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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山河流杯客 作者:多四

    第2节

    郑琰不嫌自己败家买了一堆花糕,今日出游和周涵芝约好也并未带着小厮,自己捧着一堆盒子没了手,周涵芝无奈帮他牵着马拴了起来。走着走着他来了兴致站在灯架下猜起了灯谜,周涵芝陪着他,两个人得的花灯都在周涵芝手里。

    郑琰终于尽了兴,付了银子和周涵芝继续走,周涵芝提着一堆灯笼停下步子,蹲下身把花灯送分给了身侧的几个小孩。

    “那个不能给!”郑琰喊,周涵芝带着询问看了他一眼。

    “那个是你给我的,不能送给别人!”

    周涵芝看看手里普通的花灯,换了一盏给一旁的小囡囡,小囡囡拿了灯亲了周涵芝一口跑了。

    “你要是想找人亲你,可以叫我啊。”郑琰忽然凑过来,周涵芝戳了他一把。

    郑琰忽然冲周涵芝一挑眉,周涵芝看过去,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到地上,一个女子在前面背对二人站着,身姿窈窕。周涵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妹妹,周府的嫡女。

    周涵芝立刻低下头转身欲走。

    “羡言,你不是害羞了罢?”郑琰把抱着的东西放到地上,一把打开折扇,“我就是问你那个姑娘美不美。”

    “美,”周涵芝往边上走了几步,“自然是美的啊。”

    “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自己去吧。”周涵芝转身欲走,“你的马你记得去牵。”

    “别走啊,”郑琰拉住他,“羡言不要害羞嘛。”

    周涵芝皱着眉挣了几下推开了郑琰。

    “羡言。”是秦容顾的声音,郑琰抬头一看,太子正隔着人和灯走过来。

    “羡言,你认识太子?”他小声的问。

    “崇文馆和弘文馆经常往来,崇文馆是太子那边的,我当然认识啊。”

    秦容顾走了过来,朝郑琰和周涵芝笑了笑,“郑大人好,今日可尽兴?我约了羡言,可他推脱了,我以为是去陪哪家的小姐,没想到是陪郑大人。”

    郑琰也不拘束,合上扇子道:“秦公子不是也好兴致吗?天黑了还出府提灯夜游。”

    周涵芝把手里的糖人递给秦容顾,秦容顾接过神色如常,“我与羡言走走可好?”

    “左右我与羡言没了旁的事,秦公子好走。”

    “后日见。”周涵芝对着郑琰微微颔首,郑琰朝他挥挥手。

    秦容顾和周涵芝并肩走回玄德街,玄德街上人很少,秦容顾咬了一口糖人,“唉——,我竟觉得这糖人不及涵芝甜。”

    “吃多了甜的牙会疼。”周涵芝笑笑,“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郑琰不得拉着你去见你妹妹了?你进了城我便跟着呢,先谢我,然后再夸夸我呗。”

    早送衣

    早上下着细雨,周涵芝打着伞走到弘文馆门口。风一吹,探出墙的青杏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再过几日便可以吃了,这杏树还是光熙年间种下的,七八十年了,长得还是这么好。”姜景行看看天道,“羡言今日来得早,比我还先到。”

    “昨儿夜里听见下雨,没了倦意。”周涵芝也收了伞,和姜景行一同走进去。下雨天的早晨长长一睡最好,他哪里是没了倦意。秦容顾感风,晚上睡不好,他陪着秦容顾自然也没好好睡。

    前日秦容顾拉着他乘上一叶扁舟泛舟清思湖,荷花零星开了,他顺手摘了一朵,秦容顾非要在他探身的时候挠他,结果他一转身失手把秦容顾推到了湖里。他是万分过意不去的,秦容顾倒没恼,只是被风一吹竟感风病了。

    秦容顾不想麻烦他,让他去振花院住两天,只叫了照雨在一边服侍。周涵芝半夜又抱着被衾跑了过去,秦容顾无奈,笑着让他在自己身边睡下了。周涵芝留意着枕边人的动静,秦容顾偶尔咳一声,他便睡得不深,早早醒过来便也早些来了弘文馆。

    陆克礼还未到,周涵芝打开文翰阁的门懒懒趴在桌上,天阴着,他也不点灯,坐在窗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周涵芝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件衣服,黑底烫金粉白樱花枝,是他的衣服。他揉揉额角,秦容顾坐在他对面,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着眼睛,面前放着一册翻开的书。

    文翰阁里没几个人,附近也没人影,他伸手扫了扫秦容顾的睫毛 ,秦容顾没睡着,缓缓睁开眼。

    “今日好多了,我想你早上出来穿的少。天还下着雨,比前几日凉,便来给你送件衣服。我看你睡得香,自己看着书也困了。”秦容顾没睡着,睁开眼朝他一笑,“我还不用去吏部,过来走走。”

    周涵芝摸了摸秦容顾的额头,果然不烫了,“你不好好休息下着雨还过来,若是困了就回去舒舒服服躺着歇一歇。”

    “羡言醒了?”陆克礼走过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坐着便睡着了,不是不舒服罢?”

    周涵芝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陆克礼看他如同自己的孩子,倒是真心心疼,递给他和秦容顾各一盏热茶,“太子要的书,等雨停了我定亲自送到崇文馆。”

    “麻烦陆大人了,”秦容顾吹吹冒着热气的茶饮了一口,“我今儿替您抓到了一个打瞌睡的学生呢。”

    “还不是殿下让我莫扰了羡言,这会又充恶人。”陆克礼把手中的单子给了周涵芝,“羡言快点醒醒魂,一会有的忙。”

    周涵芝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我就去。”

    “我先走了,羡言慢慢忙。”秦容顾敲了敲自己的胳膊,走过周涵芝的时候捏了捏他的指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吧,衣服是让周含派人送来的。”

    “殿下好走。”周涵芝看着照雨和秦容顾走远了才返回来,陆克礼对着一架子书正怔怔发呆。

    “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套旧书为了防蠹虫当年染潢太过,凡潢纸灭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则年久色暗。如今我也没好办法,要不还是叫几个人一齐找了椒纸誊写一遍?”

    周涵芝踮脚抽了一本,书里是山海经脉,间有雕版套印的几幅图。

    “……这怕是不好誊写。”

    “算了算了,”陆克礼摆摆手,“刘知士最近可是清闲,本不该是咱们的事,一会都送到麟趾馆去,让他们想办法好了。反正这套要送到鹿里,也留不在咱们这。”

    “麟趾馆修不了,这书也没破损。”郑琰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随意拿起一本翻了翻,“反正这书也没几个人看,又还能看清,陆大人就收着呗。您不待见这些就放得里面点,省得碍着眼,左右过一阵这书就送走了。”

    周涵芝不动声色把手里的书放了回去,抽出了书中的一页看似空白的纸。他看着郑琰。郑琰冲他一笑,神色如常。

    那张纸,后来他倒真没看出什么门道。可若真是郑琰在纸上做的功夫,一般人都看不出来,郑琰的老师也不一定有这个本事。

    黄杏肥

    常言雨肥梅子,初夏几场雨,弘文馆和麟趾馆中的的杏也熟了,黄中带赤。几只鸟儿雀儿早就开始啄着分食,几个学生没事在院子里乘凉时就逗着鸟雀玩。

    姜景行和麟趾馆刘知士商议着把杏子打了分一分,郑琰大清早就守在弘文馆门口,周涵芝还没踏进弘文馆的门就让他拉走了。

    “羡言,去了麟趾馆带几张韧性好的纸,一会回来了咱们打杏子吃。”陆克礼站在门口笑吟吟的捋着胡子。

    “哎,陆大人,您等着吧,我一会给您拿一沓。”郑琰拉着周涵芝扭头喊了一声。

    “羡言,你和我过去,一会我能多分两个,拿过来给你们这边。咱们这两个馆种的不是一种,你尝尝我这边的。”

    “你们那边的白杏闻着倒是香,”周涵芝走在他一边,“我们这边的黄杏吃着甜。”

    “你带回去给你哥哥嫂子也尝尝,看看王都这风水宝地里结出的杏子怎么样。”郑琰摸出一个杏扔给他,“喏,洗过了。”

    装书郎和造笔郎拿着竿子站在门口,老远见郑琰带着人回来了,不禁笑着道:“咱们郑校理还真是找了帮手来,一会这是要把杏子全分走?”

    “哪里是这么回事,”郑琰挥挥袖子,“人多热闹,别小看羡言,人家可是会爬树的。”

    “感情你是去借了个宝贝。”董判士找了块布慢悠悠走过来,“人齐了咱们就赶紧开始,一会还有事情干。”

    周涵芝走过去和拓书郎几人拽着布,看郑琰和造笔郎几个年轻能闹的打杏子,被日光滋润得正好的杏一个个落到布上。

    董判士弯着老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杏,王修撰提着水桶一路小跑过来。

    “我就说咱们这人不够,”王修撰气喘吁吁,“哪像弘文馆,二十多个年轻后生。”

    “咱们郑校理一个能顶十个呢!平日数他闹腾。”董判士笑着说了一句,惹得众人哄笑。

    “郑校理若是有羡言一半的安静,我们也清静多了。你去贺州那一阵,我们每日便逗逗鸟,浇浇水,过得真是舒服。”

    “你们都嫌弃我,我回来还一堆事情做。”郑琰擦擦汗,“羡言他哪安静,他平日就来这拿拿送送,你们哪有我和他熟。是不是,羡言?”

    “哎哎哎,羡言,你可不能说是!”董判士赶紧道,“让他凉快凉快。上次郑大人剪我一绺白胡子,这仇我可没忘。”

    十几个人说笑着收把事办完,周涵芝带着董判士给的半兜杏和一沓白纸走回弘文馆。

    平日弘文馆里皆是文事,没这么吵闹。二十几个学生得了机会,在院子里好一通闹,陆克礼看着自己前年新栽的杏树也被这么祸害,边喊着还要边帮忙。姜景行站在一边看得直笑,却被树上掉下来的杏砸了脑门。

    晌午众人都拿纸包着一包杏回去,浮烟来接周涵芝,陆克礼把多出来的几包给了浮烟。

    “羡言还在堂兄家里住,这么点可不够,得再带些。”浮烟看着陆大人盛情难却,偷笑着接了过来。

    秦容顾回去一看,桌子上摆了一堆黄杏,“弘文馆收了这么多果子?”他拿起一个吃了,周涵芝眯着眼笑了笑。

    “都让我带回去给周含周大人尝尝,我一会送过去。”

    “他这堂兄当的真清闲,”秦容顾坐下来,“涵芝这个堂弟吃喝住行皆不用他管,倒还白白赚些东西。”

    他又拿了一个杏吃,“不行,下午我给周侍郎七八个让他尝个味道就好,省得别人问起弘文馆的杏什么味他不知道。吃着好吃,剩下的咱们留着。”

    “容顾,你什么时候这么厚脸皮了?”周涵芝撑着腮帮子看着他。

    “我是勤俭持家。”秦容顾捏一捏他的鼻子,“我来给涵芝相面,你这眉,一清一秀一长过眼,是好命呢,我只好多操劳些。”

    “哦?”周涵芝抬头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对了,后日休沐,我带你去清思湖。”秦容顾替周涵芝捏了捏肩。

    “我这次可不敢再把你推下去了。”

    “你还敢?”秦容顾戏谑地看着周涵芝,“我是好久没让你见过我的厉害了,嗯?”

    秦容顾尾音一挑,周涵芝立刻红了脸,生硬地低下头拨拉着杏核,惹得秦容顾起了心思更是不依不饶。

    夏时浓

    郑琰丁忧得了假往元州去,周涵芝和刘知士几人送他出含光门,弘文馆没了人靠着树等他。

    秦容顾和周涵芝又去了清思湖,这次不是小舟通幽处,换了画舫,照雨老神在在站着不敢走远,生怕秦容顾再掉进水里。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芳晨丽景,嬉游得时,湖上芙蕖恰开到盛。

    周涵芝没顾上看,纱帐里秦容顾拨开他汗湿的发,周涵芝随意披了件衣服坐起来。

    “你前一阵和郑琰来这看荷花,可是有跟我看的尽兴?”秦容顾打开折扇替两人扇着,周涵芝瞪了他一眼不知说什么好,这有什么可比较的。

    “菡萏清亭,可远观不可亵玩。”秦容顾促狭的看着他。

    “……”

    周涵芝不知说什么,反正秦容顾胡说的时候他怎么也说不过。郑琰和他来清思湖的时候,不过有几片荷叶小露尖角,一片碧波上看着形单影只。郑琰开玩笑说自己也孤苦伶仃没个亲友,刚说完没一个月祖母便去世了。

    郑琰祖母去世,他虽不用去官,也有一段日子不在王都。郑琰说自己这一走董判士可是得了清静,董判士那时拍了拍他的肩,看得出对这个后生的疼爱。

    秦容顾穿好衣服推开画舫的窗户,周涵芝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去外面走走?”

    “嗯,行。”

    周涵芝看着重瓣洒锦一伸手便摘了一瓣,不知怎么想的撅着嘴把花瓣夹在了嘴唇和鼻子间。

    秦容顾拿下花瓣,“知道你小。”

    “你老。”周涵芝又摘了一瓣,“这么老了还没娶妻子。”

    “我可是只比你大三岁啊涵芝。”秦容顾没使力气扭了他一把,“人人皆知我清心寡欲,太子府里除了丫鬟没了旁的女眷。我为母后守孝三年,马上就到了,到时候娶了你妹妹让你们见见?”

    周涵芝手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手里的花瓣却攥烂了。

    “跟你闹着玩呢,我不想娶妻谁还能逼着我?谁想娶谁娶,反正我不娶。”秦容顾掏出丝绢递过去,“我有涵芝就够了。”

    周涵芝知道这是句假话,听着却觉得心满意足。

    风微微的热,秦容顾撩开他散乱的发摸了摸他眼角的小疤,“热不热?”

    “我要是热也不能不穿衣服。”周涵芝拿过他的扇子打开扇了扇。

    “你刚刚就没穿衣服。”秦容顾靠着船舷轻笑,“要是不想穿就再脱了。”

    “……”

    “对了,前日你看书时说嫌热,我让浮烟找了冰盘放到屋子里,天热了我也觉得燥。‘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昨儿又送来了金桃雪藕,并着沉李浮瓜一起吃,给你消消暑。”

    “听着倒是舒服。”周涵芝说着打了个小呵欠。

    “明天你去弘文馆,我让浮烟给你们也送些冰盘,帐就记在周侍郎那。”

    “哈哈哈哈,我看周侍郎都要后悔多我这一个堂弟了,什么事都要烦着他,当朝太子连几个冰盘的钱也不肯出呢。”

    秦容顾忽然上前走了一步,离周涵芝近得很,周涵芝没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就推了他一把,只听一声响,不知是什么掉进了水里。

    照雨吓得看也不看就要往水中跳,秦容顾赶紧拽住他,“我在这呢,刚刚涵芝的簪子掉下去了。”

    照雨定睛一看,周涵芝也好好站在一边,发端松松绑了根铜绿的绦子,只是不见了刚刚束发的玳瑁簪子。

    “是我上次不好,推了容顾一把,照雨如今还怕着。”他笑笑,“以后容顾还是少和我登船罢。”

    “我原以为太子府里你最呆,最近才觉得照雨最呆。”

    一片忠心的照雨看没了自己的事又退到了边上,谁让秦容顾把浮烟留在府中了,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真是有点小忧愁。

    明月轮

    周涵芝中暑告了假在府中歇着,傍晚天色闷沉黄暗,他恹恹的懒得看书。

    秦容顾让照雨打开水鉴楼楼上的窗户,紫铜熏炉里燃着瑞脑香,周涵芝独自一人清清静静待在楼上。秦容顾图凉快在水上的亭子里处理事务,照雨忙着赶蚊子,周涵芝从窗子里一望就能看见他们。

    黑漆底的百宝嵌梅雀圆盒里装了松子和绿仁果,周涵芝剥了半天才剥了一碟松子,他拍拍手上的碎皮站了起来。

    “周公子您还头晕,快歇着。”浮烟立在门口,“您剥了这么多是要拿下去?”

    “嗯,那就麻烦你拿下去了,给你家主子。”

    “您是我主子,我听您的。”浮烟挠挠脑袋捧着碟子一溜烟跑了,周涵芝搬了凳子坐在窗下,秦容顾在亭中冲他招了招手。

    金蕊残荷绿莲叶,游鱼戏吻青青柳,沉沉的天忽然下了大雨,他看着亭子里的人,雨雾模糊了秦容顾的面容。

    雨滴斜斜落到他的衣服上,天晚了再下一阵雨,即是清凉无暑。周涵芝揉了揉额角直接趴到了桌上,眼前熏炉里细细的烟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这一日折腾了许久终于闭上眼睡了过去。

    半夜里周涵芝晕晕乎乎醒了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人。他醒醒神撩开床帐,雨已经停了,半开的窗外虫鸣阵阵夜风徐徐。

    暖阁里浮烟听见有动静便要出来,周涵芝跟他说了一声自己披上衣服走了出去。秦容顾正在灯下写些什么,照雨打了个呵欠继续站着。

    “还不睡?”周涵芝让照雨先下去,自己守在边上。

    “趁天凉快赶紧多办些事,”秦容顾捏了捏脖颈,“哎呀,我把你抱回来费了好大的力气,如果累了一定是刚才抱你抱的。”

    周涵芝见他低头久了便替他捶捶肩颈,“要是这样,冬日里天冷更清醒,你是要彻夜不眠了。”

    “这本不是我的事,前一阵户部侍郎往甫州调查盐税大亏,年来盐课不入为私贩之害。这便要想法子,我那个好弟弟倒是痛快,说要杀个干净。办事哪有这样办的,严刑以杀百姓为暴虐,我和光禄大夫程杲程大人商议了一番,准备拟出法子来,后日上朝再议时提出来。”

    “我孤陋寡闻,只是觉得为国便是为了让百姓和乐。天下之大,黔首为重,无百姓不家国。”

    风吹过,碧纱帘晃了晃,映出秦容顾和周涵芝交叠的影子。

    “嗯。我这法子谁都想得出来,只怕没几个敢说出来。皇帝是我亲爹,他又不昏涨,我先私下说了便也不怕什么。”秦容顾搁笔,“涵芝,你要是累就别给我捏了,我叫照雨来,你替了他又没人替我。”

    “我睡了一会,又不困,你何必麻烦他。”周涵芝出去搬了凳子,单手撑着脑袋陪秦容顾聊天。

    “依我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撤职还在其次,改制为先。若要改,便自煮盐之地为制,查清私灶多寡,从原本私贩之家积委够后结本钱一齐收了。一来可撇去官家制盐时滥竽充数之工,二来可裁撤冗官。省下的银两用来收私家制的盐,给私贩些活路也是好事。最后再择廉吏良臣,哪用得上严刑以示威严。”

    秦容顾说完叹了口气站起身,“算了,涵芝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你若为皇帝,也莫要忘了今晚所思。”周涵芝和他踏出屋门,月光皎皎,洒在院子里皓白如霜。

    “若有那日,我独坐在空荡荡的宝殿里,抬头一望窗外清辉,便不能忘了恤民之心,也不能忘了身边的你。”

    “好。”

    后来真有那一日,秦容顾坐在空荡荡的宝殿里,身边的人还是照雨。可他抬头望月,没忘了天下,却患上相思。

    龙眼核

    郑琰从元州回了王都,几十日未见,他回来时却是消瘦了许多,言语也少了些。

    郑母嘱咐他带了元州新摘的桂圆,周涵芝在城门口接他,郑琰给他不少让他带回去。

    “羡言,我走了你可曾想我?”郑琰下了马和周涵芝并肩往回走。

    “想了,我想你走了确实清静。”

    郑琰看着他正欲开口,周涵芝接着道:“可我还是喜欢有你靠在槐树底下。”

    “这才差不多。我一路风尘,明日就去麟趾馆把龙眼分一分,不忙着去当劳力。你晚上陪我出去逛一逛罢,我一回来,觉得一切居然都生疏了。”郑琰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在道上走,周涵芝拉了他一把。

    “以往有事时,离开王都一去几月,我回来也不觉得如何。”他接着说,“羡言,谢谢你来接我。”

    “你也该谢董大人,他今日有事,不然也要来看看你再揶揄你几句,平日里董大人没少念叨你。”

    “你和他们不一样。”郑琰叹了口气,随即又换上了平日的轻松姿态,“不聊那些有的没的,我只伤心自己都这么大了,最近守孝也娶不了妻。”

    “……”

    周涵芝安静了一会问他:“你可想好晚上要去哪?”

    “去清思湖好了,你回去和周大人说好,用了饭直接来湖边。”

    周涵芝没理由推辞不去,空水鲜澄,清思湖和荷花,他可是忘不了。

    秦容顾一直忙着甫州盐课的事,周涵芝和郑琰平日也没少来往,便只嘱咐了他几句晚上小心,顺便让浮烟跟着他而已。

    天色转暗昏黑交接,清思湖上灯火点点,隔水传来丝竹琵琶和男男女女的交谈欢笑声。荷叶深处藏小舟,天无一点云,星斗张明错落水中,如珠走镜不可收拾。

    红渠娘子抚着手中的红酸枝琵琶,郑琰没喝酒,面前的洒蓝釉盘里盛着他自己带来的桂圆,他也不说话,静静的一个一个吃着。

    “你吃那么多当心上火。”周涵芝倒了杯茶,郑琰接过盖碗走到灯笼下举着看了看。

    灰紫色的琉璃杯中盛了清透的茶水,他晃晃杯子,杯盏中的水映着烛火华光流转。郑琰一口饮尽茶水靠着船舷松了手,杯子落进水中。他明明未喝酒,却显得醉意醺然。

    “红渠你去歇会,这没你的事了。”郑琰哼哼了几句,又坐下吃起了桂圆,“我这几日忧劳,气血衰弱,吃多了权当补一补。”

    “可你吃多了会流鼻血。”

    郑琰一扫案几上的东西自己坐了上去,“羡言,我过了这几日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见了父亲。”

    “一会早些回去,就算没事也早点歇息。你若是脾气不好,更少吃些上火的东西。”

    郑琰摇摇头吹了灯,又拉着他走出去靠着船舷,隔了很久才道:“羡言,我不懂看星象,你看着天上有很多星子也别想别的。”

    “嗯。”

    “可能很久之前也有人在清思湖上这样抬着头看天,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以后也有人看天,我更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我一会回去了要写一篇《仰天赋》,记下来今晚郑琰和周羡言在这里看星子。”

    周涵芝未应声,别人皆当他是周羡言,可周侍郎并无堂弟,他本是周尚书的长子。

    “很久之前有人和我说,这世上有两件事不能告诉别人,如今我才懂。喜欢的人和想做的事,万万不可说出来。”他扭头看了看周涵芝,无奈的笑了。

    “给你的。”

    “嗯?”周含追接过郑琰递过来的东西,借着月光看的不太明了。那是块刻了焦明神鸟的赤琼玛瑙,冰丝的石青绦子垂下来。

    “你收好,这是我送你的东西。你若是不喜欢,就扔到湖里算了。”

    “我还是收着吧,一代一代传下去,哪个不孝子孙败落了,还能当了它救命。”周涵芝开着玩笑,他总觉得郑琰今日话里有话,可郑琰若是想藏住什么,他确实猜不出来。

    唯独那一句中,“郑琰和周羡言”六个字他记得清清楚楚,不是“我与你”,而是郑琰和周羡言。

    冰豆浆

    周涵芝和陆克礼往麟趾馆去,院子里的戎葵被晒得耷拉着花叶,郑琰不嫌热,正拿着根竹竿捅着树上的鸣蝉。

    “陆大人、羡言,来了快进屋子里,外面多热。”

    “郑校理终于回来喽,董老弟也省了整日念叨你,你也进屋吧。”

    “哎,我就来。”郑琰把竹竿靠到墙角里。

    热风偶尔一吹,日头毒辣,董判士正在窗下弯着腰磨墨,出了一脸汗。

    “董老弟,歇一歇?”

    “行,唉——”董判士擦了擦汗坐到椅子上,“陆兄、羡言,你们自己坐。最近宫里拿来的《白猿献寿图》洗揭补全样样不能疏忽,这墨色褪了些。做这个讲究修旧如旧,若要补上还得在日头底下对上墨色。你们那些书,不急就再等等。偏殿里的隔扇又出了些问题,刘大人请了木匠修补,大热天的在那熬了鱼鳔胶,常玉他们在那边进进出出也不方便。”

    “董大人先喝碗绿豆汤消消暑,”郑琰提了壶走进来,“羡言也别笑话我们,这热天里,冰盘子摆上一会就化了,我们干脆带了绿豆汤,用冰镇了来喝。陆大人来一碗?”

    “不必了,你们倒是有法子。”陆克礼摇着白羽扇,“若是这样,我们就回了。这几日干什么都不趁手,大前日羡言忙起来还中了暑,咱们就是一辈子的劳碌命。”

    郑琰揭下墙上贴着已经平展了的几张纸,“弘文馆那边要是凉快,我下午便去你们那干活,陆大人也别撵我。”

    “我不撵你,只怕在这边遭罪的几位大人不放你过去。”陆克礼笑着道,“弘文馆也不凉快,再过几日就让学生全歇了。羡言跟着我,是我私心不给他休息,可再过几天我也不忍心让他陪着我了。”

    “陆大人这样说我可是不高兴的,我多跟您学些东西。”周涵芝接了一句,陆克礼笑着捋了捋胡子。

    “行,那我们先回了。”陆克礼站起来,“董老弟忙着吧,别出来了。”

    郑琰送周涵芝和陆克礼出门,自己忽然流了鼻血,他赶紧仰起头来。

    “郑大人,你的桂圆味道鲜佳,可也别多吃。”周涵芝看着他道。

    “……”郑琰仰着脑袋挥挥手,“陆大人慢走,你们也少吃些,恕我不远送了。”

    陆克礼出了麟趾馆还要去别处,周涵芝自个回去,刚到弘文馆附近便看见了秦容顾走出来。

    “我还以为碰不见你了,”秦容顾也看见了他,快步走过来,“也不撑上伞,都晒出汗了。”

    “我就出去一会,路上没多少功夫。容顾怎么来了?”

    “我觉着热,今日没事就偷了懒,过来给你送好东西,冰好的花生核桃豆浆,各位都分得了,一会进去你也喝一些。中午回去别自己走着了,让浮烟接你。”

    “你觉着热还过来,”周涵芝笑他,“我记着你说的了。”

    秦容顾笑了笑,没继续说话便走了。

    白瓷刻花石榴纹碗中盛了冰豆浆,未饮已觉凉意。周涵芝端起碗喝了一口,不自觉的勾起唇角。若秦容顾不是太子,或他确实是周侍郎的堂弟,这样的相处可算极妙了。

    冬日的手炉,初春的桃花,细雨中的伞,热天里的冰豆浆。细细想来,他身边皆是秦容顾的照顾,无论事情大小,都一一用了心思。

    蝉噪声声,周涵芝中午本不困,在树底下搬来了老榆圈椅眯着眼靠着。偶尔来一阵风,吹起几绺碎发,久了竟觉得整个人都昏昏然。

    “涵芝,醒一醒,你一会该去弘文馆了。”秦容顾伸着懒腰走过来,“醒了有葡萄汁。”

    周涵芝嗯了一声睁开眼,恍惚间拉住了秦容顾的衣袖,竟不想再松手。

    夏日里白玉错金碗中冰凉的葡萄汁,再怎么比也比不上秦容顾。

    “那你抱着我去好了,我起不来。”周涵芝揉了揉眼。

    “当然可以,我欢喜得很,只怕你还没出太子府就后悔了。”

    他听完一笑,自己站了起来,“有道理,我还是自己走着去罢。”

    凉槐荫

    白槐如雪风拂香,郑琰下午跑到了弘文馆来,抱着胳膊闭目靠在槐树下。

    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粲然一笑,“我要以为羡言下午不来了。”

    “起晚了,”周涵芝道,“郑大人又靠着树,不说你没骨头,可这树上偶尔有会蜇人的虫子,还是别靠着了。”

    “你这么为我想,我当然要听。”郑琰挑眉,“从明日你不来弘文馆了?”

    “天热了,我也想歇一歇。郑校理别在外面戳着了,进来坐坐。”周涵芝走进文翰阁。陆克礼撑着额头拿了卷书也不见翻页,仔细一看竟是在打盹,他便又走了出去。

    “我一会回去熬浆糊,过来和姜大人聊了几句顺便等着你。你要是不来了,我去周大人府上找你?”

    “啊……”周涵芝愣了,“要不……换我去找你好了,我来了去麟趾馆找你。”

    郑琰握着折扇点了点头,“也行。不过羡言,我看你这样是不想无事时和我出府转一转,莫不是在家中藏了美人。”

    “我闷在府中能生金子还不成?”周涵芝笑了笑。

    “我走了,你也别送,天热多喝些淡茶水。”郑琰捡了一串槐花拎着晃悠了出去。

    周涵芝悄悄拿过陆克礼手中的书,捏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觉着无趣,便磨了墨接着抄上午誊了一半的书。抄到了一个“悯”字却想到了秦容顾,向来是秦容顾找他,他没见过秦容顾在吏部对着一堆人名考功司封时是何样子。

    想来也是温温润润极少动气,每每严纠细考却免不了刻毒几句罢。上午回去还听见秦容顾念叨元州水患蠲租税的事,言语间他便笑笑,也不明说哪个大人贪墨渎职,上谏时可清清楚楚毫不心软,他若忙起来也不省心。

    想着不免分心,周涵芝再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写了个秦字,一张纸作了废。

    “哎呦我居然睡过去了。”陆克礼胳膊一晃睁开了眼,他拍了拍脑门,“让羡言笑话了,我也想明儿就不来喽——”

    “陆大人有才能多担待些,我们一帮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歇了也不妨事。”周涵芝起身倒了杯水给陆克礼。

    “羡言净会哄我们这些老头子。罢了罢了,你好好歇一歇,掰着指头数数也没几天你就回来了。一会你叫人抬了箱子里的旧书出去晾晾,我这一睡没了准,得赶紧出去一趟。”

    “您先去,我写完这个立刻就去。”

    周涵芝找了人把书搬出去晾着,自己随手捧了一本《说文》靠着槐树看,忽然又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郑琰不要靠着树,习惯久了便不自觉了,自己无奈笑了笑。

    一阵风恰好吹过书,翻开的这页上写了焦明神鸟。这不是常见常听闻的鸟,周涵芝还是听郑琰讲过,他并不知这鸟长得是何样子,自然也不知道郑琰送他的赤琼玛瑙上刻的就是这个。

    “鸟部字,东方发明,南方焦明……中央凤皇。”他弯下身合上了书,看一看也未放在心上,顺便学着郑琰捡起一串槐花闻了闻。

    他在屋子里坐着时就可以闻见槐花的香气,难怪陆克礼抱着书一打盹也入梦黑甜。

    重水华

    秦容顾起得早,不过想来还是冬日更辛苦,天不亮时早早起了去朝殿外等着,照雨不能跟着他,为防走水宫中又不许提灯。夏日天热容易早起,他照样不愿意扰周涵芝好梦,除了休沐或逢节时周涵芝极少在醒了之后就见着他。

    昨夜里整理书册折腾得久了,周涵芝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一看已是朗日高照。他穿好衣服就跑出屋子,浮烟正在摆桌子,也连忙跟了出去。

    半月前陆克礼送了他几粒自家的碗莲种子,他仔细撬开莲子的硬壳,秦容顾找人搬了鱼缸放在院里把种子扔了进去,他后来没放在心上,秦容顾没事便替他照看照看。昨夜里蝉鸣歇了,秦容顾和他不愿回屋里坐在台阶上闲聊,忽然想到了那缸碗莲,过去一瞧半个巴掌大的莲叶铺着,从中抽出了几枝花苞来。

    周涵芝急着去看花开了的样子,这是陆克礼自己的好宝贝,花色红深至紫,却极少能生出种子。

    秦容顾居然站在院子里,穿了件浅三绿底蜡白边大袖衫,外罩了件清透的纱衣,一身清凉背对着他,对着青底紫藤月季花鱼缸不知在干什么。周涵芝悄悄走了过去,看见平日稳重的太子正入神的拿手指摁着碗莲的叶子,叶子不沾水又浮出来,他便再摁下去。

    “涵芝千万别拍我,我已经看见你的影子了。”秦容顾转过身看了看他的气色,“终于起来了?”

    “……”

    “先去用了饭,我今日回来的早而已。”

    “今日没事?”

    “和几位大人一聊我觉得有大事,左右你闲着,傍晚人都歇着时,我带你去。”

    周涵芝点点头对着一缸碗莲看了半天,用了饭便自己闷在屋中作画,花熏里燃着紫述香,秦容顾在一旁捧着卷史书漫不经心翻着。

    “涵芝可知道曲应云曲将军?”

    “弘文馆的宣史列传中见过,我随不知其是第几位,却知其忠心。”

    “彼时国土之西的西北有狄伦人,过伯裂山有樗娘子国。我不知当时史官作何想给樗娘子国取了这个名字,一个蕞尔小国人却各个厉害,甚至胜于狄伦铁骑。淳风四十一年宣朝有分崩之险,又逢其作乱,曲将军出战灭了这一帮烧杀奸掠的蛮人,也殉国于其地。后逢圣德帝中兴,这才一稳江山。”

    “我若没记错,曲将军还是仁宁长公主的丈夫,长公主不舍夫婿,在曲将军殉国后自经而死了。”

    “是,书上写他临别时对长公主说:‘吾非不惧死,非不怜汝,国重而汝轻不可比。若辞不赴,后人每言吾多情怜美人,而吾亦有万世负国臭名,心愧于天下。时乏英雄,使吾一竖子成名矣。’他是英雄,后世也该得些尊重。”

    “为什么说起这个?”周涵芝放下笔看着他,“还是,一会的事情便与曲将军有关系。”

    “你倒是敢猜,还猜的挺对。近日不知哪个风流才子嫌自己命长,写书编排曲将军,说他是做了对不住仁宁长公主的事才去了樗娘子国。书中写的有模有样仿若亲历,不知正史的人看完怕是深信不疑。”

    “你要如何处置?”

    秦容顾合上书摇了摇头,“我不知这事以我的身份该如何处置。我朝重史,史家笔下少有隐瞒,却还是难防居心叵测之人的胡诌臆断。”

    “日后为你记下言行,可要提到我的名字?”周涵芝笑笑,“这等秘辛是不会记下的罢。”

    “当然要写,我不知如何写,大概是我有友人周公子,才德兼备,齿编贝,唇激朱,交之甚密。”

    “……”周涵芝瞥了秦容顾一眼,秦容顾笑了半天,可他未曾胡说。

    “不说那些,先说那个胆大包天的书生,这事不能饶他。世人若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怀疑和混淆忠恶正邪,以恶意揣度名臣良将,哪还有得救?若无现今的禁令,一文人与我生了嫌隙,便写书说我面容丑陋目光短浅,再加上喜怒不辨荒淫无道,怕是我父皇读了都要叫我前去问问。若这书再写些自编的“秘史”和情情爱爱,无知之人图一个文字艳奇,我不要被臭骂死?”

    “写下的各朝史事可以说谎,可一代代全部凭着这个才知过去,弘文馆考究之后不少烧些荒诞不经的伪史乱谈。”

    “下午你和我去茶馆等那个人出来,你也不必和他说什么,只管脸上带着笑听他在人前胡说,让他什么都觉察不出来,明天就被姜大人递折子端了这一帮子。”

    “姜大人也去?”

    “哪止姜大人,这等好戏不得多些人看着。我查不到他的书,那就多带点耳朵,要不有人咬我说我空口无凭呢。我不知妥不妥当,也怕越了职,可必须先把他抓起来才安定。今日不严罚他们,改日受编排的就是我与你,有稗官采诗知百姓真言,可我容不得狺狺犬吠于耳侧。”

    测君心

    秦容顾在宫中用了晚膳,陪皇帝在园囿中散步。石榴正红,凌霄花爬了半墙。

    皇帝的母亲是宣朝第二位女帝,享国日久免不了在老了办下糊涂事,猜忌多疑赐死了自己的舅舅,不论真假扫清一切后坚决传位给了小儿子。皇帝年幼时看着自己的诸位哥哥和母亲猜忌,过得不安稳,有了自己的子嗣格外疼惜,将臣子上的有关自己家事的谏言都驳了回去。

    从少时懵懂到如今君临天下,皇帝于政不敢有一丝懈怠,为人谦和素简,做事却不失帝王分寸。如今霁风朗月,朝中尚算清正,秦容顾渐渐揽事,他也放了心。

    “容顾,你祖母过了五十岁时已是知天命之年,老了却爱动怒,朝中屡有大案。朕自年轻时便想了很久,色衰血弱知了天命,人就会守财难放,更何况守的是不尽河山。朕一点点看着你和容懋长大,后来把你定为太子也不因你是嫡长子,而是看你处事比容懋更和缓妥当。”皇帝停了步子,秦容顾站在他身后恭敬的听着。

    “父皇所言,容顾不敢忘。”

    “不是和你说这些,而是朕怕对不住这江山社稷。这不是咱们祖宗的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朕要挑一个能担得起的人。朕想着一过五十岁,便要放手去逍逍遥遥去做太上皇。在朝中从不提及你的婚事,一是你母后的事,二是不想你听了一个皇帝的旨意不自在。朕是皇帝,也想做你的好父亲,虽自幼把你带在身边见惯人情,却也想为你遮风挡雨。你的事,朕就算无意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是有分寸的孩子,不需要给无关的人什么说法。朕只告诉你一句,有些错犯了,一辈子也还不清,其中大忌就是人心人情。”

    秦容顾垂着眸半天之后嗯了一声。

    皇帝转身拍了拍他的肩,“朕的太子都这么高了,朕很高兴。早些回去吧,你的假朕亲自批了。”

    孟秋过半,暑热退了几丝。大朵的玉兰向水再开,周涵芝在亭中帮秦容顾分着无关紧要的文书,一抬眼看见秦容顾走了过来。

    “和你说个好事,”秦容顾走进亭子里,顺手从青白釉菱花盘中捏了一小撮周涵芝剥好的松子,“弘文馆近来不劳着你费心,明日咱们去向鹤宫小住几天。”

    “我没事情你也没了事?”周涵芝笑笑。

    “我也是个人,你还会想歇一歇,我自然也懒得不得了喜欢歇着。再者你帮着我,我还怕什么?”说完他忽然凑过来浅浅一亲周涵芝。

    几个月之前秦容顾凑过来周涵芝还会推开他,到如今也没了以前的羞怒,伸手拉住了秦容顾。

    “让我想想,涵芝原来像榆木疙瘩不解风情,如今算是初识风月了?”

    “那我一把推开你?”

    “你若推我,我就扯住你,看你还有别的办法。”说罢他捏了捏周涵芝挥退了浮烟几人,周涵芝眼珠一转弯身跑了出去,秦容顾笑了几声追过去。

    草草一算周涵芝来太子府已有半年,和秦容顾从生疏猜忌到调笑揶揄,他却没忘过自己从不属于这里。该是贪恋,不愿想离开那一天何时来,他又该是何表情。

    秦容顾喜欢他像极了相文的一张脸,他喜欢秦容顾这个人。他以为自己深陷至此抽身已晚,又何曾料到前路险恶,离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哪会有话本里戏台上讲的裂心之痛。

    向鹤晚

    周含临时传信说陆克礼找周涵芝,周涵芝去了一趟弘文馆,回去时恰好碰到了郑琰。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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