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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清平乐 作者:若花辞树

    第3节

    夏侯沛靠在皇后身上观察着她,总觉得魏贵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般的,忍辱负重,分明极是气恨又不得不坚强地忍耐,夏侯沛忍不住笑,将脑袋埋进皇后的背后,以免让魏贵人看出端倪。

    皇后镇定看着魏贵人,手下不动声色地扶了夏侯沛一把,使她坐到自己身后,正好用她并不宽厚的背将夏侯沛整个身子挡在身后。

    夏侯沛顿时掩面,更是肆无忌惮地笑得浑身颤抖。

    第10章

    “倘若我兄长真如外界所传有治世之才,也该先荐与大郎。”皇后就似不知夏侯沛在她身后的小动作那般,淡定如常,说起话来,亦是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却无端使人觉得备受压迫,那是来自她十六年世家女的教养底蕴与身为皇后的威仪。

    夏侯沛笑过一阵就不笑了,从皇后身后探出脑袋,天真无邪地看着魏贵人,以图找到更多的有趣之处。漫漫冬日,不好外出,实在无聊得紧,好不容易来了个挺好笑的人,她是一定要看仔细的。

    那在夏侯沛眼中挺好笑的人,却委实不是个易与的。

    魏贵人受了拒,也不气馁,很体贴细致地道:“大郎是要持国的人,要学的多,近日边陲不安定,圣人一面着恼,一面也想趁此使大郎历练历练。他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我怎好再去扰他?且大郎那宫里,各官员皆是配备齐全的,若让崔郎去?要崔郎何处立足?想到这种种,才敢起为三郎延崔郎为师的念想。”

    魏贵人低眉顺眼的,分明是好好在说话,无人迫她,她却将语气放得极是小心与恭顺,仿佛稍不留神就会受苦一般。

    夏侯沛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没意思,这殿中也没个男子,谁会喜欢她这做派?这位夫人真是将演戏做生命了。她想的多,再稍一延伸便想到“原来阿爹喜欢这个样儿的”。轻轻地唤了声:“阿娘。”

    皇后低头看她,那冷静的眼眸,却让夏侯沛心头一暖,她努力将眼睛睁大,显得十分的天真烂漫:“原来阿兄的师傅也是有定数的么?”

    皇后眼中便有了些笑意:“传道授业解惑,学无止境,师,又怎有定数呢?”

    夏侯沛便很高兴道:“那不与阿舅官做,直让他教授阿兄就好啦。”

    反正崔玄那心性,也不喜为官,受朝廷拘束,至于教授,拿着书本一对一地讲,是教,随意说两三句人生感悟来听,也是教,师傅是要传道还是要授业,学生听着便是。

    “重华说的是。”皇后眼中笑意更深,抬头,与魏贵人道:“阿魏先去问过圣人罢,有没有官做不打紧,为东宫效力即是强于一切了。”

    夏侯沛就是要挤兑人,哪儿能让魏贵人有还嘴的余地,十分顺溜地插了一句:“先斩后奏阿爹要生气的。”

    一句话让魏贵人悉心准备的所有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她能说瞒着夏侯庚么?不行。若是与夏侯庚说了,夏侯庚肯将如此一个经天纬地之才大材小用地去教一个皇子么?自是不能的,大郎与三郎间选一个,必得是大郎。魏贵人不糊涂,明白在圣人心中什么是最要紧的,纵使从前不明白,经过那一场中宫之争,她也明白了。

    魏贵人真是,进退维谷。去说,好好的人给了大郎,她的儿子与大郎差距就更远了,不说,怎么把崔玄弄来做她儿子的老师?经夏侯沛那一挑明,先斩后奏已是不行的了。

    原本魏贵人心中最恨之人乃是皇后,这下,这位碍事的十二殿下已快要与皇后平起平坐了。

    碍事的十二殿下说完话便扑到皇后怀里去躲着,如一个羞涩的孩童一般担心自己说错了话遭大人喝斥,更将她方才说的话衬得是真“童言无忌”。

    魏贵人再怎么样,都不好跟个孩子计较,更不会以为那么小的孩子就有健全的心智能刻意来坏她事了,定是凑巧而已。她强忍下恼怒,面上显出无助与委屈,低声道:“如此,也对,总不好绕过圣人的。只是边陲不稳,圣人正忙着,不好这时候去打扰,得再看一阵儿了。”

    皇后点点头:“本就是你提出来的,便由你看着办。”

    接下去便再无话说,魏贵人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皇后也没想起身送她的意思,只令一宫婢代劳。魏贵人便委委屈屈地走了。

    魏贵人一走,皇后便将夏侯沛从她怀里揪出来,放一边。

    夏侯沛坐坐好,仰仰脑袋,望着皇后。

    “适才那些话,谁人教你的?”

    “无人教儿,儿自己想的。阿娘不喜欢那位夫人嘛,儿帮阿娘赶她走!”

    用语言挤兑人家,也算得上赶了。有些小聪明。皇后弯了弯唇,严肃道:“谁说我不喜欢她的?”

    啊?难道是喜欢的?夏侯沛目瞪口呆,小嘴微张着,满是惊讶。就像满以为做了好事儿来要表扬的孩子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又有点垂头丧气。

    看这小人儿耷拉下来的眼角,皇后叹息着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我是怎么教你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周边人的喜恶不该作为评定一人一事的依凭。”掌下的发丝软软的,皇后心软不已,却仍是硬着心肠,严肃道,“尤其是你,你是皇子,更该有自己的判断。”

    这是在教育她了。夏侯沛不敢再嬉皮笑脸的,忙坐正身子,恭敬地道:“是,儿谨遵教诲。”阿娘说得对,她是皇子,纵然对大位没念想,将来也是要开府第,择幕僚的,必得有识人之明。判定一人是否有德,是否有才,光看一人的相貌远远不够,乃至听人对他的评价也只是一个依据而已,究竟如何,还得自己去分辨。尤其是她,更要小心,不能留面善心恶的人在身边。

    夏侯沛知道皇后是为她好,小脸上没有半分不服气,懂事明理得让人心疼。

    皇后和缓了颜色,正要再说些和软的话安抚她,便听得夏侯沛低声嘟哝:“可是那位夫人怪模怪样的,阿娘不喜欢的人,重华也不喜欢嘛。”

    皇后一听,莞尔。

    到了夜晚,阿郑抱着夏侯沛睡。殿中让炉火煨得暖融融的,并不怕着凉。

    夏侯沛睡着了,阿郑正要退出去,便见皇后走了来。她忙让到一边,压低了声儿唤道:“殿下。”

    皇后点点头,坐到夏侯沛的身旁,见她脸蛋红扑扑的,睡得正甜,替她掩了掩被角,便出去了。

    行至殿外廊下,阿祁犹豫着道:“十二郎今日所为,真是解气,那位夫人,也着实烦人了些。”委婉地替十二郎说一说情。

    皇后道:“你觉得,我对她太严厉了?”

    “十二郎毕竟还小,亲近殿下,自然就帮着殿下,她哪儿想得到许多呢?”

    皇后身姿笔直,她看了眼月,月亏如钩,她缓缓地道:“慧心朗识,发于髫辫。你看她小不懂事,其实她已在熟悉这世间万事万物了。正因如此,更要让她知道,小聪明是不可取的。今日是魏贵人,说回去就说回去了,倘若来日是圣人,可也能这般当面就挡回去?该让她明白道理。”

    阿祁脸色一白,忙道:“婢子不及殿下想得远。”小孩正是定性的时候,她做了什么,你夸她,她便会记在心里,下回也这么做,你骂了她,她便心有余悸,下回不敢了,可长久如此,难免就怯懦。最好的便是与她分说明白。

    阿祁心里仍有疑虑,殿下如此与十二郎分说,十二郎当真听得明白?皇后却没有这方面的忧虑,夏侯沛是她教的,她的悟性与能耐没人比她更清楚。

    皇后径直往前走去,与阿祁说道:“重华与别个不同,她要过得好,就得比旁人努力。我会为她留意,你们,也留心看着。”

    阿祁郑重地答应了。

    一片乌云经过,遮住了那一弯残月,连那一点光亮都没给人间留下。仿佛在预兆着前路灰暗艰难,饶是如此,想到白日重华将魏贵人噎得说不出话的场景,皇后仍是觉得好笑又暖心。

    两三岁的孩子最喜欢亲近对她好的人,最害怕的应是对她严厉的人。如此,十二郎该避着皇后才是。可是她不,十二郎最喜欢的就是皇后殿下,一日不见,都不成。有时皇后忙,顾不上十二郎也是有的,十二郎也不哭闹,只自己挨着宫室去寻,直寻见皇后为止。

    宫人们啧啧称奇。

    清晨起榻,穿戴好了,夏侯沛站在廊下,天儿还冷得很,清晨的空气清新又寒凉,脸上凉飕飕的,呼出的气儿瞬息间便化作了朦朦的白雾。

    阿郑拿了顶帽子来罩她头上戴好,夏侯沛抬手摸了摸帽子与皮肤接触的边缘,问:“阿娘呢?”

    “殿下用早膳呢,十二郎的早膳也好了,可要端上来?”

    “要。”

    照旧是米糊糊,夏侯沛擎着一柄长勺子,专心致志地用膳。

    吃完了,夏侯沛道:“我何时能吃肉?”她磨磨乳牙,牙齿都长齐了,该给肉吃了吧?

    阿郑笑:“每日都有肉与十二郎,十二郎莫不是忘了?”

    那是肉末,没滋没味的,夏侯沛是想吃庖丁煮好的,放了各式调料的珍馐佳肴。

    “不是那个。”夏侯沛嘀咕道。

    阿郑仍是那不温不火的样子:“十二郎去问殿下,听听殿下怎么说的。”

    跟着皇后的人,都有皇后的一些特性,譬如说不显山不露水,譬如说看着心平气和,可真要在她手上讨到好儿,可难得很。

    真是……怎么看怎么亲切。

    第11章

    每日清晨,只要无意外,就是皇后教她读书的时辰。

    夏侯沛与阿郑说了一声儿:“我往阿娘那里去啦!”就抱着书本开心地往皇后殿里跑去。

    皇后那里已备下书几等她了。

    今日教的是诗文,夏侯沛看着书页上那一个个熟悉的字,跟着皇后念了一遍,然后将读音与字对应起来,这里的文字与她上一世所用的汉字是一样的。

    跟着念过一遍,夏侯沛便记住了,皇后又与她讲了一遍释义,又尽量深入浅出地拓展开,夏侯沛听得津津有味。皇后非大儒,但她的学识涵养是很不可低估的。她用平稳清浅的语气,将蕴含了深刻道理的典故娓娓道来,夏侯沛不知阿娘为了这一个时辰的早课花了多长时间去准备,光听着一个个无比确切、契合诗文本意的典故,也知必然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夏侯沛非稚子,她有眼睛,会看,知道谁对她是真好,谁对她是别有所图。圣人看着她的目光也算得上慈蔼了,却远没有阿娘那冷清镇定的目光真实可亲。

    正因如此,夏侯沛便竭力将自己表现得是一懂事的小孩儿,让阿娘少操心,让她能省力一些。譬如此时,皇后已在教她认字了,夏侯沛便想学得多一些,撒娇道:“儿欲习字,阿娘教儿写字嘛。”

    头一次听她主动要求,皇后愣了一下,而后将目光下滑,落在夏侯沛的手上,沉默了片刻,道:“怕是不相宜。”

    夏侯沛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肉肉的爪子,又小又嫩,想是握不住笔的……

    夏侯沛受到了打击,整个人呆在那里,她知道自己还小,却不曾想小成这样,连写字都受限制。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道:“别着急写字。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先背好诗文,记清字,与你有好处”

    纵然受到皇后安慰,夏侯沛仍旧恹恹的,兴致不高:“阿娘每日教儿辛苦,儿想学快一些,学完了,阿娘就好歇歇了。”她想学快一点,学多一点,这样阿娘就不必每日忙于琐碎事务之余还要空出间隙来教她,还要费心去挑拣教她的东西。可偏偏,身子太小,连写字都不成。夏侯沛沮丧得便如一只淋了雨的猫,浑身的毛都耷拉下来,贴在身上。

    “重华。”

    夏侯沛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眸轻轻的下耷,很不开心的样子。皇后看着她,既是欣慰,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已如此懂事。轻抚过她稚嫩的背,皇后嗓音低柔温缓:“阿娘教你,不辛苦。重华能为阿娘着想,阿娘很欣慰。”

    “真的吗?”夏侯沛眼巴巴地望着她。

    皇后一笑:“自是真的。”

    夏侯沛高兴不已,想到今日的早课还有一点没讲完,她立即就振作起来。

    于是就坐着,照着原先的节奏,将剩下的半截讲完了。夏侯沛仔细听罢,又留心品味了一番,记住了。

    现代人与古人是不一样的,不但言语习惯不一样,连同思维习惯也是不同。一篇古文,翻成现代文,同一个意思,却绝对没有古文的韵味与气势,就同将汉语翻成英文,翻不出汉语独特的味道是一个道理。

    人也是如此,今人与古人各方面都有差异。

    夏侯沛虽然是个成人,但到了古代,她要学的委实是数不胜数。幸而皇后事事教她,时时为她打算。

    夏侯沛觉得,变回了一个婴儿、一切从头开始是不幸的,但有了这样一个一心一意疼爱女儿的母亲,千般不幸也成了万般幸运。

    讲完了,皇后将书本置于书几上,温声道:“凡事都需循序渐进,你还小,不必着急,”见夏侯沛信赖地看着她,皇后顿了顿,继续道,“重华已做得很好了。”

    夏侯沛眼睛一亮,嘴角止不住地上翘,很快活的样子。

    这厢母女极是和谐,那边儿母子便不大相宜了。

    魏贵人在长秋宫受了挫,深恨皇后端架子,不肯帮她这忙。两年前,她与还是贵姬的皇后争那后位,到中途棋差一招败了下来,她自是不甘心,扶持了旁人与皇后争斗,最终,还是没斗过。

    皇后入主长秋,她便极少去见她,身份有差,再相见底气不足,魏贵人岂肯自找气受?此番,是不得不去了。三郎与大郎只差两岁,聪明伶俐,并不比大郎差,所差,不过只这两年的岁数罢了,连母家都是同一个。

    圣人当年亦是如此,可圣人没认命,所以他现在是圣人。有此先例,难道三郎肯认命?

    自是不认的,她不认,三郎亦不肯认。

    她知道她的长兄大将军魏师,审时度势,是他专长,若是三郎比大郎更有价值,他是不会介意转投三郎的。

    崔玄风头正盛,十二郎又小,暂不需拜师,便正好与三郎,也借崔玄父子的名望为三郎张目,也好提一提声望。崔玄人物风流,性情疏朗,平白上门,恐让人推拒,魏贵人想来想去,只得纡尊降贵地去了皇后那里求助。崔玄素疼爱幼妹,若皇后肯相助,再没有不能成的。

    皇后一口便回绝了她。

    加上插科打诨的十二郎,魏贵人气得要命。

    魏氏虽无崔氏那般有底蕴有名望,受世人敬仰,但魏氏如今掌权,在朝中声音极响,加之圣人有意照拂,何人能与争锋?崔氏与魏氏结好,益处张目可见。

    而三郎要争位,自是越少敌手越好,后宫中也需人支持。

    魏贵人自以皇后若能识时务,与她摒弃前嫌,乃是两利之事,来日三郎上位,她也必不会亏待了她,这点胸襟,她还是有的。谁料,皇后根本不肯服软。

    莫非,她是想要借十二郎去争一争?

    想到十二郎,好好一个孩子给皇后养成了这副妖孽样。魏贵人悚然一惊。

    “阿娘,你可想好了?”夏侯衷坐在那里,目光阴沉。

    魏贵人回神,缓缓道:“你见过十二郎,觉得此子心性如何?”

    十二郎?那是一个小奶娃。夏侯衷皱眉想了想,道:“还算伶俐,”唇角一翘,“宫中聪明的孩子还少么?他年纪摆在那,不足为惧。”

    魏贵人一听,也放下心来,十二郎差大郎十一岁,差三郎九岁,等他长大到能入朝的时候,朝中诸公早已心有所向,诸方势力定已全数瓜分,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生在皇家,排行至关重要,生得迟,做什么都迟,迟得多了,便来不及了。

    魏贵人抛开夏侯沛不再去想,言归正传:“皇后不肯答应,需另设法。”

    夏侯衷冷笑:“想也知道。”

    魏贵人稍一沉思,便道:“过几日,你便上崔门去求,执弟子礼,做出好学的样子来。”

    夏侯衷到底还是个十一岁孩子,仍自不解。

    在后宫斗了多年,今稳居三夫人之一,魏贵人自非蠢人。她嘴边显出一个如罂粟般带毒的微笑来:“成与不成且另说,让世人看看你广平王尊师重士,大度好学,崔玄答应,你就赚了个好师傅,崔玄不应,是他没胸襟,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你阿爹定容不得他。”

    进退得宜,总之亏不了就是。

    这一解说,夏侯衷瞬间便明白了,欣喜起身一揖:“多亏阿娘多智,儿必遵阿娘之言行事。”

    魏贵人看着爱子,目光柔和下来,缓声道:“还有一件,不论何时何地,你都不可忘了。”

    夏侯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魏贵人一笑,眼神愈加温柔:“讨好圣人,最是要紧,休要将他做你的父亲,将他做皇帝,将他当做一个不相干的人,去讨好,让他时时顺心,去算计,自他那里得到好东西。你体自圣人,荣辱得失皆系于圣人,只有圣人说你好了,你方是成功。”她顿了顿,眼中温柔尽失,余下一片冷意,“我败给皇后,固有不如她的地方,可何尝不是圣人不愿魏氏女再为后!”

    这道理,她狠狠跌过一跤才明白过来。她摔过的地方,不可再叫三郎也去跌上一跤,魏贵人盯着夏侯衷,问:“你可听明白了?”

    夏侯衷利索做了一揖:“儿明白。”

    母子二人定下计策,却不好立即施行。

    前朝不稳,这时不宜大动。

    突厥合五大部落之力,自是有备而来,大夏应对仓促,不免就落了下风,又因楚国虽疲,也防他趁人之危,派了原要去北陲的骠骑将军杨为哉往上柤,震慑楚国,改命原要往上柤的大将军魏师带兵火速赶往北陲,凉州刺史李愈,宣威将军赵颢领军就地抵御外敌,大鸿胪魏会为监军,都督军事。

    突厥势如破竹,连下数城,烧杀劫掠,百姓遭灾无数。宣威将军战死,凉州刺史李愈弃襄武、首阳二城,退守长水郡。

    战报传至洛阳,夏侯庚大怒,就要御驾亲征,经太子与百官苦劝,好不容易才稍平息了怒火,分析起此次战事。

    第12章

    皇帝在前朝忙碌,后宫也不会闲着。

    前方战事,无人不关心,魏贵人自不必说,她魏氏最出息的两根顶梁柱都在北陲,其他妃妾,亦不乏家族有儿郎参战的,再者,圣人近日心绪与战况息息相关,了解一些,圣人来了,也知该喜庆的笑还是收敛着点。

    长秋宫中,李华在殿中禀事,夏侯沛坐在一旁抱着个九连环在拆。她并不专注,一面拆,一面将注意力往皇后身上去。当李华说到“圣人将魏大将军与杨骠骑的委派颠了个个儿,不令魏大将军去上柤了,令他带兵去抗突厥,本该与大鸿胪往陇西的杨骠骑被派去了上柤,防着楚人使坏。”

    时时注意着皇后的夏侯沛敏锐地发觉,阿娘的双眉极小的皱了一下,速度极快,只一刹那,若非她看得仔细,是万万发现不了的。

    魏大将军,杨骠骑。夏侯沛将这两人记到心里。只是大将军与骠骑都是官职,不知名字是哪两个。又想阿娘大约不赞同这调转的任命。又想阿爹真是倚重这位魏大将军,本可建功的杨骠骑心中想是不平。

    “楚国可有动静?”皇后问。

    李华想了想,回道:“还不曾听闻,想是安分的。”

    皇后自冥思。

    李华继续道:“与突厥的战况不容乐观,突厥人势如破竹,大夏且战且退,折了不少兵将进去。圣人气坏了。太极殿那边儿都战战兢兢的,气儿都不敢多出一下,昨日见了赵九康,他还抱怨了一声,说是圣人跟前的差使越发难当。”

    说这些前朝的事,并非一板一眼,就同谈论今日天况如何一般的说来,皇后只听,甚少发表言论,但她每日都会来了解一下。夏侯沛在一旁看着,便觉得,就如前世看报纸,报纸上的事,大多是用不上的,但得知道,以防有一日突然就有需要了。与常人看过就算不同的是,想必阿娘心中对每一事都十分留心,且都有自己的见解。

    听李华说罢,皇后少有地开了口:“大将军与大鸿胪连璧,夷狄也只逞得一时强。”

    于是夏侯沛又将大鸿胪三字记在心里,只是苦于不知这大鸿胪究竟姓甚名谁,出自何门何氏。

    李华便笑了:“殿下之言,必是准的。”世人只知崔玄,言必中的,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皇后不轻易开口,但每一开口,从无落空。

    九连环解开了。夏侯沛漫不经心地拨弄,一不留神,就解开了。李华要禀的也禀的差不多了。这些事,皇后惯常不会避着夏侯沛,也不会刻意说与夏侯沛,一直都是放任的姿态。夏侯沛也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遇到格外关紧的,方会记上一记——她还小,做什么都太早,且不必急的。

    夏侯沛高兴地将拆开的九连环捧去给皇后看。皇后表扬了她,又与李华道:“十二郎生辰近在眼前,不逢整十岁,前朝又是那般光景,圣人想是顾不上了。就简单整一顿宴来,邀诸王公主一同私下饮宴一回便罢了。”国难当前,也不好太过欢乐。只朴素低调一些就是。

    夏侯沛就很感兴趣地望向皇后,她生辰要到了,阿娘定会赠她礼物的,去岁阿娘就赠了她一整套的玩件,皆是上好白玉所制,极为精致逗趣,好期待今年的~~~~

    殿中众人都注意到她几要冒出光来的眼睛了。阿郑笑道:“到时十二郎便可与十一殿下与九殿下玩耍了。”诸皇子中,只有这两个与夏侯沛年龄相近。

    夏侯沛一脸嫌弃。那两小子她见过,傻得很。

    皇后一见她那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提醒了她一回:“兄友弟恭。”

    夏侯沛乖巧应了。

    皇后看她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聪明,也不舍得委屈她跟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玩,又道:“重华与阿娘玩就好。”

    夏侯沛顿时笑得眯起眼:“好~”

    最喜欢与阿娘玩啦!

    殿中诸人皆笑。

    李华尽忠职守,道:“臣去准备起来,写下帖子,到时给诸位殿下送去。”

    夏侯沛二周岁生辰,就在长秋宫诸人认真对待中来了。

    皇子公主的帖子都送了去,众人都出席,就连最忙的夏侯冀,也来与幼弟捧场。

    如今大家都小,虽有的已有爵位,有的还是白身,区别并不很大。

    人,并不是生来就知功名利禄,就会争权夺利的。

    稚子纯真,夏侯汲人等人捧着礼物笑眯眯地来给夏侯沛。夏侯沛也笑眯眯地接了,口中道:“谢过阿兄。”

    不等她说尽,夏侯汲人的目光已经被九郎夏侯谙手中的玩器吸引走了。

    最靠谱的是夏侯冀,风度翩翩的小郎君,远远走来,光他飘逸的姿容与不骄不躁的涵养便足以令人心生好感。他走入殿来,先去见皇后,恭敬施礼,姿势标准而赏心悦目:“儿请母后大安。”

    皇后抬手:“免礼。”问了他近日可好,又道,“大郎正忙,何必亲来?”

    夏侯冀温润的目光落在夏侯沛身上,笑道:“十二郎生辰,一年也只得一次,儿为兄长,哪儿能不来贺?”

    从皇后跟前退下,瞄见八郎夏侯挚端了杯盏要饮,还提醒了一句:“慢着些,仔细烫着。”又冲侍奉夏侯挚的宫人示意,要他们留神顾着。

    夏侯沛一向对他有好感,看得出来,大郎是真的在努力做一个好兄长的,爱护着底下的弟妹。跑上去,与夏侯冀见了一礼,看了礼物,道了谢。夏侯冀抱起她,掂了掂,道:“小十二郎长壮实了。”

    夏侯沛仗着年纪小,戳戳夏侯冀俊朗的脸蛋,道:“阿兄也壮实。”

    夏侯冀良善,夏侯沛可爱,虽差了年岁,说不到一处去,倒也相处得宜,但,就是有不甘寂寞的人要凑上来。

    夏侯衷见不得夏侯冀与任何一个兄弟相处得好,他必要来搅一搅局。慢悠悠地走上来,笑得极是懒怠:“大郎竟也来了?阿爹今日不曾传召么?”

    夏侯冀将夏侯沛放到地上,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去与他们玩吧。”

    夏侯沛不肯走,揪着他的外袍,道:“要与阿兄玩。”

    夏侯冀笑,也没执意赶她走,转头与夏侯衷道:“阿爹召不召,也是你当管的吗?”

    夏侯衷忙恭声道:“阿爹诏命,弟岂敢置喙?问一问,只关心阿兄罢了。”他们这边说话,已引起了边儿上的注意。

    二郎夏侯恕,六郎夏侯康,八郎夏侯挚都望过来。

    夏侯衷余光扫了圈,心下满意吸引了众人注意,又状似欣羡道:“弟羡慕阿兄每日都能见到阿爹。边陲战事不停,阿爹定然忧心,也不知瘦了没有。”语气慢慢就担忧起来。

    听了他的话,年幼的不觉,年长的已带出羡慕来,面上是羡慕,至于心中是羡是妒,谁又可知?

    夏侯沛觉得,她这三哥,真不愧是他娘的儿子,装模作样,一副德行。

    夏侯冀下意识地便觉得夏侯衷这话是话中有话、不怀好意,他神色冷了下来,道:“既忧心,怎也不见你拜见,你的孝心,莫非只停留在口上?”

    “恐扰了阿爹,实不敢擅自去见。”夏侯衷回了一句,又期待地问:“阿兄常在阿爹近旁侍奉,阿爹近日可有提起弟?”看了看四周,仿佛羞赧地笑,加了一句,“还有诸位……”

    正当此时,那边有宫人来,恭敬福了一礼,道:“诸位殿下,恭请入宴。”

    话头打断,再要接,便显得刻意了。夏侯衷眼中闪过阴翳,抬了抬下巴,唇角抿起。夏侯冀看他一眼,弯身抱起夏侯沛,领诸弟入宴。

    夏侯沛趴在夏侯冀的肩上,侧头看他光洁的下巴,正处舞勺之年的少年,脸上还没有成人的棱角,显出孩子的稚嫩来。夏侯沛听他适才那几句反问便知,阿兄对三郎的居心必是有所察觉的,他心中定然不满。但此时看去,他气息温和,步伐稳重,煦煦若君子,夏侯衷刻意的挑拨并没有让他耿耿于怀。

    夏侯沛的脑海中不知怎么便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句话来——君子欺之以方。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冀:“十二郎长壮实啦~”

    夏侯沛:“哼!”小公举是不会喜欢被人形容壮实的!

    看到了你们的期待,咳咳,一部分同学很想看到脖子以下的描写以及滚来滚去的那种运动,嗯,我懂的。别的也看到了,貌似跟原本就预备的进展没有冲突,内什么,彼岸君的那个,难度太大了,以及kkk君的太跳脱,实在是,夏侯沛长得像皇帝还是皇后,我能说她长得自成一派么(捂脸)。

    第13章

    宴上酒肉是尽有的,只是小的几个皇子皇女喝不得。佳肴美馔,乃是长秋的庖丁所烹,比起宫中厨下的手艺,高明上不知凡几。与宴宾客都吃得高兴。

    夏侯沛十分眼馋那肉,她已有两年没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了,很怀念从前大口吃肉的痛快,看看四周,皇后正与二娘说话,没看这边儿,她扭头扑进夏侯冀的怀里,小手指准确地指着一道炙羊肉奶声奶气道:“阿兄,要这个。”

    夏侯冀哪儿知道皇后不令夏侯沛乱吃东西呢?十分细心地将炙羊肉切成薄薄的小片,喂到夏侯沛嘴边:“来,小寿星公。”

    夏侯沛啊呜一口吃下去,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质嫩味鲜,含浆滑美,凭她尝遍山珍海味的记忆与灵巧的舌头,很快便吃出,这道炙羊肉,是先将肉切块,而后用葱花、盐、豉汁浸渍,豉汁必得是私家秘方,才有这般馨香诱人,她能品出里面大约有清麻油、白盐、椒、姜、葱,还有什么?唔,这股清香应当是来自橘丝……浸渍之后的肉,便初步入了味,接着便是烤炙,最讲究的是火候,起头不可太猛,得是小火,将肉块呛一呛,待肉色转变,火慢慢变大,仍要控制着火候,不能大得太过,熏干了肉中的鲜汁。如此烤出来的肉,鲜香味浓,皮酥肉嫩,肥而不腻,香美绝胜。

    还!想!要!

    夏侯沛泪汪汪地抬头,正要再讨,就对上皇后似笑非笑的目光。

    偷吃被阿娘捉个正着……简直是人间惨剧。

    夏侯沛瞬间便一本正经的,摇摇头:“阿兄不要喂十二了,十二不吃。”

    夏侯冀虽不知她怎地忽然又不要了,也由了她,不再喂她。

    夏侯沛自擎着个长勺,舀那没滋没味的糊糊吃,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嘴边还油光光的沾着炙羊肉留下的痕迹呢,面上却将自己装成一个什么都不曾做的老实孩子。皇后忍俊不禁。

    到曲终人散,夏侯沛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一直战战兢兢的。

    皇后并没有责怪她,小孩子,哪儿能不活泼呢?她偶有点小调皮,皇后反而高兴。只是也不能听之任之,便与她说了,现不与你肉吃,是那馔食中油盐太重,恐伤了脆弱的肠胃,待你再大一些,便不拘你了。

    夏侯沛瞬间便忘了自己刚刚偷吃被逮住,目含期盼:“要多大,才好吃肉?”

    对肉的执着几乎超过了想要持笔写字。

    皇后道:“再过三年,过了五岁生辰。”

    夏侯沛一张粉嫩的小嘴就张成了个圆,显得又震惊又沮丧。

    皇后不忍见她这可怜的小模样,便安慰道:“阿娘令庖厨烹制些旁的佳馔与你可好?”

    这已是最好的了。夏侯沛也不好意思再撒娇,点点头,乖巧道:“儿与阿娘分食。”

    皇后一笑,答应了。

    多年没肉吃的痛苦,实在不足与人道。

    谷雨过后没几天,形势严峻的战事终于传来捷报,大将军魏师伏击成功,杀敌千余,虽不是大胜,却是此战第一场胜仗,鼓舞了大夏士气!夏侯庚大喜,下诏勉力三军。

    更大的胜利,紧接而来,却不是打胜的,而是大鸿胪魏会,使了离间计,离间突厥五部。

    话说突厥并不是团结的一块,其内部分了许多部落,每个部落皆有一个可汗,突利可汗是所有部落共举的首领,名义上可号令五部。但也只名义而已,在利益面前,五部各有私心。其中五部之一的罗尔丹部与突利颇有矛盾,罗尔丹部是五部之中最强的一部,此番来大夏劫掠,罗尔丹部首领达旦可汗带了十五万大军。达旦可汗乃是突利可汗的伯父。突厥内部关系复杂,人伦上面与大夏也不大相同,譬如兄终弟及,及的不仅是汗位,还有阿嫂。也不知突利之父与达旦是否同一个母亲。

    突厥五部,罗尔丹部实力最强,达旦原也有望竞争大可汗的,不想中途杀出一个突利,破灭了他的野望。有这纠葛,达旦与突利,也只面和而已。

    此次入夏劫掠,突厥收获颇丰,可颇丰中又小有不足。在分赃上,五部出了点争执。谁都欲分的多些,如此,分的标准,便出现了分歧。是按斩首人头数论功,还是按出兵人数论功,亦或各算各的?五部可汗不能达成一致,谁都想依于己有利的来。

    魏会就揪住了这点小纠葛,将小纠葛在达旦可汗眼下放大成大阴谋,他派人说与达旦,今突厥收获颇丰,大夏岂能任由抢掠?必反击!先前魏大将军便已打了场胜仗,接下去,自然还将继续。突利带着你们来时可说了要做什么?若是抢点物资便罢,何以一直深入?若是要侵占中原土地,突利可说了战略?

    不曾!

    魏会料到突利无战略是基于他对突厥的了解。大夏而今兵强马壮,突厥虽不差,想要入侵却非易事,突利并非莽撞之人,必谋定而后动,此番之所以率大军来袭,只因去岁,突厥内部忙着兵变,没顾上预备过冬粮食,牧民们饿了一冬,自忍不住了,草原贫瘠,又无处取食,想来想去,只好到大夏“借”点。既要借,不如借多点,突利不是都蓝,他对大夏,从未安好心。

    本是抢到物资便走的,然,这回的进攻太容易,突利不免迷了眼,便越发深入起来。如此,他又哪儿来得及制定战略?

    此皆魏会推测,之后的事态发展证明,他所料,极准!

    达旦一听魏会所言,不免心慌,既怕突利在酿就大阴谋,又恐大夏在使计离间。

    与此同时,分赃的矛盾非但没有解决,还随着劫掠所得物资的增多而扩大。财帛动人心,几位可汗都是手下有兵的人,谁肯轻易让步?

    魏会见此,便又使人道:“突厥大军若返程,必经可汗帐前,可汗可能确保突利会安安分分地过去,放着一整个部落的牛羊人马什么都不做?”

    达旦更惊慌,倘若回师途中,突利联合其他几部吞了他的地盘,他定胜少败多。

    此时,魏会便令早年便安插在突厥的内应飞驰到突厥军中,暗告达旦,营帐附近有行迹可疑之人。达旦此番是倾巢而出的,部落中只留下些许老幼妇孺,闻此岂能不急?顾不上再想是真是假,忙率军回援。

    突厥四十万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去了十五万,剩下的,军心浮动。

    魏会不懂如何行军布阵,却能勘透人心,目光更是放得长远,从十年前他作为和亲使到突厥,并无接到任何人的命令,自己就在那里按了内应,更与诸多突厥权贵交好,到如今要用了,得心应手。

    依他这功劳,回京之后,定然少不得一番厚赐。

    只是距他回京,还有些日子,余下的二十五万大军,也不是好相与的。

    战事虽未终止,有了大鸿胪那一功,禁宫上空弥漫的阴云散去不少。夏侯庚也不再是日日板着面孔了。他将精力从战事上抽了点出来,转过头来关心儿子们的学业。夏侯谙、夏侯汲人、夏侯沛还小,是不需管束的,自八郎往上五子,便突然间收到了来自父皇的关爱。

    夏侯冀是个极为自律的人,夏侯庚对他向来是满意的,此番亦如此。二郎夏侯恕,是诸子中如影子般的存在,在人前极少说话,在夏侯庚面前总垂首肃立,半句不敢多言,看着很是木讷。

    夏侯庚素不喜此子,见他人长大了,却仍同又是那般畏畏缩缩,自是十分不满,夏侯恕便遭了顿骂。

    三子夏侯衷,连日来都极浮躁,也不曾在学业上下功夫,夏侯庚一考问,磕磕绊绊不知所云。

    六子夏侯康倒是认真在攻书,只是夏侯庚被前两子弄得很不高兴,连带夏侯康也遭了池鱼之灾。

    八子夏侯挚,乃是夏侯衷的同母弟,魏贵人将精力皆放在了夏侯衷身上,便不大有功夫管他,加之他又是贪玩的年纪,平日里最不爱看书,现下被夏侯庚一考问,结果可想而知。

    夏侯庚将将才好了一些儿的心情顿时又乌云密布。他对着几子一顿斥骂,将儿子们骂得不敢抬头,忽而想到他还有三个儿子。那三个儿子还小,但也不能任由他们玩了,得早些抓紧,纵然还不到年纪读书,也该让他们明白求知的重要性,也当使他们端正了学习的态度!

    他已用武力夺得了天下,可要使天下长治久安,不止是武功可做到的。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方为长久之术。夏侯庚是知道这道理的,他还算过自己的岁数,等到太子即位,这天下差不多也定了,接下去,便该是如何治理天下,好使夏侯家千秋万代,这是皇室宗亲的责任,他的儿子,就该接下这一重任。

    夏侯庚吩咐了一声,令宫人去唤九郎、十一郎、十二郎来。

    第14章

    宫人至长秋之时,夏侯沛正拿她的圆脑门顶着皇后的手臂外侧。

    “抱抱,抱抱,抱抱,抱抱……”与皇后相处了两年有余,夏侯沛最亲近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娘,撒起娇来也完全没有阻碍。

    皇后垂下眼睑看了看顶着她手臂的大脑袋,轻轻道:“重华。”

    夏侯沛仰头,看着皇后,可怜兮兮道:“要阿娘抱抱。”阿娘的怀里软软的,香香的,她想要阿娘抱抱。

    “你长大了,不好再老是要阿娘抱了。”皇后残忍地拒绝她。

    夏侯沛顿时很伤心,又要用脑袋顶着皇后的手臂转来转去,头刚一低下,便被皇后轻轻一抬手,托住了。

    半点都动弹不得了!夏侯沛不甘不愿地重新仰头,正欲说话,太极殿的宫人便到了。

    宫人走入,先恭恭敬敬地拜见皇后,随即便将来意说了,并多提了一句:“殿下们表现不合圣人意,圣人心绪不佳,皇后殿下需留神。”

    皇后便知道了,和和气气道:“待我提点十二郎几句,请中官殿外稍候。”

    宫人自应了退下。

    夏侯沛在宫人入内的那一刹那便是端端正正地坐着,一本正经的模样,这会儿殿中又只剩了她们母女。夏侯沛抬头,道:“儿自留神,阿娘不必担忧。”

    若是此时有外人入内,必会惊诧如此稳重成熟的话语会从一个二岁多点的孩子口中说出,但皇后,早已习惯。她温声道:“重华可还记得先皇后周年祭前阿娘与你说的?”

    “记得的,珍宝显摆在外,会遭抢。”夏侯沛记性很好。

    皇后微微弯唇,摸摸她柔软的发:“重华与阿娘,便是千金不易的珍宝,记得阿娘说的话,好好的去,早早的回来。”

    夏侯沛郑重一拜:“阿娘放心,儿必早去早回。”

    说罢,她便站起身。皇后唤了几名宫人来,侍奉十二郎往太极。

    夏侯沛坦坦然的去了,并不知皇后很担心。

    在皇后眼中,她再早慧,再神异,也只一孩子,儿出行,母担忧,皇后岂能不忧?她派去护持十二郎的皆是倚重的心腹,拿出去,个个都可独当一面,到了太极殿,一有不好,便立即有人速来求援。

    夏侯沛到太极殿,正遇上夏侯谙,她站住了,等了等她九兄。

    九兄的小脸上带着紧张,看到她,唤了声:“十二郎。”

    夏侯沛也回了他一句:“阿兄。”

    兄弟之中,太子夏侯冀最长,年十三,夏侯恕比他小几个月,也是十三,夏侯衷年十一,这三人,是差不多大小的。接下去,夏侯康九岁,夏侯挚八岁,夏侯谙四岁,夏侯汲人三岁,夏侯沛三个月前过了二岁生辰。

    大约就是夏侯冀、夏侯恕、夏侯衷是能说到一路去的,夏侯康、夏侯挚常在一起玩,夏侯谙、夏侯汲人也是总在一块,夏侯沛比较特殊,首先她太过聪明机智,同龄人中大约是寻不见朋友的,其次,她为中宫子,身份上较为尊贵,嫡庶之别,如同天渊,皇室比传承数百年的世家稍不讲究一些,但区别仍是不可忽视的。

    夏侯谙与夏侯沛一同入内,殿中诸人皆在,只缺了他二人。见过礼,二人与兄长们依序齿坐好。

    排序在前的五人皆低着头,神情恭肃无比,不敢多说一句。后来三人,夏侯谙与夏侯汲人惧皇帝,也一声不吭地坐着,夏侯沛不惧,但她不肯出头,也一并静坐。

    夏侯庚板着面孔,沉声训导:“我之儿孙,岂可一事无成?堂堂丈夫,倘若只知安享富贵,遇事不能抗,颜面何存?学识不会从天而降,书墨不能凭空而来,要学本事,必得沉下心,踏踏实实地学。尔等尚年幼,非享乐之年,学会如何安生,如何立命,方是正道!”

    诸子唯唯而应。

    夏侯庚深具威严的目光便一个一个地扫下来。少年们顶着压力,儿童们也担惊受怕,九郎与十一郎甚至不能完全理解皇帝话中意,至如惊弓之鸟一般点头称是。夏侯沛在心中叹一句,阿爹拔苗助长了,三四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呢?平日里不过问,突然便召了人来,九郎与十一郎怕是吓也吓死了。好想念阿娘……还是阿娘好,因材施教,从不逼迫她。

    目光从诸子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夏侯沛面上。夏侯庚微微蹙起眉来。

    “十二郎。”夏侯庚突然唤道。

    夏侯沛转眼看过来,目光稳稳的,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模样。

    夏侯庚语气缓了些,问:“十二郎近日在学什么?”

    夏侯沛迅速衡量了一番,不能太出风头,也不能说的太离谱,让阿爹看出谎言来,便选了个折中的回答:“与阿娘,习字。”

    自小开始念些字过过眼,为将来正式开蒙打下基础是很常见的,夏侯衷等人并无意外。

    “可能执笔?”夏侯庚又问。

    “不能。”仍旧是不骄不躁,不慌不忙。

    这年岁,光是这等风仪,已使人惊叹。这是受了皇后的熏陶,夏侯沛平日里便是如此,皇帝是知道的,并不惊奇。

    又训了几句,夏侯庚便令八人退下,回去好生用功,他改日再来抽查。

    行至殿门前,皇帝忽道:“十二郎留一留。”

    夏侯沛便回过身,回到原处。她人小,稚嫩可爱,却偏有一股沉着之气,令人更为惊奇的事,这与众不同的沉着并不与她稚嫩的外表矛盾,就如她天生就有一般,使人觉得,十二郎本就该如此。

    小人儿站稳,微微显出了一个笑来。

    夏侯庚也笑,十二郎自小就不怕他。皇帝的语气也轻快了点,问:“你只习字而已?”

    夏侯衷等人以为夏侯沛口中的习字只是拿着字让她看,并不要求她记住,许多小孩小时,尊长都会如此,夏侯庚却知道,夏侯沛说的习字,是确确实实在习字,要会认会念。

    听他这般问,夏侯沛便知皇帝是在问更深入的东西,便老老实实道:“还学诗文。”

    皇后并不是临到事前方教她如何表现的,在平日,便会提点她,人前不言,若圣人相问,便以实情相对。夏侯沛知道,这天下毕竟是皇帝的天下,这宫禁毕竟是皇帝的宫禁,要瞒未必瞒得住,她要长大,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更何况,皇后与她都不曾想过要压抑着才能,装一世的平庸。人生在世,何其珍贵,因世故,不可为所欲为便罢了,若一直戴着面具示人,未免悲哀。

    这一点,夏侯沛与皇后的看法是一致的。

    故而,皇帝一问,夏侯沛便据实相告。

    夏侯庚又问了几句,着实惊叹了一番他这幼子实在神异。高兴之余,他心中便有些缺憾,倘若有这份天赋的是大郎该多好呢?

    想到大郎,便想到方才的情景,夏侯庚又问:“你已学了这许多了,方才人前,为何不言?”

    夏侯沛便十分认真地道:“阿娘所教,儿年最幼,父兄尊长前,多学少言,恭敬以待。”

    夏侯庚缓声道:“你可知你阿娘为何要你尊敬父兄尊长?”

    夏侯沛便静默了片刻,她有无数种答复,她在寻找一种能让皇帝满意的回答,皇帝看着他,那目光并没有刻意冷冽,仍让人觉得无处遁形。夏侯沛迅速在心下考量,最终,回道:“从礼而已。”

    这一回答并不显得多机智,却让夏侯庚明白之余,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世家,最重礼法,长是长,幼是幼,嫡是嫡,庶是庶,从无更改余地。皇后为世家女,礼法深入其髓,加之以往一贯而来,她皆是十分谨慎遵从礼法的。

    夏侯庚顿时就放心起来。长幼嫡庶的正统大义在皇后那里是不变之理,她教育十二郎自也会将她的观念灌输给十二郎。十二郎再是聪慧,毕竟只一稚子,需人引导,方可立世。

    “你阿娘教你很好。”夏侯庚满意起来,慈蔼地点了点头,见夏侯沛微笑,又想到他每往长秋,总见皇后照顾十二郎无微不至,便又道:“你阿娘对你很好,你要记着她的好,今后长大,要孝顺。”

    夏侯沛道:“这是自然,阿娘待儿好,儿都记得,儿要一直与阿娘一起,将来长大,也与阿娘同住,不分开。”这是她的真心话,她想过了阿兄如此仁善的一个人,将来她封王,要去封地,便求一求阿兄,带了阿娘同去,不将她留在这孤寂的宫闱中。

    夏侯庚听她这一本正经的话语,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摸摸夏侯沛的脑袋,笑道:“那哪儿成?你长大,是要独立出去的,你阿娘是皇后,一国之母,如何能与你同去。儿女长大,便要离开父母,自寻出路去了,你有这份心,已足以使你阿娘开心了。”

    夏侯沛板着脸,认真道:“事在人为,儿独立出去,也要带阿娘走,阿娘养大儿,殊为不易,儿岂能弃母不顾?再多艰难,也必不离不弃!”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说这么认真的话。她是真的想好了,将来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将皇后留在这里,她看得出来,阿娘其实并不在乎中宫之主的位置。

    夏侯庚却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笑得越发肆意,直道:“童言无忌。”

    夏侯沛冷静地抬起眼睑看了笑得正欢的夏侯庚一眼,又慢慢垂眼。

    她要做的事,必会不惜一切去达成。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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