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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清平乐 作者:若花辞树

    第20节

    皇后抿紧了唇,径直地看着夏侯沛,看的夏侯沛心虚不安,她方淡淡一笑,温和道:“无妨。”

    看着是掩饰过去了,皇后也低首继续缝制衣袍。

    夏侯沛舒了口气,随机又觉空虚得很。若是方才,她不是害怕掩饰,而是趁机表白会怎样?

    她一面想着,一面看向皇后的手指。

    方才被她含在口中手指,分明没什么味道,却让她心猿意马,怎么都不舍得放开,只想再舔一舔。

    夏侯沛的脸忽然变得绯红,她被自己的遐想挑的浑身发烫。

    见一旁几案上有茶盏,便端起来灌了一口下去。

    灌完了,才发现,这是皇后的。看到那茶盏边沿淡淡的痕迹,夏侯沛脸更烫了,她没抹口脂,自然留不下印子,那就只有……

    “重华。”

    “啊?”夏侯沛一抬头,做贼心虚的人,声音都在颤抖,透着一股底气不足的虚意。

    皇后目含关切地看着她:“怎的脸这样红?可是有哪里不适?”

    “没、没有。”夏侯沛忙磕磕绊绊地回答,目光触到皇后的双唇,想到茶盏边沿的口脂,她忙低了头,道:“天,天儿,热。”

    天气的确是一日赛一日的热了。她说得看似也也有理。

    皇后看了看她,眼中越发的冷起来,偏生夏侯沛低着头,没看到。

    已是这般失态,再待下去,阿娘必要生疑的。夏侯沛道了告退,逃也似的走了。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回头望向几上的茶盏,她放下针线,将那茶盏端起来,里头已经空了,而边沿的口脂微带湿润,方才重华是就着这个地方饮茶的。

    皇后合上眼,心中一阵无力。

    夏侯沛从长秋宫逃了出来,邓众跟得辛苦,正想提醒她走得慢些,便见前方宫道上,有一锦衣华袍的少年,朝这边走了来。

    夏侯沛那红扑扑的小脸见到周王那一瞬便恢复原样,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周王十分有礼,弯身拜见,姿态流畅而优雅:“侄儿见过十二王叔。”

    “是大郎?大郎免礼。”夏侯沛微笑着扶他起来。这还是她回来后头一回见周王。

    看到周王身上那份沉稳有度的气派,夏侯沛笑了:“好久不见大郎了,大郎一向可好?”

    “有劳王叔挂念,侄儿有祖父庇护,无甚不足。”周王笑答道。

    到底是小孩,再沉稳,也还是个小孩,言语中不由自主地就带出了炫耀与威胁来。

    夏侯沛哪儿会跟他计较,将长辈的爱护包容展现得淋漓尽致:“你在圣人那里,我就放心了,好好孝顺圣人,圣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这温和的语气,这慈爱提点的话语,让周王很是一愣。

    他当然知道昭明太子之后,这位秦王叔是储位人选之一,他突然出现,插了一脚,秦王叔见他,不说如眼中钉肉中刺,也当没什么好脸色才是。

    这就是小孩的天真了,周王再老成,阅历不足,便不知大人的虚伪。她看着你笑,未必就乐见你,她温声提点,也未必就想你好。

    与周王说过几句就分了开来,二人拱手告别,背向而行,夏侯沛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周王身后那两名宫人,她若没记错,那两名宫人似乎是赵九康的徒弟。

    赵九康一向都是只侍奉皇帝一人的。

    第81章

    夏侯沛与夏侯衷还真不怕周王,有什么好怕的?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

    当年夏侯沛比兄长们小上十岁,已是极大的短处,可那时皇帝年轻,能等她长大。周王却不一定了。

    皇帝若能将周王藏在身后,一丝风声也不露,私底下替周王铺路,铺上十来年,那就不好说了。可眼下,皇帝丝毫未曾掩饰用心,周王已成众矢之的,早没了韬光养晦的机会。

    从这角度一看,夏侯沛倒有些不确定,皇帝是果真疼爱周王,还是只用周王来平衡她与晋王。若是后者,看着又不太像,皇帝对周王真是疼爱到骨子里,内库之物,是任他取用,近日言行亦是一心为他谋算;可若说是真心疼爱,又将周王捧得太高,倒像树了个靶子。

    果真帝王心术,夏侯沛一时竟看不透皇帝究竟是何用心。

    皇帝下诏议立太子不多日,京中便流言四起,称皇帝欲传位周王,晋王与秦王皆无缘大位,接着便是各种对周王的溢美之词,将周王夸得,仿佛只有那皇位才配得上如此出众的少年。

    当年皇帝欲立太孙之事也被重提,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有,说的人有理有据,听的人笃信不疑,百姓都认定,东宫新贵便是那位年方十岁的周王殿下了。

    百姓不知事,热闹一阵便罢了,大臣却不会善罢甘休。

    一道道奏疏涌向皇帝的御案,或以京中流言为切入点,请皇帝早定储位,以平息京中物议,或建言周王辟府另居,乃至他的母亲与弟弟们也不适意再居东宫了,当一同迁去周王新邸,由周王奉养,或请皇帝逐周王就藩。

    乃至高丞相都坐不住了,周王是高氏外孙,他怎么也甩不开手的,干脆也上了一道奏疏,请皇帝不要再加恩周王,许周王出宫建府。

    见晋王与秦王还没怎么争起来,大臣们竟纷纷众口一词地攻击周王,皇帝气得很,一怒之下,干脆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带周王游幸终南山别宫去了。

    皇帝出京,夏侯沛与夏侯衷都未能侍驾,留在了京中。

    夏侯衷焦躁不已,周王欲承大统之事,起先是夏侯沛散播的,后面太孙之事却是他在推波助澜。他花了大力气了,结果皇帝却带着周王一走了之,竟是一心护着那小子。夏侯衷颇觉无用武之地,气得很。

    夏侯沛倒是高兴,皇帝不在,她自然也闲下来了,便日日去宫中,扰得同样未侍驾的皇后不得安宁。

    “阿娘,上回制的新衣可好了?可要让儿试试大小?”夏侯沛左看右看,上回那身衣袍看着已是快制成了,眼下过去月余,应当已好了。

    夏侯沛跃跃欲试,欲着新衣。

    那衣袍确实制好了,皇后手持书卷,闻言,便唤了阿祁来,令阿祁领着夏侯沛去试。

    夏侯沛忙道:“阿娘领儿去吧?书看了许久了,正好歇一歇眼睛。”

    不知她又有什么把戏了,皇后正待拒绝,便见夏侯沛乖巧讨好地看着她。

    横竖是外袍,就是宽衣,也宽不到最里层。皇后想了想,终是不忍见她失望,站起身来。

    夏侯沛高兴不已,乖乖跟在皇后身后,随她走入内室去。

    这是皇后寝殿,扑鼻而来的是淡淡清香,那是皇后身上的气息。

    那身外袍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矮柜中。

    皇后亲自将它取了出来。玄色的底,繁复的刺绣纹样,衣摆衣袖等处的边都是一针一针刺绣出来的。

    这一件简单的衣袍,其中所花费的心力,绝不少。夏侯沛接过,手心爱惜地婆娑,指腹摸过那金线刺就的纹路,凸起的丝线密密的,有一种充满了用心的厚重感。

    她看着皇后,眼中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娘,这上面的绣纹,费了不少功夫罢?”

    皇后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问,便道:“这几日恰有空闲……”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夏侯沛温情脉脉地浅笑。皇后话头一顿,转口道:“试试。”

    夏侯沛应了一声,低头解起衣带来。

    这旁若无人的架势,令皇后一阵别扭,她转过头去,见门边侍立了两名宫人,便朝她们一挥手,宫人一齐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夏侯沛朝这边瞥一眼,飞快地低头专注解衣带。

    皇后回过头来,便看到她唇角压不住地扬起,一副小主意得逞后的洋洋得意。

    分明是个大人了,个头也窜得老高,可到了这里,她仍旧是时而孩子气,时而使点坏,单纯得让人不忍心看她失望。

    她们谁都不是简单心软的人,可偏偏对上彼此,就复杂不起来。

    天儿热了,夏侯沛只穿了两件薄薄的春衫,除了外袍便只剩了一件雪白的中衣。这件中衣,也是她做的,两年前,她赶了几身衣裳,放入夏侯沛的行囊中,让她军旅途中换洗。现在看来,衣袖已短了。

    皇后抚上中衣的袖口,这是丝绸材质,丝滑而不贴肌,就是出了汗,也不觉得黏腻。指腹下触到的料子,却有些粗糙。穿了两年,丝绸也不复初时的光滑了。

    夏侯沛的动作停下了,她看着与她靠的极近的皇后,真想揽住她,抱抱她。

    爱了多少年,她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拼命地压抑自己,以免皇后看出端倪来。

    唯一一次不能忍耐是她大婚当日,兴许是满目大红刺激,兴许是压抑了太久,夏侯沛派人送了一个佩囊进宫,那时真有一种豁出去的气势。

    可惜,阿娘似乎没有拆开那佩囊看,她仍旧什么都不知道。

    夏侯沛也不知自己失望多些,还是放松多些。

    现在,还不是时候,皇帝还活着,随时会起风浪,在皇权面前,她还没有保护皇后的能力。现在,不是能分心的时候。

    夏侯沛捏了捏拳,将新袍子披上,系上衣带。

    皇后退开半步,上下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道:“正好合身。”

    夏侯沛也很喜欢,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无论何时都自持不乱的皇后,笑道:“我也有礼物要赠予阿娘。”

    皇后眼中露出一点好奇:“哦?”

    夏侯沛拿起她那件旧袍子,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长条状的小匣子来。打开,是一根簪子。

    簪子,她是送过皇后一回的,但这次的,不一样。

    夏侯沛脸红红的,眼睛都不敢直视皇后,羞赧着道:“这是儿亲手雕的。”从选材到雕刻花纹,到打磨光滑,都是她亲手做的,雕废了好几根,这算是还好的了。

    皇后一看,很简单的一根簪子,磨得十分仔细,上头的花纹也称不上华丽,立意却很好,祥云图案,很能看出制作之人的用心。

    用惯了好东西的皇后也不能说这簪子不雅致。

    夏侯沛很害羞:“手艺不好,阿娘,你别嫌弃。”

    皇后看她这娇娇羞羞的样子,若是她说不好看,重华估计得泫然欲泣。

    这么一想,皇后不禁轻笑,点头赞道:“不错。”

    夏侯沛听到皇后称赞,大是高兴。她特长就是得寸进尺,这会儿也不肯安分,从匣子里取出簪子来,期待道:“儿为阿娘簪发。”上回没做成,她心有遗憾,欲今番补上。

    皇后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很为难,不能总拒绝,不然重华肯定炸毛,不能太惯着她,什么都由她,她不知会进到哪一步。

    皇后便道:“阿祁刚给我梳的头发,不好再给你弄乱了。”

    夏侯沛忙道:“我会绾发,不会弄乱的。”她练了好久了,就为这一日。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何时学的绾发?可是平日在府中常与王妃梳妆为乐?”

    夏侯沛一时不大能反应过来皇后为何如此言语,只是不敢再要簪发了,她将簪子放入匣子里,一起呈给皇后,口中嘟囔道:“我只给阿娘绾发,秦氏与我有什么关系?”

    皇后只当听不到,放好了匣子回头,便见夏侯沛十分委屈地看着她,皇后真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夏侯沛有的顾虑,皇后也有,眼下皇帝还在,做什么都不相宜。

    她只得柔声道:“下回吧,下回你早点儿来,晨起梳妆,就让你帮我。”

    夏侯沛立刻转怒为喜。

    皇后暗暗叹了口气,她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两个人,一个是皇帝,那是她的夫君,还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她只能供着他;一个是夏侯沛,她不忍见她失望伤心,就只好委屈自己退让。

    她有什么心思,皇后早摸得一清二楚,皇后是怎么想的,夏侯沛并不知道,她还在琢磨着多与阿娘接触,处着处着,将来局势定下来的时候,就好水到渠成了。

    由于皇后许了一个承诺,夏侯沛便早早回去了,心下打定主意,明日早些入宫,能给皇后亲手将那簪子簪上。

    可惜,好事多磨。

    这日下午,一队羽林飞马入京,往晋王与□□上传命,皇帝在终南山上骑射之时从马上跌了下来,眼下看着不好,丞相代传君令,召两位皇子速往终南山侍驾。

    夏侯沛:“……”阿爹真是烦死了!

    朝皇宫方向望了一眼,很是不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总算是体会到了。

    生气归生气,夏侯沛也不能一直跟皇帝怄。太子还没立,皇帝若是就这么去了,天下就要乱了!

    夏侯沛迅速吩咐了一些事情下去。她仍旧将府中亲卫都留给了秦氏,与她道:“府中千万给守好了。”要是放心不下周氏,将她接来也无妨。这一句夏侯沛没说,但秦氏能体会。

    之后她又传手书与崔骊。崔骊已升了护军将军,专掌禁宫安危,夏侯沛命令他,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以皇后安危为先。

    还有七七八八的命令传出去,不过一个时辰,她便随羽林往终南山去。

    三日昼夜不分的疾驰,夏侯沛终到终南山脚,夏侯衷比她慢了半步,也跟上来,夏侯沛见就算她飞快冲上去,也比夏侯衷快不了多少,再且,上面还有个占尽先机的周王在呢,干脆停下步子,等了等夏侯衷。

    夏侯衷眼中既是担忧,又极兴奋,见夏侯沛等他,好不容易将那兴奋的光芒掩了下去。

    夏侯沛就当没看到,等他走上来并肩而行,方与他道:“三兄可知是怎么回事?”

    夏侯衷道:“一接到丞相诏令就来了,哪儿知道什么?”上回夏侯恕作乱,皇帝便将京中的将士好生洗刷了一遍,他们都没安□□什么人,故而也确实没什么消息。

    只是高宣成不至于传伪诏。谁都看得出来,高宣成与周王并不亲近,从昭明太子去后,高相便时刻与东宫保持了距离。

    夏侯衷说罢,又道:“看着是要不好。”

    夏侯沛皱了下眉头。

    这变故来得着实突然,若是皇帝要不好,势必会立太子,这个太子绝不会是周王,他压不住,若皇帝真心疼周王,也不会立夏侯衷,夏侯衷与东宫积怨已久,如此,新太子便只会是……

    夏侯沛突然间心跳噗噗,求了多年的东西,就在眼前了,焉能不激动?然而,山风一吹,血液上冲的大脑立即又冷却下来。

    所有假设都是建立在皇帝即将宾天的前提下,若是皇帝只是小伤呢?

    夏侯沛精光微现的目光一敛,满是担忧不安:“阿爹是圣明天子,总有满天神佛庇护,不会有事的。”

    夏侯衷一笑,心道,还装。他已在心里盘算哪些人可用了。

    江南还没安稳,不时有人造反,虽成不了大气,也很烦人,越主不识好歹,还要苟延残喘,这样的情形下没有皇帝真不行。

    夏侯沛领过兵打过仗,亲眼看到过“易子而食”,知道国家要是乱了,只会是百姓受苦,百姓一旦受苦,国家也好不了,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这个时候,皇帝最好不要出事。

    这么一想,夏侯沛又琢磨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坠马了呢?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山上别宫,迎接他们的是周王。

    周王脸色难看,见到他们,眼中还有没藏好的妒意。夏侯沛见此,便知这几日必然发生了什么。

    不及行礼,夏侯衷便问:“圣人呢?”

    周王回道:“祖父在寝殿,正等两位王叔。”

    夏侯沛对他仍旧和善且包容,一面往里走,一面问:“圣人如何了?太医是怎么说的?怎么会突然坠马呢?”

    这也是夏侯衷关心的问题,也一并朝周王看去。

    夏侯衷面色不善,周王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祖父伤了腿脚,暂且难以行走,之后如何还得再看。”

    听他此言,并不怎么严重了?夏侯衷面露失望,夏侯沛倒是松了口气。

    周王看看他们两个,不满欲盛,夏侯沛倒还好些,对夏侯衷便不那么待见,积怨已久,并不是说说而已的。

    走到寝殿,便见皇帝正安睡。

    周王小声地走上前,掩了掩被角,动作细致而小心。

    夏侯衷冷哼一声,转过眼去。夏侯沛若有所思,没出声。

    看那样子,也知皇帝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第82章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醒来了。他睁开眼,先看到周王,再看到夏侯衷与夏侯沛。眼中的迷蒙之色淡去,他咳了一声,作势要起来,夏侯衷忙上前一步,扶着他半起,夏侯沛顺手递了个软枕上去,夏侯衷接过,垫在皇帝背后,让他靠着。

    他们兄弟,这辈子都没合作过,难得一个递枕头,一个塞枕头还算和谐。

    皇帝喘着粗气,抬眼看了看他们,道:“何时来的?”

    夏侯衷年长,由他回话:“才到不久。阿爹,您好些了吗?”

    皇帝面黄如腊,难看得紧,他摆了摆手,道:“不碍事。”

    老头子看起来挺虚弱,可也没到要宣读遗诏的时候,山上还有高宣成等重臣坐镇,朝政也不会生乱。

    如此,这么急着召他们来做什么?夏侯衷满头雾水。

    原以为皇帝会说些什么,不料他咳了两声,虚弱道:“你们也是一路劳顿,都去歇着吧。”

    真是,君心难测。

    夏侯沛与夏侯衷退下了。

    退出途中,在寝殿外遇上了匆匆赶来的高宣成、魏会、秦勃三人。两方见了个礼,便擦肩而过。夏侯沛见秦勃也在,倒放心了。

    夏侯衷还摸不到头脑,她已猜到了点什么,皇帝大约是要立太子了。她与夏侯衷,其中一个将会被册为太子。之所以一并召来,是防留下的那个在京中生乱,干脆喊来,放到皇帝眼皮底下。

    不然,着实想不通还有其他什么事能在这时将他们二人都叫来。

    夏侯沛随着宫人到了一处宫室。宫室整洁干净,其中陈设亦华贵大气,她在窗下坐下,宫人们或安置行装,或煮茶奉上,或铺设床榻,忙而不乱。

    来的匆忙,行装不多,只带了两件换洗,阿郑将那身皇后刚做好的袍子取出,夏侯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阿郑的手抚平上头的折痕,看着阿郑重新折叠,然后放入矮柜中去。

    要是她所料不错,成败就在这几日了,她的性命,阿娘的性命,都在这几日了。

    想她一路走来,军功、人心都有了,年纪是不够大,她才十七,可她如今所有都是自己拼来的,有志不在年高,如此,年岁倒也不是短处。她还始终与东宫保持了一种友好的关系。这非得能遮掩她的野心,还能展现她的仁善,表现出她尊礼明理。

    夏侯沛一直坐在小窗下,并没有四处乱走。

    之后数日,除去每日去看望皇帝,她也没出房门,或看书,或练字,或晒晒太阳,很是安分。

    倒是夏侯衷不安起来。这别宫的气氛不对,仿佛有什么蓄势待发,这令他坐卧不宁,遣出去打听的宫人什么都打听不到,这便更显得神秘了。

    夏侯衷在房中心急火燎地走来走去,可惜此番苏充不曾随驾,不然他也不会两眼抹黑。

    就这么过了十来日,两位皇子动向都在皇帝眼中。

    高宣成有些坐不住了,他再度向皇帝进言:“陛下,国无储不宁,储位空缺已有多日,当早做决断才是啊!”

    他这回出头,为的还是周王。太子妃是他的孙女,嫁到东宫多年,抚育子息,侍奉夫君,从无差错,更从未给娘家添乱,血脉天性,高宣成是不忍心这个孙女出事的。

    周王要保存,便只能将他从立储这潭风波里摘出来。

    皇帝原本还存着等周王长大的心的。皇帝,总是不服老的,哪怕他知道历史上活过五十的皇帝并不算多,而他也年近半百了,可他素来体健,说不定就能等周王长大呢?

    周王与晋、秦二王不同,他还小,就是再大些,也要仰仗于他,不像二王,翅膀硬了,手底下也有人效死命。立周王,既对先太子有交代,也不会从他手中□□,堪称两全其美。

    可人算不如天算,游猎途中惊了马!

    皇帝咳了两声,声气微弱:“卿何必着急,有你在,周王未必不能……”

    “立幼非国之幸,眼下天下多事,非长君不能平事。”高宣成有点急了,他比皇帝还大了十来岁,都年过六旬了,什么时候在睡梦中直接去了都是正常的。

    皇帝还是觉得很不服气,他现在是不大好,可万一哪天好了呢?到时候弄个年富身强的太子来与他争权夺利。晦气的很。

    可既然夏侯衷与夏侯沛都被召来了,可知皇帝已经默许了,余下不过嘴硬。

    太子,是非立不可,没周王,兴许可以缓一缓,有了周王这一变故,便要快刀斩乱麻。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口述,卿秉笔。”

    隔日,皇帝召齐大臣,下诏,册立秦王沛为新储。

    诏书颇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秦王贤德,可匹东宫。

    夏侯沛跪在下面,在她还在想怎么应对皇帝的阴谋,如何设法将周王也陪绑上来的时候,居然就心愿达成了。

    夏侯衷脸色铁青,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他自以为并不比夏侯沛差!

    诏书宣读完,赐新太子印信玺佩,至于冠冕,别宫简朴,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回京再补办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夏侯沛到皇帝病榻前谢恩。

    皇帝看着她从殿外走进来,她身后的阳光明亮刺目,皇帝一阵恍惚,最终竟然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后来居上。他想到当年,皇后抱着十二郎到他面前,告诉他李夫人去了,他那时说了什么?

    “儿臣拜见父皇。”恍惚间,夏侯沛已到榻前,恭敬地俯身参拜。

    皇帝回过神来,一笑:“免礼。”

    “谢父皇。”夏侯沛站起身,肃手侍立在旁。

    皇帝看了看她,一表人才,素来没什么差错,他也称赞过他多次办事可靠,可现在,他做了太子,皇帝反倒不满意起来。选夏侯沛,皇帝也是权衡多时的,为天下计,为周王兄弟计,十二郎是不二人选。光看这十来日夏侯沛与夏侯衷的表现就知道了,夏侯沛是宠辱不惊,很有气度,夏侯衷抓耳挠腮,四处打探消息。

    “你做了太子,你母亲一定高兴。”皇帝笑着说。

    夏侯沛一愣,忙道:“阿娘在京中,也时时挂念陛下。”

    皇帝又是一笑,没说下去,他指的并不是皇后。

    “既然入主东宫,便要将责任担起来,天下子民,你要爱之如子,你的兄弟手足,你要多加容忍,周王还小,不懂事,你也要尽长辈之责,教导他。”皇帝缓缓说道。

    夏侯沛躬声答道:“天下百姓皆圣人之子,吾当爱护,诸王兄弟皆手足,吾当友悌,周王兄弟,是阿兄之子,儿与阿兄素和睦,理当多加关照。”

    听他一条条一丝不苟的都答应下来,皇帝尚算满意,说了一阵话,便觉得乏了,示意夏侯沛退下。

    突然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夏侯沛并没有高兴昏了头脑,听皇帝那一通训示,她便知道,她还得低调做人,千万不能有对兄弟不好的地方,更不能有对周王不慈的举动。

    回去途中遇上了黑着脸的夏侯衷。夏侯衷简直是心如死灰,他自然也看到新太子了,可他不想低头,边上都是宫人,只要他甩袖而走,此事立即就会传到皇帝耳中。

    夏侯衷咬了咬牙,一折身,头就低了下去:“拜见太子殿下。”

    一看到他这万分屈辱的神情,夏侯沛原本觉得些许憋屈的心情得到了最大的抚慰。她可热情地上前一步,双手扶起他:“阿兄不必多礼。”

    夏侯衷只想离夏侯沛远点,站直身,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就走了。

    看着他略显失魂落魄的背影,夏侯沛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晋王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帝还没死,就算皇帝死了,他也不会轻易罢休的。这是人之常情,倘若今日得居东宫的是夏侯衷,她也不会就此罢休。

    相比而言,至少她是胜了一大步了。她已经是太子了,比任何人都离皇位近一步,她只要等皇帝驾崩就行了。

    本朝已经薨了一个太子,绝不能再废第二个,不然,朝廷会动荡的。

    隔日,皇帝又下诏,令太子监国。

    他伤了骨头,不好挪动,要在别宫修养,别宫到底是在山上,诸事不便,便要令太子率百官回京。

    夏侯沛当然是不肯走的,刚做上太子,便将百官带走,将尚在病中的皇帝留在山上,这势必要让人诟病,也会让皇帝不满。

    “阿爹在此,儿怎能走?朝政有高相,用不着儿,儿留下,侍奉阿爹。”夏侯沛很真诚地说道,希望皇帝千万别赶她走。

    皇帝闻此,也很高兴,但他道:“既已下了诏书令你监国,便不好再收回了。朕知你孝心,回去吧,使朝政井然使我无忧,亦是尽孝。”

    夏侯沛无话可说,只得回京。

    回到京中,她便将宫中的太医都打发去了终南山,朝中每有大事,亦行文皇帝求批复,不擅自做主。

    第83章

    新储已立,朝中出现了新气象。有了太子,便有了下一任皇帝,臣子们有了效忠的对象,自是干劲十足。夏侯沛也没急着收拢人心,储君再如何得人心,也只是“储”君,让皇帝忌恨了,反倒得不偿失。

    夏侯沛在高宣成等人尽心指导下处理好了堆积的事务,便没多留,径自去了长秋宫。

    到长秋宫外,她有些忐忑。变成太子了,也算长进了,不知阿娘高不高兴。

    夏侯沛深吸了口气,大步迈入宫门。道儿上遇见宫人,宫人们便向她问安,仍是称她十二郎,这让夏侯沛甚觉定心,不论她变成了谁,变成什么样,到了这里,她始终都是十二郎。

    走入殿中,皇后正与一个小娘子说话。那小娘子方四五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笑容很明媚,看着便是一个活泼的小孩。

    见夏侯沛进来,皇后与那小娘子道:“你十二叔来了。”

    小娘子定睛看了看,认出来了,从榻上滑下来,向夏侯沛见礼:“见过叔父。”

    夏侯沛笑着抱起她,坐到皇后身旁,逗着她道:“你今日有空来了?都说你忙的很呢。”

    这是卫王夏侯康的次女,宫中寻常唤她小二娘。

    小二娘嘴甜得同抹了蜜一般:“我知道十二叔要回来,就来这里等十二叔。”

    “回来”二字,大大取悦了夏侯沛,她心情大好,捏了捏小二娘的脸,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人弄坏了东西,让她阿娘禁足了?”

    小二娘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垮了下去,小嘴嘟得老高:“不说这个好嘛?”

    夏侯沛笑得更加开怀,还想逗她,便被皇后扫了一眼,让她不要欺负小孩。夏侯沛不禁低头浅笑,倒也正经了许多,问她:“你阿爹近日做什么?”

    “作画。”小二娘毫不犹豫地回答。

    卫王是个雅人,好诗赋,好作画,夏侯沛是知道的,又逗着小二娘多说了几句,小二娘看天色不早了,便道:“我要回我阿婆那里去了。”

    夏侯沛便将她放到地上,皇后唤了人来,将她送回去。

    小二娘很有规矩地福了福身:“祖母,十二叔,二娘告退。”

    皇后温和地道:“去吧。”

    夏侯沛顺势吩咐宫人好生侍候。

    待宫人抱着小二娘出去,夏侯沛转回头来,笑着道:“有个孩子,也挺热闹。”

    皇后笑了笑,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喜欢孩子?”

    夏侯沛不大在意:“还好吧,只是阿娘这里有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会热闹些。”她说完就后悔了,若是阿娘再养一个孩子,一定就不会只关心她了。夏侯沛又忙道:“还是不要了,阿娘有我就够了。”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养她一个,就够劳心劳力了,哪儿还有心力再养一个。

    夏侯沛见皇后并不执著,便喜滋滋的想,阿娘并不是喜欢孩子,阿娘只是喜欢她,心情十分舒畅道:“我也会欢声笑语,也会让阿娘开心。”

    皇后笑道:“你少气我就是好的了。”

    夏侯沛做伤心状:“阿娘不疼我了。”

    殿中宫人皆笑。

    待用过晚膳,时候便不早了。

    皇帝未曾下令,夏侯沛仍居□□,皇后担心她心气不平,便劝道:“你是太子,就更要大度,于小节不必太过计较。”

    夏侯沛豁达笑道:“有什么可计较呢?或早或迟罢了。”就是她不说,高氏自己就住的下去了?朝臣能看着太子将居处让与先太子遗属?

    见她心有成算,皇后也不多说了。

    夏侯沛看看天色,转头道:“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皇后起身,送她到殿外。

    夏日昼长,用过晚膳,夕阳余晖仍在,皇后站在长秋宫外,身影被斜阳拉的老长。夏侯沛走出几步,回过头来,便见皇后仍在。

    皇后未曾提及,她做了太子便将如何,一切仿佛毫无变化,可夏侯沛知道,皇后是高兴的,哪怕她什么都没说,可从她的气息,从她眼中的柔光,从她唇角的弧度,夏侯沛就知道,她也是高兴的。

    她笑着摆手,示意皇后回去,不必再送。

    夕阳西斜,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越发狭长,皇后站在那宫门外,静默而立,见夏侯沛回头,她目光更为温柔,夏侯沛笑了笑,最终回转过身,大步离去。

    在长秋宫待过,夏侯沛的心池如初夏晨晖下的一潭湖水,温暖,而蕴藏勃勃生机。

    回到□□,满府仆从皆是喜气洋洋。迎她回来,拜见时也改称了太子,夏侯沛见他们喜则喜矣,到底没忘形,还算克制,便知是秦氏的功劳。

    到底出自大家,家事上处置很妥当。

    夏侯沛走入府中,便看到秦氏等着她,见她进来,低身一福:“见过太子。”

    夏侯沛轻笑,令她起身。

    秦氏气色甚好,不知道的人还当她高兴夫君做了太子,夏侯却是知道,她不过高兴距将周氏救出晋王府又近了一步罢了。

    如此甚好,利益交换罢了,谁都无需内疚。

    今日是夏侯沛回京第一日,她照例随秦氏去她房中。她们早有了默契,夏侯沛会不时去秦氏房中过夜,以示对王妃尊重,便于秦氏在府中立威,至于入夜之后,也只各守床的一侧,互不搅扰。

    “郎君入主东宫,此大喜之事,当邀宾朋行宴,以示庆贺。”秦氏请示道。

    夏侯摇了摇头:“阿爹尚在病中,不宜大行歌乐。”

    秦氏一想,笑道:“是我思虑不周。”

    “也不好不贺,待乔迁之时,一并举宴。”夏侯沛估摸着到那时,皇帝的身体应当会好转回来。

    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到秦氏院中。一入院门,就见周氏也在那里。

    夏侯沛一愣,她反应甚快,立即见了个礼:“三嫂安好。”

    周氏温婉一笑:“是我打扰了。快免礼。”

    夏侯沛直起身,周氏又道:“还未贺过新太子之喜。”说着,便低低福了一礼。

    夏侯沛忙示意秦氏扶她起来。

    周氏容颜婉约,行止间透着一股温婉的书卷气。她容貌甚美,说起话来,语调亦温缓,看着是个十分温柔的人。

    夏侯沛看人极为敏锐,淡淡扫了周氏一眼,便发觉她暗暗地打量着自己,那目光中并无敌意或戒备,只是深深地打量,仿佛想就此就看透她这个人。

    周氏是不可能对她感兴趣的,多瞧她几眼,多半是为了秦氏。她们二人的事,夏侯沛也无兴致参与,今晚不在这里也好,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便与秦氏道:“阿嫂是客,你不要怠慢了,我今夜在书房,有什么事,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

    秦氏福身应是。夏侯沛朝周氏微微颔首,便大步走了。

    她一走,这小院中的气氛非但未缓和,反是低落下来。

    沉默良久,反是周氏先开了口:“天将黑,我便先回去了。”

    秦氏不肯搭理,目色淡淡地看着脚下的青石地砖。周氏不曾生气,亦无不满,只是纵容无奈地看着她,片刻,她叹了口气,抬步欲走。刚走出两步,便听秦氏冷道:“你多留了这半日,就是为见太子?”

    周氏住了步子,秦氏转过头来,看着她清婉的侧颜。良久,周氏低声道:“是。”

    秦氏只觉一阵钻心的痛意,她深吸了口气,语气失望而冷淡道:“太子待我甚好,你尽可放心。”

    怎么会放心?她怎么也不能放心的。周氏缓缓转首,便直直落入秦氏的目光之中,二人对视,秦氏是怨,周氏是爱。片刻,终是周氏先撇开了眼,她低声道:“阿沅,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他。”

    那语气,淡淡的,没有怨怼,没有渴望。

    秦氏一愣,她猛地看向周氏,周氏对着她,笑了笑,温婉,柔和,带着纵容,带着宠溺,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阿沅……”她轻声唤道,那眼中满是不舍。秦氏愣愣地看着她,周氏抬手,她想抚摸秦氏的脸庞,手心到了她脸侧,终是停下。周氏轻轻叹息,转而落在她的肩上:“阿沅,你多保重。”

    这话多像久别之语。

    秦氏猛地看向周氏,周氏已抬步,默默走远,她一步步远去,身形寂寥。

    秦氏蓦地红了眼。

    夏侯沛已为太子,她与晋王间已初步分出了胜负,而事实,分出胜负的不止夏侯沛与夏侯衷,还有她与她。

    第84章

    灯下,秦沅出神,久坐。

    不知过去多久,侍女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禀道:“太子妃,汤已炖成。”

    秦沅抬首,无意识地点了下头,眼中光芒渐聚,待看清了眼前人,她方回过神来,起身道:“带上,随我去见太子。”

    夏侯沛一直在书房。

    说起来,她平日消遣甚少。不似卫王,喜诗赋喜画作喜风雅之事,亦不似汉王喜游园喜宴饮,喜歌舞之乐。她总在不知疲倦地处理正事,偶有闲情,或持卷浏览,或抚琴奏乐,多半只为打发时光。

    秦沅来时,夏侯沛正送走幕僚。

    “郎君。”秦沅唤道。

    夏侯沛闻声,便起身迎了迎她。

    “厨下炖了汤,郎君不妨喝盅汤,歇歇。”秦沅亲提了食盒,走到夏侯沛身前,和声细语。

    房中还有侍奉之人,夏侯沛从不会在人前下秦氏面子,她总是给她做脸,给予她最大方便,令她之命令在府中畅通。

    “太子妃好意,自然不能辞。”夏侯沛笑着起身,秦氏亦笑,亲盛了一碗,双手奉与夏侯沛。

    夏侯沛接过,稍稍尝了一口,抬头瞥见秦沅神色略显魂不守舍,想到她无事也不会来寻她,夏侯沛便与一众侍人道:“汝等且退下。”

    诸人应声而退,不一时,房中便只剩了她二人。

    秦沅也知自己状态不对,愧然道:“又与殿下生乱了。”

    夏侯沛十分了然于心:“三嫂走了?”一面说,一面放下手中玉碗。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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