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靖苏HE]魂兮归来

正文 第2节

    [靖苏HE]魂兮归来 作者:谢子舒

    第2节

    蒙挚张了张嘴,憋出一句:“小殊说过,人要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他人而活。”

    萧景琰听着,眯起眼轻嘲,“……他既然通透,那为何不曾为自己活过一日呢?”

    那人啊,对他萧景琰真是狠绝。偏偏,他就恨不起来。

    因为啊,那人对自己更狠。

    ……

    你说,这让他怎么恨得起来?

    连爱都嫌不够,哪有时间去恨啊……

    月上中天时,蒙挚起身,“陛下,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萧景琰喝了两坛酒,虽未醉,但念叨了一晚上的往事,眼眶倒红了。他起身,送蒙挚至未央宫门口,看着那无尽夜色,心头像是被千万辆马车碾过一般。

    “蒙大哥,几月前我曾向国师求法招回小殊亡魂。”

    蒙挚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

    萧景琰却是在开口后就闭上了嘴巴,显然后悔谈及。

    “陛下!……”蒙挚的呼吸急促了,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我……”萧景琰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

    “……从长生观回来以后,那原先被我压下去的念头一个个都蹿了出来,比起春韭生长有过之而无不及。奏折批到一半,听到有人在嘉和殿外求见,就衣冠不整地跑出去,没想到是沈追;进食方至中途,听到有人在未央宫外求见,又丢下膳食急匆匆地跑出去,没想到是叶丞相。乘帝辇时,听见有人在后头唤我,也迫不及待地下辇回望;在百花苑中,听见有人在远处唤我,还以为是他还魂显灵了。”

    蒙挚在夜色中看着他,默默无言。

    “那几天里,我做梦都在想着他,想着他对我说‘景琰,我回来了’。可荒唐了那么多次,失望了那么多次后,我终于明白,那人,或许是真的回不来了……”

    最后那声叹息随着夜风飘荡,湮灭未闻。

    未央宫外他命人精心栽种的梅林这几月也蔫蔫的,睹物思人时更易引起哀情。

    “蒙大哥,我想小殊了。”他低声说着,话语里藏着难以探究的深沉哀切。

    蒙挚抬头,看向那千古不变的月亮,觉得这半年来只有它清辉未减,徒留他们这些故人,一个个地思念着、老去。

    凉风夜色中,他哽咽着开口:

    “我也,想小殊了啊……”

    罗浮梦梦梦梅花,

    露华忆忆忆故人。

    小殊,原来已有八月过去了。

    第三章/霜雪满头

    那次百岁宴后的抓周后,萧景琰再也没有提起过梅长苏。越少提起,也就越少想起。但他清楚,那个人始终在他心里,分毫不改,一丝未去。

    霓凰与聂铎成婚时,他是有些许不开心的,据高湛说,脸色沉了好多天。

    他想,霓凰怎么能背叛林殊呢?

    但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是在心中长流中隐约划过的几丝暗喜。

    那些暗喜让他自责,让他不解。

    但萧景琰向来就是不明白就不去想的人,耿直得一块木桩,或者按霓凰的话来说,耿直得像一块木疙瘩。

    萧景琰也不在意,他想,自己总会明白的。

    反正时间还长。

    尽管他从未觉得时间像而今这般长过。每一分每一秒都似折磨,若不是为了那个约定,若不是为了让梅长苏,让祁王,让曾经惨死的每一个冤魂死有所值,他真的是撑不下去的。

    从少年到现在,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把他人当作活下去的动力。

    而那个他人,又每每都是同一个人——林殊,梅长苏。

    就这样夏去秋来,秋去冬来,时间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案上的奏折,多了又少,少了又多。等他从繁忙政务中回过神来,他才终于发现,已经一年过去了。

    距离梅长苏出征叛乱,已经一年了。

    曾经他还数着日子,算着过去三月、四月了,到后来,计算的日子越来越少,没想到眨眼间,竟是溜走了一霜月春秋。

    金陵城向来是不缺雪的,薄雪厚雪鹅毛大雪盐絮细雪每年都换着花样下。这日,萧景琰披着大氅,独自一人前往早已破败的苏宅。

    因怕睹物思人牵扯心中哀情,梅长苏死后,他不曾再去过苏宅。

    近一年没有打理,苏宅内早已蛛网暗结,杂草丛生,脏乱不堪。虽有白雪覆盖一切,但他知道,污暗仍是在那里的,没有洁净丝毫。

    圣洁外表从来都无法掩饰其下陋质,就算瞒得了一时,亦不会长久。

    正如那雪,早晚是要化了的。而融化之后显现的,是因那一时的掩饰而比原始更为脏乱不堪的污暗肮脏。

    可这一切,落入萧景琰而今的眼中,皆成了怀念。

    他眷恋地抚过苏宅的每一寸角落,看尽苏宅的每一寸旧景,最终停在苏宅的一株梅树前。

    他忘了是何时,梅长苏在飘扬飞雪中折下一支红梅,抖落霜雪后回眸微怔,而后以士礼作了一揖,“靖王殿下,你来了。”

    他只知道,芝兰玉树之君子折梅回首的那一幕场景,与小殊仰慕祁王的眼神一样,让他刻骨铭心,再难相忘。

    想了,会痛。

    不想,会痒。

    萧景琰踏雪而过,立于那梅树下,学着当日梅长苏的样子,折下一支朱梅。

    小殊啊,金陵的梅花又开了。你这么爱梅,看到肯定会欢喜的。

    茫茫天地阒寂无音,只余风声雪声,只余梅园中一人形单影只。

    萧景琰忽的清醒过来,欣喜之情如潮水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小殊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金陵的红梅,开的再幽艳,还能开给谁看呢?

    他折梅赠友人,赠的再有情意,又能赠给谁呢?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萧景琰苦笑了下,轻轻抖落了枝上霜雪。“哗”地一声,白雪掉落后,显露出来的是清艳幽蕊,隐有袅袅暗香。

    原来白雪尽化后,出露的除了难以掩盖的肮脏,也有无法文饰的清丽。

    世上之人汲汲营营,蝇营狗苟,在这红尘大染缸里染了一身黑。但他相信,梅长苏属于后者,那如雪淡漠的神态下,是雅洁之行,是高远之志,是朴质之心。

    萧景琰怜爱地抚触了下那朵朵红梅,像是在触碰那如红梅般高洁雅净的故人。

    然而在他抚摸的刹那,一点红梅却随风而落,像是故人随风而逝。萧景琰愣愣地看着那地上红蕊,心中突然气血翻涌。

    他两眼圆瞪,双拳紧握,胸膛起伏,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万籁俱寂中,飞雪吹打在他肩头,飘落于发髻上,凉意透骨,渐冻人心。

    ……

    终于,那番气血渐渐平息下去。他深吸了几口气,弯下腰把那落红轻柔地捡起,细心收于掌中。

    雪似是落的大了。萧景琰持梅枝在园中踏雪漫步,最后在庭中石桌旁坐下,拿出藏于怀中的罗浮梦。

    军旅多年,其实萧景琰也是不喜甜酒的。但当初,梅长苏只能喝这种酒,他陪着他喝,慢慢的竟习惯了。而今,竟再也改不掉了。每每想起故人,都忍不住喝上一盅,以浇灭心中浮思。

    他记得,在梅长苏还只是梅长苏的时候,曾于无意中跟他提起过这坛酒。“相传前人赵师雄于罗浮山遇一女郎。与之语,则芳香袭人,语言清丽,遂相饮竟醉,及觉,乃在大梅树下。殿下,罗浮一醉梦三生啊。”那时的梅长苏,就在这株梅树下与他执盏对饮,清朗温润的声音比那甜酒还要暖他心脾。

    罗浮成精,方才现形。小殊,你又何时归来呢?还是……

    萧景琰急急咽下喉中温酒,好似如此就能吞下“再也不归”这命定四字。

    “……小殊,你还在是不是?”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落雪。

    “我知道你还在的,我知道的……”他碎碎地念叨着,忽的忆起什么,痴痴笑了下,“怪我,竟忘了给你敬酒。”

    “哗”地一声,他站起身来,眼含薄泪地笑着对身披孝衣的素白大地洒酒。

    “这第一杯,敬你苏哲鞠躬尽瘁,忠心辅佐,助我登基,匡扶大梁!”

    萧景琰行了一礼,与亡灵故友对饮。

    “第二杯,敬你林殊落拓不羁,意气磊砢,修戈整矛,同袍同仇!”

    仰首又是一饮而下,温人肺腑。

    待要洒第三杯时,萧景琰却顿了顿。

    “这最后一杯……敬你梅长苏赤胆忠心,平反冤案,光风霁月,一身清骨!”

    “砰”地一声,竟是酒壶落地应声而碎,两行清泪亦是再也难抑地滑落。

    小殊,古人问,浮生千万绪,春梦长几时?

    而今才知,原来——

    不过生死之间。

    不过须臾之间。

    不过你我之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寒梅着花又寂寂,山河逢春不见苏。

    不见苏。

    他终于肯承认,世间再无,梅长苏。

    ……

    梅园祭奠后,萧景琰便在风雪中匆匆赶回了皇宫。还未进宫门,就听小太监传讯,“陛下,各位大人正在嘉和殿等候。”

    萧景琰心中了然,年关将近,诸务繁多,想必他们想讨论的应是此事。

    “还有……”小太监吞吞吐吐的,不知该不该说。

    萧景琰皱了皱眉,“还有何事?”

    “各位大人在嘉和殿……似是吵得厉害。”小太监终是在天威下诚惶诚恐地道出此句。

    ……又吵了?

    萧景琰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小殊啊,他们比你还不让人省心。

    待从未央宫更衣后,萧景琰便前往了嘉和殿。远远地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雄浑的声音直冲云霄,“你以为只要此举便可造福万民?他们没远见,连你也没有吗!”原是李重阳。

    “你你你你,真是气死老夫!”一身材矮胖的老人颤抖地指着对方,发上指冠,气红了脸。

    “行了,陆卿,别气了。”萧景琰跨进大门,轻笑着说。

    陆期一见萧景琰,忙诉苦,“陛下,李大人这话着实可气啊!”

    萧景琰安抚着拍了拍陆期的肩膀,“众爱卿也都是为国着想,各抒己见罢了。何气之有?”

    听闻此语,陆期也不敢多话,瞪圆了眼朝着李重阳直哼哼。

    “况且,若朕没猜错,你俩刚是在谈孝期之后的革新事宜吧?陆卿,李卿,朕不是说过一年之期未满,改革之事不得妄议吗?”萧景琰看着他俩,似笑非笑,“你们,是把朕的话,全当做耳边风了?”

    李重阳和陆期冷汗淋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齐叩首,“臣不敢!”

    萧景琰看他们如此,倒是真笑了笑,“现在你们倒是同心同行。”

    李重阳和陆期趴在地上互望着,然后哼了一声各自转过头去。

    这时,户部尚书沈追上前。“陛下,微臣等您多时了。这豫州太守发来急报,称今年冬雪积厚,压垮了田中庄稼,州中百姓损失惨重。年关已近,还望朝中拨款赈灾。不知陛下何意?”

    “又是赈灾……呵,还真当朝廷的钱是用不完吗……”在旁的工部尚书朱参不满地轻哼。

    还没待萧景琰横眉,叶成云就把朱参拉到一旁轻叱,“朱大人,陛下向来以民为重。你说话还是注意点为好!”

    朱参叹了一口气,“我也想赈灾啊。可是现在陛下一年孝期未满,不得政改,朝中又无余钱,你说,这怎么赈灾啊!”说完后,他又叹着气摇了摇头。

    “臣户部掌管国库,愿为陛下分忧解劳。户部官吏,愿降俸禄,以筹薄款!”沈追向萧景琰行礼,此诺掷地有声。

    宰相叶成云摇了摇头,“沈大人,便是如此,数目仍然不够。灾款最少需要二万两啊。”

    萧景琰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那便把皇陵工程给罢了吧。”

    朱参瞪大了眼睛,“陛下!”

    连礼部尚书陈丞也忍不住出声,“陛下三思啊!”

    萧景琰抬手制止他们继续言语。“死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眼下国中多乱,先皇若知朕把这笔钱用来绥抚黔黎,定会含笑九泉的。”说完,他朗声喊道,“工部尚书朱参!”

    “臣在。”朱参晃悠悠地下跪。

    “奉朕口谕,着手罢停修整皇陵工程,助户部发放灾款。”

    “臣,接旨。”朱参行了大礼。

    萧景琰转向沈追,“户部尚书沈追。”

    “臣在。”沈追恭敬低头。

    “奉朕口谕,减免豫州子民粮田徭役赋税两年,发放白银二万两以安人心,招抚流民安置妥当,勿使滋生事端。另以鱼鳞图册、黄册为据,抑制豪民兼并。”

    萧景琰声姿高畅,眉目疏朗,帝王之风已于无形中彰显殆尽。

    “臣,接旨!”沈追叩了叩首。

    这就是他们大梁的帝王啊,他亲眼看着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加封七珠亲王再到步入东宫最后登基称帝。

    苏先生,陛下如此为国为民,你,可安心?

    ……

    萧景琰接着又吩咐御史中丞贺平落实好赈灾途中各州刺史监察事宜,若发现有贪污受贿之举,事无大小,一律严惩。

    之后,细小事宜他也不再吩咐了,朝廷养着这群老臣自然有用处,萧景琰相信他们会自己安排好。

    待人散的差不多后,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嘉和殿,萧景琰揉了揉额,轻叹了一口气。

    这半天下来,他倒是累了。

    “陛下,膳食已备好了。”高湛上前,在他身侧轻声说道。

    “……好,今日就在这嘉和殿用膳吧。”

    用完膳后,萧景琰去长乐宫向静太后请安,顺带看看自己的小皇子。

    “哎呀,景琰你可来了。”静太后笑盈盈的,把萧景琰拉至床边,“豫珏今日,可一直念着你呢。”

    萧景琰觉得好笑,“母后莫不是在诓我吧?”

    说来奇怪,这萧豫珏对静太后、庭生,乃至高湛、蒙挚、霓凰等人,都是亲热有加,但却唯独对他这个亲爹,爱睬不睬的。

    没想到待他上前后,萧豫珏倒真的一改常态,两眼泪汪汪地伸出双臂,显然要抱抱。

    萧景琰一把抱起这个小糯米团子,柔声哄他。

    静太后笑眯眯的,“我就说他想你了吧。”

    萧景琰温柔地拍了拍豫珏的背,“哪有什么想不想的。豫珏这么小,我和他又十天半月不见的,他怎么认得我?”

    “你这孩子!……”静太后有些不满,“有哪个孩子是不认得自己爹爹的?我看啊,就是因为十天半月不见的,他才想你了。”

    萧景琰不多语,只笑笑,然后继续笨拙地哄萧豫珏入睡。

    待诸事皆尽后,已是半夜了。

    萧景琰从长乐宫出来后,实是困的不行。回了未央宫外,几乎是沾床便睡。

    ……

    “萧景琰!你这头水牛,不爱喝茶只爱喝水,咕噜咕噜地……”

    是谁在耳边扰朕安眠?萧景琰皱起了眉。

    “脾气还倔的像牛一样,哼,大水牛!”

    是……是小殊?……

    “现在你不只爱喝水,还爱睡觉,我看呀,‘大水牛’该换成‘大睡牛’啦!”

    好好好,我是大水牛,我是大睡牛……萧景琰嘴角微扬,看起来安详至极。

    “……”

    怎么了?

    “……你怎么不生气呀?哎呀你真无趣!”

    我,我怎么敢生你的气啊小殊!

    “不跟你玩了,我走了。”

    等,等等!等等,小殊,别走!别走!

    “你着急什么呀,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骗我。你不会回来。

    “我骗你干什么?哎大睡牛,我可真的有事,得走了。”

    ……小殊。

    “嗯?”

    我想你了。

    “……啊啊啊你,你,你真是肉麻!”

    “咳咳……不过,看你这么不舍得本少帅的分上……那我,那我勉为其难地回应你一下好了。”

    “……那什么,萧景琰,我也想你。”

    “啊啊啊晚安!”

    夜色温柔如水。未央宫内,不再年轻的帝王终得一宿甜梦安歇。

    ……

    晚安。

    小殊。

    第四章/山水重逢

    冬去春来,眨眼间年关已过。一年孝期将满,萧景琰也终于开始着手改令一事。然而朝堂之上却是分歧如鸿沟,每每谈及此事都吵得不可开交。

    萧景琰焦首烂额,常常忙的脚不着地。

    这一日,嘉和殿内依然吵闹不休。

    “叶相,你此言何意!”

    “沈大人,你知不知道此举之害远甚于利!”

    “马大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只是不说罢了!”

    萧景琰叹了口气,踏入殿内。

    “够了!你们身为两朝元老,如此吵闹成何体统!”他厉声以呵。

    嘉和殿内的众臣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诸位大人还是冷静下吧,今日就先散了。”萧景琰冷声说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

    最后,只得三三两两地散去。

    “柳卿,诏令拟的如何了?”萧景琰叫住中书令柳澄,他的岳父。

    “回陛下,已拟的差不多了。”柳澄作了一揖。

    “这便好。三日之内,你交予我。”

    “是。”

    萧景琰看柳澄应声以后并不离去,觉得疑惑。

    “还有何事?”

    柳澄抬头看了看萧景琰的神色,沉声请求,“老臣已有三月未见太子殿下,还望陛下愍臣孤苦,恩准老臣探探外孙。”

    萧豫珏自百日宴后就被封为了太子,独享无上荣光。同时被封赏的还有庭生,因他为皇家义子,天资聪颖恭顺谨礼,与萧豫珏又如骨肉同胞般感情笃厚,故而被封“祺王”。虽有不少大臣上奏称其不合法制,但萧景琰力排众议,最后此事也便成了。

    想到皇家骨肉亲情实属难得,萧景琰颔首答应,“这……倒是朕疏忽了。”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现在不算太晚,不如等会儿你就随朕前去长乐宫吧。”

    柳澄大喜过望,叩首作揖,“谢陛下!”

    萧景琰疲惫地笑笑,没再应答。

    长乐宫中。快满一岁的小皇子正在与静太后说话。

    “小珏啊,这个叫榛子酥,来,念一遍,榛——子——酥。”静太后笑眯眯地逗萧豫珏。

    “增(榛)——纸(子)——殊(酥)。”萧豫珏眼巴巴地看着静奶奶手中的榛子酥,一字一字地跟读。

    “豫珏,你念错了。”萧景琰跨入殿内,笑着摇头。

    跟在他身后的,自是柳澄。

    “老臣参见太后,参见殿下。”

    “不必虚礼,快快起身。”静太后扶起柳澄,又转头对萧豫珏说道,“来,小珏,这是你外公,叫,外——公。”

    “外——公。”萧豫珏虽不认得柳澄,仍乖乖地叫他。

    “好,好,好。小珏乖。”柳澄欣喜难忍,竟是流出了泪。

    看着两位老人逗弄自己的外孙,萧景琰也不打扰,拿着一盘榛子酥就在旁吃起来。

    倒是静太后先发现了,抬头微嗔,“你少吃点啊,这可是我做给小珏吃的。”

    “我……”我身为九五之尊,竟然连榛子酥都吃不得了吗!

    萧豫珏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父皇在偷吃自己的榛子酥,爬过去用软绵绵的小手打他,“互(父)皇坏,抢小珏的小殊!”

    萧景琰护着手中的榛子酥,和萧豫珏大眼瞪小眼。

    “这是我的小殊!”才不是你的!

    “呜呜呜奶奶,互皇坏!”萧豫珏回头两眼泪涟涟地向静奶奶告状。眼见着宝贝孙子哭了,两位老人都急了,不由得朝萧景琰投去不满的一瞥。连柳澄也没忍住。

    “景琰,你都多大的人了呀,怎么还跟小珏抢榛子酥吃?”静太后一边安慰着萧豫珏,一边对萧景琰说着。

    “行了,是我错了。”萧景琰叹了口气,“给,小祖宗,你的榛子酥。记住,这念榛——子——酥,是‘酥’,不是‘殊’。”

    萧豫珏却不理他,直接拿起盘中剩下的榛子酥吭吭吭地全吃完,似是怕萧景琰跟他抢。

    静太后倒是知道萧景琰的心结,没再多说什么。

    待快入夜时,柳澄便告辞了。

    静太后看了看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萧豫珏,转过头来跟他说道:“景琰,都一年多了,你该放下了。”

    萧景琰摇了摇头,“母后,儿臣自有分寸。”

    “你这孩子呀……就是一根筋。”她叹了口气。

    萧景琰笑笑,“这样没什么不好。”

    “可是小殊……你有想过小殊若知道你这般念着他,日夜不忘,他会是何感想吗?”她嘴唇颤抖着。

    “……他若觉得愧疚,若觉得不该,就该给我回到这金陵来,回到这人世来!”一语刚落,萧景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大了些,似是吵醒了睡得香甜的小皇子。

    “母后,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静太后就用那温柔而又哀伤的神情望着他,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几个月来,萧景琰想起梅长苏的频率其实少了许多,连曾经向国师跪求招魂之事都已差不多忘至脑后。每每想起自己之前那些痛哭流涕念叨不已的往事,他不免得有些尴尬好笑。

    毕竟已经老大不小了,又为帝王之身,却时常如女人般相思垂泪,就像曾在军旅中听到小兵唱着的什么“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那会儿他见他们在月色下鸣笳和萧,就问那些小兵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他们说,这叫《燕歌行》。

    燕歌行,燕歌行。

    那时他轻笑着,“名字倒是取得倒不错,听来似是述边塞征戍之事。可既言关塞,怎么全是些女儿家哭哭啼啼的诗句?”

    士卒们含着泪看着他,“殿下,浮生最是相思苦。未有闺怨离恨,哪衬得出边塞寒苦,将士伤别啊!”

    此情,原是为衬此景。

    浮生最是相思苦,苦来思君仍不忘。

    萧景琰自嘲一笑,他而今算是明白了。

    虽然现下回忆的次数少了很多,但萧景琰明白,他并未忘记梅长苏,并未忘记那人为他所作的一切,也未忘记那人的殷殷期望,拳拳之心。他只是把梅长苏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心中一角,像立神龛一样把那人围在心庙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也只有他一个人能供奉拜望。

    这是他萧景琰的小秘密,他以为谁也不知。

    但其实无谁不知。

    萧景琰只知道,自己是在用一种更深沉的方式纪念梅长苏,纪念他那——此生难再遇的挚友。曾经的离别之恸早已化入了他的血肉之中,近得容易让人忽视,但却真真切切地存在。

    萧景琰觉得安心,因为他明白,这样小殊就永远跟他在一块了。

    思念一个人至把那份思念,那个人,与自己融为一体,就像把身上的皮血淋淋地剥下,把血肉筋骨重新拆开,和着那浸入身体每一处的想念,一股脑地灌入汤锅,然后用大火煎煮,用小火慢煲,把所有的杂质沉淀在底,把所有的多余蒸发殆尽,最后煲成一锅,虽不好闻甚至连尝起来都含有思念的苦味但却灌注了掌舀人所有心血倾洒了他所有眼泪的满是真情实意的汤。

    那锅汤,是燕北寒风中士卒们哀唱的贱妾茕茕守空房。

    是他对眺宫阙远望青山身侧再无一人共肩的高处不甚寒。

    是他在梦中历经辗转尝尽悲欢离合惊醒后枕畔的两行清泪。

    是他曾甜酒入喉相思透骨的罗浮梦梦梦梅花露华忆忆忆故人。

    是他的浮生千万绪春梦长几时,是他的故人绝万里寒梅共独酌。

    是那杨柳依依雨雪霏霏,一枝折得人间难寄,君埋泉下我今白头。

    甚至,那是而今的萧景琰。深沉思念着,却再也不轻易落泪的萧景琰。

    小殊啊,你看,我再也不需要为你而活了。

    因为从胸膛里跳动的这颗赤诚之心里,我听见了两个人的声响。

    原来你我,已是这么近。

    近的融为一体。

    现在,我终于能为“自己”而活。

    小殊你,开不开心?

    第2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