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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节

    千秋 作者:梦溪石

    第37节

    雪庭禅师被晏无师废了武功之后,以蛊惑先帝,不行德政的罪名下狱,雪庭一倒,在帝都的佛门弟子也没了靠山,纷纷树倒猢狲散,寺庙陆续被官府查封,佛门弟子要么四散奔逃,要么向朝廷认罪投诚。

    晏无师并没有对佛门赶尽杀绝的意思,他知道,儒释道在中原大地传承已久,如今早已深入人心,各有一帮忠实信徒,根基深厚,非人力所能消灭,顶多只会出现暂时势弱的局面,像宇文邕当年那等大规模轰轰烈烈的灭佛,杀了多少僧人,毁了多少寺庙,烧了多少佛门典籍,可他一死,照样春风吹又生。

    所以浣月宗需要的,仅仅是当权者的支持与自己的话语权,而非消灭佛门。因为没了佛门,还有道门,儒门,永远消灭不绝。最好的办法,是几大势力互相维持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样既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又是相对能够长久下去的一个办法。

    他这种想法,正好与普六茹坚不谋而合,所以两人的合作十分愉快。

    有感于晏无师和沈峤之功,普六茹坚不仅下令在京城建玄都观,封沈峤为玄都观通微元妙真人,还大方将与皇家有关的一些买卖交给浣月宗,甚至在将来设立三省六部制之后,也将工部尚书这一油水最多的官职,交给了浣月宗之人,有隋一代,始终与浣月宗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直到后来杨广翻脸无情,毁弃诺言。

    这些都是后话了。

    宫变之后的二月,上元灯节刚刚过去没多久,周帝宇文阐表示普六茹坚德高望重,乃明君之姿,而自己年幼无知,不配其位,宣布禅位于普六茹坚,普六茹坚三辞而受,于临光殿即皇帝位,定国号为隋,改元开皇,自称认祖归宗,换回杨氏汉姓,宣布大赦天下。

    自此,新君即位,北方改朝换代,自晋灭而五胡入中原,数百年的风雨乱世,终将迎来新的一页。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朝堂风雨,宫闱淫乱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唯丰衣足食而已。然而新朝气象,终究也带来了一些变化,别的不说,就大赦天下这一项,也足以令大家今年不必交税,日子也过得轻松一些。

    手中余钱多了,脸上笑容自然也多了些。

    起码沈峤一路走来,心中还是有所感触的。

    “直至此刻,我才没有后悔自己当日所做的决定。”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只因今日有庙会,许多人出门置办端午节要用的物事,五色丝线缠成的丝囊更挂满了街头巷尾各处小摊,端的是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听见他的话,晏无师就笑道:“敢情阿峤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沈峤点点头,实话实说:“这些日子,我一直怕自己的掺和,会令得天下人迎来一名昏君,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

    二人路过一个摊子,听摊主吆喝得起劲,晏无师顺势扫了一眼,买下一只彩布缝制的布老虎,老虎上头系着挂绳,下头连着丝绦,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晏无师将布老虎塞到沈峤手中。

    沈峤莫名所以:“给我的?”

    手里抓着软软的布老虎,左右摆弄,不由一笑:“倒也可爱。”

    晏无师呵呵一笑,心说是啊,像你,大猫小猫都是猫,本座成日都在与猫为伍。

    二人逛了会集市便回去,晏无师的少师府已经解封,杨坚更赐了爵位下来,如今改名为武国公府,晏无师便住在这里,沈峤的玄都观尚未建好,只能先客居于此。

    管家见了晏无师,忙过来禀报,说是二郎君回来了,还带了个人,说是沈道长的师弟。

    沈峤心下奇怪,待见了玉生烟和他一起过来的人,不由更是惊异:“四师弟?”

    第115章

    来者正是袁瑛。

    话说沈峤落崖之后,虽然郁蔼一力弹压,但玄都山上仍免不了人心惶惶,袁瑛在祁凤阁诸弟子中排行第四,论心性武功,他都不是最出色的那个,所以一直以来在门派中,也充当着默默无闻的角色。郁蔼接掌玄都紫府之后,觉得他这个师弟胆子最小,兴不起什么风浪,也就没有将过多的关注放在袁瑛身上。

    郁蔼与突厥人合作,接受太平玉阳主教真人的封号,这都不是什么秘密,彼时突厥势大,北方周齐二国,都要向其低头,郁蔼看出突厥人的勃勃野心,也想借助突厥之势恢复玄都山昔日风光,所以彼此过从甚密,甚至当日在吐谷浑王城外围攻晏无师一事,本身与玄都山的利益并无太多交集,但段文鸯提出邀请,郁蔼也同样插手帮忙。

    但突厥对玄都山的规划不止于此,玄都山传承已久,在江湖上乃至道门之中,都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若能将玄都山掌教变为己方傀儡,不仅意味着同时掌握了中原道门一股重要的力量,而且也掌握了玄都山几百年来的财富与武学典籍。

    在突厥人看来,正因为没了祁凤阁的玄都山封闭山门日久,渐渐有些没落,沈峤业已远走,门派之中人心零散,不会再有第二个祁凤阁出现,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段文鸯在狐鹿估座下学艺,却因血统问题,身份远不如师弟昆邪来得高贵,他亟需一份偌大功劳来提升自己的地位,恰好与有心自立的东、突厥尔伏可汗一拍即合,可惜事情发展与他们所预料的不符,郁蔼虽然接受了“太平玉阳主教真人”的封号,却不肯让突厥人插手教务,亦不肯让尔伏可汗派人进驻玄都山,双方的合作流于表面,无法深入下去。

    眼看玄都山这样一大块肥肉摆在面前却不能下口,突厥人自然心有不甘。

    而这些事情,袁瑛其实并不是很清楚,等到后来他离开玄都山,在前往青城山的半路上遇见正从试剑大会归来的玉生烟时,对方才陆续告诉他的。

    在那之前,袁瑛感觉到门派日益沉郁的氛围,曾几次寻到三师兄郁蔼,提出寻找二师兄沈峤回来,重振门派,郁蔼温言安抚了他几次,教导年轻弟子之职交给袁瑛,袁瑛有感于郁蔼的信任与托付,只好暂且将此事放下。谁知平地生波,小师妹顾横波不告而别,私自下山,郁蔼大发雷霆,极为震怒,袁瑛却因顾横波临别给他的信上内容而震惊失言,心中对郁蔼已多了几分留意,正找机会暗中查探。

    就在此时,玄都山一位长老私下找到袁瑛,话里话外表示愿意支持他取郁蔼而代之,袁瑛越想越是不对劲,又思及顾横波临走前留下的那封信,悄悄寻了个机会离开玄都山。

    袁瑛从小到大鲜少出门,山上枯燥,他竟也耐得住寂寞,镇日不是练武就是看书,丝毫没有年轻人的活泼伶俐,连与他年龄相仿的顾横波都有些受不了,反倒更亲近沈峤一些。

    他原本出身富户,却因幼时有些口吃毛病,兼且那户人家子弟众多,因而不被父母所喜,家中仆人看人下菜碟,跟着怠慢小郎君,袁瑛便是被带出门之后,因仆人疏忽而走失,继而遇见祁凤阁的,祁凤阁带他回到袁家交予袁瑛父母,对方看出祁凤阁是个会武功的道人,便顺水推舟请祁凤阁收袁瑛为徒。祁凤阁见袁瑛资质还算不错,也就答应了下来。

    这些年,别说下山历练,袁瑛连袁家都只回过一次,他略显沉闷的性格,使其成为玄都山上最不惹人注目的存在之一,就连悄然离开玄都山这件事,也是几日之后才被人得知。

    下山之后的袁瑛毫无经验,也不知何去何从,原想去找沈峤,却不知沈峤身在何方,据说青城山有试剑大会,他心想沈峤可能前往赴会,就一路打听往青城山而去,又因银钱带得不够,还饥一顿饱一顿。

    谁知去晚了一步,他刚到山下,就陆续撞见从山上下来的人,袁瑛听说了试剑大会上发生的精彩,又听说沈峤被晏无师带走,他心里正发愁,然后就碰上了同样从山上下来的玉生烟。

    袁瑛貌不惊人,装束形容也是路人一个,旁人很少会特地去注意他,偏偏玉生烟看见他听别人说到沈峤时,总会抬头去听,便注意上了,一问之下,袁瑛就自报家门,玉生烟才知道对方竟是沈峤的师弟。

    沈峤听罢袁瑛讲述,神情陷入沉思,半晌问道:“暗示能扶持你当掌教的那个长老是谁?”

    袁瑛:“是张本初张长老。”

    玄都山传承至今,虽之前封闭山门已久,内部分支派系却不少,拿祁凤阁这一脉来说,应该就算是正统嫡支,所以得掌教之位,其余的长老,武功传承最远可以追溯至第二代掌教的同门师兄弟,大家虽然同属玄都紫府,彼此却都有一两门不外传的独门武功,所以严格算起来,玄都山的那些长老,大多与沈峤他们同一个辈分,也有一些比他们辈分大的,算是沈峤他们的师伯师叔,张本初就是其中一位。

    沈峤:“那时候郁蔼之所以能顺利当上掌教,支持他的七位长老里头,想必也有张本初的一份了?”

    袁瑛点点头:“是。”

    沈峤:“那大师兄呢?你排行第四,他既找过你,应该也找过大师兄了?”

    袁瑛有点茫然:“这,这我不晓得,我成日都,都在屋里看书,和,和练剑,要么就是,教,教那些弟子,练剑。”

    说及此,他面露愧色:“二师兄,对,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仅仅是因为他没能回答沈峤的问题,更是对之前沈峤落崖,自己却无法为他做什么而表达的歉意。

    沈峤并未生气,反是像从前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说对不起,你本性不喜与人争执,又很少出过远门,这次能够及时发现不妥,下山来找我,已经很好了。这么说,你在见过张本初之后,也没有去找郁蔼说明情况了?”

    袁瑛有些脸红:“没,没有。先前五师妹告诉我,说他,他与你落崖的事有关,我就,就对他心怀戒备……”

    沈峤微微一叹,未再多言。

    晏无师的视线在沈峤搭着对方肩膀的那只手上停留片刻,懒懒道:“袁师弟既然来了,就在此处住下罢,看你一脸面黄肌瘦,就让厨下给你补补罢。”

    沈峤看了他一眼,心道谁是你师弟啊,这话在喉咙转了一圈,但沈道长生性厚道,终是没有说出口。

    玉生烟则目瞪口呆,他想到的不是自家面热心冷的师父忽然对袁瑛另眼相看,而是自己平白矮了袁瑛一辈。

    这小结巴从哪儿借了那么大的脸面,竟让我家师尊称你为师弟,你竟还没有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袁瑛自然没有诚惶诚恐,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晏无师是谁,听得对方说让自己住下,忙转头去征询师兄的意思,可见平日里就是个尊师重道的乖孩子。

    沈峤见他望向自己,笑道:“既然晏宗主诚意相邀,你就答应罢。”

    袁瑛方才看见玉生烟向晏无师行礼,本也该想到晏无师身份,此时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多谢晏宗主,那,那我就叨扰了!”

    换作以往,莫说区区一个袁瑛,哪怕是十个袁瑛,晏无师都不会放在眼里,不过今非昔比,袁瑛顶着沈峤师弟的头衔,在他眼里终究是要与众不同一些。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祁凤阁收徒实在是不拘一格,他座下五个徒弟,个个性情都不一样,像袁瑛这样木讷的更是少见。

    待玉生烟郁闷地领着袁瑛去安顿之后,沈峤望着棋盘有些出神。

    晏无师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你想去玄都山?”

    沈峤收回心神:“是,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的心早已有之,只是先前功力不济,沈峤不想冒险,如今却不同,他的功力已然恢复得差不多,哪怕对上雪庭禅师这样级别的人物,亦有一战之力。

    不管怎么说,玄都山总归是他长大的师门,就算沈峤无意于掌教之位,也不容许有人心怀不轨,妄图将他心中的净土毁于一旦。

    张本初既然找上袁瑛,那就说明郁蔼已经不符合他的期望,双方必然发生过矛盾,而且他们的矛盾可能大到足以让张本初想要将郁蔼由掌教的位置上逐出,再结合浣月宗这边得到的消息,这其中若说没有外力的介入,沈峤是决然不信的。

    晏无师:“也好,差不多是时候了,以你现在的武功,想把郁蔼剁成八块可能不行,一剑穿心应该还是可以的。”

    沈峤有些无语:“我上去也未必就一定要杀人呀!”

    能别动不动就说得这样血腥吗?

    晏无师玩味一笑:“只怕由不得你,玄都山就像一块放在笼子里的肥肉,现在笼子有了缺口,眼馋已久的禽兽岂有不扑上去的道理?”

    沈峤虽然不喜欢这种形容,但他也明白,对方是对的,这就是玄都山的现状,郁蔼的武功虽高,但面对内部,人往往会缺少防备,就像他当初一样。

    晏无师:“其实我这边还收到一个消息,合欢宗在长安失掉大片势力之后,与突厥人走得很近。”

    沈峤蹙眉:“你的意思是,合欢宗在玄都山的事情上也会插一手?”

    晏无师:“那就不晓得了,你此行单枪匹马,不如我将座下弟子借一个给你助力,边沿梅和玉生烟,你想要哪个?”

    沈峤:“这本是玄都山内部事务,怎好劳烦他们俩?”

    晏无师故意道:“这么说,你是想本座亲自与你去了?”

    沈峤是个实诚人,他本来没这个意思,反是被晏无师说得一愣。

    没等回答,晏无师便笑道:“可惜这次不能如你所愿,上回与雪庭一战,我伤势依旧未好,去了也未必能帮上忙。”

    他的伤势如何,上回沈峤已经亲自把过脉,是一清二楚的,此时听他这一说,不知怎的,心底反倒不确定起来。

    “怎么过了这许久还未好?”他说着,一边伸出手去。

    晏无师动也未动,维持着半靠在软枕上的姿势,竟也由着沈峤搭住手腕。

    凝神片刻之后,沈峤面色微微一变:“怎会如此?”

    第116章

    沈峤本以为晏无师的伤势不重,过了这么些天,就算还未痊愈,也该好了大半了。

    谁知道这一探脉,却发现对方气脉凝滞,血气不畅,隐隐有淤积之象,好像还比之前严重了几分。

    难道雪庭的武功竟已到了“看似浮萍,实则入骨”的境界?

    可如果雪庭武功到了这等境界,他又怎会败在晏无师手里,还让对方给废了武功?

    晏无师捂着嘴咳嗽两声,为他解开谜团:“是我这些时日忙着打理浣月宗的事,要将先前被打散的势力慢慢收拢回来,所以没空疗伤,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的。”

    沈峤蹙眉:“此事攸关身体,也是可以轻忽大意的?”

    晏无师笑了一下,明显没当回事:“不打紧,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回头三五日便可痊愈。”

    沈峤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放在桌案上:“你我内功根基道魔相悖,我无法助你,但玄都山历代传下来的外伤良药不少,这是我根据其中一个方子,新近去药铺调配出来的,你若信得过,就先吃着,每日三丸,可减缓伤势。”

    晏无师拿起瓷瓶,入手有点暖,还带着沈峤身上的体温。

    他的拇指从细腻瓷瓶上摩挲而过,伴随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沈峤倒没多像,只当他心中多疑,不信自己,表面收下,回头却偷偷将药丢掉,那可就暴殄天物了,怎么说这里头也有不少珍贵药材,不知能救多少人,于是又补充道:“你若是不吃的话便还我,左右也不是什么重伤。”

    “为何不吃?”晏无师见他眼巴巴看着瓷瓶,心里好笑,偏偏不如他的愿,拔开塞子,倒出三粒放入口中,又拿过沈峤面前的梅饮,和着水咽下去。

    “感觉胸口滞闷尽去,登时为之一清。”晏无师摸了摸胸口道。

    沈峤:“……这又不是仙丹。”

    晏无师哈哈一笑:“我是说那梅饮!听说修道之人连津液都能入药,梅饮方才你也喝过,难道不是有你的津液吗?”

    面对此等下流口舌,沈峤还能说什么,饶是成日里听多了厚颜无耻的话,他白皙面容也禁不住浮上一抹浅红。

    晏无师见他眼露羞恼之色,一言不发撑住桌面起身欲走,便按住他的手,笑道:“好好,是药管用,不是津液,你什么时候去调配的药丸,我怎么不晓得?”

    沈峤板着脸:“难不成贫道事事都要向晏宗主汇报吗?”

    晏无师:“自然是不用,不过我关心你么,怕你钱不够花,又怕你被人骗了。”

    沈峤:“原来贫道在晏宗主心目中竟是这般愚钝。”

    晏无师心道可不是么,不愚钝你能傻傻被我卖给桑景行还不知道,不过他面上仍是笑道:“那倒不是,你自下山之后,一日日长进,我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又比从前聪明得多了。”

    沈峤忍了又忍,忍不住道:“我看晏宗主这样,也不像身上有内伤的,再多说几句,说不定能好得更快!”

    晏无师含笑:“那不行,少了沈道长这一味良药,注定是要好得慢些了。我听说,杨坚给你拨了一笔款子?”

    沈峤:“不错,那笔款子是用于建玄都观的。”

    晏无师:“这么说,你果真打算长留长安了?”

    沈峤:“这倒说不好,我想先回玄都山看看,若能将玄都山的事情解决,往后玄都山要出世,在长安也算多了一个落足点。我观杨坚颇有雄主英才之姿,不是那等偏信偏听的昏聩君王,对道门也多有优容,说不定道门真能因此迎来一个崛起的契机。”

    晏无师提醒他:“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收拢人心。”

    沈峤笑道:“我晓得,但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罢,我虽是道门中人,可也不敢说道门之中毫无败类,若能百家争鸣,反是天下百姓之幸事,也再不会出现君王为了一教利益而掠夺民产,以致民不聊生,杨坚受佛门影响颇深,却仍能对儒门与道门公平对待,在我看来,这才是一国之君的气度。最重要的是,玄都山若想入世,现在正是好时候。”

    晏无师挑眉:“你不是对祁凤阁事事崇拜,怎么反在这件事上与他意见相悖?”

    沈峤:“此一时,彼一时,先师在世时,并无这样的契机,他老人家若还活着,定也会赞同我的想法。”

    晏无师:“噢,你这样一说,本座明白了。”

    沈峤:“明白什么?”

    晏无师:“你想做的事,就说祁凤阁会赞同,你不想做,就说遵从祁凤阁的遗命,反正他也死了,不会跳出来反驳你。”

    他故意这样说,谁知沈峤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思忖片刻,微微一笑:“你这样说也没错。”

    这一笑之间,目光流转,辉华熠熠,直如满室生光,连晏无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禁不住定了一定。

    沈峤:“先师是再通达不过的人,定能理解我的想法。”

    晏无师挑眉,对他开口闭口都是师父好十分不以为然,不过他自诩气量宽宏,自然不会去跟一个死人计较。

    由此也可看出,沈峤虽然性子正派,却绝不是被规矩束缚的人,这正是当初祁凤阁从五个弟子中最终选择沈峤作为自己衣钵传人的原因。

    晏无师:“你既然接受了朝廷的敕封,哪怕实际上不必听从调令,名义上也算是与朝廷有了关系,既然如此,玄都山的事也不算完全是你个人的事,以浣月宗如今和隋朝的关系,若杨坚知道你要去玄都山,就算我不说,他也会开口请我帮忙,此行我就让边沿梅跟着你罢,他行事圆滑些,总会对你有些助益。”

    他说了这一层的缘故,沈峤便也不再推辞,点点头道:“那就多谢了。”

    说罢,沈峤迟疑片刻,又道:“你受了伤,这些时日还是静养为好。”

    就不要没事到处蹦跶个不停了。

    晏无师笑容加深:“阿峤,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沈峤:“不是。”

    晏无师:“你说谎。”

    沈峤:“……”那你问我作甚?

    晏无师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感动,不过注定是要辜负你的期望了,你莫忘了,老秃驴还在等我料理,怎么说人家也曾是堂堂周朝国师,佛门领袖,我怎好冷落他太久?”

    我看你好意思得很,沈峤心道,他捕捉到对方话语里的关键词:“你想杀了他?”

    晏无师懒懒道:“本座要用他去换一桩天大的好处。”

    什么天大的好处,他不肯说,沈峤也知问不出来,便不再问。

    过了几日,听说沈峤准备回玄都山,袁瑛十分高兴,跑来问沈峤什么时候启程。

    沈峤却不准备带他走,因为玄都观还在建,需要有人看着,袁瑛无疑是最佳人选。

    袁瑛听见沈峤安排,一张脸登时从欣喜万分滑落到颓废失望,明显得让人不忍。

    沈峤见状奇怪:“四师弟,你有这么想回玄都山吗?”

    “不,不是的。”袁瑛有苦难言,这几天玉生烟有事没事就耍着他玩儿,袁瑛说又说不过人家,武功倒是比人家强,可玉生烟没有动手,袁瑛是个老实孩子,总不能先动手打人,又想到自己人在屋檐下,觉得不能让二师兄为难,便都一一忍下来,心里早就将玉生烟列为头等麻烦人物,远远见了就避开。

    沈峤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一心修道,不介外事,但这次修建玄都观一事,除了你之外,我也没想到更合适的人选了,我争取尽快回来,只能先劳烦你帮帮忙了。”

    袁瑛忙道:“二师兄你,你尽管去罢,我一定日日去那里看着,必不叫你,你操心。”

    沈峤:“谢谢你,阿瑛。”

    袁瑛:“二师兄你,你别说这些话,我们同在师尊门下,我却是最,最没用的一个,从来都帮不上什么忙,我心里一直很,很不好受,难得你肯让我做点事,我巴不得呢!”

    许久不见,这位一向恨不得能躲在人后的四师弟也懂事了,沈峤很欣慰。

    待他将诸事安排妥当,晏无师已先他一步离开长安,而在晏无师之后,沈峤与边沿梅也启程往玄都山而去。

    边沿梅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做事有趣,说话也有趣,但进退又很有分寸,断不至于像晏无师那样常常玩脱了惹得沈峤恼羞成怒,与这样一个人同行,自然是一件如沐春风的事情,更何况沈峤本来就不难相处,对别人而言,沈峤也是一个很好的同伴,他不爱出风头,愿意耐心倾听别人的话,遇到危险则能成为最可靠的助力,任谁都希望有个这样的朋友。

    边沿梅与沈峤交往不多,不过他多在朝堂上行走,对人心有种几近敏锐的洞察力,像沈峤这种不会背叛朋友的人,他自然是愿意与之为友的,正所谓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退路,虽说边沿梅是晏无师一手教导出来的,本质与自家师父没差多少,不过比起其师,他又多了几分圆滑,加上边沿梅察知晏无师心思,一路上有意交好,故而两人自然相处愉快。

    二人身怀轻功,又有良驹相佐,此去若日夜兼程,不过三五日工夫,若是日行夜歇,也是十来日而已,如果沈峤独自上路,日夜兼程倒也无妨,但有边沿梅同行,他自然不能勉强人家陪着自己赶路。

    如此过了十来日,两人方才来到玄都山脚下的玄都镇。

    边沿梅见镇子热闹,不由笑道:“这两年玄都镇是越发繁华了,几年前我也曾来过一回,只记得那会儿人口还要更少一些。”

    沈峤也是许久没来,四下看了好几眼:“是啊,青山不变,物是人非!”

    他自小在山上长大,对玄都镇也是熟悉得很,自然比边沿梅更有感慨。

    此时两人正坐在茶寮歇息吃茶,边上伙计闻听此语,便凑过来插了一句:“这样的热闹怕是不长久咯!”

    沈峤:“此话怎讲?”

    伙计:“哎,二位想必也知道,山下这些田地都是玄都山上道长们的,从前几位掌教体恤我们生活不易,佃租收得很少,我们心里也是感激的,若非如此,也没有玄都镇这一日日的繁华热闹,可不知道新近这位掌教是怎么想的,前几日忽然说要提今年的租子,还将数目提得很高,我们哪里受得了啊,连在此地经营客栈食肆,哪怕是像我们这样的茶寮也得交租子,若再这样下去,谁还敢做买卖?我们东家说了,做完这个月,就收拾收拾回老家了!”

    沈峤:“新近这位掌教?是郁蔼吗?”

    伙计摇摇头:“好像不姓郁罢,据说是上个月才当的掌教,从前还是祁真人门下的大弟子……”

    沈峤:“谭?”

    伙计:“对对对,正是姓谭!”

    沈峤与边沿梅相视一眼。

    “可我听说原来不是郁掌教吗,怎么又变成了谭掌教?”沈峤压下心中万丈惊澜。

    伙计挠挠头:“那小人可就不晓得了!”

    说了几句闲话,见又有客人进来吃茶,他赶紧撂下这边过去招呼。

    沈峤慢慢皱起眉头:“怎么会是大师兄当了掌教,郁蔼呢?”

    边沿梅道:“我们是上个月底出发的,到了这里正好是月初,一路上错过消息也是有可能的,回头找人问问,沈道长先不必着急,等问明情况,我们再上山也不迟。”

    沈峤:“也好。”

    既是要弄清情况,二人就得先找个地方住下,驿馆商栈,素来都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边沿梅对此轻车熟路,他带着沈峤进了一间规模中上,不大不小的客栈,又对沈峤道:“那些商贾和江湖中人都有一个特点,除非是世家高门出身的,否则断不会去太好的地方,反倒是这种环境,不好不坏,是最多人会选的,在这里打听消息最好不过。”

    沈峤自然没有异议,点头表示赞同。

    玄都紫府怎么说也是道门大派,自从郁蔼宣布重开山门之后,陆陆续续都有不少年轻人求到这里来拜师学艺,这些人有的长辈是江湖人,但到他们这一代却没落了,有的则是听多了武侠掌故,一心向往刀光剑影的人,其中不乏资质不错的,但他们毫不例外,都不会是什么豪门出身,因为如果是高门子弟,家族自然会为他们安排更好的路,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求师。

    不过正如边沿梅所说,他们因此会选择这种不好不坏的客栈作为落脚点。

    一楼大厅人声嘈杂,边沈二人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正巧旁边也坐了几个带着刀剑的年轻人,无须他们多加打听,对方已经开始说起新近江湖上发生的事情。

    有一人便道:“你们听说了吗,浣月宗宗主向狐鹿估下了战书!”

    沈峤刚要去拿杯子,闻言心头不由一震,动作也跟着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

    老晏:你们真当本座脑子秀逗了,没事去招惹狐鹿估吗?

    玉生烟(恭恭敬敬受教):那敢问师尊是意欲何为呢?

    老晏:好玩。

    玉生烟:……

    第117章

    没见过狐鹿估身手的人,乍听见这句话,兴许还不会觉得怎样,因为在他们看来,能够在当时五大高手围攻下安然无恙的晏无师,的确有那样的实力和底气与狐鹿估叫板。

    所以这一句话刚出来,就像是油锅里进了一滴水,周围登时沸腾起来,许多人脸上都带着惊讶或兴奋之色,纷纷细加询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是几天前啊,话说晏宗主一封战书下到狐鹿估跟前,狐鹿估原本还在吃饭,吓得他当即就跳了起来,差点噎死!”

    “……说得好像你就在旁边看见似的,狐鹿估又是谁?”

    “你连狐鹿估都不晓得?那祁凤阁你晓不晓得?”

    “废话,不晓得我能来玄都山拜师吗!”

    “那你怎么会没听过狐鹿估,二十多年前祁凤阁与突厥上师狐鹿估交手,逼他立下二十年不入中原的誓言,前阵子青城山试剑大会,狐鹿估一出手就把沈峤给放倒了,许多人都说,琉璃宫虽然没有公布天下第一的人选,但狐鹿估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呢,晏无师肯定是心中不服,才会给他下战书的!”

    “哎,别提了,试剑大会我本来想去的,就是家里老娘不让,非说很危险,这回来玄都山拜师,还是我跟我爹打好商量,让我爹拖住我娘,我这才能跑出来的……”

    七嘴八舌逐渐成为耳边杂音,沈峤脑海里依旧停留着方才那句话,直到边沿梅将杯子塞入他手中,他这才发觉自己从方才开始就维持了一个动作没变过。

    “多谢。”沈峤接过杯子,里头已经倒了些青竹汁。“临走之前,晏宗主可曾向你提过这件事?”

    刚说完,他便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以晏无师的性子,做事经常出人意表,哪怕他爹妈还在世,都未必能料到,更别说徒弟了。

    谁知边沿梅的答案更是出人意料:“下战书的事的确是真的。”

    沈峤愕然:“他不是还有伤在身吗?”

    边沿梅沉吟片刻:“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内情,师尊并非心血来潮,故作惊人之举,而是事出有因。”

    沈峤:“愿闻其详。”

    边沿梅:“听说在青城山时,狐鹿估便与你交过手。”

    沈峤颔首:“不错,狐鹿估闭关二十载复出,功力更胜往昔,以我现在的武功,要与他战个平手,恐怕也有些困难。”

    他向来实诚,认为胜即是胜,败即是败,并不以战败而觉得难以启齿,哪怕敌人厉害,也是有一说一,绝不浮夸粉饰。

    边沿梅:“那以沈道长之见,若师尊与狐鹿估对上,胜算又有几何?”

    沈峤皱眉想了一会儿,斟酌道:“若他没有受伤,兴许是五五之数罢。”

    但这得建立在晏无师状态良好,内力充沛,半点伤势也没有的基础上。

    边沿梅闻言,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良久方道:“玄都山之事,少不了突厥人插手,你杀了昆邪,狐鹿估定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定会不顾高手之尊亲自参与,有师尊这一封战书,狐鹿估必然无暇旁顾,也能为沈道长减少一些阻力。”

    沈峤愣住了。

    他想过许多可能性,其中最接近他认为正确答案的,莫过于晏无师想要冲击天下第一的宝座,但沈峤没有想到,真正的答案竟是这一个。

    边沿梅见状,露出自嘲表情:“沈道长可是不信?也难怪,我们魔门中人素来自私自利,特立独行,几曾有过为别人付出的时候?”

    沈峤轻轻一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误会。”

    可他不能说自己从未如此想过。

    边沿梅:“其实不止于此,师尊之所以留着雪庭的性命,乃是想将对方带去天台宗,换取最后一册《朱阳策》。”

    沈峤又是微微一怔。

    《朱阳策》共五卷,只有一卷与魔门武功相关,那一卷晏无师已经看过,他如今的魔心破绽也已弥补完好,剩下的那一卷对他来说用处并不大,甚至几乎没有用处,那么他想得到天台宗保存的那一卷《朱阳策》目的何在,就不难猜出来了。

    以沈峤的聪明,自然也想到了答案。

    沈峤:“听说雪庭早年与天台宗师门宗旨相悖,故而在其师坐化之后,便离开师门,自立门户,天台宗如何肯为雪庭交换《朱阳策》残卷?”

    边沿梅:“天台宗视雪庭为叛徒,师尊留其性命,令天台宗自行处置,对方必要领师尊的情面,残卷正本自然拿不到,誊抄副本应该还是可以的。”

    沈峤叹道:“晏宗主用心良苦。”

    若说他内心一点震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边沿梅也明白,对方即便心中再震撼,也没有必要对自己来表达,所以他并未刻意停顿太久,很快接下去道:“沈道长不必担心,师尊的伤势并不严重,与狐鹿估一战约定在半个月之后,这段时间足够让师尊养伤了。”

    一个能够在塞外闭关二十年不问世事的人,注定不会对世俗有过多的野心,狐鹿估也是如此,虽然他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他不可能与突厥的动向完全割裂开来,但他首先还是一个武人,所以在他看来,晏无师的战书肯定比玄都山一行吸引力更大,半个月不长不短,他选择了赴约,就不会再分心管玄都山的事情。

    这些前因后果,沈峤只要稍稍一想,就能明白。

    若晏无师当着他的面一一点明,他也许会感动,也许会婉拒,但受到的震撼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大。

    尽管就算没有沈峤,晏无师以后也会难以避免与狐鹿估交上手,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战书,毫无疑问大半原因出自沈峤这里。

    一个原本薄情自私的人,却做了世间多情人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如何能不令人动容?

    边沿梅不着痕迹观察沈峤的反应,发现对方完全沉默下来,心说不会是感动傻了罢:“沈道长?”

    沈峤却没有他想象中那种感动得涕泪横流的反应,先前一开始的沉默之后,倒是显得很冷静:“不管如何,我们已经身在这里了,你师尊如此鼎力相助,我若不先将这里的事情解决,又怎好意思去见他?”

    边沿梅点点头:“回头先找个人问问山上的情况,明日再上山罢。”

    沈峤:“也好。”

    他们风采不俗,尤其沈峤还身背长剑,穿着道服,很快引来旁边年轻人的注意,方才大声议论的那几个人,其中一个便大着胆子前来搭讪:“敢问这位道长可是出自玄都紫府门下?”

    沈峤本想寻机找个从山上下来的弟子问个明白,此时看见他们,反是生出一个主意:“不是,贫道山乔子,此行上山访友,几位小友呢?”

    听他说不是,那人有些失望,不过自己主动上前问询,也不好就此撂开:“我等是前来拜师的,在下段缨,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章潮和钟伯敬。”

    三人向沈峤与边沿梅见礼,沈峤颔首致意,略略抬手还了一礼。

    段缨倒也罢了,另外两人见这道人仅是点头抬手敷衍,连起身也无,心中便有不悦。

    其实以沈峤的身份,别说抬手还礼,就是一动不动,都没人能说什么。

    段缨问:“山乔子道长既然是上山访友,想必与玄都山诸位真人是认识的罢?我们久慕玄都紫府风采,想拜入玄都门下,听说玄都山每年只春分秋分两次收徒,我们这回来得却不凑巧,不知能否请山乔子道长代为引荐?”

    他这一问,两个同伴也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沈峤。

    沈峤哈哈一笑:“其实我相熟的并非掌教长老,而是山上的烧火道人,却是没法帮到你们。”

    见他们露出失望神色,他又道:“不过每隔五日,都会有道人下山采买,这客栈旁边有个卖点心的糕点铺,是山上道长们最喜欢光顾的,你们且留意一下,说不定很快就能遇见。”

    听他这样说,段缨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若是真的,那可要多谢道长告知了。”

    沈峤摆摆手:“那倒不必客气,若你们能入玄都山门下,贫道也算是多了三个玄都山的朋友,岂非与有荣焉?”

    段缨觉得这道长生得好,说话更是和气,当下大有好感,又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倒和对方聊起不少道门的典籍,直到钟伯敬他们催促,方才与沈峤告别。

    边沿梅方才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候才开口道:“那个章潮倒还资质不错,另外两个只是平平。”

    沈峤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那三个人里头,他反倒更喜欢段缨一些,不是因为方才与他说话最多,而是段缨在不知道他们身份的情况下,仍能以礼相待,相比其他两人,就显得沉稳温厚许多。一个人的资质固然重要,但武德更加重要,若是要让沈峤来选,他宁愿舍弃资质更好的章潮,而就比较平庸的段缨。

    当晚,沈峤与边沿梅就在客栈里落脚,好巧不巧,段缨三人的房间离他们很近。

    三人听了沈峤的话,隔日一大早就在糕点铺守着,果不其然,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两名年轻道人来到糕点铺,一看就是从玄都山上下来的。

    段缨等人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请求道人能够带他们上山拜师。

    谁知对方却拒绝了:“玄都山每年只有春分秋分两日收徒,你们来得不是时候,等下回罢。”

    段缨恳求:“两位道长,我们心慕玄都山已久,也愿意吃苦,哪怕是能拜入门下成为俗家记名弟子也好,还请道长成全!”

    年纪稍长一点的那名道人倒是好说话些,对他们道:“玄都山最近有些事情,上头的真人都忙,不会有闲心收徒的,你们的确来得不是时候,不如去青城山碰碰运气。”

    玄都山离青城山绝不是隔壁两座山,抬步就能走过去的距离,段缨他们一听,脸色都快挤出苦汁了。

    他们又再三请求,奈何对方不肯动摇,段缨等人只好失望而去。

    “哎,云畅师弟,你又何必把话说得这样坚决,说不定我们回去禀明一番,师尊他老人家也是愿意收的呢?”年长些的道人道。

    “现在山上正是多事之秋,师尊摆明不愿意掺和,哪里还会在这个时候收什么徒啊!”

    “那要不让他们去找代掌教?我看他们挺可怜的。”

    “代掌教也没那个闲心罢,听说合欢宗的人不日便要到了,谁知到时候他这代掌教位置还能不能保住?”

    “云畅师弟,说话别这么刻薄啊……”

    “怕甚,又没人听见,要我说,还是沈掌教在的时候好,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像现在,你怀疑我,我怀疑你,还有没有个安生日子了?”被称作云畅师弟的年轻道人撇撇嘴。

    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惊吓。

    “沈……沈掌教?”口舌素来灵便的云畅看着眼前之人,直接吓成了结巴。

    第118章

    两名道人瞠目结舌如同白日见鬼,沈峤却没有将他们惊吓住的得意。

    “小云畅,许久不见,你还长高了不少。”他的视线又移向另外一人,神色一如从前温和,几乎毫无变化,“乐安的武功也有所精进,方才我还未出现,你便有所察觉了。”

    乐安与云畅对视一眼,片刻的慌手慌脚之后,他们赶忙行礼:“见过沈师叔,沈师叔安好!”

    沈峤:“你们师父还好吗?”

    乐安:“有劳师叔垂询,师父身体尚好,自从师叔您下山之后,他老人家还时常说起您,若知道您平安无事,他一定高兴得很。”

    他们俩的师父虽然与沈峤同辈,年纪却大上许多,在玄都山上一直专心修炼,很少过问门派俗务,晚年才收了这么两个弟子。

    沈峤:“我也很是挂念刘师兄,正要上山去向他问好。”

    听见他这句话,两个年轻道人登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云畅喜上眉梢,乐安则隐露忧色。

    将他们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沈峤故意道:“怎么,你们不与我一起回去吗?”

    云畅快言快语,没等乐安说话,就已经开口:“沈师叔若肯回去,我们是再高兴不过的了!”

    沈峤笑道:“可我看你乐安师兄并不如何高兴啊?”

    乐安忙拱手道:“沈师叔言重了,只因如今郁掌教下落不明,情势有些混乱,我们不愿卷入其中,本也打算下山来避避风头的。”谁知还遇上了您。

    当初沈峤与昆邪一战,战败落崖之后,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湖流言纷纷扰扰,只言片语传回玄都山去,连带沈峤的声誉也大受影响,尽管众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难免都觉得沈掌教输给昆邪,致使玄都山地位一落千丈,大大丢了玄都山的脸面,这种态度使得后来郁蔼当上掌教,也没多少人反对,大家都觉得郁蔼有手段有能耐,也许真能带领玄都山走向复兴。

    但乐安与云畅的师父当时并不看好郁蔼,严令他们不得掺和门派内务,他们这一支师徒三人形同游离于众人视线之外,存在感极弱,乐、云二人年纪还轻,跃跃欲试,虽然听了师父的命令,心里难免有些微词,谁知后面的发展令人出乎意料,也证明了他们师父的正确,郁蔼在与突厥人合作的事情上遇到了瓶颈,而此时中原形势早已瞬息万变,当北方改朝换代,以隋代周之后,突厥人对中原的控制正在逐步减弱,玄都山的地位越来越尴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掌教郁蔼忽然在一夜之间失踪,玄都山群龙无首,祁凤阁大弟子谭元春暂代掌教之位,但谭元春之前虽是长老,性格却不大压得住人,是以玄都山上也有人提出异议,其中又以长老荀藉反对得最厉害,双方暗中角力,难免就要拉拢势力。

    乐安他们的师父以闭关为借口不见外人,但乐安和云畅却几次被人找上门来,实在烦不胜烦,便设法与其他人交换了差事,负责下山来采买,实则为了躲个清静。

    听罢前因后果,沈峤沉默片刻:“郁蔼身为掌教,武功也是不凡,又在玄都山上,缘何会在一夜之间失踪,你们可曾听见过什么风声?”

    二人俱是摇头:“师父有令,我们年纪还小,门派里的事务一律不准参与,不过就在郁师叔失踪的前几日,突厥来使上山,据说是要让我们做什么事,却被郁师叔拒绝了,双方不欢而散,所以许多人都说郁师叔的失踪与突厥人有关呢!”

    这倒与之前袁瑛说的对上大半了。

    沈峤又问:“那天的突厥来使是谁,你们可认得?”

    乐安云畅都说不认识。

    话已至此,两个年轻弟子知道得不多,已经无甚可问了,沈峤道:“我欲上山一趟,你们是随我一起,还是先留在山下?”

    两人面面相觑,云畅道:“沈师叔,我们与您一同上山罢,免得您吃亏!”

    乐安来不及捂住云畅的嘴,只好不吭声,算是默认师弟的话。

    沈峤笑了笑,云畅虽然口快些,却胜在心性爽直,乐安略略怕事,但也不坏,否则应该出声拒绝了。

    “算了,你们好不容易逮着空闲下山来玩,还是留在山下好好玩罢,过两日再回去也不迟。”

    乐安看出沈峤此次上山必然不能善了,说不定是要重夺掌教之位,这就势必需要长老们的支持,原以为沈峤定要拉他们上山,借此让师父站队,谁知沈峤提也未提,完全是他们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如今掌教之位没有定下来,玄都山就一日不能得到安宁,沈师叔,只有您才是祁真人亲自指定的掌教。”沈峤这样爽快,乐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些话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言下之意,他们虽然不会掺和,但如果一定要支持一位的话,肯定会选择沈峤。

    他这点心眼在沈峤面前实在有些不够看,不过跟一个少年人斤斤计较显然不是沈峤的作风。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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