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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千秋 作者:梦溪石

    第16节

    地窖有两个孔洞供身在里头的人呼吸,最初建造这里的人,也赋予其特殊的构造,让地窖里头的人能听见外面动静,而外面却很难发现这个隐蔽的地方。

    他是谁?观主看见沈峤的表情,张口无声地问。

    沈峤捂嘴忍住咳嗽的欲望,以手蘸水在桌面上飞快写下几个字:萧瑟,合欢宗门下,元秀秀弟子,我是与跟桑景行交手受伤的。

    元秀秀和桑景行固然有矛盾,可他们都是合欢宗的人,沈峤很难想象萧瑟忽然找上门会有什么好事。

    十五还有些不明所以,观主却明白了,他的脸色又青又白,也变得厉害。

    先前借宿时,沈峤还当这一大二小三人只是寻常道士,直到观主给自己看病把脉,他才知道对方很可能也是江湖中人。

    不过此刻对方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瑟现在找上门,肯定来者不善,而且十有八九是来找沈峤的。

    “我叫萧瑟。”他们听见对方道,声音柔和,像是来访客,而非来找麻烦的。“小道士,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沈峤的人?”

    “没,没有!”

    萧瑟笑了起来:“小道士,你连撒谎都不会,说罢,他在哪里?”

    初一大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快出去,否则等我师父回来,他会打死你的!”

    萧瑟半点火气也无,柔声道:“你不说,我只好带你回去给桑长老交差了,他现在脾气大得很,那些美人儿已经被他弄死三个了,我正愁没人能给他老人家发泄火气呢,你可别为了一个沈峤,去做这种傻事呀!”

    地窖那头,观主死死按住想要下床出去的沈峤,力气大得沈峤根本无法反抗。

    “听我说!”他压低了声音,嘴巴贴在沈峤耳边,“合欢宗的人嗜杀如命,不会因为你出去就放过初一,只能你们两个人一起搭上,你留在这里,照顾十五,我出去!”

    沈峤明知对方说的是事实,却无法想象自己安然躲在这里,让别人去面对本是自己去承担的事情。

    他摇摇头,正想说自己拼死也要保住初一,观主却出手迅如闪电点了他的穴道,又飞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若有什么事,你就带着十五去泰山碧霞宗,就说不肖门徒竺冷泉在外面收了徒弟,让他回去认祖归宗,重列门墙。”

    观主说完,顺道也点了十五的穴道,又对他们道:“我手法不重,再过一刻钟约莫就能解了,沈峤,我把十五托付给你了,你记得这份责任。”

    说罢他起身,头也不回离开地窖。

    离开地窖的门通往几个方向,观主为免直接出去被对方发现地窖入口,便特意从另一处屋子里的出口走出去。

    “天都黑了,谁在扰人清梦啊!”他伸了个懒腰,一脸睡意惺忪。“你是谁,干嘛抓着我徒弟不放?”

    “师父!”初一的肩膀被萧瑟捏在手里,看见观主的身影,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你就是此间观主?”萧瑟问。

    “不错,你到底是何人?”观主皱眉,“我徒弟有什么得罪之处,由我这个师父来向你赔罪就是,还请放了他。”

    萧瑟没有松手,视线扫过观主手里提着的剑,微微一笑:“沈峤在哪里?”

    观主:“沈峤是谁?我没听过此人。”

    萧瑟眯起眼:“大家都是明白人,装傻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你说我现在要是把你徒弟的肩膀捏碎,他会不会吃不住痛,把你想要藏的人给出卖了?”

    他手下用力,初一哇哇乱叫,嘴里开始用各种市井俚语问候萧瑟的祖宗十八代。

    “住手!”观主不再犹豫,抽剑出鞘,剑锋微荡,飞身朝对方掠去。

    萧瑟没有松开初一,他手里提着一个人,身形速度却分毫不慢,手中拍出一掌,嘴里闷哼一声:“你师父的差事,倒要我来承担不成,再不出来,就自己逼问沈峤下落,反正这小道士生得也不赖,我带回去也足以给我师父交差了。”

    边上传来一声娇笑:“萧师兄,你师父虽为门主,在门中势力却还比不上我师父,我看你不如弃暗投明,改拜我师父为师算了!”

    萧瑟闷哼一下,没有接话。

    观主却脸色大变。

    伴随着笑声,又有两人出现在他面前。

    一人身着白衣,娇俏甜美,正是数度与沈峤打交道的白茸。

    还有一人,虽然光头却不是和尚,衣裳比寻常世家子弟还要华丽,看上去有点格格不入。

    但观主却不敢因为他打扮奇怪而小看他,因为他也认得这人的身份。

    合欢宗又一棘手人物,阎狩。

    其人外号“血手佛子”,说的正是他外貌端庄似佛子,内心却残忍如恶魔,一双手血迹斑斑,不知沾了多少性命在上头。

    阎狩虽不像霍西京那样变态,成日喜欢剥人脸皮,可他杀过的人,未必就比霍西京少。

    很显然,桑景行虽然被沈峤重创,可他心中恨极了沈峤,自然要派手下弟子将他找出来。

    若只有萧瑟一人,观主自问还有可能与对方一拼,将他逼退,可现在多了两个,以一对三,他却不敢有这样的把握了。

    “把沈峤交出来。”阎狩道。

    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的,原本还在萧瑟手里的人,转眼就到了阎狩手里,初一武功低微,被稍稍磋磨便忍不住泪流满面,哭喊着叫“师父救我”,可不管他怎么叫喊,也没有说出沈峤和十五的下落。

    观主心如刀割,也顾不上己方势单力薄,剑花一挽就刺了上去。

    与他动手的是白茸而非阎狩。

    她本是天资奇佳的人,进境一日千里,现在的武功又比先前沈峤见到她的时候要高了不少,“青莲印”化作万千莲花,落落盛开在观主周身,被观主一剑剑破开之后,又重新绽放,生生不息,宛若永不断绝。

    观主额头见汗,单单与白茸交战,他还能应付,可旁边站着阎狩和萧瑟,令他倍感压力,他很清楚,就算白茸被击退,这两个人也随时会出手。

    如果他现在撒手,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可初一在对方手里,观主根本不可能袖手不管。

    阎狩看出他的弱点,手中加重力道:“沈峤的下落呢?”

    初一又是一声痛叫。

    观主心头一颤,手也跟着一抖,被白茸觑中空隙一掌印在胸口,吐血蹬蹬后退三步。

    “我不认识什么叫沈峤的!你们这帮人讲不讲理,上来就动手,我们师徒好好地在这破地方招谁惹谁了!”

    萧瑟忽然笑道:“阎长老,您看他这一手,像不像泰山碧霞宗门下的?”

    阎狩:“嗯,是有点像。”

    萧瑟:“泰山碧霞宗的人,如何会跑到这里隐姓埋名,莫不是被逐出师门的弃徒?”

    观主心一横,咬牙冷笑:“不错,我正是碧霞宗竺冷泉,如今的赵宗主是我师侄,诸位若与碧霞宗有往来,还请放我们师徒一马,它日我自当请宗主出面,代为致谢!”

    萧瑟哈哈一笑:“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们与碧霞宗没什么来往,而且今日之事,反正你左右都会记仇,我们何妨将事情做得更绝一点呢?”

    话方落音,阎狩便一掌印在初一头顶上。

    初一口鼻出血,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初一!!!”观主目眦欲裂,撕心裂肺,想也不想提着剑就扑向阎狩。

    阎狩没有动,动的是萧瑟。

    萧瑟手中折扇刷的展开,连带扇骨上根根利刃也跟着冒出来,闪烁令人战栗的寒光,他手腕一扬,折扇便自动朝观主飞了过去,像有自主意识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观主满心悲痛,剑法竟发挥出平日里没有的水准,当年在碧霞宗,他曾被认为资质平平还不肯努力,成日游手好闲,所以“东岳十九式”里,他始终练不好最后那几式,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师长满意。

    可是如今,若已故的碧霞宗诸位长辈在此,看见他使出来的剑法,怕是要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人,哪里有半点资质平庸的影子?

    伴随剑光绵绵不绝,剑身荡漾出令人炫目的光影,如果初一在这里,肯定会大呼小叫,说“师父,我可从没见您这样微风过啊”。

    但初一已经死了。

    他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不会咋咋呼呼惹人厌烦,不会耍赖偷懒不干活了。

    观主双眼通红,招招俱是杀气凛然。

    但他的剑光甚至没法突破萧瑟的扇刃,就已经被打了回去。

    一个不察,手腕被扇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不由自主松了手。

    剑当啷一声掉落下来。

    萧瑟收回扇子,手肘顺势击向对方胸口,趁着观主后退之际,抓住他的肩膀又往前拖,瞬间将他胸口三处大穴封住,令他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现在也瞧见了,我们没有跟你来虚的,你徒弟已经死了,你想必不会想步他的后尘,对罢?”萧瑟笑吟吟道,“沈峤有什么魅力,值得你这样不惜性命也要替他隐瞒?”

    观主朝他吐出一口血沫:“呸!什么沈峤张桥,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萧瑟没了笑容,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缓缓抹去自己脸上的血沫,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观主的左耳削下来。

    被点了哑穴的观主却连惨叫都发布出来,只能张大嘴,双目圆睁,死命瞪着他。

    萧瑟蹲下来与他平视:“合欢宗的手段你也体会到了,一个沈峤,值得你不惜性命?说出他的下落,我放你一条生路,我们大家都好。”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解开观主的哑穴。

    观主嗬嗬地喘着气,耳朵上还在汩汩流血,浑身狼狈,惨不忍睹。

    “我说过……我不认识沈峤!”

    白茸忽然笑道:“萧师兄,你何必与他废话,他就算要藏人,指定也藏在这道观里头,我们四处找找不就得了?”

    她又对阎狩道:“不劳阎长老亲自动手,我与萧师兄这就去找。”

    阎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那便是默认她的话了。

    白茸先进了方才观主走出来的房间,过了片刻出来道:“里头也没找见什么机关,想来人不可能藏在那里。”

    萧瑟找了其它几处,也都没什么发现。

    这道观残败破落,但胜就胜在地方大,如果哪个隐蔽处藏了人,一时半会还真未必能发现,更不要说这种年岁久远的道观一般都会有逃生密道。

    阎狩不耐烦虚耗下去:“给你半炷香,再不说就死。”

    观主没说话。

    半炷香很快过去,白茸萧瑟陆续回来,都说没什么发现。

    萧瑟斜睨白茸:“白师妹,方才有不少地方是你去找的,是不是你看见了什么,却故意说没看见,我可记得你好像与沈峤还有交情的。”

    白茸不怒反笑:“萧师兄这话说得好生稀奇,我与沈峤能有什么交情?若说交过手就是交情,那萧师兄岂非与沈峤也有交情了?”

    萧瑟:“你……”

    阎狩皱眉:“别吵了!”

    他望向观主:“你说不说?”

    观主嘿嘿冷笑:“你们这帮丧心病狂的畜生,莫说我不知道什么沈峤,就算我知道,冲着你们杀了我徒弟,如此这般对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你们以为武功高便能为所欲为……呸!有本事杀了我,终有一日,你们会得报应……!”

    “应”字还未落音,他头顶就已经被阎狩拍了一掌。

    头骨碎裂,鲜血顺着头顶流下来,流过他瞪着阎狩的眼睛,最后淌入衣领之中。

    死不瞑目。

    师徒两人的尸首相距不过咫尺,却永远不可能再靠近半分。

    阎狩看也没看那尸体一眼,转而望向白茸:“方才你什么也没找到?”

    在对方锐利的目光下,白茸似乎不受分毫影响,兀自笑吟吟道:“真没找到,不信的话,阎长老与萧师兄去找找?兴许是我找漏了。”

    地窖里,沈峤和十五的穴道已经解开了,后者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沈峤紧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即使自己也在流泪,却死命扯着他往后走。

    十五起初挣扎得厉害,直到观主被杀,他方才像是失去最后一丝力气,毫不反抗地任由沈峤将自己拉走。

    两人撞撞跌跌,在黑暗的密道里一路前行,沈峤大病未愈,经脉甚至还没有修复好,要拖着一个不比自己轻多少的十五,浑身骨头都在发作着痛楚,像是被人用铁索牵扯皮肉,一步一步,仿佛用尽毕生艰难。

    也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并没有多久,但沈峤觉得自己走过了半生一样。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封存了不知多少年的石门打开,将十五拖曳出来,又在隐蔽草丛里摸索到机关,照观主先前的吩咐,从外面将石门关上。

    如此一来,就算阎狩等人发现密道追踪到尽头,从里面也是打不开石门的。

    而密道外头则通向白龙山另一面的山脚,这中间的时间足够他们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或者从容逃走了。

    做完这一切,沈峤松开十五,倚着石头剧烈咳嗽,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疼,像刚刚受尽了酷刑一般,竟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待吐出几口血之后,方才觉得滞闷的胸口舒畅一些。

    再看十五,还沉浸在极度悲伤之中,蜷缩身体环抱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哭得浑身颤抖。

    沈峤叹了口气,摸上他的脑袋:“对不住,若不是因为我,竺兄和初一也不会惨死。即便是为了他们也好,我们现在先离开好不好,等一切安全了,我由你杀由你打,你想怎样都可以。”

    十五哭着抬头:“师父和初一,他们再也活不过来了,是不是?”

    沈峤目中含泪,却咬着牙没落下来,心神激荡之下,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

    “是,他们活不过来了,可他们最希望你好好活着,如果你就这样被那几个人捉住,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十五不再出声,只默默流泪,半晌之后,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你说得对!我要好好活着,我不能让师父担心……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沈峤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往东,去碧霞宗,我带你回去认祖归宗。”

    他从怀里掏出方才观主塞给他的物事,其实是一块小小的木牌,一面刻着碧霞宗三字,一面则写着一个“竺”,想来是观主当年在碧霞宗的身份证明。

    摩挲端详了一会儿,他将木牌递给十五:“这是你师父留下来的遗物,你要好好收着。”

    十五珍而重之地看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几次摸了又摸,像是怕一不留神,木牌就丢了。

    沈峤拉着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草丛,往前方走去。

    十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身后,茂密的树木重重遮掩之下,将那个小小的出口石门也挡得密密实实,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十五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沈峤握紧他的手。

    ……

    碧霞宗在泰山,泰山则在东平郡,往东平郡可直走济州,但沈峤怕合欢宗的人猜到他们的去向,所以特地带了十五南下梁州,等于绕一大圈,多了一大半的路程。

    十五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是从前害羞友善的模样,见了人也不大说话,沈峤知道他的心结所在,但这种事,旁人劝是劝不来的,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观主原先在地窖里藏了些铜钱,数目不多,但足够他们一路省吃俭用直到抵达东平郡了。

    白天的时候两人赶路,夜晚就宿在城内,若是无城,尽量也找些热闹点的镇子,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人多反而不容易被找出来。

    这一日二人走到西兖州,正好时值傍晚,沈峤就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落脚,他与十五同住一间,将床让给十五,自己则打地铺练功。

    用《朱阳策》重筑根基之后,沈峤仿佛进入一片闻所未闻的崭新天地。

    方寸世界,纤毫毕现,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真气流淌过受损的经脉,带着一丝丝疼痛,却又如同新生,连同从前受过的诸般重伤,好像都在慢慢得到修复。

    这才是《朱阳策》的真正玄妙所在。

    内视所及,晨光着树,明月入庐,宝华神蕴,梅萼幽生。

    巨阙,中庭,华盖,璇玑,原先堵塞或受损的经脉穴道重新一一打通,长久以来一直淤塞心口的烦闷和隐痛也正一点点消失。

    沈峤双目紧闭,浑然不觉旁边有双眼睛正在偷窥自己。

    本来早该睡着了的十五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装睡,眼睛却悄悄睁开一条缝。

    他看见原本好端端的沈峤忽然吐出一口血,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其它,掀开被子下了床,并作几步跑到沈峤身边。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沈峤睁开眼,摇头笑道:“这是淤血,吐出来才痛快。”

    十五眼含泪光:“你不用哄我了,我知道这一路上你没有买药,只是为了省钱,我救你的时候,你明明伤势重得快要死了!”

    沈峤:“不买药的确是省钱,不过我现在已经可以用内功慢慢恢复,喝不喝药都不要紧了。”

    十五:“真的?”

    沈峤摸着他的脑袋:“真的,我答应过你师父要好好照顾你,就不会抛下你的。”

    十五忽然抱住沈峤嚎啕大哭:“我,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只是,只是很难过!”

    沈峤眼底微酸:“我知道。”

    他轻轻拍着十五的后背:“对不起。”

    十五摇摇头:“你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沈峤苦笑:“怎么不是我的错?他们本是追杀我而来,却连累了你们。”

    十五:“他们这么残忍,就算没有你在,只要他们觉得师父藏匿了你,照样会下杀手,师父救你,和我当时救你一样,我们都没有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好不好?该得到惩罚的应该是那些坏人,不是好人。”

    沈峤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心痛,心道竺兄啊竺兄,你在天之灵,看见十五这样懂事明理,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他问十五:“你想不想学武功?”

    十五点点头:“我想学好武功,为师父和初一报仇。”

    沈峤:“在你回碧霞宗之前,这一路上,我先教你玄都山的武功,好不好?”

    十五眼睛一亮:“玄都山,难道是号称天下第一道门的玄都山?”

    沈峤点点头。

    十五:“沈郎君,您是玄都山的弟子吗?”

    沈峤含笑:“是,我叫沈峤,是玄都山第六代掌教祁凤阁的亲传弟子。”

    十五啊了一声:“我,我好像听师父说过你的名字!你是不是还当过掌教?”

    沈峤摸摸他的脑袋:“是,一言难尽,就先不与你说了,我这次来邺城,也是为了寻找北上的玄都山弟子,谁知道……”

    他顿了顿,“谁知遭遇桑景行,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十五为难道:“可,师父说过,武功是每个门派的不传之秘,除非加入那个门派,否则是不能学的,我已经答应师父要去碧霞宗了,所以……”

    沈峤笑道:“玄都山的武功也好,碧霞宗的武功也罢,都是为人所学,只要教的人和学的人本身没有门户之见,又何必拘泥其它?我只教你武功,你无须拜师。”

    说罢他将用黑色布条重重裹起,伪作竹杖的山河同悲剑拿出来,将上面的布条一层层拆下。

    “山河……同悲?”十五好奇地念着上面的篆体。

    “苍生有难,山河同悲,草木有灵,天地不朽。”

    沈峤悠悠道,手指抚过剑鞘,忽然握住剑柄,飞快抽剑出鞘,手腕不见如何动作,霎时间满屋光华,仿佛处处皆有剑光,处处杀意凛凛,鹤鸣高飞,雁横雪塞。

    但只一瞬间,所有光芒又都消失了。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剑还是那把剑,好像从来没出过鞘,刚刚一幕也只是十五的错觉。

    十五早就愣在那里,合不拢嘴,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沈峤朝他笑道:“你去摸摸那件衣裳。”

    衣裳是沈峤自己的外裳,因来时淋了雨,他便除下来挂在房间里的木架上。

    十五的手指刚碰上衣服,就不由自主咦了一声。

    外裳化作几片飘落下来。

    除此之外,屋子里其它物事却都完好无损。

    十五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呆滞来形容了。

    沈峤:“如何?”

    十五:“好,好厉害……”

    沈峤扑哧一笑:“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学武?”

    十五点头如捣蒜:“沈师在上,请受十五一拜!”

    第48章

    “玄都紫府起初有好几套剑法,到了我师父祁凤阁的时候,他认为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与其繁杂乱眼,练不过来,还不如只将一套练到炉火纯青,所以他便将历代剑法重新整编,变成最后的两套。”

    “其中一套沧浪剑诀,则是他老人家身临东海亲见日升月落,云随浪涌之后有所体悟所创,糅合了玄都山先前一些剑法的精髓,正好今日路过黄河,意境相似,我便为你先演示一遍,你无须刻意去记里面的招式,只要好好体会其中意境。”

    十五小脸严肃,认认真真拱手:“是,沈师,弟子会努力去感受的。”

    沈峤一笑,抽剑出鞘!

    他们所在的这段流域,去岁正好决堤而淹没两岸农田,如今十室九空,放眼荒凉,余下黄河大浪滔滔,依旧不停奔向前方。

    此刻沈峤站在一块独自伫立的大石上,底下便是奔腾不息的黄河,咆哮着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殆尽。

    在阳光的照耀下,河水熠熠生辉,晶亮潋滟,沈峤一人乍看单薄,难与天地争锋,但当他抽剑出鞘的那一瞬间,气势竟然不逊分毫,山河同悲剑同样因反射出夺目光芒,剑锋一起,剑气四溢,带动河水愈发澎湃汹涌,他整个人则置身在剑气之中,如同将欲御剑而去的仙人,飘逸潇洒之极。

    十五看得完全呆住了。

    他跟着观主时,观主虽然也教他们武功,但观主武功本身就一般,很难向他们描绘什么叫高深的武学境界,十五听观主描述过,真正的武道高人,能以自身涤荡周围,影响天地一草一木,使其受到自身心绪而牵动。

    初一和十五两人当时都听得浑然忘我,向往不已,心道自己若是有生之年能见识到这样的高人就好了。

    而现在,曾经梦寐以求的景象就在自己眼前出现。

    看沈峤的一招一式,连十五这样在武道上刚刚入门,甚至还谈不上初窥门径的人,甚至也能感受到其中牵引万物的力量,那是他贫瘠的语言所无法描绘的画面,也是十五毕生难忘的景象。

    师父,初一,你们看见了吗?

    十五热泪盈眶,甚至有种跪下来痛哭的冲动。

    不仅是旁观的十五,连置身其中的沈峤,也正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境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剑气冥冥之中与河水彼此牵动,互为气机,剑意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又从手中山河同悲剑喷薄而出,心随意动,剑随心动,有形剑意化为白虹,从水汽之中贯穿而过,剑意所至之处,河水轰的一声猛然炸开,壮观奇丽,水珠四溅,闪耀七色光芒。

    沈峤剑尖一颤,人从石头上面陡然跃下,毫无预警,看得入神的十五大叫一声,并作几步跑到河边,却见沈峤落在汹涌的河水之中,兔起鹘落,手中剑势未停,绵绵不绝,凌波微步,恣意自如,宛若闲庭信步,以剑拈花。

    从来不为任何人停留,急于吞噬万物的黄河在他脚下奔流,却在他周身三尺之内,温柔得像月华抚弄春风,任其自在,任其去留。

    天不为春,着手成春。

    流水无情,剑则至情。

    以至情之剑驰骋无情之水,纵风雨千重亦独往。

    剑光所至,万取一收,风流尽得。

    一套剑法既毕,沈峤从河中石头跃至岸上,眯起眼往回看,他的眼睛仍旧不是很好,也许是因为之前余毒在体内滞留太久太深的缘故,即便根基重塑,也没法恢复到往日清晰无比的程度。

    但这已经不要紧了,因为方才他使出那一套剑法时,用的是自己对周围事物的感知,以剑意维系与周围的联系,所以落脚处分毫不差,并不因视力而减损,这也算是有舍有得,因祸得福了。

    十五在旁边怯生生道:“沈师,我以后真的能练成您这样的境界吗?”

    沈峤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大道三千,人人不同,你只要用心研习,将来必然也能水到渠成。”

    十五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这是他自离开白龙观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沈峤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师父的死,我知道你没有忘,我也没有忘,我们一起记在心里,但你师父在天有灵,肯定希望你能开心快活,答应我,过了黄河,我们就把伤心事都抛掉,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好不好?”

    听他提起师父,十五的眼眶又有点湿了,但他很快点点头:“好的,我会好好活着,努力练功,当一个好人,不会让师父失望,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峤什么也没说,只将他紧紧抱住好一会儿,才把人松开,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沿着河边,慢慢地向前走。

    而黄河,依旧滚滚向前,亘古不变。

    ……

    他们两人走得不快,这一路整整走了好几个月,直到八月初,才抵达泰山脚下。

    泰山共有大小山峰一百多座,碧霞宗不在历代帝王封禅的岱顶,而在东北麓一座名不见经传的烛南峰上。

    烛南峰不算高,位置却得天独厚,山上奇石环绕,清流淙淙,因地势较险而少游人樵夫,二人在山下稍稍整装歇息,便开始往上爬。

    十五颇有点“近乡情怯”,心头忐忑不安,在沈峤带着他往上走的时候,便忍不住问:“沈师,您知道碧霞宗是一个什么样的门派吗?”

    沈峤笑道:“碧霞宗始建于汉代,如今的宗主叫赵持盈,同样是身列天下十大的高手,竺兄既说赵宗主是他的师侄,那么论辈分,你应该是与赵宗主同辈。”

    十五抓着他的衣角,却绝不是害怕自己跌下去,这几个月他跟随沈峤习武练剑,进步飞快,玄都山的轻功“天阔虹影”在他使来,已得三四分精髓。

    “等把我送到碧霞宗,您就要走了吗?”

    “你不希望我走吗?”沈峤故意逗他。

    十五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笑,没说话。

    观主和初一去世之后,这一路沈峤照顾细心,如师如父,十五早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依赖孺慕至深,如今看见碧霞宗近在眼前,师父的遗命很快就能实现,可伴随而来的却是很有可能的分离,他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沈峤:“放心罢,到了之后我也不马上走,先看看再说。”

    他没有告诉十五的是,碧霞宗虽然曾经也是大派,但近年来衰微得厉害,只因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奇才赵持盈,这才稍稍提振名声,但一个门派要光大不可能单靠一个人,赵持盈再厉害,想要力挽狂澜也有些吃力,听说近年来赵持盈闭关,门派事务一直是其师兄岳昆池在打理,竺冷泉当年离开门派必然有缘故,而且这个缘故肯定不会太愉快,只不知他们见到十五会作何反应,若是不喜欢十五,他也不能将十五留在这里受委屈。

    十五不知沈峤心头所想俱是为自己考虑,心中惴惴不安,既担心碧霞宗上的人不好相处,又担心太快与沈峤分离。

    两人就这样快爬到半山腰,沈峤却发现了不对劲。

    一般门派若在山上,有些守卫森严点的,山下就会有弟子值守,稍微松一点的,到了半山腰,也必然能看见人。

    但现在,眼看他们已经快要到了,人影却没看见半个,这不能不说是很反常的一件事。

    十五显然也察觉到不妥,原本抓住沈峤的衣角却悄悄松开,他不希望有事的时候,自己成为拖累沈峤的累赘。

    “沈师,您看!”

    沈峤眼神不好,十五却发现石道旁边被丢在草丛里的断剑,弯腰捡起来递给他。

    沈峤摸到断剑的口子,这明显是用力过度折断的,此间不见尸体,也不知剑的主人是跌落山崖了,还是已经逃跑了。

    “小心些,上面兴许还有,你跟在我后面。”

    果不其然,越往上走,兵器就越多,陆续也有尸体,分不清是碧霞宗弟子的还是别人的。

    冷不防身后忽然传来遥遥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

    话未落音,一剑已经朝十五后背飞掠而来。

    沈峤听见动静,神色未变,拉住十五一个旋身,两人位置转眼就调换过来,他自己则迎着剑锋而去。

    山河同悲剑甚至都没有出鞘,他掌风侧拍,将剑势拍得偏了方向,袖子一舒一卷,便将对方的手腕给拿捏住。

    “沈道长?”对方咦了一声。

    “阁下是?”沈峤眯着眼,只能看见眼前一个五官模糊的人影。

    “在下范元白,正是碧霞宗门下,我们曾在苏府见过一面。”对方道。

    沈峤想了想,终于有点印象,当日他代晏无师赴苏府秦老夫人寿宴,的确好像遇见过泰山碧霞宗的弟子。

    范元白:“敢问沈道长为何身在此地?”

    他的语气不掩焦灼,却仍能耐着性子,先客客气气问询一声,一是范元白本身脾性不错,二是那日沈峤与段文鸯交手的表现折服了许多人,这其中也包括他。

    沈峤将十五与碧霞宗的渊源简单说了一下,还让十五出示木牌为证。

    范元白拿过木牌端详片刻:“我确实曾听过竺师叔祖的名字,不过其中内情却不甚了了,既然如此,两位不妨随我一道上山,也好将此事呈禀师长。”

    沈峤道:“多谢范郎君,方才我们在沿途发现断剑尸首,想必你应该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范元白苦笑:“说来也巧,我此番回家探亲,一去大半年,今日正好回宗门,谁知在山脚下就发现不妥,原本宗门安排在那里轮值的弟子却不知所踪,一路上来,心惊胆战,正好遇见两位,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是敌非友。

    沈峤:“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还是赶紧上山一探究竟,若平安无事,也好求个安心。”

    范元白连声应是,当下便与沈峤十五一路同行上山。

    只是三人越往上走,心就越发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只因一路上去,触目所及,刀剑越来越多,尸首也越来越多,范元白从原先力持镇定,还能弯腰去察看尸首,看有没有活口,到后面脸青唇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通过范元白的解释,沈峤他们知道这些尸首里头就有碧霞宗的弟子,而且还占了大多数,其他尸首则身份不明,从兵器上看,对方用的也是剑,剑上刻着“东洲”二字。

    十五奇道:“东洲是什么门派?”

    他只以为他初入江湖,孤陋寡闻,没想到范元白也是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反是沈峤道:“中原没有东洲派,高句丽却有一个。”

    范元白这才道:“不错,此派号称高句丽第一大派,我也有所耳闻,但高句丽乃异国,与我碧霞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不耽误脚下功夫,离山顶越来越近,三人已经遥遥耳闻短兵相接的声音。

    耳力如沈峤者,甚至能听见有人在喊话斥骂。

    范元白加快几步,赶在前面,手中剑已出鞘。

    十五则拉了拉沈峤,小声道:“沈师,您跟着我,地上尸首有些多。”

    沈峤心头一暖,点点头,没有违逆他的好意:“好。”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眼前所见,仍令范元白禁不住揪心。

    只见原先平静祥和的宗门,如今已成血海一片,尸首的数量在进了宗门之后达到顶峰,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河,缓缓流淌向不知名之处。

    那些已经闭上眼睛的碧霞宗弟子,与十五暂时还毫无关系,他有沈峤在侧,尚能维持冷静镇定的模样,但范元白却有些忍不住了,只因这些人曾与他朝夕相处,是他亲如手足的师兄弟妹,半年前他下山时,这些人中还有笑闹着要他带什么好吃好玩的回来,现在他们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会开口说话。

    范元白双目通红,内心的伤心愤恨逐渐凝聚,直到看见不远处有两帮人马在厮杀,他毫不犹豫就提剑上前,谁知刚要加入战局,却又愣住了。

    这交手的两派人马,竟然都穿着碧霞宗弟子的服饰,双方之中也都有他熟悉的面孔。

    “李师弟!乔师弟!快住手,这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好战正酣,杀得兴起,自然没有人理会他,兵戈交接之声铿锵不绝,刀光剑影几乎耀花了旁人的眼。

    范元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自己离山一趟,回来就看见宗门自相残杀的场景。

    他心神激荡,一时有些恍惚,自然也没注意到正有一把剑递向自己背后。

    然而偷袭者还未将剑身送入他体内,就已经惨叫一声,松开剑,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哀嚎。

    “小心背后。”沈峤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不愠不火。

    范元白稍稍回过神,向他道谢,又抓起身后偷袭他的人,发现竟也是本门弟子。

    “你是卢长老座下的薛杞?为何要偷袭我!”

    对方看见他身后的沈峤,想起自己刚刚被此人一剑挑断手腕,不由畏惧:“是,是真正的掌门回来了,你师父,岳长老他却占着代宗主的位置不肯让贤,所以号令座下弟子互相厮杀……”

    范元白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打断喝斥他:“胡说八道!我师父一心为公,如何会占着什么位置不肯让贤!”

    薛杞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别杀我!”

    沈峤按上范元白的肩膀,示意他镇定下来:“这还只是外门罢,先去内门看看。”

    又问薛杞:“你师父呢?”

    他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入薛杞耳中,薛杞瑟缩了一下:“在内门,正与岳长老交手……”

    范元白却不耐再听下去,直接一跃而起,抄起剑就朝内门闯了进去。

    一路上不乏有人提剑来拦,其中有昔日同门,也有所谓的东洲派弟子,还有高鼻深目,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范元白几番下来,耗力不少,手下动作也跟着粗疏下来,险些没被人砍中,亏得沈峤在后面跟上来,一边关照着他。

    相比起来,初出茅庐的十五却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他手中的剑只是在路上捡的寻常长剑,一招一式却将沈峤最近教的悉数都用上了,他不像范元白心神恍惚,又有沈峤在旁边,心头大定之余,出手也越来越稳,反将这些上前来攻击的人当成切磋喂招的对手了。

    但十五终究是刚刚上手,一开始还有些无措忙乱,好不容易将对方制服,就迫不及待回头,只为看见身后之人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沈师,我做得好不好?”

    沈峤果然笑道:“很好,不过还是要小心些。”

    十五的肩膀被轻轻抚过,带来一阵轻微的暖意,令他大受鼓励:“是!”

    内门之中,岳昆池手中的剑被阮海楼拍飞,自己腰际也中了一掌,禁不住连退三步,撞上身后的柱子。

    他不顾身旁弟子过来搀扶,也没看阮海楼,却是对门中长老卢峰咆哮:“卢峰,你竟然勾结外人来攻陷碧霞宗,你这不忠不义之徒,不配当本门弟子!”

    卢峰皱眉:“配不配,轮不到你岳昆池来作主,让赵宗主出来说。”

    岳昆池咬牙,这些人是明知道赵师妹在闭关不得受半分惊扰,方才会悬在这个时机打上门来的。

    阮海楼:“你小时候,常常被你师父骂哭,是我天天跑下山给你买糖吃,你师父说你蠢笨,也是我手把手教你将那些赵氏练好的,现在你想必也早就忘光了罢?”

    岳昆池:“我没忘,阮师叔你对我的好,我这一辈子都记在心上!但你现在已经是东洲派的人,又娶了高句丽王的公主,却带着东洲派的弟子杀上碧霞宗,还勾结突厥人和门中长老,意欲夺位,难道你就是这么对自己师门的吗!”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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