定不可能像沈峤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单就战意而言,他已经输了!

    在他转身奔逃之际,剑光自身后掠来,兼以“天阔虹影”的轻渺,紧追不舍,飘然而至。

    许多人毕生练剑,却至今未曾见过这样轻灵几近神仙法术的剑法,当即都看愣了眼,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桑景行只觉背心先是一阵冰凉,紧接着传来剧痛,他无法相信“天渊十六步”竟然会输给“天阔虹影”,一开始的胜算早已荡然无存,心头只剩一片恐惧,他加快了脚下步法,恨不能将数十年轻功成就都运到极致,身形快得化作一道轻烟,直接从众人视线范围内消失,地上只残留一片斑斑血迹。

    白茸时时关注这边动静,见状美目一闪,娇呼道:“师尊,您怎么样了!”

    便也弃了乐安,直接朝桑景行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萧瑟暗恨白茸狡猾,更恨自己慢了半步,一个没留神,便被边沿梅一掌拍在胸口上,吐了血,又连退数步。

    那头沈峤没有去追桑景行,而是回过身。

    他这才看见,郁蔼胸口上插了一把银锥,锥子不过树枝粗细,却已没入大半,对方口角正汩汩流血,脸色煞白,显然情况不妙。

    沈峤将人从云畅怀中挪过来,搭着他的手腕灌入真气,心下却是一沉。

    对方遭到暗算时已经是受了伤的,从山地爬上来又耗尽力气,如今还替自己挡了这一击。

    脉象微弱,正是风中残烛,强弩之末,恐怕大罗金仙也回天乏力。

    但真力灌注进去,终究还是有些用处的,郁蔼的身体微微一震,慢慢撑开眼皮。

    等到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沈峤时,他一把抓住沈峤的手,微弱道:“二师兄……阿峤……”

    “是我。”沈峤再有气,这些气也在他为自己挡下暗袭时消了大半,此时只觉有些心酸,嘴上还安慰道:“你别急着说话,好好休息,我会为你疗伤的。”

    郁蔼轻轻摇头,费力道:“方才,对你出手的人……是谭,谭元春!”

    沈峤惊怒交加,举目四望,原本应该正与突厥人交手的谭元春此时早已不见踪影,至于段文鸯,则正被其他两位长老缠住,也暂时分不开身来找沈峤的麻烦,边沿梅对他道:“别担心,刘长老已经去追了,我也过去看看!”

    说罢又对云畅乐安的师父孔增道:“这里就有劳孔长老了。”

    孔增来得晚,不知他身份,见他与沈峤熟稔,自然不敢怠慢,忙道:“道友放心便是,此处有我!”

    谭元春与突厥人勾结,暗算郁蔼一事,沈峤虽然意外,却并不觉得太过震惊,只因害人者人恒害之,郁蔼当日暗算他,也早该想到有朝一日别人会将这些都用在他身上,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面临生死关头时,郁蔼竟会挺身而出,来舍命相护。

    “阿峤,你还恨我吗?”他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沈峤不愿欺瞒他,“师尊当年将掌教之位传给我时,我绝没想到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情,如果能够料到,我一定不会继任掌教。”

    “我也……没有料到,”郁蔼苦笑一声,继而咳嗽几声,嘴角又有新血溢出:“我曾经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是师尊太保守,是你太无用,可,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错的人,由头到尾,都是,咳咳,都是我!”

    沈峤沉声道:“玄都山长久以来封闭山门,闭目塞听,与世隔绝,已经到了不能不改革的地步了,在那之前,我一心一意想要守好师尊传下来的这份基业,想要将你们保护好,却从未想过,这个办法对玄都山是否合适,你错只错在与突厥合作,错在对我下毒,你对玄都山的这份心思,却是连我都及不上的。”

    郁蔼:“终究还,还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起了贪婪的心思……”

    他剧烈咳嗽起来,血也流得更加汹涌,沈峤一惊,试图注入更多内力,却发现自己的内力进了郁蔼身体里,就如泥沉大海,杳无踪迹。

    “所以,我现在,把命还,还给你,你别恨我了,好不好,阿峤?”郁蔼恍若未觉,兀自握着沈峤的手。

    沈峤的眼泪一颗颗落在他手背上,烫得郁蔼微微一抖,但他却反而露出笑容:“你,你为我哭了,是不恨我了,对吗?”

    “我不恨你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拜祭师尊。”沈峤道。

    温暖的触感令郁蔼感到留恋,他的思绪因这句话而禁不住飘远:“我多么希望,咳咳,回到小时候……你代师尊教,教我和袁瑛练剑,虽然板着小脸,可怎么看,都很可爱,我追在你身后,想让你喊,喊我一声师兄,你被我烦得不行,只能到处躲着我,我就到处找,找啊找……”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至不闻。

    握住沈峤的手缓缓松开,就像主人终将流逝的生命,悄无声息,滑落下来。

    第121章

    沈峤久久不动,那一瞬间,周围的刀光剑影悉数褪色失声,他抱着尸身逐渐冰凉的郁蔼,微微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师兄弟几人在山上同吃同睡,一起练武的光景。

    然而旧梦难寻,物是人非,过去的终究无法再回来。

    就像有些错误无法弥补,有些裂痕永远无法复原,人死了,也不可能再复活苏醒。

    方才一幕让云畅也禁不住跟着难过掉泪,但他毕竟是旁观者,想起当下处境,很快就回过神,忙连声喊:“沈师叔,沈师叔!”

    他见沈峤一动未动,还当对方已经伤心得失了神智,不由有些着急起来。

    举目四望,局面对玄都山来说其实并未好转太多。

    虽然少了一个最强大的桑景行,但合欢宗大部分人还在,萧瑟刚才被边沿梅打伤了,但伤势并不严重,此时边沿梅跟刘阅去追谭元春,玄都山长老七去其二,剩下五个,既要牵制段文鸯,又要应付段氏带来的突厥高手,以及萧瑟等人,实在颇为吃力。

    孔增虽然位列长老,但他的武功与段文鸯相比还略逊一筹,此时被对方咄咄相逼,一个招架不住,连剑都差点脱手而出,脚法一乱,身形跟着踉跄两下,往后跌去,他既要顾及身后,前面就留出空门,段文鸯一条软鞭被真力灌注,顿时笔直如剑,点向他的胸口,去势汹汹,杀气腾腾。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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