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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缄默绅士的法则 作者:唇亡齿寒0

    第15节

    他声音低沉,明显是个男人,说话腔调怪里怪气,听不出口音是何方人士。

    “少东拉西扯!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钥匙的持有人,亦是你们口中‘古代族民’的末裔,是最需要也是最有资格乘上‘黑鹤之舟’的人。”

    说完,黑衣人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一般,取下了兜帽。

    第68章 船上杀人事件

    朱利亚诺、安托万和恩佐很快跟水手们混熟,同他们一起吃了晚餐。船上伙食味道不佳,分量却很足。繁星东升,夜风徐徐,海盗们虽是海上的流寇,却训练有素,即使晚上也有专人照顾船舵和帆索,更有人在甲板巡逻,朱利亚诺他们三个则坐在船头打饱嗝。

    “唉,我们连自己身在大海的哪个位置都不知道,要怎么返回赞诺底亚?”安托万望着星空,“听说一般船上都配有六分仪,可以凭借星辰的位置定位,但他们肯定不给我们六分仪,就算给了我们也不会用。”

    他看看两名同伴:“你们会用吗?”

    朱利亚诺和恩佐有节奏地摇头。

    “哼,看上去也不会。”

    朱利亚诺说:“但是我们知道陆地在北边,海洋在南边,只要一直向北航行,就一定会登上海岸,到时候找个人问问就知道登陆地点在哪儿了。”

    “你说的轻巧,万一我们在无人的荒滩丛林登陆呢?还没找到人烟,我们就先饿死了。”安托万瞪着他。

    “那你说怎么办?”

    “海盗不可能一直在海上漂,一定有他们的补给港。你说巴尔萨诺愿不愿捎我们到补给港?”

    朱利亚诺”噗嗤“一声笑了。“做梦吧,补给港是海盗的秘密,才不可能轻易告诉外人呢。搞不好我们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难道真要凭运气向北航行?不要啊……我会死的……”他作势要吐。朱利亚诺手脚并用地爬离他,躲到恩佐身旁。

    “恶心死了!给我咽回去!”

    “呕!你才恶心!”

    他们打打闹闹,一派劫后余生的欢快,然而身后传来的纷乱脚步声却搅乱了他们的欢声笑语。朱利亚诺当即收敛笑容,扭过头,只见一队海盗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人人手上都提着雪亮的武器。

    “完了!他们不会是要食言吧!那个可恶的海盗头子,就知道不该相信他的!”安托万缩着脑袋。

    那队海盗在距离他们尚有五步时停住了。他们畏惧安托万的剑术,不敢轻易靠近。领头的海盗叫嚣:“你们三个好大的狗胆,船长对你们宽容大度,你们却在船上行凶!”

    “行什么凶!少血口喷人!”

    “你们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

    安托万拔出佩剑,同海盗对峙。他前进一步,海盗们便不约而同后退一步。他发现了这一点,想吓吓他们,故意向前一跳。海盗们呼啦啦地退后。恩佐轻咳一声,拽了拽他的袖子,要他稍安勿躁,接着对海盗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领头的海盗面部扭曲:“明知故问!”

    “我们确实不知道。这样吧,带我们去见巴尔萨诺,把话当场说明白。”

    海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领头的海盗硬着头皮,拿弯刀指着安托万:“走!船长在底层货舱,跟我们去见他!不许耍花招,否则要你们好看!”

    虽是这么说,但他们谁也不敢动手,只能将三人团团围住,却无人敢于靠近。三人就像被簇拥着一般,下到底层船舱。走廊上里里外外全是人,嗡嗡的说话声充斥耳际。他们一到,立刻沐浴了一场盛大的目光洗礼。海盗们自动让出一条路容他们通过。

    三人进入货舱。里面人少多了,只有几名高级船员,包括决斗时与安托万交手的壮汉和小个子。每个人脸色都不好。巴尔萨诺背对他们跪在地上,深深垂着头,臂弯中躺着一个人。离他不远的地方趴着另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身下一摊暗红的血迹。

    朱利亚诺心头一跳。一路上都没见到费尔南多。表兄跟巴尔萨诺形影不离,怎会不在这里?难道……

    巴尔萨诺慢慢动了。他将怀里的人轻柔地放到地上,拨开对方的头发,无比爱怜地吻了吻对方的额头,接着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弯刀。

    “很好,你们来了。”他哑着嗓子,“我这就杀了你们,替他报仇!”

    他转过身,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中溢满了仇恨。

    朱利亚诺看清了他脚下那个人。“费尔南多?!”

    他的表兄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喉间开了一道口子,从一只耳朵划到另一只耳朵,仿佛一个血腥而惨烈的笑容。就算再缺乏医疗知识的人见到这伤口也明白,他死定了。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朱利亚诺脚步虚浮,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巴尔萨诺逼近一步:“还有脸问!不就是你们下的毒手吗!”

    “胡说八道!人不是我们杀的!”

    安托万提着剑挡在朱利亚诺身前:“就是!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要杀也是堂堂正正杀,才不会暗下毒手!”

    巴尔萨诺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凶相毕露。“傍晚时他还好好的,刚才被人发现时就成了一具尸体!船上只有你们跟他结过怨,不是你们干的是谁干的!”

    “如果是我们干的,我们早就逃了,哪还会傻傻待在船上?你有没有脑子!”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嫌疑?笑话!”

    “够了!!!”

    恩佐的声音盖过他们二人。船舱中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缄默者。他半跪在那个被遗忘的黑衣人身边,灰色的眼睛从一个人的脸移向另一个的脸。

    “你们看看这个人是谁?”

    巴尔萨诺气急败坏:“还能是谁?是马尔寇,费尔南多的扈从!你们好可恶,居然连一个仆人都不放过!”

    “哦?是吗?”

    恩佐将黑衣人翻过来,拉开他的兜帽和长发:“你们再仔细看看。”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黑衣人脸色苍白,但不是死人那种冰冷的灰白,而是月光般皎洁的白皙。他形容英俊,即使躺在血泊中,也丝毫不减损他的美。他左胸有个深深的血洞,恰是致命伤。右臂自手肘以下皆被切断,伤口很新,应是刚被砍断的,断臂却不知所踪。他全身上下最惹眼的要数一双耳朵——又尖又长。人类的器官不可能长成这样。

    朱利亚诺一阵眩晕。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宛如决堤的河流般灌入他的脑海。他好像见过这个人……这个生物。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他为何完全想不起来?就像有人强行抹除了他的记忆……有那么一瞬,他快想起来了,然而那段记忆却像翩翩的蝴蝶,他一靠近便振翅飞走,迅速消失在花丛中。

    巴尔萨诺走近黑衣人,看清他的相貌后又退了回来,瞠目结舌道:“他是……什么?”

    恩佐耸耸肩:“反正不是马尔寇。”

    “对……对啊!如果他不是,那么马尔寇人呢?”海盗头子焦急地转向自己的属下,“马尔寇在哪儿?!”

    那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壮汉海盗冲出船舱,对走廊上的人们吼道:“愣着干什么!没听见船长的命令吗!快去找马尔寇!”

    “是!”海盗们齐声应道,乱糟糟的脚步声立刻响彻全船。

    恩佐探了探黑衣人的脉搏,眉毛一扬:“他还活着。船上有没有医生?”

    壮汉海盗声如雷鸣,直把他的话当作了船长的命令:“船医!快叫船医来!”

    不一会儿,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匆匆进门。他穿着一件围裙,上面沾着疑似血迹的褐色污渍,口袋中叮叮当当,放了好些金属工具。他双手攥着围裙,向海盗船长微微歪了下头,大概在请示他的意思。巴尔萨诺用眼睛示意他开始工作。老者点点头,蹲在黑衣人身边,从口袋中取出一双手套,仔细戴好,解开黑衣人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口。

    “奇怪啊!”老者嘟囔,“这么深的伤口应该直达心脏,按理说他不可能活着,可他的确还有气息和脉搏……”他按住黑衣人的胸口,又搭上他手腕,“真是奇了!他的心脏居然不在左边,而在中间!这、这是什么怪人!”

    “老先生,恐怕他根本不是‘人’。”恩佐说。

    他们说话的当口,一名海盗闯进船舱。“船长!到处都找过了,可找不到马尔寇!”

    巴尔萨诺顾不上寻仇,注意力全部转到黑衣人身上。不管他是人是妖,既然身在现场,他或许知道谁是杀害费尔南多的真凶。海盗头子收起弯刀,急切地问老船医:“既然他没死,能弄醒他吗?我有话要问!”

    又一名海盗闯进船舱:“不好,船长!救生小艇少了一艘!”

    安托万瞄了报信海盗一眼,朗声道:“答案呼之欲出了吧!马尔寇杀了他的主人,然后畏罪潜逃,这不是明摆着吗!”

    巴尔萨诺反驳道:“马尔寇向来忠心耿耿,为什么要杀费尔南多?我看是你们故布疑阵,杀了马尔寇再抛尸入海,扔掉救生小艇,然后嫁祸给马尔寇!”

    恩佐打断他们:“现在吵也没用。这个怪人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儿,他可能知道真相。老先生,他有救吗?”

    老船医附身闻了闻黑衣人的伤口,从围裙口袋中取出一只试管,倒出一些颜色古怪的黏稠液体。那液体一接触伤口,立刻变成黑色。老医生又取出一块手帕,拭去液体,嗅闻了一下,诧异地咋舌:“不应该啊!”

    “怎么说?”

    “这种炼金反应说明刺伤他的武器上淬了毒。除非我老眼昏花,否则可以确定这种毒叫‘蜘蛛女之泪’,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原则上来说他应该早就死了才对,怎么可能还活着?”老者托腮思考片刻,“也许……正因为他不是人类,所以对毒素有一定的免疫力?”

    巴尔萨诺抓住老船医的肩膀,指甲陷入对方的衣服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直说,他还有没有救!”

    老船医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站起来,冲海盗头子摊摊手:“老朽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病例,能力有限,不知该怎么治。”

    “也就是说他回天乏术了?”

    “倒也不见得。他不是一般人,一般的方法救不了他,那就试试‘不一般’的方法。”

    巴尔萨诺脸色骤变:“你是说……去找……”他打了个寒颤,压低声音道,“岛上守陵的女巫?”

    老船医沉默地颔首。

    安托万不明就里:“什么岛?什么女巫?”

    没人回答他。巴尔萨诺失魂落魄地来到费尔南多的遗体边,托起情人的上半身,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瞧他平时惯于舞刀弄剑,还以为是个粗人,想不到动作也能如此柔情。朱利亚诺颇为遗憾地想,他一定爱极了费尔南多。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等待巴尔萨诺做出决定。而他只是又轻又慢地梳理着费尔南多的头发,仿佛他的情人只是睡去了,乖巧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可他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无法掩藏费尔南多脖子上的伤口。血淋淋的开口深可见骨,使死者的头颅歪成诡异的角度。

    巴尔萨诺万般心痛地抱起情人的遗体,蹒跚起身。他的手下想去搀他,却被他用眼神斥退。

    “我们去找女巫。”他坚定地说,“大副!传令下去,全体听命,立即返航,目标‘陵寝岛’!我们去找那天杀的女巫!”

    卷七 远古的回声

    第69章 陵寝岛

    朱利亚诺跳进及膝深的海水里,冰冷的海水让他打了个哆嗦。海盗船停泊在后方的港湾中,由天然峭壁所遮掩。海上漂泊的日子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好受,能稍微踏上陆地一会儿,水手们理应喜不自胜,但这一回大部分人宁愿留守船只,仿佛他们面前的这个岛上存在着什么不吉邪物一样。于是巴尔萨诺带着几个最忠诚可靠的部下乘小艇上岸,朱利亚诺一行人也列位其中。

    他们划着桨,小艇后还拖着一条舢板,上面放着费尔南多的遗体和那个断臂精灵。精灵则躺在一张简易担架上。他撑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没断气,可谓是奇迹。船上的老医生啧啧称奇,一副恨不得当场解剖他做研究的样子。费尔南多的遗体裹在一张帆布里,用缆绳紧紧系着。朱利亚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拖一具尸体上岸,但巴尔萨诺执意如此。

    到了离沙滩大约还有三十步距离时,小艇搁浅了,于是他们下来拖着小艇继续前进。经过一番跋涉,终于上了岸。巴尔萨诺指挥他的部下将小艇藏到附近的树丛里,然后从舢板上解下费尔南多的遗体。

    “你,过来跟我一起抬。”巴尔萨诺对海盗们说,“你们几个抬那个精灵。”

    他的部下们面面相觑,人人都缩着脖子,不敢上前一步。他们在船上都是最勇猛的海盗,对巴尔萨诺的命令言听计从,就算船长让他们脱光衣服跳海,他们也绝对从命,然而上了这座小岛,他们却都发起憷来,活像被吓坏的小鹿。

    “还愣着干什么?”巴尔萨诺提高声音,“难道要我请你们移动尊驾吗!”

    海盗们没有一个敢答话,你推推我,我捅捅你,最终无声地推选出一个代表——那名身材魁梧如同铁塔的巨汉——向船长陈情。巨汉双手揪着衣衫,往日的豪放一去不返,像个胆怯的孩子般,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船长,我们……不是我们故意违抗您的命令,而是这个岛……实在邪门啊!”

    “有什么邪门的!陵寝岛是我们的补给港之一,我们来过多少次了!”

    “可是以前我们只是在海岸上休息,补充淡水和食物,或者跟其他船只交易,从没往小岛深处去。您知道,岛上住着女巫,如果打搅她……”

    “妈的!多少次我们缺医少药,都是去向那女巫求的!那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跟女人似的扭扭捏捏?!”

    巨汉支支吾吾:“那个……当时……那不一样……”

    巴尔萨诺跳上前,“啪”的甩了巨汉一个耳光,巨汉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

    “你的卵蛋被鱼吃了吗!没用的怂货!滚出我的视线!”

    巨汉和其余海盗连忙向沙滩跑去,恨不得离小岛中心越远越好。巴尔萨诺赶走他们,接着转向朱利亚诺,恶狠狠地说:“你们跟我一起去!”

    “不要哇!”安托万叫道,“女巫好可怕的样子,我才不要去!”

    “不去也可以,我立刻调头回去,你们三个就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孤岛上吧。”

    “你不想查出真凶了吗?”

    “反正我认定你们就是真凶,你们死在岛上正遂了我的心意。”

    安托万慌张地躲到朱利亚诺和恩佐身后,拽着两人的衣服,把他俩当作盾牌似的,嘟囔道:“我不想去见女巫,但也不想死在荒岛上……”

    恩佐淡定地拽开他的手:“没办法,我们就走一趟吧。我倒想看看什么女巫这样厉害,连无人可解的剧毒都能应付。”

    巴尔萨诺冷笑:“希望你别有去无回。”

    由于海盗们死也不肯跟去,于是两具死沉的人体只好由四个敢走一趟的人分着抬。安托万和恩佐抬着精灵的担架走在前方,朱利亚诺则与海盗头子一起抬费尔南多的遗体跟在后面。巴尔萨诺走在最后,因为他怕被人从后方偷袭。

    四人进入岛上的丛林中。这座岛位于约德海岸南方,气候相较于朱利亚诺的故乡梵内萨城更为温暖,岛上的植物长着宽阔的叶子,时近冬季居然还开着鲜艳的花,许多树木朱利亚诺从未见过。头顶时不时有羽毛艳丽的鸟儿飞过,朱利亚诺瞧着它们,觉得有点儿像鹦鹉,但比他以前见过的鹦鹉个头大得多。安托万因对一棵树上结的黄澄澄的果子起了好奇,盯着它看了许久,直到果子后方突然冒出一条多足大虫。他吓得惨叫一声,差点把担架扔出去,此后一路都盯着自己脚下,再也不敢东张西望。

    这片丛林大概尚未有人踏足过,处于与世隔绝的最原始状态。海盗们拿它当作据点尚可以理解,但什么样的人才会长久地住在这儿?朱利亚诺望着头顶垂落的苍翠藤蔓,不由发问:“为什么这座岛叫‘陵寝岛’?岛上有什么人的陵墓吗?”

    他原本不指望巴尔萨诺回答,不料海盗头子大概心情不错,居然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这座岛中央有个湖,湖中坐落着一座奇怪的建筑,据说是古人的坟墓,但里面长眠着什么人,我也不知道。”

    “那么女巫呢?你说她是守陵的女巫,她在守护那座坟墓?”

    “她自己是那么说的。”

    “你见过她?”

    “没有。有时候海盗受了伤,但缺医少药,就会去湖边祈求女巫赐予灵药。届时会有一艘船从湖中的建筑里漂出,虽然无人驾船,但它能准确地抵达岸边,船上放着药材和字条,写的是药物的用法和她的警告:速速离开,不要打扰逝者长眠。只要拿走药材和字条,船就会自动漂回去。据说她从不露面,但知道小岛周围方圆三千轮范围内发生的一切事。你说是不是很邪门?”

    朱利亚诺不以为然:“也没什么邪门的。这一定是魔法的效果。我还见过秘术师放火烧人呢,操纵区区一条小船对于他们来说肯定易如反掌。”

    “哼,还有更邪门的呢。我船上那个老医生年轻时就曾去湖边向女巫求药,而他是从他的老师那里听说女巫的,他的老师年轻时也做过同样的事。你说那个女巫得活了多久?常人的寿命不可能那么长。女巫一定掌握了延年益寿的秘法。”说着,巴尔萨诺悲戚地看了一眼被帆布紧紧包裹的遗体,“说不定她有办法复活费尔南多。”

    “如果她能复活死者,又怎么会在此守陵?根本不合逻辑。”

    “哼,守陵是她自己说的,说不定是个借口,其实岛上根本没有什么陵墓。”

    “你……算了,你愿意相信就相信吧。”

    他们继续向小岛深处行进。树木越发稠密,头顶遍布垂落的枝叶和藤蔓,每走一步都会遇到新的障碍,光线越来越昏暗,阳光无法穿透如此浓密的植被照耀到地面。不知从何时起,丛林忽然静得可怕,再也听不到鸟鸣虫叫,寂静中仅有潺潺的流水声。他们循着水声找到一条小溪,沿溪水逆流而上,又走了大约一小时,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巴尔萨诺所说的湖到了。

    这座湖比朱利亚诺想象得要大得多。他原以为不过是个小水潭,实际上这湖比梵内萨著名的“光荣广场”还大。怎么看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峭壁合抱湖水,峭壁中央屹立着一座造型奇异的白色建筑,它依山而建,白色的回廊、屋顶和立柱从山上一直延伸到湖中,似乎还有建筑还有一部分沉在湖下,水面上露出的不过是它的一角。它的形制有点儿像神庙,站在湖边可以看到建筑最前方宏伟的大门,门前则有一条宽阔的台阶步道。倘若顺着那步道一路走上去,辛苦的同时一定也会有种“登天”的敬畏感。白色建筑到处都肆无忌惮地生长着植物,屋檐和立柱也有不少破损,一副荒废已久的样子,说是废墟也不为过。不知这座建筑静悄悄地屹立在湖中多少岁月,若非湖边站着四个大活人,否则一切都像是一幅画卷,宛如时光就此停住脚步,再也不曾流逝。

    由于峭壁看起来无法攀登,因此唯一抵达白色建筑的方法就是涉水。然而湖上没有船只。一行人放下担架,对着湖水干瞪眼。

    “你们说,那座建筑是不是很像舍维尼翁山上的古代遗迹?”恩佐眯着眼睛问。

    朱利亚诺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儿像,尤其像那座供奉着神像的会堂。”

    “不过这座建筑比舍维尼翁山的遗迹精致多了。”安托万补充道。

    巴尔萨诺不理会他们的交谈,独自走到湖畔,双脚踏入水中。他拔出腰刀,左手握住刀刃,用力一抹,在手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他疼得“嘶”了一声,接着张开手,让鲜血滴入湖中。

    “守陵的女巫,我是‘乌鸮’号船长巴尔萨诺·邦法蒂!冒昧地打扰您的清修,只想请您赐予救命的灵药!我这里有人中了奇毒,凡人的医药无法救治他,只能求您伸出援手!”

    说完,他将割伤的手掌浸入湖水中。

    当他抬起手时,朱利亚诺惊讶地发现,他掌上的伤痕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艘小船自白色建筑的某个地方漂了出来。小船两头翘起,形似弯月,类似约德地区的凤尾船。船身洁白如雪,仿佛最上等的骨瓷一样映着阳光。此刻湖上没有风,湖面光滑如镜,小船越过水面,后头留下一道纤细的水痕。

    不等小船靠岸,巴尔萨诺便急匆匆地迎上去,拉住翘起的船头,将小船拖上岸。朱利亚诺好奇地凑上去,想见识一下女巫的灵药长什么样,却发现船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呃……药呢?”

    巴尔萨诺也愣住了。“怎么没有药?不对啊!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船上会放着药瓶和字条……喂!你干什么!下来!”

    恩佐在他的怒斥声中登上小船,还自顾自地跳了两下,确认船只的承载力。

    “这船不错,乘六七个人绰绰有余。我认为女巫的意思不是把药送过来,而是让我们过去。”

    第70章 谁人长眠于此

    “从来没人上过那座岛!”巴尔萨诺讶异地说,“女巫连陵寝岛都不愿让人靠近,更不可能邀我们去湖中那座建筑了了!”

    “太好了,我们要成为第一批踏上彼处的人了。耶。”恩佐毫无干劲地欢呼一声,盯着岸上无动于衷的三个人,挑了挑眉毛,催促道,“你们到底要不要一起去?”

    “……我去!我去!别丢下我一个人!”安托万又惊又怕,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他动作幅度很大,小船却纹丝未动,仿佛一座岿然于水上的堡垒。少年剑客在恩佐身旁站定,这才想起那个精灵还留在岸上,于是又跳回去,手脚并用地对朱利亚诺比划,让他帮自己把精灵抬到船上。

    朱利亚诺瞄了一眼海盗头子。神秘女巫固然危险,但巴尔萨诺更不可靠,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行动为妙。要是巴尔萨诺宁愿自己留下,那就随他吧。

    他和安托万抬起担架,小心翼翼地将精灵转移到船上。巴尔萨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脸上神情如同秋季风暴一般变幻莫测。等他们安置好精灵,海盗头子终于忍不住了:“我也一起去!”

    他扛起费尔南多的遗体,也跟着跳上船。他刚刚站稳,小船便慢悠悠地动了,先向后退一截,远离湖岸,接着船头调转180度,朝向湖中的白色建筑。安托万扒着船舷,好奇地左右张望,似乎希望找出什么控制小船的机械装置。令他失望的是,船上没有他所想象的装置。小船缓缓驶过平静无波的湖面,在镜子般的湖水上留下他们的倒影。

    白色建筑越来越近。站在船上可以看到它正中央那条宏伟的大道,宽度约有五分之一轮,每隔一段台阶便连着一个平台,接着再是台阶,最下面的一段台阶没入湖水中。朱利亚诺很想知道水下的台阶通往何处。近看这座建筑,比在远处眺望更使人感到敬畏。众人不得不拼命仰起脖子才能望见建筑的最顶端。

    小船停在最下方的台阶边,无声地告诉他们终点已至。众人依次下船。朱利亚诺原以为小船会驶走,但它停在原处一动不动,让年轻学徒想起舞会上接送老爷夫人和小姐们的马车。它们总会在你下车的地方等你。

    “这么多台阶!累死个人呐!”安托万抬着精灵抱怨道。

    “闭嘴,把说话的力气省下来,你就能多上一级台阶了!”巴尔萨诺不客气地教训道。

    安托万撅起嘴,嘟嘟囔囔:“刚才是谁死活不愿来的,现在倒学会积极奋发了。”

    抱怨归抱怨,他们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拾级而上。每爬上一个平台,他们就要歇息一会儿。越是往上,朱利亚诺就越是觉得这座建筑不像陵墓。谁会把陵墓建成这样?他在书上见过奥玛兰大帝和达理安大帝的皇陵,前者庄严优美,后者简洁朴素,都适合供后人瞻仰凭吊。他们的陵寝也成为后世修建陵墓的范本。毕竟谁敢把自己死后的居所修得比皇帝更华丽?朱利亚诺从没听闻过什么风格的陵墓长成这样。比起陵墓,这座建筑更像神庙。又宽又长的台阶象征人世通往天国之路,而爬上台阶的辛苦则代表通往诸神怀抱途中所必经的苦难。脚下石板的每一丝缝隙都在诉说古老的故事,身旁立柱的每一条棱角都在咏唱神圣的经文。人类站立于这样的建筑之下,会不由自主觉得渺小和谦卑。杰出的建筑师们怀着敬畏的心情设计神庙,光凭一栋建筑就能唤起人们心底的崇仰之情。而他们则认为是诸神将灵感放入了他们的脑海。一位梵内萨的建筑师在某座神庙落成后曾发表过演讲:“你们所见到的并非我思想的实体,而是群星间神国的一个粗陋倒影,因我能力有限,无法将那美丽还原哪怕千分之一。”

    假如这座建筑真是陵墓,那么谁人长眠于此?又是谁在漫长的岁月中守护它?

    他们终于登上最上方的平台,来到那座恢弘的大门前。像是迎接他们似的,大门徐徐朝外打开,一股凝重而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座厅堂,因为没有照明,阳光又无法穿透厚重的大理石,因此一片昏暗,站在门外根本无法一窥究竟,只能勉强看到左右各有一列立柱,仿佛夹道列队的卫兵。

    安托万勉强咽下一口口水:“这地方……果然邪门……我们要不然……”

    “都到这儿了,知难而退也迟了。”恩佐说。

    “可是——唔啊!”

    左右忽然亮起两朵光芒,吓得安托万人仰马翻,担架也脱手了,精灵无声无息得滑到地上。恩佐不满地瞪着他。安托万吐了吐舌头,满怀歉意地将精灵重新放回担架上。

    原来两侧墙壁上镶嵌着炼金灯球,他们一走近,距离最近的灯球便自动亮了起来。这种装置像极了舍维尼翁山上的遗迹,那座地下都市里也有许多嵌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的灯球。两者之间神秘的相同之处更让朱利亚诺确信,此地并非陵墓。他更愿意相信这儿也是一座古代遗迹。

    “你们瞧!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安托万丢下担架,跑向左侧墙壁。其他人陆续跟上去。巴尔萨诺将爱人的遗体谨慎地放在精灵旁边,最后才加入他们。

    “是一幅壁画!”

    安托万想摸摸壁画,朱利亚诺眼疾手快拦住他。“别碰!古代用于作画的颜料很多都有剧毒!万一这壁画也有毒怎么办?”

    安托万连忙将双手背到身后。

    “我、我就看看……”他支支吾吾,“这画的是什么?一群人在吃饭?”

    朱利亚诺将视线投向墙壁。壁画中共有六个人物,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桌子最上方的主座上只有一个人,看样子是这幅壁画的主角,余下五人分别位列长桌两旁,左边两人,右边三人,桌子左下角的位置按理说应该也有一个人,但壁画剥落了,只留下一个白色的空缺。画中人物平面而抽象,但色彩鲜亮,风格十分古早,与现在的流行大相径庭,可见有些年头了。

    壁画最下方还有配有一行文字。安托万瞪着它看了许久,说:“这些字母拆开我都认识,合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这是古代帝国语,现代的通用语——也就是帝国语——是由它发展而来的。”朱利亚诺解释。

    安托万崇敬地望着他:“你看得懂?”

    朱利亚诺骄傲地轻哼一声:“当然。古代语可是贵族的必修课。这行字的意思直译过来就是‘七勇士’。”

    “七勇士?可画中只有六个人,哪来的七——啊!我知道了!”安托万叫道,“我知道这幅壁画说的是什么故事了!”

    “你知道?”朱利亚诺狐疑地侧目,心想你连古代语都一窍不通,怎么可能知道古代壁画中的典故?

    “是达理安大帝和勇士们相遇的故事啊!还编成了诗歌呢!雷希唱过!”安托万兴奋地指着壁画最上端的人物,“你们看,这个人就是年轻时代的达理安大帝,他在一个雪夜的酒馆中与众多勇士相遇,这就是命运的开端。这个灰发、穿斗篷的人是灰翼城的格拉多,他是达理安大帝手下的第一智将,后来还成了帝国宰相。这个脸上有刀疤的是冰封港的凯斯勒,他号称帝国第一猛将,所向披靡,敌人闻风丧胆。这个背着弓箭的是神射手奥尔梅达,据说他可以在一轮之外射中大雁的眼睛,达理安大帝对抗旧帝国的最终战,就是他将昂弗拉曼大公一箭射落马下。这个身穿蓝衣的是湖中女巫阿芒迪娜,她在‘极夜之战’中为保护达理安大帝而牺牲。这个身背双剑的就是‘背叛者’海瑟瑞尔,他智勇双全,却野心勃勃,在大帝登基后地位未稳之时掀起叛乱,妄图取而代之,最后被达理安大帝率军镇压。”

    安托万最后指向壁画左下角的空缺:“这里……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物——白龙神雷什塔尼。它化身人类女子模样辅佐达理安大帝,可最后大帝却禁止人们提起它。我想这幅壁画中本来是有雷什塔尼的,但因为大帝的诏令,才不得不将这部分剥去。”

    “如果这是讲述达理安大帝故事的壁画,那么这座陵墓里长眠的就是达理安时代的某个人?”朱利亚诺问。

    安托万没有回答,而是跑向厅堂另一边。在《七勇士》对面的墙上也有一幅壁画,墙上镶嵌的炼金灯球将它照得清晰可辨。画中依旧有达理安大帝和五位勇士,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身处战场。画面正中央是达理安手持长剑与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人对峙,他的“勇士”们则分散在四周,对抗小兵:灰翼城的格拉多站在达理安后方,指着敌人,似乎正在出谋划策;冰封港的凯斯勒挥舞宝刀,将敌人砍成两截;神射手奥尔梅达向天空射出箭雨;女巫阿芒迪娜则升起水障,防御敌方的箭矢;叛徒海瑟瑞尔冲入敌阵,双剑下亡魂无数。画中有个地方剥落了,只剩空白,想必原本的位置应是雷什塔尼化身的女子。

    壁画下方也用古代语写了一行字——“初阵”。朱利亚诺将它翻译出来,安托万立刻说:“这幅画说的是达理安大帝和‘勇士’们第一次并肩战斗,对抗一名腐败的旧帝国贵族,就是在这场战斗中,他展现出非凡的勇气和才华,赢得众人的尊重。”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又有两盏灯亮了起来,照亮后面的两幅壁画。其中一幅名为《攻克拉维那城》,画的是达理安大帝身披锦袍,策马进入一座城市,背后跟着五勇士(和一个行走的空白),老百姓夹道欢迎。另外一幅名为《白昼永逝》,画的是冰天雪地之中,达理安大帝怀抱一名蓝衣女子。她颈上的伤口滴落鲜血,染红雪地,一只手无力垂下,手臂上画着蓝色的纹路。从服饰来看,她正是女巫阿芒迪娜。向来流血不流泪的大帝也为她的逝去而垂泪。

    他们继续前进,接下来两幅壁画分别是《龙皇加冕》和《海瑟瑞尔的终末》,画的自然是达理安大帝登基和海瑟瑞尔叛乱的故事。

    安托万一直盯着《海瑟瑞尔的终末》看个不停。比起加冕典礼,他对变节者的末路似乎更感兴趣。朱利亚诺走到他身边说:“这个还有诗歌呢,我和雷希同台演出过,歌词都能背出来。”

    “我当然知道。”安托万蹙眉,“可是你不觉得,画中内容和诗歌有些微妙的差别吗?”

    “哪有差别?不是一模一样吗?你看,画中双方对峙:一边是戴王冠的达理安大帝,围绕在他身边的是剩下的三名勇士,后方则是他的千军万马;对面这个手持双剑的是背叛者海瑟瑞尔,背后支持他的是旧帝国乱党。有什么差别?”

    安托万指着海瑟瑞尔那一边上方的空白:“这里的空白,应该就是龙神雷什塔尼吧。但龙神是支持达理安大帝的呀,为什么会出现在叛军那边?”

    “这部分都被剥掉了,谁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子。也许雷什塔尼是在进攻叛军呢?”

    “我觉得不像,它下方的士兵明显很镇定,哪像受到攻击的样子……”

    朱利亚诺还想和安托万争辩,但恩佐叫住他们俩:“你们过来看!”

    刺客不知何时已走到厅堂最深处,那儿亮起了最后一盏炼金术灯。洁白而柔和的光芒宛如月亮的清辉。灯下的不是壁画,而是一具白色石棺。它形状优美,朴实无华,丝毫没有沉重的感觉。石棺一头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由整块白色大理岩雕刻而成,是个披着华贵长袍的女子,长发及腰,面容秀丽,双手交握在胸前,作祈祷状。长袍衣袖因她的动作而褪到手肘处,露出她纤细的前臂,上面布满蓝色的花纹,让人一眼便联想起女术师康斯坦齐娅小姐。只不过康斯坦齐娅手臂上的刺青是鲜红的,雕像的花纹则是明亮的蓝色。朱利亚诺凑近后才发现那蓝色并非颜料,而是在雕像手臂上凿出凹槽,再以成百上千枚蓝宝石填充而成,每一颗宝石都因灯光而闪闪发亮。

    手臂上的刺青是秘术师的标志,他们通过这种神秘的符号来控制大自然中弥漫的魔力,施展不可思议的法术。

    安托万指着雕像,结结巴巴地说:“她是……啊……这棺材里的……原来这座陵墓属于……是她的……”

    答案呼之欲出了。

    “没错。这是我自己的陵墓。”

    一个清丽的女声说道。

    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形成回音,反复回荡,许久之后方才消逝。

    第71章 湖中女巫

    石棺左侧的墙壁朝外滑开,露出一道暗门。安托万拔出长剑,警觉地对着暗门,好像下一秒里面就会飞出无数暗箭似的。

    “放下武器。”门里的人说。

    “你当我是白痴?你说放就放?”安托万喊道。

    门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安托万手中的长剑不知为何扭动起来,钢铁向上卷曲,竟化作一条绿色的蛇,反身扑向他。“呃啊!”少年剑客惨叫着扔开毒蛇。

    “妖法!那女人会妖法!”他语无伦次。

    其他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朱利亚诺一副恨不得远离他的模样,好像他会传染瘟疫似的。“你为什么要把剑扔掉?你不是很宝贝它吗?”

    安托万定睛一看,地上分明是他的“姬莉莎”,哪儿有什么毒蛇。

    门内传出吃吃的笑声。

    一个女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蓝裙委地,肩上披一条闪闪发光的银纱,黑发及腰,编成许多股辫子,额前系着一颗明亮如星的钻石。蓝色的刺青布满她的双臂,从袖口露出的皮肤开始,一直蔓延到指尖。

    众人看看她,又看看石棺边那尊大理石雕像,不约而同地战栗起来。女人的面孔与雕像如出一辙,显然雕像所刻画的就是此女。但假如雕像是女巫阿芒迪娜,那么这个女人是谁?阿芒迪娜九百年前就死于“极夜之战”,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女人见他们默不作声,便径自走向雕像。她行走时悄无声息,听不到半点脚步声,犹如幽灵,却能听到裙摆拂过地面的窸窣声。她碰了碰雕像,转向惊呆的众人,微笑着问:“这雕像不错,很像我,是吧?它出自艺术大师波伦之手。当时冰封港公爵为了讨好达理安,特地出重金将这里修缮一新,还邀请波伦绘制壁画,雕刻塑像。”

    安托万指着女人惊慌地叫道:“不可能!你难道是女巫阿芒迪娜?可阿芒迪娜早就死了,你怎么可能是她?难道你是鬼?!”

    女人走向安托万。少年剑客如同受惊的兔子,连忙后退,一边用眼神向同伴们求助。可他那些冷酷的同伴一见女人的目标是他,居然纷纷从他身边退开!

    他悲愤交加:“你们怎么这样!冷血!我真是交友不慎!”

    同伴们见状,退得更远了。

    “这位少年人,我见你身上有件稀罕的物品,能否给我瞧瞧?”

    安托万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身上没有什么稀罕物品!你别过来!你别碰我!”

    女人伸出手做抓握姿势,安托万立刻惊叫着朝大门外跑去,活像目击了失火现场似的。难以想象人类的动作竟如此敏捷。假如他去参加运动竞技大会,一定能捧回大奖。但他随身携带的背包却背叛了他,向女人飞去,安托万被带得一个趔趄,要不是背包的背带刚好扯断,他就会被一路拖向女人。

    女人做出“停止”的手势,背包便悬浮在她面前。她又翻转手掌,背包自动打开,翻了个个儿,开口朝下,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倒空之后,女人放下手,背包轻飘飘的落地,盖在一堆没吃完的食物、衣服、地图和炭笔上。

    安托万手脚并用爬向他的背包,捡起散落四周的个人物品。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还有没有天理!”他一边叫唤一边将物品往背包里塞。

    女人弯腰捡起脚边的一件东西,爱怜地抚摸它。安托万见状,不顾一切地扑向她:“还给我!那是我的!”

    他的指尖连女人衣袍的边角都没碰到。女人双唇间泄出一丝轻语,身形瞬间消失,然后出现在石棺边。安托万扑了个空,狼狈地栽在地上。

    女人无比郑重地将那件东西放在棺盖上。

    “还给我!”安托万不敢上前,怕女人又使出什么妖法,只能跪在原地喊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赔得起吗!”

    “我当然知道。”女人交叠双手,垂首望着棺盖,“这是‘费艾奥尔加’——霜雪的诗篇。”

    安托万瞪圆眼睛。“你知道?不会吧……”

    “我曾亲眼看它被铸造出来,怎么可能认错。”

    “但那把剑是……九百多年前的……你究竟是谁!”

    女人尚未开口,巴尔萨诺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对话:“你是不是传说中的湖中女巫阿芒迪娜?”

    女人侧过头,望着墙上的壁画,过了好一阵,她闭上眼睛,微微点头。“好久没听人这么叫过我了。”

    “阿芒迪娜死于‘极夜之战’,你怎么可能是她?又怎么可能活了九百年?难道你死而复活,并且学会了长生不老的秘法?”

    女人自嘲地一笑:“死而复活,长生不老……可以说是这样。但那并非什么秘法,而是加诸我身的恶毒诅咒。”

    “我不管是秘法还是诅咒,我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复活他人?”

    自称湖中女巫阿芒迪娜的女人向巴尔萨诺走了一步,一向英勇无畏的海盗头子面对比他矮半个头的瘦弱女子,却害怕地后退。

    “我虽然足不出户,却知道岛上发生的大小事情。我知道你带着一位逝者。我无法复活他人。若你真的爱他,就让他永远地休息吧。若你们心中真的怀有真爱与信仰,将来必定有朝一日能在彼方重逢。”

    “可是……”

    “将那伤者带上来。”

    巴尔萨诺暂且咽下怒气,走向大门口,扛着精灵返回远处,粗暴地将他扔到地上。伤者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呻吟,但没醒过来。

    “你能治好他吗?”海盗头子的语气相当不客气,“治不好也没关系,让他暂时醒过来就成了。他是唯一的目击者,我有话要问他!”

    “既然我让你们带他过来,就一定有把握治好他。”

    阿芒迪娜抬起一只手,悬在精灵身体上方。她手臂上的刺青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光芒强度一明一暗,变化的节奏大致与人的心跳相当。精灵依然昏迷,额头沁出冷汗,脸上也浮现出痛苦神色。

    巴尔萨诺紧张地问:“你在干什么?他会不会死?”

    女巫神态自然:“我擅长操纵水乃至一切液体。他所中的毒也是一种液体,我可以将它从他身体中分解并提炼出来。”

    她纤细的手指时屈时伸,仿佛在弹拨空气中看不见的琴弦,又如人偶师傅以极为精妙的手法操控提偶的细线,而精灵就是她的乐器,她的人偶,在她不可名状的动作下痛苦地抽搐,四肢的震颤越来越厉害,像个癫痫发作的人。

    突然,这种不自然的抽搐停止了。精灵的身体了无生气地蜷成一团,像是死了一样。巴尔萨诺倒抽一口冷气,就在他准备指责女巫蓄意谋杀的时候,精灵咳嗽了一声,随之吐出一口黑血。此后,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

    阿芒迪娜放下手,从精灵身边走开:“成了。他很快就会苏醒,休息一段时日后身体便能康复,你们可以带他回船上,或者其他适宜调养的舒适地方。”

    恩佐蹲在精灵身边,探了探呼吸和脉搏,发现原本微弱紊乱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心跳强而有力。女巫的秘法当真神乎其技,凡世的医术望尘莫及。

    这一切,巴尔萨诺自然看在眼里。他亲眼目睹女巫施展法术,将剧毒从精灵体内逼出。看来只要有心,普通人想也不敢想的事,女巫就能轻易做到。

    “湖中的女巫,你就不能将复活死者的方法传授给我吗?我不要求什么永生,只要费尔南多能回来就够了。”

    阿芒迪娜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不知是表达嫌恶,还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我已说过了,那是可怕的诅咒。”

    “在你看来是诅咒,在别人看来可不一定呢!”

    “即使我有心教你也不可能。那不是凡人能施展的技艺……”

    “那么是谁把你复活的呢?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能死而复生,别人却不行?”巴尔萨诺越说,语气越不善,“你能拯救濒死的人,为何不能再拯救一下可怜的死者?是不是你害怕自己的法术被人学去,所以故意秘而不宣?”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看在你救人心切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速速离开我的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朱利亚诺扯了扯海盗头子的衣袖,警告道:“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搞不好我们所有人都会被那女巫炸到月亮上去!”

    巴尔萨诺恼怒地推开他。朱利亚诺一个趔趄,幸好恩佐眼疾手快扶住他,否则他肯定会仰面摔倒。

    “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们这群灾星,费尔南多怎么会死!还有这个活了九百年的老妖婆,明明知道复活的秘法,却不肯告诉我!既然费尔南多注定一死,那你们就统统去给他陪葬吧!”

    他拔出腰间佩刀,气势汹汹地冲向阿芒迪娜,他在海上冲锋陷阵那么多次,面对一个没有武装、背对着他的人,断然没有失手的道理。阿芒迪娜听见他朝自己奔来的脚步声,却不躲不闪,仍旧背对着他,只是抬起一只手,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

    她的身影骤然消失,惯性让巴尔萨诺扑向地面。他就地一滚,减缓速度,却发现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从坚硬光滑的大理石板变成了冰冷松软的雪地。

    他环顾四周,发现朱利亚诺、恩佐和安托万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他背后,和他一样不安。宏伟的石头陵寝不见了,周围的景象变成了连绵不断的雪原,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细雪。与其说是陵寝改变了样子,不如说是他们从陵寝中消失,被转移到了一处冰天雪地之中。

    安托万伸长脖子,呼出一口气,惊恐地望着自己口鼻中冒出白色水汽。他抓了一把脚下的积雪,使劲儿揉出一个雪团,这才确信冰雪货真价实,不是什么障眼法。

    他呆愣愣地看向一望无垠的雪原,然后哭号着将雪团丢向巴尔萨诺。

    “啊啊啊啊啊都是你害的!你惹恼了女巫!所以她把我们传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了!你害惨我们啦!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干嘛连累我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巴尔萨诺比他更加震惊,以至于雪团砸到自己头上都无知无觉。他出生在气候温和的约德海岸,此地冬天除了某些海拔较高的地方,基本不下雪,加上他一辈子都在海上闯荡,虽然知道冬季比夏季寒冷,但从未见过雪,更没见过如此辽阔的接天雪原。直到安托万的雪球接二连三地砸在他身上,他才回过神来。

    “闭嘴!瞎嚷嚷什么!我们又不是死了!”

    “跟死了也差不多!说不定冥土就是这样!”

    巴尔萨诺气急,也抓起一团雪丢向安托万,但他打雪仗的技术显然没有安托万那么高明。

    “都住手!”恩佐喝道。

    两个身上沾满雪粒的人同时停手。刺客冷冷地打量他俩,眼神比冰雪更加刺骨。两个人像犯错的孩童般难为情地低下头。不过安托万不服输,还是趁机偷偷将最后一个雪球砸向巴尔萨诺。

    冷静下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虽然他们穿得厚实,但那是相对于陵寝岛的气候而言。在雪原上,他们的衣物难以御寒,基本和裸奔差不多。

    “这件事的确是巴尔萨诺的错,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我们的所在地,想办法回去。”

    “说的对!”安托万跑向恩佐,超巴尔萨诺做了个鬼脸,“你最好别跟着我们。我看你才是灾星!”

    恩佐摇摇头,对他的孩子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们看!”朱利亚诺指着远方,“那边似乎有个人!或许我们可以向他求助!”

    第72章 雪原追逐

    苍莽的雪原尽头正有一个人朝他们接近。在这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那是除他们之外的唯一活人了。即使可能有危险,四个人也不假思索地向人影奔去。随着距离逐渐缩短,他们很快发现那人走得很慢,而且步履蹒跚,摇摇欲坠,每一步都不得不重重踏进雪里才能保持身体平衡。又近了些,他们发现那人背后隆起了一团东西,好像背着硕大的行囊。等距离缩短到十步左右,他们终于看清,那是个年轻男人,岁数大概在二十前半,双颊冻得通红,雪花在他棕色的头发上凝成冰晶。他穿着防寒的皮甲,腰间悬着一柄剑,还背着另一个人,用一张毛皮斗篷将那人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长发从毛皮的缝隙间落下。年轻男人喘着粗气,依然筋疲力尽,却凭着一股狠劲坚持跋涉。他背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脚印,假如仔细看,就会发现被踩实的冰雪上遗落着点点血迹。

    安托万兴冲冲地跑过去,扯着嗓子喊道:“喂!您好!我们是过路的旅人!”

    男子盯着雪地,头也不抬,继续前进,仿佛除了风雪呼啸,其他什么声音都没传入他的耳朵。

    安托万觉得或许是自己不够大声,于是提高音量:“您好!!!请等一下!!!我们是过路的!!!有事向您请教——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愿意帮忙就算了,至少应我一下吧?你们这地方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

    他跑到年轻男人面前,恼恨地推了对方一把,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径直穿过男人的身体,好像男人只是一捧空气——或者他是一捧空气。他震惊地缩回手,踉踉跄跄地后退,一屁股坐到雪地里。“我靠!我摸不到他!活见鬼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对他不理不睬,跋涉不停的年轻男人:“不对……难道我才是鬼?呃啊啊啊啊!我们果然死了!变成幽灵了!”

    他抽噎一声,认同了自己的结论,自然而然将怒气转到巴尔萨诺身上:“都怪你!都是你的害的!呜呜呜,我还那么年轻,我不想死啊……”

    “你少说几句会死吗!”巴尔萨诺拾起一团雪,搓成雪球丢向安托万,“疼不疼?疼不疼?疼就对了!死人怎么可能觉得疼!我们没死!闭上你的乌鸦嘴,不然活人都要被你咒死了!”

    安托万眼看就要哭了:“可是……为什么我碰不到他?”

    恩佐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襟,努力防止迎面而来的寒风蹿进衣服里。他像是非常怕冷,可又不愿承认。他跟着陌生男人走了一段,其间屡次试着去抓对方,但和安托万一样,他的手穿过男人的身体,就像穿过空气。

    “是幻影。”他说,“这一切都是幻境,大概是女巫用秘法创造的,只不过极其真实,以至于我们连感官的知觉都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

    “……假的?”安托万难以置信地抓起身边的一捧雪。

    “全是假的。如果你持续盯着远方看,会发现地平线模糊不清,好像有多重光影交叠在一起。那就是幻境的标志。这个男人也是幻影,女巫可能想借他展示一些东西给我们看,所以我们无法碰触他、影响他。”

    安托万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四个人跟着陌生男人,一同在雪原上行走,乍看之下就像老爷带着四个跟班。

    “他是谁?”朱利亚诺小声问,“他一直走个不停,是不是要领我们去某个地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高声说话,明明陌生男人听不见,可他心中却生出一种敬畏的感觉,只敢悄声细语。

    “我也不知道。先跟着他再说。”恩佐回答。

    巴尔萨诺缩着肩膀:“妈的,再不到目的地我就要冻死了!”

    他们跟着陌生男人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当然,在幻境中,人对时间的感觉可能很不准确),雪原地势逐渐上升,变成山坡。中间安托万和巴尔萨诺“和谐友爱”地打了几场雪仗,不分胜负。他们艰难地爬上山坡,到了山腰位置,陌生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回首远眺。不知不觉,他们竟已爬了那么高,一连串的脚印向下方延伸而去。

    这个动作宛如某种神秘的预兆,四个人都明白,陌生男人或许该做些什么,向他们展示这一场幻境的意义了。

    男人嘴唇冻得发紫,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都因此而变了调:“你睡着了吗?”

    四人不明所以。

    过了几秒钟,男人又说:“别睡!千万别睡!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坚持住!”

    他背上的那个人动了动,低沉地“嗯”了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对背上的人说话。

    第1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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