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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千秋 作者:梦溪石

    第4节

    沈峤手里还握着个竹筒——是晏无师强塞给他的——他扔也不是拿也不是,一脸茫然又无奈:“我等只是小人物,在此处借宿,与江湖事无涉,冤有头债有主,晏宗主能否不要如此戏弄我们?”

    晏无师笑吟吟道:“这怎么能叫戏弄呢?我这是送了一桩大好处给你们,天下人人想要的东西,此时正在你手里,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欢喜?”

    谁也想不到晏无师从中插手,竟是将竹筒交给在场两个毫不相干的小人物,一时间,在场诸般人等,人人皆盯着沈峤,目光灼灼,恨不得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雪庭禅师皱眉:“晏宗主何必将无关人士牵扯进来?”

    晏无师漫不经心把玩着系在衣袍上的玉穗:“你们不是很想看那里头写了什么吗,这样争下去也没个头,不如人人有份。若由我来念,其他人肯定不信,若由你来念,我也不信。倒不如交给他念,念多少,听多少,那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人完全没法预料这结果,神经病名副其实……

    沈峤:心好累,我想回家。

    第12章

    晏无师行事乖张,不按理出牌,许多人早有耳闻,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白茸反而暗自窃喜。

    今夜合欢宗就只来了她一个,有雪庭禅师和晏无师等人在,她压根别想拿到《朱阳策》残卷,更不要说现在自己还受了伤。

    若按晏无师所说,能听见只言片语,不说自己受益多少,回去起码也能有个交代。

    这样一想,她便紧紧盯住沈峤手中的竹筒,目光一错不错。

    慕容沁等人也是同样的反应,唯有雪庭禅师并不赞同:“晏宗主,此人并非江湖中人,今日他将残卷上的内容念出,它日消息传了出去,旁人觊觎《朱阳策》又觅而不得,免不了会有恶毒宵小之徒选择向他下手。您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晏无师懒洋洋道:“老秃驴,你说这些话,虚伪不虚伪?从前当国师时,周朝内宫那卷《朱阳策》,你想必是看过的了。你师从天台宗,当年叛出师门时,你师父慧闻还没死,以他对你的看重,天台宗那卷《朱阳策》,说不定你也是看过的。若再加上今晚这一卷,五卷你就已得其三,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罢?”

    慕容沁竟也赞同晏无师的话,出言嘲讽:“大师高人风范,既然不想听,直接离开便是了,何必阻人前程,非要在这里长篇大论,莫不是因为自己没能独占,所以心里不满?”

    雪庭禅师叹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

    晏无师只以两根抵在沈峤的后背要穴,对他道:“念。”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晏无师在威胁他,只有沈峤知道,对方似乎用了某种秘法,瞬间打通自己身上某些堵塞的脉络,一股暖洋洋的真气随即流遍全身,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看上去倒与常人无异了。

    谁也不会想到沈峤这条命还是晏无师救的,但即便两人有过这样的渊源,沈峤也绝不会认为晏无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他心里隐约有个模糊的想法,对晏无师这个人又多了一层寒意。

    认命地拿起那个竹筒,沈峤慢慢地旋开,从里面抽出被卷成一卷的竹简。

    竹片削得极薄,展开来之后竟也差不多有三尺来长。

    上面的字很小,但此时沈峤眼力暂时得以恢复,借着月光,倒也能看个大概。

    所有人目光灼灼,俱都望住了他。

    若这些目光也能化为实质,沈峤估计全身上下都已经被烧出无数个窟窿了。

    他眯起眼端详字句,慢慢地,一字一句念出来:“脾藏意,后天为妄意,先天为信……”

    一个毫无内力的人,音量自然是寻常,但在场大多耳力过人,依旧能听个清楚明白。

    竹简上的内容不多,沈峤的速度再慢,至多半个时辰不到就念完了。

    他口干舌燥将竹简还给晏无师,后者把手从他后背心移开,沈峤只觉那股洋洋暖意一下子荡然无存,眼前又慢慢恢复黑暗,而且兴许是方才用眼过度,双目像被火灼烧过,发烫似的疼痛。

    他不由一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借由竹杖稳住身形,微微弓着腰喘气。

    晏无师没管他,兀自拿过竹简,袍袖一振,没有二话,手一甩,那卷竹简立时化作齑粉消散在半空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

    慕容迅年轻气盛,忍不住大叫起来:“《朱阳策》残卷何等珍贵之物,竟让你给毁了!”

    晏无师淡淡道:“没了的,才叫珍贵。方才他已经念了,记多记少,那是你的事情。”

    慕容迅喘着粗气瞪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晏无师拍拍手,掸去衣袖上的粉末,直接转身就走,毫无恋栈。

    这世上能拦下他的人不多,雪庭禅师没有动,其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白茸顾不得身上还有伤,紧随其后跟着离去,却不是为了追晏无师,而是为了赶紧找个地方,将方才自己记的内容写下来。

    慕容迅和拓跋良哲都望向慕容沁,后者沉吟片刻,也下了决定:“走!”

    三人再没看云拂衣等人一眼,转身便走。

    雪庭禅师轻轻叹了口气,对云拂衣道:“云副帮主今夜受惊了,还请代贫僧向窦帮主问好。”

    虽说拦下云拂衣也有他的一份子,但此时残卷已毁,云拂衣完全没了兴师问罪的兴致,只淡淡道:“大师慢走。”

    待雪庭禅师离开,她让胡言胡语将手下两位堂主都扶起来,又对沈峤和陈恭道:“你们今夜的无妄之灾,全由六合帮而起,此事甚为抱歉,不知二位接下来想往哪里走,若是方便,我们可以顺道送你们一程。”

    换了之前,陈恭一定兴高采烈地应下来,但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兴致消减许多,又不舍得放弃这个能入江湖的机会,便思忖着要如何回答才好。

    旁边沈峤却已先他一步道:“多谢您的好意,我们原是打算南下投靠亲戚的,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现在心里害怕得很,只想加快脚程,快些到南边,我们不是江湖人,也不想牵扯进江湖事,还请这位娘子见谅。”

    云拂衣沉吟道:“方才你念的那些内容,自己可还记得?”

    沈峤摇摇头:“我等自幼家境贫寒,表弟大字不识,我也只是粗通文字,没读过什么经典,加上眼睛不好,那位高人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通,方才将手抵在我背心,让我看见了竹简上的文字,等我念完,他的手一离开,我就又什么也看不清,更不要说记住了。”

    云拂衣见他目无焦距,眼白处微微泛蓝,的确是眼睛有病的模样,心知他所说不假,难免有些遗憾,没有勉强:“也罢,我们需要连夜赶路,就先走一步了,两位若有急事求助,可至城中六合帮分堂,报上我云拂衣的名字。”

    沈峤感激道谢,陈恭看了看他,也跟着道谢。

    云拂衣等人并未多作停留,他们甚至连那两口箱子也不管了,胡言胡语带上两个受伤的堂主,连夜往城里赶,偌大的寺庙一下子变得更加荒凉。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陈恭轻轻拍了一下沈峤,声音依旧压得很低,生怕被人听了去似的:“她刚让我们一起走,你怎么不答应下来,跟他们一起走,不是更安全点么?”

    沈峤的眼睛疼痛未止,但他闻言就笑了:“那方才我说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我,直接提出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陈恭迟疑了下:“比起他们,自然是你更为可信。”

    沈峤叹道:“那位云副帮主邀我们同行,估计只是怕自己听的内容不全,希望我们一起帮忙将残卷默写出来而已。今晚这件事之后,外界肯定很快就会得知消息,千方百计想得到残卷的副本,我们与他们同路,到时候真有什么危险,我们就会第一个被抛出来。”

    陈恭恍然大悟,不由骂道:“难怪我说那婆娘怎的突然那么好心,原来是早就藏了一肚子坏水,要不是你及时制止,我还真就要跟他们去了!”

    沈峤:“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那个《朱阳策》既然如此珍贵,他们生怕遗忘,肯定会找地方先默写出来,这些默写的版本,一定会成为人人欲夺的抢手之物,我们不是江湖人,跟他们同行,只会被殃及池鱼,却没什么好处。”

    陈恭垂头丧气:“你说得对,从前我见过六合帮分堂在抚宁县威风凛凛的样子,想要加入他们,但经过今晚之后,我是不会再抱这个幻想了,我半点武功都不会,进去了估计也只能一辈子打杂罢!”

    两人一道往回走,此时距离那场变故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沈峤才感觉眼睛疼痛稍解,只是一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又回到起初最糟糕的情况。

    他寻思着,刚刚晏无师那一手,很可能是将他原本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的眼睛用什么办法一下子提升到最佳状态,导致的后果就是短暂带来的光明,也许需要更长时间去恢复。

    沈峤不由微微苦笑。

    他算是彻底领教了此人的凉薄无情,对方当初救自己,只怕也并非出于什么好心。

    但今晚……晏无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是巧合吗?

    陈恭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语调有点寒飕飕的:“你说,刚才那个小和尚是被人假扮的,那原来庙里的住持和那两个小僧呢,该不会,该不会已经被灭口了罢?”

    沈峤没有说话。

    也许是他的沉默表达了某种暗示,陈恭脸色发白,也不说话了。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第一回深刻认识到强大实力的重要性。

    在这种世道,若是没有相应的实力,随时都有可能沦为牺牲品,死得不明不白。

    ……

    寺庙老住持和两个小和尚果然都死了。

    尸体就在老住持的房间里,凶手甚至都没想过遮掩一下,直接就让他们横七竖八躺在那里,陈恭看见时,腿都吓软了,也没有力气帮他们收敛尸体,直接连滚带爬地跑回去,直到看见沈峤,才稍稍平静一些。

    沈峤虽然双目失明,可他即便是安静坐着,也能莫名给人一些力量。

    陈恭哆嗦着嘴唇问他:“人是不是那个扮成小和尚的女子杀的?她那么厉害,让他们不能动不能说话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杀人?”

    “也许这是她的行事作风。”沈峤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人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们自诩能凌驾于别人的性命之上,好恶全凭喜好。”

    陈恭呆呆地看着地面,老住持尸体上干涸的血迹还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完全颠覆了过往十几年的所见所闻,他还沉浸在这种震撼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我绝不能成为任人宰割屠戮的人,我要成为凌驾于别人的人,陈恭这样想道,一面想起今晚见到的那些高人。

    比起沉稳冷静,不沾尘俗的雪庭禅师,自然是张扬乖戾,任意妄为的晏无师,更能令他兴起崇拜之情。

    沈峤不知他心头所想,只当他吓坏了,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相逢即是有缘,老住持出借寺庙给我们住,也算于我们有恩,明日一早你我一道给他们下葬了罢。”

    陈恭长长吐出一口气:“好。”

    作者有话要说:

    老晏你太渣了,今日你让人家流的血,日后会不会变成你流的泪?

    晏无师:日后?哦,日后肯定是他流泪啊,还会说哭着说不要不要呢。

    沈峤:……

    第13章

    翌日一大早,二人草草埋葬了住持和两名小僧人之后就进了城。

    经过昨晚那件事情之后,陈恭俨然成了惊弓之鸟,片刻也不愿在城里多待,远远看见六合帮分堂的招牌,也不愿意上前,只想拉着沈峤快点走,沈峤哭笑不得,对他道:“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咱们的姓名,只会冲着其他人去,你不要担心太多。”

    这话刚说完,墙边上就有人扑哧一笑:“我觉得他的担心是有必要的,不过话说回来,昨天夜里光线黯淡,奴家也没发现郎君竟生得如此俊俏,险些便错过了!”

    声音娇滴滴的,最重要是听起来异常熟悉。

    陈恭觉得声音熟悉,浑身一震,抬起头,便看见一名少女坐在墙上,红衣乌发,金环束髻,正冲着他们巧笑倩兮,全身上下除了声音之外,没有一处与昨夜那个小和尚吻合的。

    这样美貌的女子,换作往日走在大街上,陈恭肯定要多瞄几下,但此时他想起出云寺里那三个和尚惨死的情状,只觉阵阵发冷,竟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白茸笑吟吟道:“怎么吓成这样,故人重逢,难道不应该高兴么,我是特地来找你们的呢!”

    沈峤看不见,只能朝声音来源处拱手:“不知这位娘子找我等有何贵干?”

    白茸噘嘴:“什么这位娘子,叫得这样生疏,我姓白,叫白茸,这是牡丹的别名,你也可以叫我小牡丹!”

    伴随着说话声,她身形一动,闪到两人面前。

    白茸看上去对沈峤兴趣更大,甚至伸出手要摸他的脸。

    指尖快要碰触到的时候,沈峤似乎感觉到了,往后退了两步。

    白茸咯咯一笑,也不兜圈子:“昨夜你们俩,一个是念残卷的,一个也从头到尾在旁边听了,想必都记住不少内容,我现在要将残卷内容全部默写下来,可是里面有些词句记不大清楚,很需要你们的帮助,至于酬劳,事成之后,想要钱财还是美人,自然都能得偿所愿~~”

    最后一句话拖长了语调,娇媚里带着暧昧,足以令任何男人心笙摇动。

    陈恭只觉耳朵一热,差点就要应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用力按了一下,他回过神,赶紧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识字啊!”

    沈峤也道:“您找错人了,他不识字,我是瞎子,昨夜也只是照本宣科,不解其意,念完便忘了,怕是帮不了您的忙。”

    白茸笑嘻嘻:“你们现在心慌意乱的,自然想不起来,待跟着我回去之后好生想想,说不定就能想起许多了。奴家生得这样好看,你们忍心拒绝我么?”

    说罢也不等沈峤二人回答,直接伸手就朝他们抓过来。

    陈恭脑海里警铃大响,身体也想跑,可不知怎的,看着对方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愣愣看着那只手拂过自己的肩膀,他腿一软,整个人便瘫在地上。

    “师妹好兴致,这是又准备杀人呢?”与苍老嗓音一并出现的,却是一张俊美之极的年轻面孔。

    男人轻飘飘从墙上落下,朝脸色微微一变的白茸笑道:“难得看见师兄,师妹难道不开心么?”

    白茸只得暂时舍了沈峤陈恭二人,专心致志应付眼前的不速之客:“师兄说哪里话,我就是很久没有看见你,方才又惊又喜,一时忘了反应。”

    霍西京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陈恭,落在沈峤身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这样俊俏的郎君,左右师妹也是要杀掉的,不如先将他的脸皮给我,你再杀如何?”

    白茸不着痕迹挡在沈峤身前:“师兄说笑了,我没想过杀他们,倒是师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千里迢迢过来找我聊天叙旧的罢?”

    霍西京:“听说师妹昨晚得了一桩天大的机缘,正好我也路过此地,就顺道过来看看。”

    白茸:“师兄在打什么哑谜,师妹我可听不懂呢!”

    霍西京微哼:“昨夜六合帮带着《朱阳策》残卷在郊外寺庙出现,被晏无师给毁了,当时你也在场,听说残卷被毁之前,晏无师曾让人念了一遍,以师妹你的聪明伶俐,想必是已经默写出来,准备交给师尊了?”

    白茸吐吐舌头,作出小女孩娇嗔情状:“以我对师尊的孝心,这样的东西自然要交给他老人家处置,师兄该不会是听说消息之后,想来抢功劳罢,我可不依啊!”

    霍西京:“师兄倒有个好办法,你不如将东西交给我保管,我们再一道回去给师尊复命,这样就不怕你弄丢了。”

    白茸笑道:“师兄当我是傻子么?”

    霍西京也笑:“你这样信不过师兄,让师兄好生伤心啊!”

    这对师兄妹言笑晏晏,实则句句暗藏刀剑,都在盯着对方的空门和弱点。

    白茸一刻不敢放松,明知沈峤带着陈恭逃走也无暇他顾,只能全副心神都放在霍西京身上,生怕一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

    霍西京挑眉:“他们走了,师妹难道不追吗?”

    白茸笑吟吟:“比起他们,我还是觉得师兄更重要些。”

    这番话说得情意绵绵,可他们俩心里谁都明白,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

    陈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沈峤拉起来就跑的,沈峤眼睛看不见,饶是有竹杖,走路也撞撞跌跌,陈恭身上没力气,只能在后面给他指路,两个人跑了大半个时辰,陈恭忍不住喘气道:“别,别跑了,我跑不动了……”

    沈峤缓下脚步,神色不减凝重,朝最近那间客栈走去。

    陈恭忙问:“我们不出城吗,赶紧出了城跑路,那妖女才追不上来啊!”

    沈峤道:“他们肯定也料到我们会出城,所以我们更不能出去,城中人多,他们不容易找到我们,先在客栈歇一宿,明日再寻机会出城,有那个男的在,她一时半会顾不上我们。”

    他们进了客栈,要了间厢房,陈恭见沈峤方才走得虽快,脸上其实也疲惫不堪,想起他身体比自己弱多了,平日多走几步路都要喘一喘,心下有些不忍,就道:“晚上我打地铺罢,床让给你睡。”

    沈峤没有谦让,因为他的确也有些受不住了,打从昨夜被晏无师灌注真气用眼过度之后,浑身就软绵绵的,之前不过是提着一口气,现在一松懈,整个人就昏昏欲倒。

    陈恭有些奇怪:“他们是师兄妹,怎么倒跟仇人一样,那男的也很有些古怪,声音跟老人似的,脸却那么年轻!”

    沈峤揉着额角:“因为他用的是偷天换日。”

    陈恭:“什么叫偷天换日?”

    心想这名字听起来还挺有气势的。

    沈峤:“就是换脸术,把别人的脸皮剥下来,用某种秘术,跟自己的脸融合在一起,让自己永葆青春美貌,他们二人,随便一个都是棘手人物,若非他们师兄妹不和,今日我们是逃不过的。”

    陈恭听得毛骨悚然,失声道:“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手法!”

    沈峤不想再强撑精神,索性合衣躺下,侧身微微蜷缩,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起初与他同路时,陈恭还有些担心他随时会倒下,后来见他每天都是这个样子,倒也习惯了。

    忽而想起一事,陈恭问道:“你不是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怎么会知道那人用了换脸术?”

    沈峤:“哦,有时候会想起一些。”

    陈恭抽了抽嘴角。

    “睡罢,明日还要早起。”沈峤明显不愿多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陈恭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躺下。

    半夜里他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的脸皮被剥下来,换上一张满面皱褶的老人脸,对着镜子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最后吓得惊醒过来,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而床上却已经空空如也。

    沈峤不见了。

    陈恭心头一惊,一跃而起,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摸床上已经没了余温,正不知要不要跑出去寻找,就看见沈峤推开门走进来。

    他松了口气:“你去哪儿了?”

    这段时间两人同行,虽然嘴上不说,但陈恭心里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沈峤的存在。

    在外人看来,沈峤是瞎子,身体又不好,生活起居肯定有诸多不便,需要依赖陈恭帮忙,但事实却是陈恭在许多事情上都要听沈峤的,多亏了沈峤,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沈峤关上门,轻声道:“今日我们就此离别罢。”

    陈恭一愣,随即跳起来:“为什么!”

    沈峤道:“白茸和她师兄周旋之后,未必不会回过头来找我们,六合帮那边,昨夜他们想与我们同行,被我拿话打发了去,事后也未必不会后悔。”

    他顿了顿,叹道:“还有那个慕容沁,应该是朝廷的高手,若他调动官府的人想找我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虽说我们一个是瞎子,一个不识字,可《朱阳策》的诱惑到底太大,许多人毕生汲汲追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我们给听了去,相比当时在场其他人,我们就是软得不能再软的软柿子了,随便一个江湖人,都能要了我们的命。”

    陈恭结结巴巴:“那,那怎么办,我们也不是故意听的啊,那玩意那么拗口,谁想听呢!”

    沈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二人昨夜一并出现,已经给其他人留下印象,为今之计,只能各自分开走了。”

    片刻的无措之后,陈恭发现这的确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真要动起手来,估计别人只要一掌就能将他们两个给打趴下了,这种无力感在心中激荡,又变成更深的无力感——陈恭痛恨自己的无能,却又无计可施。

    “……那好罢。”他勉强道,看向沈峤,“可你一个人行么?”

    沈峤笑了:“怎么不行,之前在抚宁县,你瞧我一个人不也好好的?”

    陈恭想想也是,但心情怎么也快活不起来:“那等出了城,我们还能见面吗?”

    沈峤:“看缘分罢。你还去六合帮吗?”

    陈恭摇摇头,倒是很清醒:“那个副帮主已经认得我了,我去了六合帮,岂非自投罗网,人人都知道我听过那劳什子残卷,肯定会想从我身上挖出点什么来。”

    沈峤:“那你准备去哪里?”

    陈恭丧气:“走一步算一步罢,说不准什么时候身上的钱用光了,就在当地安顿下来呢,总得吃饭罢。”

    沈峤:“六合帮毕竟是大帮,门槛也高,你就算进去了,也未必能得什么好待遇,不如寻个门风清正的小帮派,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很快就能出头的。”

    “随便罢,我不想往南了,想走北边,一路去邺城看看,听说那里很繁华,出人头地的机会应该也多。”

    说这话的时候,陈恭兴趣缺缺,他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随身就两件就衣物,包袱一系便可走人,临走前回头再看一眼,见沈峤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竹杖放在身前,虽然双目无神,但脸却是朝着自己这边的,似乎在给他送别。

    不知怎的,陈恭忽然鼻头一酸:“你,你要保重。”

    沈峤点点头:“你也是。”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因缘际会一路同行,又因故分道扬镳,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十几岁的陈恭,还没学会淡定面对。

    陈恭走了之后不久,沈峤便也收拾行装,准备出城,他走的是南门,不会与陈恭撞到一起,两个人分开走,的确会分散目标,但他却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

    陈恭一路担惊受怕出了城,见没人尾随或拦截,这才放下心来。

    怀州离周朝近,往来商旅频繁,连城门外边白天里也有人挑着东西在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很。先时顾着躲避那些厉害人物,陈恭也没来得及细看,此时身处繁华市集,十几岁少年爱看热闹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但他也没敢多逛,四下转了一圈,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烙饼准备路上吃,便沿着官道继续一路往北走。

    走出百来步,便听见后边传来一阵马蹄踏踏,夹杂着尖叫哭泣的动静,陈恭忙扭头回身,看到几个人从城内疾驰而出,朝他迎面跑来,后面则跟着大队人马,手持弓箭,纵马狂奔。

    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愣在当地站了片刻,眼见那些人越来越近,身后人马甚至已经拉开弓弦上了箭矢,准备朝这边射过,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也跟着跑,脑子却还稀里糊涂的,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出现这样的场面。

    不单是他,城门口的百姓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窜,惊叫不已。

    陈恭头也不敢回,拼命往前跑,心里觉得自己真是倒霉之极,去哪哪都出事。

    跑了一阵,箭矢破空之声蓦地传来,掠过他的耳际插入陈恭身前的草丛里!

    他脚一软差点往前扑倒。

    身后不时有人惨叫和摔倒在地上的声音,骑在马上的人远远飘来笑声,似乎甚为快意。

    还有人奉承道:“郡王好箭法,真可谓是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啊!”

    笑声戛然而止,那人陡然拔高声音:“前边那个跑得最快的,你们都不许动,我要射他!”

    还有谁比陈恭跑得更快?没有了!

    他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达官贵人大多喜爱狩猎,但有些人很变态,他们不喜欢猎动物,专门喜欢猎活人,将囚犯奴隶放出去,命他们尽力奔跑,然后以箭射之,死活不论,这叫人狩。

    陈恭也是出了抚宁县之后才听人说起过的,当时他还听着稀奇,跟着啧啧出声,现在跟说书一样的故事放在自己身上,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跳顿时比鼓点还要快,一颗心只怕就要蹦出胸膛!

    陈恭蓦地停下来,转身伏地,高声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非猎物,更非囚犯奴隶,而是良民啊!”

    “良民又如何?本王想杀便杀!”为首之人漫不经心地笑,待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咦了一声:“你抬起头来看看。”

    陈恭壮着胆抬头,脸上写满害怕恐惧。

    穆提婆却看着有趣:“虽然肤色黑了点,倒也清秀,四肢看着也柔软,我若饶了你一命,你有什么报答呢?”

    陈恭懵懵懂懂:“草民自当做牛做马,甘为贵人驱遣……”

    穆提婆轻笑:“那好,来人,带回去给我洗干净了!”

    陈恭少小离家,绝不是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眼见边上所有人看着他的表情都很奇怪,再加上刚才这人说的那番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看上当男宠了!

    男宠在齐国,尤其是在齐国贵族上层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齐国几代皇帝就都男女不忌,上行下效,下面自然也跟着男风大兴。

    陈恭不知道他遇上了齐帝身边最有名的幸臣,但这并不妨碍他反应过来之后吓得魂飞魄散,一边磕头一边大声道:“贵人饶命啊,我,我没什么姿色,我不想跟您回去!”

    穆提婆的脸色沉了下来。

    陈恭的心怦怦乱跳。

    他跟着沈峤学过几招拳脚,可对方大队人马,个个携刀带剑,目露精光,他这点三脚猫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怕还没靠近这位贵人,就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陈恭本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到了此时此刻,方才觉得自己幼稚可笑,以前不怕,是因为那些情境自己应付得了,现在害怕,是因为眼前这些来历不明的权贵,陈恭甚至都不用去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就知道自己一定是惹不起的。

    边上随从笑了起来:“郡王,小人还从未见过如此不识趣的人呢!”

    又有一人附和:“是啊,此人也非绝色,您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居然还有胆子拒绝,不如当场射死算了!”

    穆提婆眯着眼,手中弓箭已经慢慢举了起来。

    “贵人请容小人细说!”

    陈恭脑中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他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小人无甚姿色,不值得贵人如此高看,但小人却认识,认识一个人!他比小人还要好看许多,不不,是比贵人您带来的这些人加起来还要好看!”

    跟在穆提婆后面的,个个都是美男子,闻言就都哄笑起来,讥笑陈恭没见过世面。

    “你看他一副乡巴佬模样,竟然说见过比我们漂亮的人呢!”

    穆提婆没说话,手已经抽出一支白翎箭矢,似乎准备搭弓射出。

    陈恭浑身直冒冷汗,生死关头,他再顾不得许多,大声道:“那人就在城里,我们刚刚才分手,贵人不信的话,我可以带您去,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眼睛有些不便,是个瞎子,怕,怕贵人见了不欢喜!”

    听他说到瞎子,穆提婆终于来了点兴趣:“说起来,我还没玩过瞎子呢,绑在床上的时候想必也不用蒙住双眼了?”

    轻佻的语调引来一阵暧昧低笑。

    陈恭算是见识到这群权贵的毫无节操了,但他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心道沈峤身手比他好,说不定能打退这些人,又说不定他们去到那里的时候,沈峤已经走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愣愣坐在原地没动,随从驱马过去,昂着下巴:“还不快带我们去!”

    陈恭咬咬牙:“这位贵人,其实,其实那人身体不好,虽然脸生得好看,只怕会让您扫兴……”

    穆提婆戏谑:“那不更好,病怏怏的,玩起来还别有一番兴致呢,若是玩死了,那也是他自个儿身体不好,怨不到我头上来!你不想带路也可以,那就由你来顶罢,你身体好,想必怎么玩都没问题,让你脱光了,跟我养的狼狗一起玩好不好,正好它们也发情了,我还愁没法给它们找到交配的呢!”

    陈恭睁大了眼睛,万万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残暴的人,穆提婆的描述令他浑身发抖,再也生不起反抗之心。

    沈峤你也别怪我,我是被逼的,他默默道。

    ……

    陈恭带着大队人马进了城,来到原先他们入住的客栈,此时距离他离开,不过刚刚过去半天。

    客栈老板对他还有印象,见他去而复返,身后又跟着一批人马,不敢怠慢,忙迎上来询问:“您这是……”

    陈恭忍不住回头看了穆提婆一眼,后者看见客栈内部简陋,皱眉掩鼻,不愿入内,只让几名随从跟着陈恭进来交涉。

    “与我一道来入住的那人可还在?”陈恭比划了一下,“他眼睛不太好,还拄着根竹杖。”

    掌柜忙道:“有有,还在,他还在厢房里,没下来过。”

    陈恭心头一喜,继而又升起一丝愧疚感,只不过这丝愧疚感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人打断了。

    跟着穆提婆一道来的随从对陈恭皱眉喝斥:“磨蹭什么,还不带我们上去?”

    对方涂脂抹粉,透着一股拿腔作势的味道,陈恭看一眼就不愿意多看,可他没法为违逆对方的话,只能磨磨蹭蹭带着人上楼,一面希望沈峤已经走掉,又希望沈峤还在。

    陈恭带着人上楼敲门。

    敲了三下,里头果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谁?”

    那一瞬间,陈恭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他咽了一下口水,才道:“是我。”

    “陈恭?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罢。”沈峤有点意外,声音一如既往平和。

    陈恭五味杂陈,负罪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怎么还不进去?”穆提婆的随从很不耐烦,用力推了他一把。

    陈恭往前踉跄,顺势推开门。

    沈峤正坐在窗边,脸微微往外侧,似乎在品赏窗外的风景,但陈恭知道,自从那夜之后,他的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东西了。

    “啧,这就是你说的美人,也并不如何……”

    随从这话在沈峤转过头来的时候顿了一下,有点接不下去。

    在下面等得不耐烦干脆自己上楼来的穆提婆则眼睛一亮。

    他出身贫寒,因母亲得势,后来他自己又与皇帝厮混在一块,这才过上奢靡无度的日子,所以他非常注重穿着,若是看见别人衣裳打扮不够华丽,便不会将人放在眼里。

    沈峤的衣裳自然不会是什么好料子,头上也只简简单单束了髻,甚至连玉簪都没有,只用与衣裳同色的天蓝色布巾束着。

    然而穆提婆却完全移不开眼。

    这些粗糙的衣料,完全遮盖不住美人本身的出色。

    甚至在沈峤面无表情朝他们这里“望”过来时,他还感到口干舌燥,有股按捺不住想上去将对方摁倒,撕开衣裳,肆意蹂躏的冲动。

    “陈恭,你还带了什么人过来?”

    听见他有点茫然的声音,穆提婆顿觉更兴奋。

    不知这人皱眉哭喊出来时,又是如何的销魂滋味?

    穆提婆甚至想好了,先将人扣在怀州这里玩个够本,再送去给齐帝高纬,高纬与他一样,总喜欢玩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这样一个瞎子美人送过去,皇帝必然会很高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沈峤。

    沈峤微微蹙眉,却没回答,只道:“陈恭?”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情节更连贯一些并且不要给大家留太大的悬念,就干脆把2天的分量都缩在1章里,好给大家看个过瘾,但于是存稿就没了,明儿让我存下稿,后天晚上咱们继续!

    ps,穆提婆是历史上的人物,史载他就是齐国皇帝高纬的幸臣,两人大被同眠什么的,他娘也很有名的,就是芒果台播过的那个《陆贞传奇》女主角陆贞的原型陆令萱,当然电视剧里的陆令萱被于妈洗白过了,而本文里的穆提婆也只提取了个性格原型而已,武侠背景的不用太深究~

    第14章

    虽然明知道沈峤看不见,陈恭还是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穆提婆见状轻笑一声:“陈恭跟我说,这里有个美人,比我带来的所有人还好看百倍千倍,我本是不信的,觉得这小子没见过世面,满口虚言,所以跟来看看,不过现在一见,才知道他也没有夸大。”

    沈峤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穆提婆不以为意:“我乃城阳郡王穆提婆,深受当今陛下爱重,你若肯跟我回去,从今往后自然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也不必住在这种粗陋之所了。”

    沈峤这才叹了口气:“陈恭,是你向他透露了我的行踪?”

    陈恭心一横:“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如果没有将他们叫过来,我自己就要去给穆……郡王做牛做马啊!”

    沈峤摇摇头:“难道你以为将他们引过来,你自己就能逃过一劫了吗?你问问这位城阳郡王,他可愿意放你走?”

    穆提婆哈哈一笑:“不错,这小子虽然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但好歹四肢俱全,头脑灵活,一张脸也还算能看,这样的人拿来当仆役也好啊!”

    陈恭大吃一惊:“你刚才明明说过放我走的!”

    穆提婆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挥挥手,左右便上前将他给拿下。

    他自己则朝沈峤走过去。

    不知是否感觉到他的走近,沈峤终于扶着桌沿起身,看上去似乎要行礼迎接。

    穆提婆嘴角噙笑,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世人对权势,无不畏惧欣羡,畏惧者战战兢兢,欣羡者飞蛾扑火,就算对方现在看起来不太愿意,但很快也会适应甚至喜欢上荣华富贵,软玉温香,到时再想抽身,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穆提婆:“你叫什么名字?”

    沈峤:“我叫沈峤。”

    穆提婆:“大乔小乔的乔吗?倒是名副其实。”

    沈峤:“山乔峤。”

    穆提婆挑眉一笑:“怀柔百神,及河峤岳?这个峤字有些凌厉了,不是美人该起的名字。”

    沈峤却没有笑:“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好好,你喜欢就好,你有表字吗,或者我就叫你小峤?阿峤?”穆提婆笑道,语气无意识带了些宠爱和迁就。

    沈峤弯腰去拾竹杖,脖颈在衣领下露出一截,雪白修长,引人遐思。

    穆提婆心头痒痒,忍不住伸手去扶,想着顺势将人拉到怀里来,正好一亲芳泽。

    沈峤体温偏低,因病消瘦,手腕被握住时,穆提婆还能感觉到薄薄皮肉下面覆盖的骨头。

    换作平日,以穆提婆阅遍美人的眼光,定会嫌弃对方手感不好,但此时此刻,他却反而心神一荡,越是迫不及待。

    “阿峤……”他只说了两个字。

    也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

    穆提婆便觉得心口一痛。

    他低头看去,那根竹杖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自己胸膛处,正好戳在他的心口处。

    穆提婆反应不慢,一痛之后,上身顺势便往后仰,一只手去抓竹杖,另一只手朝沈峤拍出。

    他本非心胸宽广之人,又恨这个看上去柔弱无害的美人竟然有胆子暗算自己,是以一出手再不留情。

    穆提婆也有武功,虽说是二三流水准,但这一掌若真拍在沈峤身上,他就是不死也得受重伤。

    然而出乎意料,本来十拿九稳的竹杖轻轻一滑,脱开穆提婆的控制范围。

    不仅如此,穆提婆拍向对方的另一只手也落了空。

    他以为的病弱美人,以一种绝妙的步法避过了他的攻击,甚至反过来用竹杖在他腰上敲了一下。

    对方内力空空荡荡,这一下无法对穆提婆造成多大的伤害,却正好打在他肋骨最薄弱的那一点上,穆提婆猝不及防,没能运起真气抵抗,结果被这一敲,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忍不住啊了一声,疾步后退。

    他的随从们这才反应过来,有的上前搀扶穆提婆,有的一拥而上,准备将沈峤拿下。

    穆提婆没曾想自己会在此地吃了亏,面色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恶狠狠盯住沈峤,眼中不掩厉色,脑中已经想了不下一百种折磨对方的办法:“将他给我活捉下来!”

    他带来的随从中也不乏身手不错的,仗着人多势众,没把这个瞎眼病弱的人放在眼里,谁知却全都吃了败仗。

    他一根竹杖,便将所有人逼得无法近身。

    但这还不止,似乎知道穆提婆这边人多,沈峤也没打算再和他们耗下去,出手越来越狠,平日因目盲而略显柔弱的面容此时却蒙上一层冷厉,有一个人想偷偷绕至后方擒住他,直接被一杖抽下去,人连连踉跄后退,沈峤毫不留情,顺道就将人给推下窗。

    从二楼摔下去的惨叫声传来,众人都有些发憷,一时忘了动作。

    “还有谁来?”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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